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忽然有一天,杨阿四把楚平和华彪都叫到他的办公室里跟他们说他想结束夜总会和大酒店的生意。
华彪和楚平都吃了一惊,不知道他怎么会做出这种决定来。
但是,没过多久,他们从杨阿四满脸无奈中已经猜到,这必然和那个商铁城有关。
那晚,杨阿四在商铁城临走的时候曾说,他答应他的事就一定会做到,杨阿四到底答应了他什么?华彪坚决不赞成杨阿四这样做,他说四哥这是你十几年拼来的,不能说放弃就放弃,为了一个商铁城,这样做太不值得。
杨阿四说没有什么值不值的,我欠他的就要还给他,我已经决定了。
杨阿四说话时的神态自有一种英雄悲壮的慷慨,但悲壮的背后,华彪还是能看出一些潇瑟来。
华彪想,即使四哥真的愿意把所有的这一切都送给商铁城,但这仍然不是他的本意。
谁会心甘情愿把自己奋斗十几年才得到的一下子拱手送出呢?但是杨阿四这时的表情却很坚决,似乎他决定的事情已不容改变。
华彪还想再劝什么,但是他想了想,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
杨阿四说,我已经和一个上海的林老板通过电话,他有意在我们这个城市投资,以前又到夜总会来玩过,所以,他对我们的大富豪夜总会和酒店很有兴趣,他下个月初便会飞过来,和我商谈。
这半个月时间你们好好歇歇吧,夜总会的生意随它去,反正时间无多。
阿彪,这些年辛苦你了,没有你,夜总会不会撑到现在。
华彪苦笑,他说四哥怎么说这种话,没有四哥怎么会有我华彪。
杨阿四摇头,目光却转到了一直在边上不语的楚平身上。
他说楚平这两年也帮了我不少忙,生意结束后我会给你们准备一笔钱,虽然不会很多,但却是四哥的一点心意。
杨阿四皱着眉头说,等此地事了,楚平你陪我回桃花涧看看你父亲,我已经有半年多没去看他老人家了。
楚平此时心情很复杂,他所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没有了杨阿四,他在这城市里还有什么?许久以前,他就为此生出过担忧,但他决没想到事情会来得这么快,杨阿四今天的决定,让他的全身都变得冰凉。
杨阿四这天晚上带华彪和楚平出去,找了一家最豪华的酒店吃饭。
席间,杨阿四端着酒杯自嘲地苦笑,他说,这或许是四哥最后一次带你们到这种地方吃饭了。
他不待华彪和楚平说话,已经一口将酒喝干,喝得太猛,他忍不住捂着嘴不住地咳嗽,全身都在咳嗽中瑟瑟抖动。
华彪此时心中早已是热血澎湃,双眼中一些泪珠在滚动,开始他还试图阻止,后来他就任它们落下来。
华彪大口地喝酒,粗重地喘息。
他不忍看着心目中的英雄四哥如今变成这样一副模样。
难道这就是英雄末路吗?难道仅仅因为那个商铁城,仅仅因为四哥当年的一段往事,就要结束现在的一切?华彪并不看重金钱,但是他却不能忍受失去。
结束夜总会,杨阿四失去的不仅是一笔财富,更重要的是事情如果传开,他这么些年苦心积虑造就的威名声望将与财富一道消失。
华彪不能想象,到那时,他在这城市里还有什么颜面去见那些曾经跟过他的人。
华彪在大口大口喝酒中已经做出了决定,但他什么都没有跟杨阿四说,他只是将酒杯送到杨阿四跟前找他喝酒。
杨阿四面上居然能带着微笑,他说,阿彪,你想灌醉四哥吗?华彪豪气云天地道,醉一次又何妨。
于是,杨阿四便也不再说话,华彪杯到,他的酒干。
楚平这时眼前朦胧了,他忽然一下子就觉得自己在杨阿四面临这么大危难时,心里只想着自己实在是件很猥琐的事情。
杨阿四似乎是已没有了昔日的英雄气概,面对危难不作丝毫的抵抗,但从另外一个角度想,能够坦然放弃自己的所有,这岂非也只有真正的英雄才能做出来。
楚平想着想着胸中也生出股豪情,看着此时热泪盈眶豪气云天的杨阿四与华彪,他也有了须发贲张的感觉。
他举杯,冲着对面的俩人道,酒我不能多喝,但想一醉你们却是谁也不及我。
杨阿四与华彪大笑,华彪冲着服务生招手,嘴里只有一个字──酒。
楚平果然醉得很快,他是不是觉得只有醉了才能抛开自己担忧的,只有醉才能表现出自己的坚强?杨阿四也醉了,他的整个人瘫软到椅子上嘴里还在不停在叫着阿彪倒酒。
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华彪想着杨阿四刚从南方回来,成天带着一帮兄弟舞拳弄棒并且经常这样深夜在街头买醉,那段日子虽然不太富有,但却足以让人回味一生。
华彪酒喝得不比杨阿四和楚平少,但他此时脑子里却无比清醒。
他知道,能阻止这件事情发生的只有他,他决不能让商铁城拿走杨阿四的一点东西。
这样做,也许杨阿四知道了会怪他,但他却觉得自己除了这样做已别无选择。
华彪这时的别无选择,让他的名字直到许多年后仍在这城市流传。
