秦绝焯若有所思的翻身下马,无视于秦府管家秦福,是否来得及接过他扔掷过去的马鞭。
他快步走上阶梯,脑海中犹拂不去水漾橙的面容,这是第二回,她拒绝了他。
不就是东大街媒婆水大娘的女儿,她不会真当自己是金枝玉叶吧?话说回来,就算她真是金枝玉叶之身,他可是南霸天秦绝焯,她竟然二度拒绝了他,难道她真没将他放在眼中?不,怎么可能会有这等可笑至极的事发生,就连皇上都要对他礼遇三分,更何况是区区小女子。
看来,定是他起头表现的过于明显,所以她用以退为进之法,刻意吊足了他的胃口,他不得不承认她的手法非常高明。
高明到他的脑子里现在满满的全是她的倩影……公子,您回来了。
秦福眼明手快的接住马鞭,急忙小跑步的硬跟上了秦绝焯。
从东霸天谷靖炀邀宴琼花一事后,主子的心就没一天快活过,而皇上和康亲王的亲临,原本该是秦府天大的殊荣和喜事,孰料,主子的心情更是一日坏过一日。
连着几日下来,他恶劣的情绪使得秦府的奴才一见着他,皆是能闪避就闪避,闪避不及的就靠边行走,生怕被他秦大公子的眼光给扫到,运气好使作罢,运气不好就衰了,到现在就连老爷夫人都怕和他同处一室。
唉!说来他才是秦府最为悲惨的人,他身为管家,既不能闪躲亦无法避开,每日都得硬着头皮,惶恐的面对心情每况愈下的主子,犹如面对豺狼虎豹。
他实在不懂,不就是个琼花宴,主子的情绪怎会变得如此低劣?废话!不然你当我现下是出去不成?福 管家,眼睛放亮点,多用点脑子,不要人老,脑子也跟着不管用。
秦绝焯正想得心烦,秦福的出现,顿时成为他迁怒的对象。
小妹婚事在即,且现下皇上和康亲王亦在府中作客,使得一切事宜非要他出面打点不成,再加上琼花宴一事……他不禁拢起了眉心。
是、是,公子,秦福真是废话,还请公子不要生气。
那公子用过午膳了吗?可要泰福--秦福心一颤,脸上仍是堆满笑容的直哈腰问着。
没法子,谁教这是他的分内之事,天晓得日子再这样下去,这差事恐怕连他都快要干不下去了。
好了,我已经够烦的,压根没胃口用什么午膳。
对了,等会儿如意轩送来的金饰,你清点一下,那里头有一盒金簪子,到时你拿出来给我送到房里。
秦绝焯没好气的挥挥手,打断秦福尚未说完的话。
为何近来无一事顺心过,就连水漾橙也……嗟!真是烦人。
他发现自已无论如何也去不掉她的身影,就像在他的脑海烙下印记似的,包括她二度不识抬举的拒绝。
按理说,这样的姑娘,他理她作啥,偏偏气恼之余,他还是觉得她很……不错!他就是觉得她很对他的胃口,有着令他心动的外貌,亦有着令他心折的性情,那样直言不讳、那样率真磊落,亦那样该死的让他颇为心动,啧!真是没道理。
真是没道理吗?她是那样的截然不同,平时围绕在他身边的女子们,只会小心翼翼的讨好他,服侍他的需要,而他只要稍微抬高点音量,她们就吓得坐立不安,每每令他在感觉上仿佛少了某样东西似的缺憾。
而在她身上,他却觉得心中长久以来的空隙填进了某种异样的情绪,在心底缓缓滋长、蔓延。
只是她对他非但不假以辞色,甚至毫无一点喜欢他的感觉,让他的心因此大受打击,偏他又该死的为此激荡不已。
他啥时变成这种贱骨头来着?真是见鬼了!公子?公子,昨日宝云坊不是才送来一箱镶满宝石的簪子--秦福错愕的说道。
放肆!公子我爱买几箱暨子,由得你个奴才说嘴吗?福 管家。
秦绝焯脸色一沉,猛地旋转过身,不悦的打断秦福的话。
是、是,公子,秦福真是多嘴,秦福不敢,秦福下回再也不敢了。
秦福一听,吓得脸色惨白,连忙迭声道歉。
其是没规矩,身为管家还言行无状,我爹真是太放纵你们这些奴才了。
好了,若没重要的事情就少来烦我。
秦绝焯微愠的瞪他一眼,脚步继续迈开,朝寝楼步去。
公子,秦福知错了。
秦福仅能暗暗苦笑,这确实是他的不是,做个奴才怎能过问主子的行事,他算是以下犯上,怨不得主子如此说话。
知错就好了,去忙你的吧。
秦绝焯斜瞄着勉强跟在他身后的秦福,那被岁月染上风霜的一头白发,突然让他看得有丝不忍。
终究是从小服侍着他长大的老管家,他不由得慢下脚步,让他得以轻松跟上。
