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勇作心中那幢充满回忆的红砖医院早已面目全非。
令人怀念的红砖建筑成了全白的钢筋水泥房子,简直像一栋高级饭店,而从前绿意盎然的院子大部分已辟为停车场。
勇作绕了一圈,试着找寻遇见早苗、美佐子和瓜生晃彦的地方,却遍寻不着。
不知是经营方针改变了,还是只靠脑神经外科无法经营,或者兼而有之,医院的名称也从上原脑神经外科医院变为上原医院。
这天早上,勇作一到岛津警局,马上去找西方,要求去调查昨天从须贝家回到警局后,让西方看的那张照片中的建筑。
我总觉得见过那栋建筑,但昨天怎么也想不起来,就没表示什么看法。
你现在想起来了?西方将照片拿在手里问。
由于还不清楚照片和命案之间的联系,目前还没决定如何对这张照片展开调查。
我想那大概是位于昭和町的上原脑神经外科医院,在我老家附近,所以我有印象。
哦,是家医院啊。
听你一说,的确像医院。
好,你就去走一遭。
西方目不转睛地盯着照片。
勇作想,幸好西方没有啰里啰唆问一堆问题。
他到医院前台报上姓名,表示想见上原院长。
您跟院长约了吗?身穿白袍的前台小姐一脸诧异地问。
勇作回答:是的。
他来这里之前打过电话,这才知道,当年的上原雅成院长已经去世。
接电话的是他女婿、第二代院长上原伸一。
等了一会儿,另一名护士带勇作到院长室。
护士一敲门,室内马上传来浑厚的声音:请进。
和仓先生来了。
请他进来。
勇作踏进院长室,迎接他的是一个肥胖的男人。
此人脸色红润,头发乌黑茂密,但应该已经四五十岁了。
不好意思,在您百忙之中前来打扰。
我是岛津警局的巡查部长,敝姓和仓。
勇作低头行礼。
当他抬起头时,发现房间中央一组待客的沙发上坐了一个女人,约莫四十五六岁,体态和上原正好相反,苗条修长。
勇作也向她低头行礼,她立即点头回礼。
她是内人晴美。
上原向勇作介绍,你说要询问从前医院和我丈人的事,我想光我一个人可能无法详尽回答,所以找了内人过来,应该没关系吧?当然没关系,感谢您想得那么周到。
勇作再度低头致意。
来,请坐。
上原摊开手掌,伸手示意勇作在沙发上落座,自己则坐在夫人晴美身旁,晴美看起来只有他一半大。
勇作和他们相对而坐。
皮沙发比想象中的还要柔软,整个身体几乎都要陷进去。
真是吓了我一跳,没想到刑警先生竟然会为了那起命案到敝院来。
上原从茶几上的烟盒中拿出一根烟,用台式打火机点着。
这一带大概无人不知须贝正清遇害一事。
目前还不知道命案和贵院是否有关,但哪怕可能只有一点关系,也要调查,这就是我们的工作。
嗯。
警察也真辛苦。
对了,要不要喝点什么?白兰地,还是苏格兰威士忌?晴美立刻从沙发上起身。
勇作连忙挥手阻止。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们执勤的时候不能喝酒。
是吗?可惜我有好酒。
上原的表情有些遗憾,或许是他自己想喝。
请问,你今天来是为了什么事呢?晴美问。
她大概觉得,如果让丈夫接待勇作,话题会进行不下去。
她的声音在女性中算低沉的,感觉和她瘦削的体形不太相称。
其实,我是想请你们看看这张照片。
勇作取出那张照片,放在两人面前。
上原用粗胖的手指捻起照片。
这是从前我丈人身体还硬朗时,这里的建筑嘛。
当时叫红砖医院,对吗?晴美一脸惊讶。
你很清楚嘛。
我从前就住在附近,念小学时经常在这边的院子里玩。
嗅,是这样啊。
她说话的语调有了变化,似乎很怀念过去般眯起眼睛。
她一定很久没听人提起这件事了。
这是一栋颇有古老韵味的漂亮建筑。
要改建时,好多人都很舍不得。
可它实在残破不堪,不得不改建。
上原的语气听起来像在找借口。
改建是八年前的事了,对吧?当时前院长还……他老人家还在世,可是罹患了胃癌。
他大概也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了,所以对我说:‘医院的事就交给你了。
’当时我还在大学的附属医院,因为这个缘故而接下了这所医院,一咬牙来了一番大改造。
除了建筑,也改造了内部结构。
在那之前,这里脱离不了个人医院的体制,那样无法维持下去。
身为经营者,我们必须有所察觉,将医院也视为企业经营。
上原大幅偏离了正题。
晴美大概察觉了勇作的困惑,从丈夫手中接过照片,说:这张照片好像是很久以前拍的。
哪里不一样吗?有的,旁边这是焚化炉。
我想,这应该是在快二十年之前拆掉的。
嗯,没错。
我也依稀记得。
上原也从旁边过来凑热闹,居然还有这么旧的照片。
是从遇害的须贝社长的遗物中找出来的。
上原睁大眼睛,哦了一声。
今天来倒也不是特别要问什么,只是想确认一件事——须贝先生为什么拥有这样的照片呢?这个,上原侧首不解,须贝先生没来过这里,我们也不认识他的家人……前院长呢?您有没有听他说过什么?没有,我几乎没有跟丈人聊过从前的事——你曾听他说过什么吗?上原问晴美。