一个城市当然有许多传说,但在街头少年们的心目中,华彪却是个真正的英雄。
杨阿四以前曾说过,华彪如果早生几百年,一定会是江湖中真正的大侠。
现在虽然没有了江湖,但英雄却依然存在,虽然这种英雄传说注定只能在街头流传。
青青在一个雨天里离开了这座城市,她本来没有想到杨阿四会来送她,但当她的目光从车窗内望出来时,便看到了杨阿四打着一把黑伞出现在站台上。
青青眼中的泪流出来了,她不顾了一切飞快地从火车上下来,奔向伫立不动的杨阿四。
俩人在黑伞下紧紧相拥,像一对初恋的少年。
青青本来决定留下来陪伴杨阿四的,即使他最后一无所有,但是,杨阿四却不给他这个机会。
杨阿四说,爱情只是属于年轻人的,而他已不再年轻,现在他所需要的只是一种慰藉。
青青还年轻,如果她与杨阿四在一起的这段时光对她来说是场伤痛的话,那么,时间和另一些在将来发生的事情会慢慢愈合她的伤口。
杨阿四对青青说,在这城市里,他已经找到了他的慰藉,那就是他的妻子和孩子。
这么些年,妻子仍然默默地等待着他,虽然她知道这种等待或许永远没有尽头。
在等待里,她不断完善着自己,渐渐学会了怎样做一个女人。
她年龄不算太大,模样其实也不错,更重要的是,她很聪明,在独自带着孩子生活的这段时间,她已经改变了很多。
每次面对她,杨阿四都不敢相信这就是昔日那个蓬头垢面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苍老二十岁的女人。
妻子的变化,说明她从来没有一天放弃过心中的希望,杨阿四这时才懂得了当一份爱埋进时间的长河中里经过岁月的洗礼,你蓦然回首再次面对它时,不由自主便会为它感动,并且落泪,才会懂得,其实它才是你生命中最珍贵的。
杨阿四这样说,青青便知道他已经做出了决定。
她留在这城市的最后一个星期天,杨阿四带着她到一家餐厅吃饭,她没想到,在座的还有另一个女人和杨阿四的儿子。
她慌张了,她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杨阿四的妻子虽然已不再年轻,但身上自有一种成熟女人的韵味,甚至,她那种因长期独处培养出来的漠视一切的气质,让年轻美貌的青青自惭形秽。
她在心里暗暗怨恨杨阿四,如果真的要回到妻子身边她不会怪他,但为什么要安排这样一次令她尴尬的会面呢?杨阿四的妻子从头到尾都在冲她微笑,那笑容绝不虚假。
甚至那个以前见了她从不曾跟她说过话的小男孩这时也开始开口叫她阿姨。
青青惶惑了。
杨阿四一家三口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句让她难堪的话,甚至也闭口不提他们几个人之间微妙的关系。
杨阿四的妻子话不多,但当她向青青问一些简单的问题时,那神态像极了青青的姐姐,并且,她在眉宇之间流露出的关心,让青青感动,又觉得委屈。
事后,杨阿四向他解释了他安排这次会面的用意,他只想告诉青青,虽然他已决定回到妻儿的身边去,但大家仍然是好朋友,以后,她到这城市来仍然可以找他。
是他的妻子要见一见这个替她照顾了杨阿四这么久的青青,她本来想更深一步向她表示友好的,但看到青青的拘束,她便什么都没有说。
杨阿四的解释并不能打消青青心中的惶惑。
她也是女人,她知道一个女人不可能平静地面对占有她丈夫的另一个女人,不管其中有什么理由。
这是人性的特点,天下女人都不能超脱。
青青承认杨阿四的妻子是那么好的一个女人,但是,她总觉得在这件事情的背后一定还有些别的什么东西,那东西是她不愿面对的。
杨阿四说,我在即将变得一无所有时回到她身边,这对她似乎有点不公平,但她毫无怨言,她要的只是一个丈夫,而不是她丈夫拥有些什么。
青青心里说我也愿意,我也毫无怨言。
但是,她知道自己这时能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离开。
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因为她和大哥商铁城,他们在索回原本属于他们的东西时,无形中也在伤害着杨阿四。
青青曾劝过大哥给杨阿四留点余地,但大哥的仇恨,绝不是她所能改变的。
这样两个男人都不是一个女人所能左右或者改变的,所以,她只有走,她不能等到事情有了结果后再离开,那样,或许她一辈子都不能摆脱开一份内疚。
细雨若丝,青青从来没想过夏天里也会有这种细若毛发的雨丝。
她就要在这细雨中离开这座城市了,带着那么多的遗憾。
此刻,拥抱着陪伴自己这么长时间的男人,心里却有极不真实的感觉。
青青想,一切都要结束了。
火车开动时,青青看到杨阿四冲她微笑了一下。
这抹微笑一下子让她的心沉到了最底层。