话说回来,从听闻琼花宴之后,这阵子好像只有他敢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就连他那群爱争风吃醋的小妾们,都鲜少藉故来寝楼黏着他。
他承认这些日子以来,他的心情确实不好,可还不至于到生人鸟兽走避的情况吧?虽然看见她们仅会令他心烦,不过她们可是他的小妾,主子心情不好,做小妾的不是更该逗他开心才是,怎么反而一个个不见人影,真是不像话!秦绝焯猛地停下脚步,跟在后头的秦福,一个没留神,就这么一头撞了上去,可怜当场就捱了一道白眼,吓得人心里直发毛。
福 管家,你还跟着我作啥?你不知道我心情不好吗?秦绝焯压下心中的怒火,冷声问道。
这个笨老管家,若不念在他年事已高,早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公、公子,秦福知道公子心情不好,只是……只是秦福还有事情要禀报。
秦福指着被撞疼的鼻子,一颗心忐忑的不敢抬头看着秦绝焯。
有事你刚刚不会一道说吗?秦绝焯不听还好,越听愈恼火。
嫌他笨他还真是笨得一点都不含糊,简直就像在同他装傻似的。
哼!他已经够烦了,他好像还嫌他不够烦似的。
那些未尽本分的小妾们,现下再加上他这个不顾主子心情的老管家,看来他待在海上的日子真是太长了一些,等小妹成亲之后,他真得大肆整顿一番。
公子,秦福看你心情不好,所以没敢……秦福缩紧了颈子,不胜惶恐的说明。
知道我心情不好,还跟在我后头,福 管家,你是欠骂吗?我……算了,你真是缠人,有话快说,否则我真的要发火了。
秦绝焯没好气的一挑眉,有这种又笨又老的管家,他确实有必要重新整顿一下秦府。
是,公子,秦福这就说。
事情是这样的,公子不是要我暗中派人跟着皇上和康亲王吗?秦福小心翼翼的瞧着秦绝焯,生怕自个又说错话。
可怜他都上了年纪,还得如此担心受怕,真是命苦。
干嘛,他们不会又上谷府还是冯府作客去了吧?秦绝焯不耐烦的转过头,目前他对这两位的近况没有太大兴趣。
尤其这些天来,听来听去就是这几件事,无聊。
不、不是,公子,状况有了另外的发展,今儿皇上和康亲王分成两路,皇上去了晋爷的府第,而康亲王则是去了东大街。
秦福只得硬着头皮,趁主子现在还没有发火前赶快说。
什么!?康亲王又去找那个水大娘!该死,那老小子不会当真看上了水大娘吧?开什么玩笑!我可不想让他变成我的岳父大人。
秦绝焯惊诧的挑高左眉,甚为不满的撂下话。
什么!?康亲王是公子的岳父大人?这回惊诧的人换成是秦福,他可是结结实实的吓了好大一跳。
要你多话了吗?福 管家,什么康亲王是我的岳父大人,这话能随意说的吗?记住你的身份,再这么放肆,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秦绝焯顿时一把揪住秦福的衣领,像持小鸡似的将他拎起。
公子、公子,秦福……秦福无法呼……呼吸……秦福蹬着双腿,几乎喘不过气来的哀求,没多时就真的翻起了白眼。
哼,没用!秦绝焯见状不屑的松开手。
秦福的双脚这才得以安全的踩着地面,人更是拚命的吸气喘气,手指着怦怦直跳的胸口,老天爷啊,他还以为自己这条老命差点休矣。
瞧瞧你那德性,当真以为我会杀了你不成?秦绝焯狠狠的睨他一眼,真是没用。
不、不、不,公子,秦福绝对没敢这么想过。
秦福慌忙摇手,打死他也不能承认他刚刚确实就是那么认为。
够了,我管你有无想过,总之你废话少说,正事给我继续说下去。
秦绝焯不悦的撤撇嘴,没好气的提醒这个上了年纪的老管家,他现在才发现他装聋作哑的工夫堪称一流。
是的,公子,皇上到了晋府--秦福胆颤心惊的忙往下说道。
福 管家,你在我们秦府当管家有多少年了?亏秦福在秦府当了这么多年的管家,连主子想听什么都搞不清楚状况,要他何用?报告公子,到腊月就满一甲子了。
秦福说的好生忐忑,总觉得主子脸上神情好生古怪。
哦,竟有一甲子了--福 管家,年纪一大把,还无法享享清福,真是辛苦你了,不过我再告诉你一次,我要听的是康亲王到水家的事,不是皇上。
秦绝焯微微扯动嘴角,硬是忍下满腹怒火。