她也摇头。
据我所知,父亲没有说过须贝先生的事情。
呃……如果是其他刑警到这里来,问话可能就此结束了,但勇作手中还握有一张王牌。
就算不清楚令尊和须贝之间的关系,令尊和前社长瓜生也应该是很亲近的朋友。
乍闻此言,院长夫妇有些惊讶地面面相觑。
我父亲吗?晴美问。
是。
二三十年前,这里曾发生一起患者从窗户坠楼身亡的意外。
晴美无法立即反应过来眼前的年轻刑警在说什么。
她迷离的视线在空中游移,双唇微张。
是不是发生在……南栋的四楼?一名女性患者坠楼……正是。
勇作点头,当时那名女性患者的监护人应该就是瓜生直明。
嗅,她在胸前拍了一下手,我想起来了,确实有那么一回事。
一开始她的监护人是瓜生先生的父亲,他父亲死后才由他接下这个重担。
正是如此,您记得很清楚。
这对我家可是一件大事。
当时我在家里帮忙,经常听到警察和我父亲谈话。
哦。
从晴美的年龄来看,她当时可能还住在家里。
那件命案,我也略有耳闻。
上原用手搓着下巴,不过丈人只是草草带过,我也不方便追问。
感觉我父亲确实不喜欢听人提到那件事。
命案解决后,他也没对我们作任何解释。
令堂呢?她知不知道些什么?上原雅成的妻子比他早五年去世。
这我就不清楚了……晴美歪着头,话说到一半,突然惊觉地看着勇作,那起命案和这次的事件有什么关系吗?不是。
勇作缓和了脸颊的线条,只是因为我对府上和瓜生家的关系感兴趣。
根据调查,瓜生和晃和上原医生是老交情,才会带那名女性患者到这里治疗。
我们想知道,他们是在什么样的机缘之下变得交情甚密的?晴美点头道:不愧是警方,调查得真仔细。
不过,有必要调查那么久以前的事情吗?没办法,这就是工作。
勇作将手放在头上——表面上是工作,实际上是个人的调查。
事情距今太久,我完全忘了瓜生先生和父亲的交情,实在也不清楚他们是怎么变亲近的。
晴美一脸歉然地说,不过,说不定……怎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在更早以前,我父亲有一段时间曾经派驻在某家公司的医护站。
那家公司说不定就是U R电产,当时叫……瓜生工业。
勇作说。
晴美频频点头。
就叫那个名字,说不定就是那家瓜生工业。
虽然现在公司里有医护站的不在少数,但在当时可是很罕见呢,所以那一定是当时已是大公司的瓜生工业。
勇作想,这个推论合情合理。
上原先生派驻在瓜生工业的医护站……可是,他的专长应该是脑外科吧?嗯,没错,虽说有些疾病不是他的专长,接诊还是可以的吧。
当时缺医生,听说他什么病都看。
上原一脸得意地补上一句。
有没有人清楚当年的事情?勇作问。
上原夸张地抱住胳膊。
这个嘛,有谁呢?山上先生怎么样?晴美一说,上原条件反射般击掌。
对,他说不定是个适当的人选。
他是丈人大学时代的朋友,已退休了。
上原起身翻了翻办公桌,从名片夹里抽出一张名片。
勇作接过一看,上面只写了名字山上鸿三,没有头衔。
我只在丈人的葬礼上见过他一面。
如果他没搬家,现在应该还住在这里。
勇作一边抄录名片上的地址和电话,一边问:您刚才说他是上原先生大学时代的朋友,他也是脑外科医生?好像是,不过听说他没有自行开业。
他非常欣赏我父亲。
夫人说,他好像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学者。
但因为战争,再加上环境不允许,他说很遗憾没有机会好好作研究。
毕竟,光靠作研究度日,是很不容易的。
这句话大概反映出了上原伸一自身的处境,充满过来人的心声。
勇作假装在看记录,目光落在手表上。
他觉得从这里已经打听不到任何消息了。
非常感谢你们今天抽空接受询问,我想今后可能还会有事请教,到时还得麻烦两位。
勇作一面致谢,一面起身。
真不好意思,一点忙也没帮上。
不,哪里的话。
勇作和进来时一样,频频低头致意,离开了院长室。
虽然没有突破,但打听到上原雅成曾经派驻在UR电产的前身瓜生工业的医护站,以及山上鸿三这号人物,还算令人满意。
勇作正要走出医院玄关,从身后传来和仓先生、和仓先生的叫喊声。
他回头一看,上原伸一摇晃着臃肿的身躯朝自己跑来。
勇作探了探衣服口袋,心想是不是忘了什么。
还好赶上了。
上原来到面前,胸口剧烈地起伏,一道汗水流过太阳穴。
您想起什么了吗?等到他调匀呼吸,勇作才开口问。
不知道这件事情有没有帮助。
说不定是我记错了,就算没记错,也可能毫无关联。
愿闻其详。
勇作和上原并肩坐在候诊室的长椅上。
候诊室里人声鼎沸,上原医院的经营情形应该还不错。
听完你刚才说的话,有件事情一直在我脑中盘桓不去。
上原稍稍压低音量,就是瓜生这个姓氏。
我和UR电产毫无关系,但对这个姓氏有印象。