想到他安排的那次会面,想到他微笑背后可能会有的另外一些东西,青青的心在火车离站台渐行渐远时逐渐变得冰冷。
她只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弱女子,她根本不可能改变什么。
所以,在后来的旅程中她宁愿相信什么也不曾发生,她的最终离开,虽然带着些凄楚,但在回忆里却依然美丽。
这种美丽只有真正心中有爱的人才能感觉到。
青青是个有爱的女人,仅此,她已无憾。
46一些表面上的豪迈举止怎么能完全掩盖内心的失落,送走青青后,杨阿四日渐削瘦潦倒。
他比平日更多地呆在夜总会或者酒店里,默默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似在回忆往昔创造这一切的过程。
杨阿四顶上过早地出现了白发,他走路时甚至连腰都伛偻下来,他现在的样子,有谁能相信他就是这个城市街头英雄中最出色的罗汉拳杨阿四?杨阿四的变化,华彪和楚平都看在眼里,他们虽然痛惜,但是却谁也没有劝慰过杨阿四。
杨阿四决定了的事情,谁能改变?但是,在华彪和楚平心里,都在默默等待一个奇迹的发生,也许,会有奇迹出现的,也许现在的这一切都用不着改变。
又是夜晚,杨阿四一个人关在夜总会的办公室里,吩咐谁也不能打搅他。
华彪和楚平坐在楼下大舞厅最边上的一个包台里,每人面前放着一杯不曾动过的酒。
舞厅里照旧是音乐低靡,人影摇曳,昏暗的灯光照不亮对面人的面孔。
华彪和楚平没有交谈,他们只是这么坐着,任时间从身边缓缓流逝。
这样坐在这里的时间已经不会太长,如果杨阿四结束这里的生意,他们俩人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再留在这里的。
杨阿四在,他们在这里便有主人的感觉,杨阿四不在,那么这里对他们还有什么意义?华彪和楚平心事重重,在他们心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商铁城出现的结果。
他们留在这夜总会里,也许还有十天,也许还有半个月,时间长短并不重要,他们只知道,他们就要永远失去这一切了。
华彪忽然重重地一拳击在桌子上,他一字一顿地道,不会,绝不会。
楚平知道他的意思,眼中这时便显出些迷惘来。
华彪把未动的杯中酒一饮而尽,霍地长身而立,面上现出些坚定的表情来。
他注视着楚平,冷冷地说,四哥不做的事情,我华彪来做。
楚平立刻知道他要做什么了,不由得心头一热,一股力量迅速曼延他的全身,他这时有些冲动,手心脚心里满是汗水。
华彪注视着他,说楚平,奇迹是不会发生的,除非我们自己便是奇迹。
楚平重重地点头,说华哥我明白。
华彪笑了笑便坐了下来,眼里已涌上了些慑人的神彩。
楚平时常能感觉到华彪身上的那种魅力,他常常吸引他,并且不由自主就要模仿他。
这是不是证明,在楚平的血液里,也流淌着和华彪相同的一腔热血?这腔热血不管在什么时代什么国度它都永远存在,它代表着人类一种不屈的精神,这种精神在现代文明的高楼大厦群中顽强地存在,并傲视一切繁华美丽的虚伪外衣下一颗颗脆弱的心灵。
杨阿四也有满腔热血,他在这一晚冲出办公室,用他的行动在这个城市很多人的面前,上演了一幕让人想起来便热血澎湃的剧目。
这一晚的事情是由一个叫美丽的小姐引起的。
美丽小姐并不美丽,只不过她画很浓的妆,穿很露的衣服,比其它所有小姐都开放风骚。
美丽的绰号是来玩的客人替她起的,其中自然带有讥诮的含义,但这个绰号现在却成了她的招牌。
来玩的客人如果跟桂姐说随便找个小姐来,只要放得开就行,那么,桂姐第一个想到的总是美丽。
桂姐对美丽特别照顾,本来像美丽这种姿色的女人根本不可能留在大富豪这种地方,是桂姐说服了华彪让她留下,但她却不在华彪面前透露一点美丽的事情。
事实上美丽没结婚前与桂姐的父母家是邻居,在一家服装厂工作,那家服装厂早在三年前便停产整顿,至今还没有任何消息。
所有的工人除了留下少数人在厂里维护机器,其它人全部回家,每月领八十块钱的生活费。
美丽现在也是个有孩子的人,丈夫和她在同一家服装厂,现在每晚上街摆一个卖袜子裤头的小摊,美丽比别人开放风骚只不过她没有一张漂亮的脸蛋,而且,她还想尽量多地赚点钱养家糊口。
这样的悲剧我们不是只能在小说电影电视里才能看到,它就在我们身边,也许有一天它还会降临到我们自己头上,如果,我们只是一个平凡的小老百姓。
美丽今天来晚了,骑车在路上时桂姐打她传呼,说是4号包间里有个客人要找开放点的小姐。
美丽当即便叫了辆出租车,把自行车放车尾箱里。
美丽不想让桂姐为难,有小姐时再呼未到的小姐,会有人有意见的。
美丽今天穿了件很奇特的露背装,说是露背装,那模样倒像是一根布条从脖子两边垂下来,在胸前交叉,然后在腰那儿打个结。