若非看在他都七老八十的份上,且对他们秦家还算是鞠躬尽瘁,他稍微还可以心平气和一点,不过他仍是有股冲动,想要狠狠骂人一顿。
公子,原来你是想听康亲王的事,秦福这就说。
康亲王到了东大街,谁知水大娘一家今天都出门去了,所以康亲王就白跑一趟,只好打道回返行宫,不过听他们报告,康亲王这些天吃了水大娘好几回的闭门羹。
秦福忙不迭的报告。
什么!有这等事?福 管家,为何你现在才告诉我?秦绝焯愣了一下,感到不可思议。
公子,秦福先前还在求证当中,今儿个是确定了,才敢跟公子报告。
秦福小心翼翼的说明。
太奇怪了,康亲王何等身份,水大娘竟敢给他吃闭门羹,这胆子也太大了点吧?秦绝焯陷入了沉思。
报告公子,康亲王从未对水大娘表明过身份,而且他还用昔日故人之友的名义前去拜访,头一回是进去了,结果据说是被水大娘给轰出门来,紧接着他就再没能踏进水家门槛一步。
秦福将所知说的更完善一些,可还是万分紧张的注意主子脸上的神色,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又给揪住了领子,那这回能否逃过一劫就很难说了。
竟有这事?福 管家,你没弄错吗?这下子秦绝焯可惊讶了。
昔日故人之友!?为何他从没听康亲王提起这事?!而且据他所知,水大娘还是康亲王来到扬州城才知其人。
这回怎么会变成昔日故人之友,若真单纯的看上水大娘,实在无须用上这一听就会被拆穿的烂借口。
结果他还真的是被水大娘给轰了出去,教人实在不知他在想些什么?莫非其中真有古怪--公子,秦福真的没弄错,而且康亲王每日都要上水家一趟,就是不得其门而入。
真是太奇怪了,康亲王和水大娘……秦绝焯再度陷入了沉思中。
是呀,公子,那个水大娘真是奇怪得很,光是她水家嫁女儿的规矩就够奇怪的,更奇怪的是谷爷和冯爷竟然还成了她的女婿,真是不可思议。
秦福赞同的猛点头。
这档事早已轰动了整个扬州城,不、说不定事迹已经传遍江南一带,或许连京畿重地都有耳闻。
谷爷和冯爷的事,由得你个奴才来多嘴吗?好了,那后来呢?秦绝焯不耐烦的瞪他一眼。
真是的,都上了年纪的人,还如此多嘴聒噪,若非看在他的消息还挺惊人的份上,他早就撵他走开,省得烦人。
公子,接着就没了,至于皇上那儿,你又不想听,所以……秦福不安的垂下头,很想用手护着自己的脖子,可就是不敢放胆去做,生怕再刺激到主子那就坏了。
行了,福 管家,你那么想提皇上就提吧,省得净在我耳边罗嗦个不停。
秦绝焯受不了的转过脸。
尽管念在他上了年纪,可泥菩萨亦有三分土性,他还是不看着他,省得气起来又会忍不住想抓他颈子。
公子,秦福不敢。
秦福真是欲哭无泪。
明明是王子近来易怒又暴躁,结果反倒变成是他在罗嗦,试想他不过是个奴才,哪来的熊心豹胆?福 管家,劳烦你快点说,别再废话了,我的耐性是有限度的。
强压下想发怒的冲动,秦绝焯不住的深呼吸。
是、是,公子,秦福这就说、这就说……秦福 边说边拿眼偷瞧着秦绝焯,看见主子居然没发火凶他,颇感不可思议。
秦绝焯仰天望了一眼,这个秦福肯定是在考验他近来微乎其微的耐性。
……皇上去了晋府,听说是为了谷爷琼花宴一事,不过内容谈了什么就无从得知。
福 管家,就这样?秦绝焯听完,不怒反笑起来。
报……!报告公子,就……就这样。
秦福头低垂下来,瞟见主子唇边的那抹笑意,一股凉意从心头直窜到脚底板。
秦福,如果你只剩下这等废话,那我劝你最好立即消失在我面前,否则我不敢保证,等会儿会不会亲自动手摘了你那颗脑袋。
秦绝焯微笑的撂下话,因为他的耐性已彻底宣告瓦解。
是、是,公子,秦福这就退下、这就退下。
秦福吓得浑身打起寒颤,恭敬的说完话,人连忙返身离开,他还想要自己的脑袋。
哼。
秦绝焯冷眼望着秦福消失的身影,然后迈步往寝楼方向走去。
◎◎◎◎◎◎◎◎提着菜篮,水漾橙缓步走向东大街。
走到街口,就和一顶深紫色四人大轿擦肩而过,她不禁好奇的回眸望了一眼,巧的是那轿帘亦在此时掀开,她就这么和轿内之人四目对望--那是一张陌生的脸,所以她仅瞄上一眼,就很快的收回了目光,不以为意的继续朝家门走去。