应该是因为这个姓氏很特殊。
您想得起来在哪里听过吗?勇作想,既然他和 UR 电产无关,说了也是白说,但还是姑且一问。
嗯,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当时我还待在大学附属医院,经常到这里来。
已经决定要由我继承这里,所以先来学习医院的运作.好为未来作准备。
当时,有个感觉像是高中生或大学生的青年来见院长。
十多年前……像是高中生或大学生……勇作的心情开始翻腾。
他好像来了两三次。
每当那个青年来,我就会被赶出院长室。
于是我向前台打听那名访客的名字。
记得她回答我,是瓜生先生。
勇作找不到适当的话回应,茫然地盯着上原的脸。
上原也变得局促不安,腼腆地笑着说:果然没什么联系吧?不,那个……勇作吞了一口口水,我想应该无关,但我会记在心上。
真是谢谢您,特地赶来告诉我。
言罢,勇作站起来,对上原深鞠一躬,然后迈开脚步往玄关而去。
他膝头微微发颤,难以前进。
勇作出了建筑,在小花坛旁一张椅子上坐下。
从前和美佐子并肩而坐时,四周全是绿色植物,现在却只看得见混凝土和柏油路。
为什么以前不觉得奇怪呢?勇作脑中数度浮现出这个疑问。
瓜生晃彦为什么要放弃当一家大企业的接班人,选择当医生这条完全不同的道路?刚才上原伸一提到的青年应该就是瓜生晃彦。
从时间来看,晃彦当时是统和医科大学的学生。
他去见上原院长时,说不定是刚考上大学,或入学后不久。
发生在红砖医院的早苗命案和瓜生家有关。
红砖医院是一家脑神经外科医院,早苗是这间医院的患者,而瓜生晃彦拒绝前程似锦的康庄大道,改走医学之路,而且还是脑医学这条鲜有人走的羊肠小道。
是不是该从晃彦学医时,曾以某种形式与红砖医院扯上关系的角度思考?而且他和红砖医院之间的关系,应该不像勇作那样,仅止于对红砖医院的医生感到憧憬。
勇作的脑海中浮现出高中时代的记忆。
他最先想起高二时发生在隔壁班的事。
瓜生那家伙好像升上三年级后要出国留学。
当时一个亲近的朋友告诉勇作。
去哪里?好像是英国。
去一家聚集着阔少爷、不知叫什么的著名高中。
说是要待在那里两年,说不定大学也会念那边的学校。
精英做的事情就是跟一般人不一样。
就是啊。
勇作心里五味杂陈,出声应和。
他对晃彦留学一事没什么感觉。
瓜生家的财力足以供晃彦出国留学,也必须让他受那种教育。
而勇作家既没钱,也没那个必要。
然而,这只是两人家庭环境的差异,并不是两人本身的差异。
勇作不会把这种事情放在心上。
令勇作遗憾的,是很可能自己连一次都没赢他,他就要离自己而去。
勇作一直不断努力,想一雪前耻,但若对方不见了,从前的耻辱将永无洗雪的机会。
但他同时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似乎终于拔除了眼中钉:只要晃彦不在,在成绩方面夺冠并非难事,还可以像以前一样,充分发挥自己的领袖特质。
这两种心情在勇作心中纠缠,他自己也无法明白真正的想法。
撇开这个不谈,当时有一件事可以确定——晃彦果然要继承乃父的产业。
勇作不太清楚晃彦在那之前的升学方向,因为他们两人从小学到高中都念同样的学校,晃彦显然不想进入所谓的私立明星学校。
在勇作看来,有钱人家的公子千金自然会就读能够直升至大学的私立学校。
然而,晃彦却和大家一样为升学考试努力念书,考上了当地公认的最好的公立高中。
据说当有人问他为什么要那么努力,他这么回答:我讨厌让自己的人生掌握在别人手中。
我要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不会对父母唯命是从。
勇作曾想,那么,他就不会继承那家公司了,真是可惜。
听到留学一事,勇作认为晃彦还是要继承家业。
从个性来看,晃彦不可能让父母为了他自己喜欢的事多花一毛钱。
然而,晃彦最终没有出国留学。
到了二年级第三学期,这个计划突然宣告终止。
听说是英国的学校不让他入学。
先前那个朋友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小道消息,今年冬天,他不是惹了麻烦吗?好像就是因为那件事。
所谓的麻烦是指晃彦无故旷课。
寒假结束、开学后不久,他有一个星期没来上课。
大家事后才知道,那段时间他也不在家——他完全失去了行踪。
谣传留学计划终止,就是因为原本要收他的学校为此事而拒绝他入学。
但,这也不过是个无凭无据的谣言。
没多久大家就知道,晃彦返校上课的第一天,便告诉老师他不想出国留学。
为什么晃彦会放弃留学计划?他到底为什么要旷课?勇作和同学们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地升入三年级。