这件衣服是美丽模仿一本世界服装杂志上的样子自己做的,她有一双很巧的手,以前在服装厂时就常常自己动手设计服装。
到了夜总会上了二楼,桂姐正在楼梯口等她,说是包间里的客人已经出来催好多遍了,让她赶快进去。
美丽整整衣服,拿唇膏出来往嘴唇上抹了抹,扭扭屁股就进了包间。
这时候又来了两批客人,桂姐领她们进包间又替他们安排了小姐,刚回到吧台坐下,忽然听见4号包间里有响动,正要过去看看,包间门开了,美丽一脸气愤地从里面跑出来,冲到吧台边上喘息不止。
桂姐上前问发生了什么事,美丽却气得一句话说不出来。
这时,包间里的客人在叫桂姐,桂姐便丢下美丽往包间去。
包间里有三个客人,其中两个是熟客,桂姐知道他们都是做生意的,出手一向很宽绰。
还有一个人没见过,第一次来。
那人个头不高,半秃着脑门,身子很瘦,但却挺着个凸出很多的啤酒肚子。
此刻,这半秃脑门的男人正气鼓鼓地坐沙发上抽烟,显然刚才美丽就是跟他之间发生了冲突。
桂姐应付这些事经验十足,而且有那两个熟客在,他们不敢在这里闹事。
那两个熟客介绍半秃脑门的男人是张老板,桂姐便笑呵呵地说张老板呵美丽可是我们这儿最开放的小姐,如果您对她还不满意的话我们这里可再找不出能让您满意的小姐了。
桂姐心里知道美丽怎样坐台,只要不来真格的,没有什么能把美丽吓跑。
看这个瘦秃子阴沉着的一张脸,桂姐便猜准是这人实在下流才气跑了美丽,所以,她说起话来软中带硬不卑不亢,上来就堵住这男人的嘴。
姓张的老板听出了桂姐话里的意思,委屈地说我连动都没动她一下,你别误会。
桂姐呵呵一笑,心照不宣的样子,说几位老板,既然来了就该玩个痛快,犯不着跟一个小姐呕气,这样吧,您几位稍坐,我再去给这位张老板找个小姐来,跟小姐怎么个玩法,您自己跟小姐谈,你们看这样好不好。
那两个熟客刚跟两个小姐搭上话,当然不肯就此回去,张老板这时也只有听桂姐的安排。
桂姐到外面又安排了一个小姐进去,然后却发现美丽已经不在楼上了。
她让一个没坐上台的小姐到楼下去找找美丽,小姐下去半天后回来说美丽不在下面。
桂姐坐在吧台后面发愣,想美丽今天这是怎么了,她平时挺会哄客人的。
一个小时之后,楼下舞厅里的华彪和楚平忽然看到辉子急匆匆地跑进来,在黑暗的舞池里东张西望的,然后和雪晴讲了几句话,雪晴就把他带到华彪楚平这儿来。
辉子一头的汗,他说华哥你们快出去看看吧,楼上一个小姐带了一百多号人在外面要进来找人,我真的拦不住他们。
华彪和楚平悚然动容,一百多号人如果闹起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华彪把楼上的小姐挨个在心里过了一遍,实在想不起来哪个小姐有这么大本事可以带一百多号人来闹事。
虽然不知道这些人的来意,但人多必乱,来意必定不善。
华彪和楚平出去,看见夜总会前面的人行道上站满了人,但这些人却不是他想象中的街头少年。
这帮人看上去很乱,十几二十岁的青年到五六十岁的大婶大爷什么人都有,而且其中女人居多。
站在这些人前面的赫然正是楼上的小姐美丽。
看到美丽华彪皱了皱眉头,他吩咐辉子到楼上去叫桂姐下来。
华彪和楚平站到这些人面前,华彪冷冷地问美丽发生了什么事。
美丽在华彪面前低着头,似乎有点不敢见他,但很快,她抬起头,说华哥,我知道带人来自家的夜总会闹事是我的错,但是,为了我身后这么多人,我一定得这么做。
华哥,你要骂我打我或者赶我走我都不在乎,今天既然敢领着这么多人来,我也是豁出去了,华哥,实在对不起了。
华彪哼一声,走近美丽,说就凭你带来的这些老弱残兵就想在我眼皮底下闹事,你也太小瞧我华彪了,真不知道你在这里呆了这么长时间心里还一点数都没有。
不要说你带一百来号人,再多来一倍,我华彪也架得下来。
美丽身边几个年轻人听见华彪的话很不服气地围上来,粗声粗气地一起叫嚷着今天谁也别想拦着他们。
年轻人这么一叫唤,后面各个年龄层次的男男女女全都往前涌,嘴里还直嚷嚷。
楚平见这么多人心里有些发怯,但他看到华彪这时不退反进,身子挡在两扇洞开的玻璃门前,全无惧色,而且,他猛地发一声吼,所有人都一震,继而他们便听到华彪厉声的喝骂。
不长眼的到这儿来闹事,全他妈给我滚回去!这么多人全都吃惊地看着这个年轻人,他们不明白他面对这么多人气势怎么还能这么足,而且,目光倨傲,似乎根本没把眼面前这么多人放在眼里。
这个年轻人是谁,为什么看着他大家好象在看一个电影电视中的人物?华彪一声喝阻住众人的去势,楚平在边上看得心中热血澎湃,他往前进一步,与华彪并肩而立。
这时,他只觉心中自有一股冲天的豪情,即使面对再多的对手他也再无所惧。
桂姐出来了,身后还跟着许多听见动静出来看热闹的客人。
杨阿四在办公室里知道外面出了事,他也站在人群后面静观其变。