冷不防的,那顶大轿突然停放在地面上,轿中之人亦在此时开了口--姑娘,你可是水大娘的长女,水漾橙?水漾橙错愕的停下脚步,凝神望着那轿中之人掀开廉幔走出,那是个神态潇洒的中年文士,两鬓虽染上岁月的风霜,可仍掩盖不住内敛气宇风华,且从其发上配戴的珠宝冠饰,可知其身份定是尊贵不凡。
我是,不知这位大爷该如何称呼?虽然是张陌生的脸,不知为何,她却觉得他的五官有些面熟,好似曾在哪见过一般。
她随即摇了摇头,摇落心底这陡生的荒谬感觉,只因这压根是不可能的事情,明明就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孔,她怎会对他有着似曾相识的感觉?你现年该是双十的年纪吧?天啊,一转眼你就这么大了……中年文士有些激动的打量着水漾橙秀丽的五官。
这位大爷,你好像不是本地人?水漾橙狐疑的打量着中年文士。
他的口音带有极浓厚的北方腔调,令她不解的是,他从何得知她的真实年龄?是的,我来自长安,复姓公孙,单名一个康字。
公孙康微怔了一下,随即自我介绍。
公孙大爷,恕漾橙失礼,你和我应该是初次见面,为何你却认识漾橙,还知晓漾橙的年纪?我……公孙康被问的无言以对,眼中有着黯然。
唉,你确实不认识我,可我却见过你,在你小的时候,我还曾抱过你,不过你应该没有印象才是,不只是你,就连你娘--我娘?啊!难道你就是那天被我娘赶出去的疯汉--对、对不起,漾橙太失礼了。
水漾橙一震,思绪忆起的同时,禁不住惊诧的脱口而出。
公孙康一愣,随即唇边扬起一抹苦涩的笑容,自嘲的说着:疯汉?红儿是这么说我的吗?毕竟都十五年了,我还能期望她记得多少?!就连惟一知情的少华都死了十五年……什么!?水漾橙听得是一头雾水。
公孙康口中的红儿,指的可是她娘水红线?若是,那他口中的少华,不就是指她爹闻少华--漾橙,你娘把你们四姊妹照顾的很好,能看见你们都长得亭亭玉立,漾绿和漾紫都有了极好的归宿,我已不再奢求什么。
凝望着水漾橙柔美的容颜,是那么神似当年的水红线,公孙康眼中不禁闪着泪光,人生至此,说来已无遗憾。
公孙大爷,漾橙实在不明白你的意思,你可否说清楚一点?水漾橙怔愣的望着他。
他的眼中有着激动和感伤,而那感伤莫名的令她觉得伤感。
她是怎么着?他明明就是个陌生人,不是吗?逝者已矣,有许多事已无法说得清楚,总之,我只能跟你说我不是疯汉,而往后的日子里,我会尽可能代少华妥善的照顾你们母女,毕竟这是我欠他的恩情,亦是我应尽的责任和义务。
公孙康黯然的摇头。
他何尝不想说得清楚,然一隔就是十五个寒暑,现今他还要说清楚什么,又还能说清楚什么?水漾橙怔在原地,愈听愈是迷惘的看着他,她倒是听到了一个重点,唇边不禁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说道:公孙大爷,虽然我不知道你和我爹娘有何关系,不过有些事情过去就过去了。
至于你说的恩情、责任和义务,这对我们而言,已不需要了,因为我们水家女人没那么娇弱。
很抱歉,我得回去了,不然我娘会担心的。
是我耽搁了你,失礼之处,还请包涵。
公孙康怔了一下,随即苦笑的说道。
在被水红线给轰出大门之后,他就非常清楚的明白水家女人,确实是不如他想像中的那样娇弱。
公孙大爷,请别这么说,那漾橙先行一步了。
水漾橙回完礼,人就不再停留的转身走进东大街。
嗯。
公孙康点了点头,凝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街口,不禁沉重的低声叹息,一切真能轻易的说过去就能过去吗?自责悔恨了十五年,真能如此就抹煞掉吗?他不能。
尽管失去了十五年的岁月,他相信只要自己诚心坚持,一定可以连串起当年宛若分歧的道路和空白记忆。
他不会像十五年前那样的心灰意冷,因为他终于找到了她们,在十五年后的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