勇作就读的高中规定,学生在升入三年级之前必须决定念文科还是理科,然后再依照每个人的决定加以排班。
勇作念的当然是理科。
当时,他已经抱定非统和医科大学不念的想法。
勇作在指定的教室里等候,同样以医学系为目标的同学和想读工科的同学陆续进来。
他们的学校采取男女合班制,这个班级的女生只占了一成,而文科班正好相反。
一想到从前的同学被一大群女生团团包围,勇作就觉得他们既令人羡慕,又显得可笑。
有人来到勇作身旁。
他下意识地抬头一看,吓了一跳。
竟是瓜生晃彦!勇作本以为他会进入女生云集的班级。
不晓得晃彦知不知道勇作心里的诧异,他瞥了勇作一眼,然后用冰冷的声音说:请多指教。
这里是理科班。
勇作试探着说。
我知道。
晃彦侧脸道。
你不是念文科吗?晃彦冲着着勇作那边的脸颊抽动了一下。
我希望你别擅自决定别人的升学方向。
你不是要继承父亲的事业吗?我说你,晃彦一脸不耐地看着勇作,可不可以别管别人的闲事?跟你无关吧?两人互瞪了一会儿。
这种场景到底出现过多少次呢?当然无关。
勇作移开了视线,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两人又沉默了很久。
勇作嘴上虽说无关,心里却不可能不在意:为什么晃彦要选理科呢?勇作试着不动声色地询问老师,晃彦想读的大学是哪所,但老师回答:他好像还没有决定。
入秋之后,大部分学生都陆续决定了志愿。
唯有晃彦的升学方向无人知晓,似乎连老师都摸不着头绪。
因为他大概哪里都进得去。
勇作的朋友们说。
显然,瓜生晃彦不管报考哪所大学的哪个科系,都一定会被录取。
新年后又过了很久,瓜生晃彦才决定志愿。
这件事有如强风过境,飞快地在学生之间传开。
除了因为这事众所瞩目,其内容也令大家跌破眼镜。
他好像要报考统和医科大学——听到这件事,最惊讶的人大概就是勇作了。
瓜生晃彦要当医生?还和自己报考同一所大学?考试当天,勇作在考场遇见晃彦,原本打算碰到他也要假装没看见,双脚却不听使唤,朝他走去。
而晃彦也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口考得怎样?勇作问。
当时考完了语文和数学,当天还剩下社会一科,次日是自然和英文。
还可以。
晃彦转动脖子,模棱两可地回答,然后问,你什么时候开始想当医生的?大约初中时。
真早啊。
你呢?不知道。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一阵冷风吹来,弄乱了晃彦的刘海。
他边拨头发边说:人的命运,冥冥之中都已注定。
你这话什么意思?没什么,他摇头,考试加油!说完,他就回考场了。
这是勇作和晃彦在学生时代的最后一次对话。
当时,瓜生晃彦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而那件事情改变了他的命运。
到底是什么呢?勇作从椅子上起身。
柏油路反射的阳光非常刺眼。
他又在院内兜了一圈,然后离开了从前称为红砖医院的建筑物。
回到岛津警局,以西方为首的专案组主要成员正要离开会议室,四周充满了既紧张又亢奋的气氛。
勇作的直觉告诉他,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们要去哪里?一发现织田的身影,勇作便抓住他的衣袖问。
织田一脸不耐,粗鲁地回答:瓜生家!发现什么了?织田甩开勇作的手,脸上浮现出一抹讨厌的笑容。
白色保时捷和白色花瓣,我们要去抓瓜生弘昌。
2为什么?!从玄关的方向传来亚耶子近乎惨叫的声音。
在客厅的美佐子和园子闻声一同起身,女佣澄江也从厨房冲了出来。
她们跑到玄关,只见亚耶子将弘昌藏在身后。
与她对峙的是以西方警部为首的数名刑警,勇作也在其中。
美佐子看到他时,他也瞄了她一眼。
请你们告诉我,为什么要抓这个孩子?他什么也没做啊!亚耶子微微张开双臂护着弘昌,向后退了一步。
美佐子见状便明白了,原来西方他们是来带弘昌走的。
他是不是什么也没做,我们警方自会判断。
总之,我希望他能跟我们去一趟警局。
西方的语调虽然温和,却有一股不容抗辩的意味。
他看着弘昌,而不是亚耶子。
我不答应。
如果有事的话,就请你们在这里讲。
亚耶子激动地摇头。
弘昌不发一语地低着头。
嘿!西方故意叹了一口气,那我就告诉你理由。
好,我倒想听听你怎么说。
亚耶子瞪着西方。
西方依旧不让自己的眼神和她对上,只问弘昌:你平常都是开那辆白色保时捷去大学上课,嗯?弘昌像是吞了一口口水,喉结动了一下,含糊地应道:是的。
那天,命案发生那天也是?嗯……好。
西方点头,看着亚耶子的脸说,从案发至今,我们一直倾全力打听线索,结果找到了一个当天白天在真仙寺附近看到一辆白色保时捷的人。