他相信华彪和楚平两个人足够应付这样的场面,他还看出外面那一百多号人绝不像是一般闹事的人,这其中,一定另有隐情。
美丽听见华彪的一声吼,心里已经非常害怕了,这时看到桂姐下来,连忙叫一声桂姐跑过去拉着桂姐的手,还没说话眼泪就落了下来。
桂姐一见外面的阵势心里也一惊,但她还是细声细气地问美丽出了什么事。
美丽说桂姐,那个秃脑门的男人你知道他是谁吗,他就是我们那停产企业的厂长。
这些年,我们没少到厂里去闹,还到各级主管单位那里讨过说法,甚至还堵过市政府的门。
但厂长一直说厂里没钱,他也没办法。
但是,厂里的机器这两年少了一半,全部都让厂长卖给了一些乡镇企业,但那些钱我们这些职工一点都没看到,钱也没到厂里的会计那儿入过帐,我们知道钱准上厂长给塞腰包里了。
我们到主管单位去反映这个事情,但这时候厂长不见了,我们这些工人在街上找了他好几个月,今天终于让我看见了他,你说,我能放过他吗?桂姐不说话了,她回过头去看华彪。
华彪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动也不动。
美丽说,桂姐,你看看我身后这些人,大多数都拖家带口的,还有很多夫妻俩都在服装厂,现在大家已经一年多没看到一分钱了,而我们那狗屁厂长却还到包间里找小姐,这口气我们能咽得下去吗。
如果企业真没钱,你厂长和我们职工同甘共苦,我们就算饿死也不会埋怨厂长一句,可是,企业越没钱,他越要往自己腰包里塞,不顾我们工人的死活,这样的干部如果还让他继续逍遥快活下去,岂非是天理不容。
美丽的话激起了共愤,她身后的人叽叽喳喳乱成一片,很多工人开始向停下来围观的人叙述他们的不幸。
华彪和楚平听见他们身后围观的客人也一片嗡嗡声,心里忽然一下子没有了自信,他们的额头上也有了汗。
杨阿四就是这时候从人群里走了出来,他平静地让桂姐到楼上去请那厂长客人下来。
杨阿四面对着义愤填膺的人群,缓缓地对美丽说,你们的遭遇当然令人同情,但是,我这里是公共场合,在这里发生任何事情都要由我负责,而且,来我这里的人都是我的客人,我又怎么会允许你们动我的客人呢?美丽胀红了脸道,我们不会动他,只想让他对我们有一个交代。
杨阿四说,如果他的交代令你们不满意,你们还是不会放过他,是不是?杨阿四的话音落,远处传来警笛声,一辆110巡逻车缓缓驶过来,四五个全副武装的巡警分开人群走过来。
这地方聚了这么多人是这些巡警们所没想到的,所以,他们一边跟总部联系要求增援,一边到场中央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然后是桂姐领着那厂长客人下来了,厂长本来双腿都已在发抖,但出门看到巡警胆子便又回到了身上。
他笑呵呵地站在台阶上面,脸上是一副无耻的表情。
他说你们找到我了又怎样,你们还像以前那样拿我没有办法。
人群骚动起来,年轻的巡警脸上变了颜色。
他们还从来没有对付过这么多人,而且这些人群情激愤,眼中都流露着相同的愤怒。
巡警挡在厂长的面前,嘴里大喝着让人群退后。
就在这时,远处又传来警笛声,几辆警车由远及近驶了过来。
那厂长这时更放心了,他哈哈笑着,说你们这些穷鬼想告我,门都没有,你们不去打听打听,在这城市里,公检法哪没有老子的人,就凭你们还差得远了。
我照样吃香的喝辣的,有时间还出来找找小姐玩玩包间,你们能拿我怎么样,要怨就怨你们命不好,回家烧香磕头求普萨保佑下辈子投胎别再做工人。
工人们愈加愤怒,但他们在大批巡警面前真的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一个巡警看不惯厂长的嚣张气焰,走到他面前狠狠地瞪着他说你别太嚣张。
厂长又是哈哈一笑,说市局好几个科长都是我的朋友,呆会儿我就给他们打电话。
这位小同志,我希望你们能好好保护我,我会报答你们的。
巡警瞪他一眼别过脸去。
工人们开始叫骂,几个退休的老太太已经忍不住号淘大哭咒骂天底下没有天理了。
人群乱哄哄的都在指责那厂长不是东西,但是,在这种情况下,谁又能拿他怎么样呢?那狗屁厂长还在台阶上指手划脚耀武扬威,蓦然间,他眼前一花,已经有个人面对面站在他跟前。
他往后退一步才看清来人是夜总会的老板。
这时,下面的人群忽然安静下来,大家的目光都聚到了这个老板身上。
华彪和楚平嘴里叫一声四哥,身子却忍住不动。
他们不动,杨阿四却动了,他毫不犹豫地一拳打在那厂长的胸上。
杨阿四的拳头有多硬,那个厂长一辈子都忘不了。
这一拳让他的整个人都向后飞了起来,撞到后面的铁栏杆上又反弹回来,居然正好又落在杨阿四的脚下。
那厂长这时连站的力量都没有了,他双手抱胸在地上翻滚,嘴里发出杀猪似的惨嚎。
夜总会门前的街道上很静,只有微风拂过树梢的沙沙声和那厂长的嚎叫。
所有人都怔怔地盯着在台阶上站立的杨阿四,他这一刻的身形忽然高大起来,很多人在仰视他时眼中不自觉地有了泪。
接下来,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声,那一拳解决不了工人们任何实际问题,但是,工人们却还是忍不住要激动,要欢呼,因为他们看到了这世上还有某种精神存在,他们说不清那是什么,但他们却能充份感觉到。
为此,他们就觉得心中有了希望。
华彪和楚平这时更是热血湃湃,他们望向杨阿四的目光中,不由自主多了些尊敬。
他们想,这才是真正的四哥,四哥心中并没有失去他的豪情。
那一晚,很多人都看到了杨阿四一拳打在那个厂长胸膛上的情景,那一拳在更多的人嘴边传播,杨阿四的名字,也在一夕之间飞进了千家万户。
而那一晚上的事,杨阿四似乎第二天就忘了,他还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常常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谁也不见,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事。
但华彪和楚平这时候对杨阿四的看法却已经完全改变了。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要做的事情无论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面对什么人都一定要去做,即使失去自己的所有。
所以,杨阿四能够毅然放弃拥有的,这岂非也是英雄所为。
忍辱负重的英雄有时比冲冠一怒的英雄更值得人尊敬。
算一算日期,那个上海老板就快来了。
上海老板的到来,标志着一场故事的结束,故事的结局究竟是怎样的还不一定。
华彪这时已经查到了商铁城现在的住址,他要再次会一会这个北方好汉,他决心无论怎么做,都不能让杨阿四毁在商铁城的手里。
华彪曾对楚平说过,奇迹不可能会发生,除非我们自己就是奇迹。
47小棉花那晚错过了观看杨阿四一拳打飞秃顶厂长的场面,后来听其它小姐们讲起时懊悔不已。
小姐们的描述添加进去不少情节,让原本简单的一拳带有了最初的传奇色彩,这是一项城市传说在流传过程中必不可少的程序。
小棉花听小姐们说的过瘾,心里便痒痒的,心里更恨死了孟二桥。
孟二桥那天傍晚时便打了小棉花的传呼,当时小棉花正跟着一个客人在餐厅里吃饭,知道是他故意不回电话。
晚上小棉花刚到夜总会,便再次接到了孟二桥打来的电话,他在电话里说他就在夜总会门外,如果小棉花不下去的话,他就要上来找她。
小棉花想想如果其它小姐知道那么萎琐邋遢的孟二桥是她的丈夫,那么她再也没脸在这夜总会呆下去,特别是几个与她有怨的小姐,以后还不成天拿这件事笑话她。
这样想,小棉花就觉得不寒而栗,她只能下楼去见孟二桥。
孟二桥已经在这城市住了一个多月,开始时小棉花替他在郊区租了间平房,没过一星期,他找到小棉花说那还是人住的房子吗,又闷又潮,蚊子太多,一到晚上连觉都睡不着,而且,离市区太远,一趟来回打的还得十多块钱,他坚决要求小棉花替他重找一处房子。
小棉花被他缠得没办法,只得答应他。
孟二桥笑咪咪地领着她到了一个地方,是一片居民小区的四楼一间两室一厅。
小棉花心里这个气呵,原来他已经把房子给找好了,只等着她来付钱。
她在这城市里好多年了,一直住在大庙巷里,自己都没舍得租这样的房子。
小棉花有心不替孟二桥付房租,但又怕他为这事没完没了地缠着她,便往开了想,就当一个月少做三两个台,大家平平安安才能过日子。
小棉花只要答应孟二桥的条件,孟二桥便显得很开通,晚上也不缠着她了,给她充份的自由。
孟二桥每次见到小棉花总要这样说,小棉花拿身体去赚钱,而这身体原本是属于他的,所以,赚来的钱应该有他一份。
小棉花见他无耻到了极点,也不跟他争辩,只是心里巴不得他出门让汽车给撞死。
这晚小棉花到夜总会外面见到孟二桥,孟二桥笑嘻嘻的不像每次那样说要干什么。
小棉花一见面就抽出二百块钱来递给他,说钱拿去,别耽误我时间,我还要上班。
孟二桥接过钱却不放小棉花走,说急什么呢,我们夫妻俩虽然在一个城市里却难得见一面,难道你不想陪我转一转吗?小棉花眼一翻说你有完没完,给你钱你就赶快滚,信不信真惹急了我找俩人来揍你一顿。
孟二桥哈哈一笑,说你真会开玩笑。
他飞快地笑脸变作了恶脸,恶狠狠地说你心里放明白了,我是你丈夫,到哪儿都改变不了,除非我死了,否则,你还得乖乖地听我的话。
小棉花哼一声,扭头就要离开。
孟二桥伸手抓住她的头发,使劲往后一扯,小棉花哎哟一声疼得眼泪都掉了下来。