不会吧……亚耶子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因为那种小事,就怀疑我家弘昌,你们真可笑。
白色保时捷路上到处都是。
没那回事。
西方立即予以否定,那种车没有便宜到到处都是的地步,但这是主观的问题……不过,如果听到这个,夫人应该也能明白吧:那名目击者连保时捷座套是红色的都记得。
这和弘昌先生的车相吻合。
亚耶子顿时语塞,将脸微微转向躲在身后的儿子。
听到警部这么说,她心中肯定升起了不安。
当事人弘昌苍白的脸上依旧毫无表情。
说到这里,你应该明白了吧?来,请你让一步。
当西方击败对方,昂然自得地这么说时,园子突然丢出一句:他有不在场证明。
四周的空气仿佛因她那锐利的语气而颤动,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她身上。
弘昌哥有不在场证明,不是吗?她又说了一次。
西方一脸莫名其妙地说:不在场证明?很遗憾,弘昌先生没有。
从中午十二点到下午一点之间的一个小时,他行踪不明。
一个小时是不够的。
园子顶回去,要犯罪的话,就必须先回一趟家拿十字弓,不是吗?要是先回家再去真仙寺的话,一小时根本来不及。
她的眼神中充满了自信。
美佐子不知道,这能否增加她这番话的可信度。
但西方警部盯着她的双眸,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接着微微摇头。
我很清楚,你为什么那么自信地一口断定。
不过很可惜,我们早就拆掉了防火墙。
防火墙?发问的人是亚耶子。
所以西方看着她。
当我们开始怀疑弘昌先生时,不在场证明自然成了问题。
诚如园子小姐所说,只有一小时并不可能犯案,所以其中可能有陷阱。
经过一阵令人头痛的思索,才发现我们从一开始就被骗了。
箭的确插在被害者的背上,而且那支箭与那把十字弓是配套的。
不过,那支箭也不见得一定是由那把十字弓射出的。
美佐子吃惊地张开嘴巴,亚耶子也做出相同的动作。
但弘昌和园子却不见这种变化。
仔细一想,其实很简单。
只要这样握住箭……西方一个握拳,用力挥出拳头,或者就像用刀一样从背后刺下,根本不需要用什么十字弓。
弘昌先生那天只带了一支箭出门。
当然,他事先制造了十字弓放在书房里的假象,这是一个单纯的陷阱。
须贝先生遇害的现场附近,有没有发现十字弓呢?站在美佐子背后的澄江隔着她的肩膀发问。
美佐子回头一看,澄江的脸色变得一片惨白。
有。
就在距命案现场不远的地方。
只不过,西方说,案发次日才发现。
凶手可能是在犯案当晚才丢弃的。
澄江低喃道:怎么会这样……她的声音中带着深沉的悲怆。
美佐子不禁再度盯着她的脸。
可是……可是,这样一来不是很奇怪吗?尸体一发现,警方马上就赶到这里来看十字弓在不在。
当时,十字弓确实不见了。
亚耶子拼死抵抗。
但西方似乎早料到她有此一着,听她说到一半,就闭上眼睛开始摇头。
那也很简单。
只要有人在警方来之前,事先将十字弓藏好就行了。
谁会那么做?根本不会有人……亚耶子话说到一半,回头看园子,是你吗?你那天从学校早退回家,就是为了这个?不是。
你别乱说!园子泫然欲泣地叫喊,你们有什么证据?这不过是你们胡猜的。
西方的脸上出人意料地露出微笑。
他仿佛打出王牌似的,从西装内袋拿出一个塑料袋。
你们知道这里头装的是什么?这是命案发生次日,在这个玄关发现的白色菊花花瓣。
我们充分调查过相关人等的鞋子,命案当天地上并没有这种东西。
所以我认为,在我们收队之后,回到这个家的人,去过某个有白色菊花的地方,花瓣粘在鞋子上被带了回来。
符合这点的只有晃彦先生和弘昌先生两人。
什么地方有白色菊花呢?他又将手伸进西装口袋,拿出一张照片。
这里是须贝先生遇害的现场,仔细看就会发现照片中拍到了脚边的白色花瓣,因为当时供奉在墓前的白色菊花散落一地。
于是,我们将在这里捡到的花瓣和命案现场的花瓣进行比对,结果发现,两者是在相同条件下生长的同一种花。
由此证明,晃彦先生和弘昌先生两人之一,曾经到过命案现场。
西方脱下鞋子,走进屋子,站到低着头躲在亚耶子背后的弘昌面前。
我们也调查了晃彦先生的不在场证明。
但不管怎么想,他都不可能有充分的时间作案。
因此可能涉案的人就只剩下你了。
好了,请你说实话。
事到如今,再怎么抵赖,也只是白费力气。
警部的声音响彻屋内。
在众人屏息注视之下,弘昌缓缓转头。
他看着西方,如人偶般没有任何表情,只张开嘴巴。
你们猜错了。
他低声道。
猜错?猜错了什么?西方焦躁地提高音量。
弘昌舔了舔嘴唇,用真挚的眼神看着警部。
我的确去过墓地,但凶手不是我。
我到达时他已经被杀了。
3回到岛津警局,西方警部亲自对弘昌重新展开侦讯,之后再根据他的口供,向园子等人问话。
勇作在会议室里待命,按照自己的方式整理陆续传来的信息。