小棉花捡起路边花坛里半块砖头举起来,说你再缠着我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孟二桥笑了,他说就你还能对我不客气?他说话间一伸手,轻松地抓住了小棉花的手脖子,稍一用力便让小棉花丢了砖头。
他拖着小棉花就向前走,说今天给你脸不教训你,老子心情好,让你陪我买点东西。
再这么吱吱歪歪的,看我怎么收拾你。
小棉花性子倔,又最怕跟孟二桥走在一块儿让熟人看见,所以拼命挣扎。
孟二桥这时再不犹豫,一巴掌扇得她嘴角流出血来。
孟二桥下手一向不留情,小棉花被他这一巴掌打晕了,摇摇晃晃地跟在他后头,也不知他带她到了哪里。
等到小棉花清醒过来,他们已经站在了一家服装专卖店里,孟二桥正穿着一件粉红色的T恤衫在试衣镜前左看右看,脸上露出很满意的表情。
他看倚在收款台上的小棉花醒过来,走过来笑咪咪地说付钱吧。
小棉花赌气别过脸去不理他。
他还是笑咪咪的样子,说我这也是替你考虑,我穿这模样跟你走一块儿要让你熟人看见,多丢你人呀。
我穿得精神点不是也替你长脸吗。
他看小棉花还不动弹,脸上笑容陡然收起,又换作了恶狠狠的表情。
他说你信不信在这儿当着这么多人面我照样收拾你,你要不怕难看老子今天成全你。
小棉花看看幽静的店堂,已经有人在向她这边张望了。
她叹一口气,打开小包取钱。
孟二桥满意地又笑了,说你听话最好,你听话大家都好过。
这一晚,孟二桥买了件T恤,买了条裤子,还买了双皮鞋。
小棉花心里豁出去了,就当今晚让小偷光顾了一回。
当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孟二桥跟着她走出商店的时候,她回过头来,一副忍无可忍的表情说孟二桥你给我听好了,这是最后一次,你再敢来缠着我我一定找人砍了你。
孟二桥说行呵,你砍了我最好,到阴间咱们还做夫妻。
孟二桥的无耻让小棉花欲哭无泪,她丢下这无耻的男人打的离开了。
那晚她心情不好,所以没回大富豪夜总会,直接回了大庙巷里的住处。
其它小姐和楚平都没回来,她一个人早早地上床却睡不着,偷偷抹了会儿眼泪,心里盘算这事情该怎么办,孟二桥像个冤魂一样缠着她,总得想个办法打发他回去。
这时候,小棉花心思忽然一动,她想起一件事来,刹那间手心脚心里全都是汗水。
一个人只有在紧张的时候才会这样,小棉花心里想到了什么?第二天,小棉花从中午睡到傍晚,仍旧懒洋洋地赖在床上不想动弹。
窗子蒙了块厚厚的红绒布窗帘,透不进一点光亮和热气,所以,屋里黑漆漆的一片阴凉。
桌上那台台扇玩儿命似的吹了七八个小时,连风到这时似乎都已疲惫不堪了。
小棉花刚醒那会儿分不清时间,却睁着眼躺了半个多小时,头晕晕的,肚子也叫了几声,有点饿了。
起床把窗帘拉开一条缝,一线惨白无精打彩的光亮斜射进来,小棉花眯缝了眼,有些不能适应这微弱的光亮。
看见光,鼻子里难受,半天好容易打个喷嚏。
回来又坐在床上,随手抓起床头一面小圆镜,里面的人凌乱着头发,皮肤苍白,显得慵懒而憔悴。
抛开镜子,小棉花脑子里空空落落的没有依附。
屋里的光线越来越惨淡,终于又变成了依稀的暗灰色。
小棉花这才起来洗把脸,泡了包快餐面吃。
肚子真饿了,一块面几下吃个精光,出了一身汗。
看看表,已经快八点了,她不想到夜总会去,但除了夜总会她再没有其它去处。
想一想,便到外面打了一桶水来,关上门脱衣服擦澡。
刚解下胸罩那会儿,包里的传呼响,她看了号码,便随手套上件白色大广告衫出门回电话。
门口最近的一个电话亭里,一个个头不高娃娃脸的军人正叼着烟打电话跟谁聊天,见小棉花扭过来立刻红了脸,收线后仍然在边上穷磨蹭。
广告衫又肥又大,刚好能包住小棉花的屁股,两条浑圆雪白的大腿全露在外面,随着小棉花身子扭动,不时隐约可见紧紧裹住屁股的紧身内裤。
小棉花搁下电话,回头看见那大兵傻傻的眼神,便下意识地低头,最先见到的是自己高耸的胸部。
因为没戴胸罩,所以挺立的两点红晕隐约可见。
当下她心里就生出许多骄傲,故意很近地贴着大兵身子走过,让颤巍巍上下起伏的乳浪落在他的视线里。
小棉花回去擦完澡,选了套紧身的弹力衫和短裙穿上,对着镜子比划半天,又在颈部和腋下洒了点香水,这才出门。
到外面打个的,直奔龙河广场而去。
小棉花远远看见一帮少年坐在排档里,便叫司机停车。
小棉花一摇一摆地走过去,那边的少年们齐齐发出一声欢呼,口哨吹得一路打着旋儿在广场上传出老远。
更多的少年嘴里叫着花姐,招呼她过去。
小棉花笑吟吟地扭过去,立刻有人起来让了座,一个干净的杯子摆她面前,三个瓶子同时帮她倒酒,白花花的啤酒沫一下子溢了出来。
好了好了我哪喝得了这么多。
小棉花摆手。
这帮少年有八个人,典型的街头少年打扮,全部是模仿前阵子流行的《蛊惑仔》造型,有的耳朵上还挂着银白的不锈钢耳环。