有同事乐观地认定弘昌就是凶手,但勇作相信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
如果相信弘昌的口供,则事情的经过如下:七七那天晚上,弘昌首次看见父亲的十字弓。
当时,他心中尚未萌生任何杀人念头,只不过认为,那或许是一件用来杀人的简便武器。
对他而言,次日才是重头戏。
那天,他打算下午再去学校,早上便在自己房间里看书。
当他从二楼洗手间出来要回房间时,玄关传来声音。
弘昌马上意识到,发出声音的人是父亲从前的秘书尾藤高久。
不久,弘昌听见亚耶子的声音,那和她平常的语调不同,好像有点激动、亢奋。
尾藤问:只有你在家吗?她回答:嗯,园子和弘昌都去上学了。
弘昌站在楼梯上想,她一定是搞错了。
吃完早餐后,母子俩一直都没碰面,她才认为弘昌也去上学了。
两人好像走上二楼,弘昌蹑手蹑脚地回到房间,然后隐忍声息,感觉亚耶子和尾藤从他房前经过,好像进了亚耶子的卧室。
他并非全没察觉母亲和父亲前秘书之间的关系,但不愿去想自己深爱的母亲和野男人沉溺于爱欲一事,所以故意视而不见。
弘昌想象那间卧室里正在上演的好戏。
每个房间都有相当完备的隔音设备,整个家里鸦雀无声。
即便如此,弘昌似乎仍能听见母亲将欲望表露无遗的喘息声和床铺咿咿呀呀的摇晃声。
不知过了多久,他走出房间,潜行至母亲的卧室门口,跪在地上,右耳贴在门上。
……不行啦。
他先听到了亚耶子的声音。
那声音太过清晰,弘昌霎时还以为她是在对自己说话。
尾藤说了些什么,但听不见。
因为,那不属于我嘛。
又是亚耶子的声音。
接着是尾藤的声音,但很低沉,从门的那一边传过来,更加模糊。
虽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传进弘昌耳中的都是出乎意料之事。
他们可能是完事之后在谈天。
弘昌和刚才一样,悄悄回到房间。
又过了一会儿,隔壁传来亚耶子和尾藤走出房间的声音。
弘昌将门打开一条细缝,偷看外面的情形。
家里似乎又来了一个客人——须贝正清。
正清和尾藤的声音越来越近,弘昌只好关上门。
亚耶子好像不见了。
两个男人在弘昌房前停下脚步,但他们的目标应该是对面直明的书库。
那女人搞定了吧?正清说。
弘昌不喜欢那女人这种说法,他指的女人肯定是亚耶子。
不过,搞定了又是怎么回事呢?可拿走不太好吧?这次听见的是尾藤的声音。
无所谓,拿走就是我的了。
可是——少哕唆,你只要去抱那女人就行了。
那种笨女人只要有人抱,不管什么事情都会唯命是从。
尾藤没再回嘴,不知道是同意还是无法反驳。
但隔着一扇门听他们对话的弘昌,却对正清大为光火。
从两人说话的口吻听起来,尾藤和亚耶子发生关系,似乎是为了让她乖乖听话,而从他们的谈话内容来看,是正清在幕后操纵这些。
不久,亚耶子来到二楼,三人走进书库。
十多分钟后,弘昌又听见他们的声音。
你真的会马上还我吧?我不想再做出对不起这个家的事了。
你放心,社长不会食言。
好了,太太,请你到楼下休息吧。
在尾藤的催促之下,亚耶子好像下了楼。
没过多久,传来开门的声音。
我说得没错吧,她还不是乖乖听话?正清的声音中带着笑意。
可是社长,还是马上还回去——没关系,你不用在意这个。
我说过了,你要做的就是和那个欲求不满的寡妇上床,那女人便愿意为你赴汤蹈火。
实际上,她也是这样背叛先夫和孩子的。
所以,我心里……很不好受,真的很不好受。
正清低声笑了。
你没有什么好内疚的。
她是上了点年纪,你就忍耐着点,抚慰她寂寞的芳心吧。
那一瞬间,弘昌心中涌起了杀人的念头。
自己最依赖的母亲红杏出墙的确令人反感,但一个巴掌拍不响,男女之事两人都有责任,所以弘昌不曾想过要杀死尾藤。
但他不能原谅正清利用两人的关系,将亚耶子的心灵玩弄于股掌之间。
再加上正清将亚耶子称作荡妇,使得弘昌胸中的怒火燃烧得更加炽烈。
弘昌下定决心,要杀死正清。
入夜后,弘昌先从阳台来到屋外,再佯装从大学放学,从玄关进屋。
亚耶子笑着对他说:你回来啦。
弘昌觉得她的笑容非常肮脏。
次日就要将直明的艺术品分给亲戚,这个晚上必须着手准备。
搬移完画作后,弘昌把园子叫到自己的房间。
爸爸病死,妈妈变成那样,都要怪那个男人。
弘昌告诉园子早上发生的事。
她似乎和哥哥一样,深受打击。
我要报仇,我要杀掉那个浑蛋!可是,要怎么做?我还在想。
弘昌打算在正清慢跑着去扫墓时,用那把十字弓的箭从背后袭击他。
只要用箭往他背上一刺,警察肯定会认为是用那把十字弓射出的,进而认定无法偷到十字弓的人不可能犯罪。
那么,我该做什么呢?园子问。
我希望你中午之前从学校早退回家,把书房里的十字弓藏起来。
这样,警方应该会产生错觉,认为被偷走的十字弓就是凶器。
知道了。
她简短地回应,眼神中闪烁着一种异样的神采。
次日早上,弘昌用纸将箭包起来,再放入袋中,准备去上学。
遇见园子时,他问:你下定决心了吗?是的。
她答道。
其实,上午根本不该去上课。
弘昌明明已经下定决心,仍不时感到害怕。
他告诉自己:别犹豫!再说,课堂上心不在焉是很危险的。
瓜生弘昌那天的情况怎么样?听你这么一说,他好像一直在沉思。
——他必须避免刑警与朋友之间有这样的对话。
弘昌佯装平静,等待中午的来临,确定大家都出去吃饭后才溜出大学。
他没吃午饭,反正也没食欲。
开车到真仙寺约花了二十五分钟。
弘昌将车停在不引人注目的马路边,由那里步行至墓地。
被人看见也就罢了,但要是有人记得他就糟了,于是他一脸若无其事地走着。
幸好,抵达墓地前,没有遇到任何人。
他想,真是走运。
没问题,这个计划一定会顺利达成。
墓地并不很大。
弘昌打开纸包,取出箭,握在手里,慎重地举步前进。
正清可能已经来了。
弘昌边观察四周的情形边前进。
当他从一座坟墓旁穿过时,差点惊叫失声。
他看到了一幕异样的景象——一个男人紧抱着一座墓碑。
他马上意识到那人死了,而且那还是一个他非常熟悉的人。
他提心吊胆地接近尸体。
没错,正是自己想手刃的须贝正清。
弘昌往后退了一步。
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更令他惊愕的是插在正清背上的东西。
那正是他选来作为凶器的东西,和他此刻拿在手里的箭一模一样。
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弘昌拔腿狂奔。
他想,不管怎样,必须先离开这里,其他的以后再想。
他再度用纸将箭包起来,夹在腋下,从来路返回。
必须赶快离开这里,而且不能让任何人发现。
没想到,距离自己停车之处竟如此遥远。
弘昌偷偷摸摸地回到大学,到学生餐厅喝了一杯茶。
当时午休时间正好结束,应该没人注意到自己。
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他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心头很不是滋味。
居然有人抢先一步,做了自己打算做的事,而且用的也是十字弓箭。
无论如何,当务之急就是处理掉箭。
要是被人知道自己带着这种东西,可就百口莫辩了。
于是,他用石头敲打箭柄,将箭折成一团,丢进了不可燃的垃圾筒。
对了,园子……不知园子那边的情形怎样了?弘昌假装不知情地回到家。
家中果然已乱成一团。
弘昌等到和园子两人独处时,才将事情和盘托出。
啊?其实我今天进入爸爸的书房时,十字弓就已经不见了,我怎么找都找不到。
就在我心浮气躁、一头雾水的时候,警察打来电话。
我还以为是你下的手呢。
园子说。
不是我,是有人抢先一步,偷走了十字弓,再用那个杀了须贝正清。
听到哥哥的解释,园子用手托着额头。
真是令人不敢相信,竟然会发生这种事。
可不。
弘昌摇摇头,不过仔细想想,说不定这样反倒好。
嗯……园子仿佛察觉了哥哥的心情,点点头,我也觉得这样比较好。
我在学校的时候就想,有没有办法停止这个计划。
毕竟杀人还是不对的,即使是要为爸爸报仇。
我也那么认为。
弘昌说。
但对他们而言,并非一切都事不关己。
就算须贝正清是别人杀的,他们曾计划杀人的事实也未改变,必须隐瞒这件事。
于是,他们决定按原计划准备各自的不在场证明。
实际上,他的确没时间回家拿十字弓。
勇作认为这份口供没有说谎,他也希望弘昌说的是实情。
勇作相信,在这起命案背后,一定隐藏着一个更重大的谜,能够一窥瓜生家不为人知的秘密。
要是以少男少女一时感情用事而草草了结这起命案,他可不甘心。
此时,警方已经对尾藤和亚耶子两人录完证词。
根据他们的口供,两人是在直明倒下一段时间后才开始变得亲近。
似乎是因为尾藤负责与公司联络,往返于瓜生家和公司之间,两人渐渐地彼此吸引。
我们真的只是单纯地喜欢彼此,没有什么不良意图。
我虽然对瓜生社长感到抱歉,却无法压抑心中对夫人的爱慕。
尾藤对负责听取证词的刑警这么说。
另外,关于弘昌偷听到的内容,尾藤的说法如下:须贝社长发现了我和夫人之间的事,想加以利用。
瓜生家应该有第一任社长传下来的旧资料夹,须贝社长命令我设法弄到手。
我问过夫人,可是她告诉我没见过那样的东西。
不过,前几天晃彦先生在处理藏书的时候,我发现书库里有一个旧保险箱,我想,东西一定就在那里面。
我一向须贝社长报告,他马上表示要一探究竟。
得知我们要擅自开启保险箱,夫人面露难色,但我还是说服她为我们打开了。
里面果然放着须贝社长说的旧资料夹。
我没看到里面的资料,不过瞄了一眼,好像看到了‘电脑’这两个字。
勇作对以上这段话非常感兴趣。
这里出现的_旧资料夹_,肯定就是正清的妻子行惠看到的东西。
与此同时,织田和勇作负责听取亚耶子的证词。
她得知弘昌是因为自己而被捕后,始终哭个不停。
对于两人的询问,她回答得较为干脆。
很久以前,我偶然知道了那个保险箱的开法。
她用手帕捂着眼睛,有一次我有事进书库,看到保险箱上面放了一本备忘录,好像是转盘锁的密码。
我想,大概是外子忘了收起来,于是抱着半开玩笑的心情试着打开保险箱。
里面只放了一本旧资料夹。
我不喜欢家里有我打不开的东西,就将那本备忘录藏在梳妆台后面。
至于她和尾藤之间的关系,她则消极地承认了。
尾藤拜托她打开保险箱,她虽然犹豫,但还是答应了,整个过程也和尾藤的口供一致。
尾藤先生说他想看外子留下来的资料,但似乎也不知道是怎样的资料。
我迟疑了一阵子,但心想反正也不是什么坏事,就打开了保险箱。
当他说要带走资料的时候,也说了会马上还回来,我才会答应。
说到底,亚耶子都是因为喜欢尾藤,才对他言听计从。
这完全在正清的算计之中。
正清不惜大费周章玩弄这种手段,也要从瓜生家弄到手的资料到底是什么呢?勇作确信那就是引发这起命案的导火线。
电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尾藤说他记得那本资料夹的封面写着电脑的字样。
电脑指的是computer,这种说法最近也在日本流行起来;但考虑到那本资料夹的年代,它指的应该不是那个。
勇作突然想到这件事,出了会议室,走下楼梯。
一楼的会客室里有部公共电话。
他掏出电话卡,拿起话筒,一面注意四周,一面按下数字。
不知道是否因为紧张,握住话筒的手微微冒汗。
响了三声之后,话筒里传来声音:您好,这里是瓜生公馆。
声音很沉稳。
勇作报上姓名,顿了顿才说:上次不好意思打扰了。
只有你在家?嗯,是的。
美佐子回答。
原来勇作是打电话到别馆。
他……瓜生回来了吗?刚回来,在主屋。
勇作想,这个电话打得正是时候。
我有事要问你,是有关瓜生的事。
什么事呢?他为什么不继承父业,跑去当医生?而且还专攻什么脑医学,这是为什么?对方沉默良久,勇作眼前仿佛浮现出美佐子困惑的表情。
你的问题还真怪,她说,那和这次的案子有什么关系吗?细节我现在还不能说,但可能有关系。
美佐子再度沉默了。
或许她正在想,会有什么关系呢?弘昌呢?跟他无关。
这起命案背后潜藏着更深的秘密。
当然,等真相大白了,我会告诉你。
美佐子还是没有回应,勇作耳边只听得见她的呼吸声。
很遗憾,隔了好一会儿,她总算开口了,我无法回答你的问题,因为我完全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她的口吻听来有点自暴自弃。
勇作将话筒紧紧压在耳朵上。
那么,他的工作和这次的事情有没有以某种形式产生关联呢?比如,须贝正清对医学提到过什么。
我想应该没有……美佐子似乎没什么回答的意愿。
但没隔多久,勇作听见她嘟囔了一声。
怎么?他立即问道。
嗯,虽然这可能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想起了七七那天晚上,须贝先生和外子的对话。
他们讲的内容很奇怪。
须贝先生好像说他希望外子在工作上助他一臂之力。
外子问他:‘为什么想让医生帮忙呢?’结果须贝先生回答:‘你并不是普通的医生。
哦?这段对话的确很奇怪。
如果晃彦不是普通的医生,那会是什么呢?此外他们还说了什么?什么也……_他感觉美佐子好像在歪着头思索。
过了将近一分钟,她才说:对了,他们聊到须贝先生去见了某所大学的教授。
我记得是一所有名的私立大学。
我想想,是哪一所呢?勇作举出好几所大学的名字。
当他说到修学大学时,美佐子有了反应。
没错,就是修学大学。
他去见了那里的前田教授。
须贝去见他……勇作低喃道。
他向美佐子道谢,挂上电话,然后又打到查号台询问修学大学的电话号码,接着按下按键。
您好,修学大学。
一个中年男子浑厚的声音响起,大概是警卫。
仔细一想,此时并不是女接线员接听电话的时间。
勇作报上姓名后,男人回话的语气有了些许变化。
请问有什么事吗?我想请问几件事情,不知贵校有没有一位前田教授?我找找,请您稍等……啊,前田教授是吗?他今天已经回去了。
没关系。
他是什么系的老师?嗯……医学系。
勇作感觉手心微微冒汗,果然没错。
请问,你知道他从事哪方面研究吗?像是癌细胞或病毒之类……勇作话说到一半,听到对方的苦笑声。
很遗憾,我不清楚。
啊,不过,如果要问他上些什么课,我查课表说不定会知道。
麻烦了。
勇作看着电话卡的余额,还有一点时间。
我只找到一节课的名称。
对方的回答出乎意料地快,内容不清楚,课名是神经心理学。
神经心理学?勇作握着话筒,在心中复诵这个陌生的词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