这龙河广场夏天的晚上很热闹,到处都是下岗工人摆的地摊和排档。
这帮少年将两张桌子拼起来,等小棉花来时已经喝了两扎多啤酒。
少年们为首的正是一个多月前在文化宫里带人揍了楚平的狼主,狼主那次和后街的雄哥翻脸还干了他一回,让他在街头少年中名声大震,令不少老杆子对他都要寡目相看。
刚才就是他打了小棉花的传呼,把她给约了出来。
此刻他盯着小棉花凸凹有致的身子,心里登时便生起了种难以抑制的冲动。
这女人实在很对他的胃口,前几天刚认识她的时候便恨不得上了她,但这女人显然是有来头的,瞧她的模样打扮和出手宽绰程度,她本该和有钱的公子哥打交道,但她现在却跟比她小七八岁的一帮穷小子混一块儿,这不得不让他心生疑惑,并且不敢造次。
他必须先弄清这女人的用意。
在街头少年们的劝说声中,小棉花毫不在意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那模样,犹如电影中的女匪一般。
众少年齐声叫好,立刻又有人将酒满上。
花姐,今晚多喝点,请你老人家出来一趟不容易。
那个叫小鸡的少年道。
小棉花眼睛盯着狼主说,你们这帮小子没那么好心喝酒的时候想到我吧。
小鸡嘴快,还是他接着道,我们喝酒时候想不到你可不行,呆会没人付帐一个个屁股得翘起来让人家踹。
有几个少年有点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去假装说别的,狼主脸也红了红,呵呵笑笑,不说话。
只有小鸡脸皮厚,说花姐我们也不是经常喝酒没钱,今天算是赶巧了,正好大伙又都想你。
所以狼主才给你打传呼。
小棉花微微一笑,说想喝酒还不容易,只要你们还叫我声大姐,想喝酒时尽管把我叫上,我包你们喝个够。
小鸡和众少年又齐齐发出一片欢呼,有个小子的口哨吹得震天响。
小棉花和少年们闹成一片时,狼主却一声不吭坐在边上一个人喝酒,他仍然闹不明白小棉花干吗要跟自已这帮小毛孩子鬼混。
他这二年没少见过有钱的公子哥搂着漂亮小姐招摇过市,那些小姐有的还没法跟小棉花比,小棉花现在这样做,肯定有她的目的。
出来混栽在一个女人身上那就冤了,狼主想,但这女人实在很诱人,而且自己这帮人谁也没得罪过她,她没有理由跟他们过不去。
狼主又喝杯酒,想到最多就是有人得罪了她,她想找人教训教训他,打架对这些街头少年们来说那家常便饭。
狼主这样想,心就有些定了。
狼主看那边众少年正在拿小棉花打趣。
小鸡说谜语让小棉花猜,说的是两个女人搂一起跳舞,打一种广告里常出来的食品。
小棉花想都不想张口就来,谜底是维维豆奶。
另一个少年怪里怪气地说那两个男人搂一块跳舞呢?小棉花心里好笑,这都是夜总会包间里小姐们半年前流行的玩艺儿。
她笑笑说这是双汇火腿肠。
一个少年再说不穿衣服的女人坐在块大石头上,打一个成语,小棉花回答因小失大。
再有少年接着说男人不穿衣服坐大石头上,小棉花说以卵击石。
跟这些小毛孩子玩这些,小棉花真觉得自己在欺负他们。
狼主看他们玩只是傻笑,他是这帮少年的头,总觉得该有点头样,所以坐那儿架子端得十足。
他看着小棉花,心里越来越痒,就在想呆会儿怎么骗她跟他回去。
一个星期前的傍晚,他带着一帮百无聊赖的少年在大街小巷里穷转悠。
他们那时人手一辆变速车,一路呼啸而过,声音宏亮却五音不全地唱着当街流行的歌曲。
远远地望见他们,一般人会立刻闪在一边,连看都不愿多看他们一眼。
他们便大声嘲笑这些傻蛋,并且向路边的小姑娘吹口哨变着花样挑逗他们。
那一晚,也不知是谁发明了一句话,他们每看见骑车或步行的一男一女走一块儿,总要围上去,一起冲人家叫好那个给狗那个。
被他们围住的男女惊慌失措的同时,还满脸疑惑闹不明白他们说什么。
这时,少年们便会安静下来,其中一个装作很诚恳的样子问人家明不明白什么意思,对方摇头的时候,他们会一齐尖着嗓子叫好逼给狗日,然后在哈哈大笑声里呼啸而去。
那一晚,他们遇上了小棉花。
还没到跟前,他们便觉得前面的小姐不一般,再往前,闻到一股刺鼻的香水味,从她身边掠过时,众少年齐齐回头。
那天小棉花刚巧刚打扮过,淡淡地上了点妆,头发盘起来,留两撮垂在耳边,可能还上了摩丝什么的,头发油光光乌黑亮泽。
众少年齐叹这小姐盘儿(脸)够飘(漂亮),便有人拿话挑逗她。
小棉花哪把这些小毛孩子放眼里,不屑地昂起头从鼻孔里往外喷气。
这种冷脸儿众少年们本见得多了,但这小姐实在太撩人,而且不屑的神态让他们知道他们绝不可能钓上手,于是,便有人骂了句烧逼丫头。
这四个字是这城市人的口头禅,也是骂女人特别是没结婚的女人最厉害的一句话。
小棉花听到这句话足足瞪了他们五秒钟,然后扬声还击。
小棉花说,烧逼丫头怎么养你们的。
语出不俗,少年们知道碰上了女中豪杰。
但能引得这漂亮小姐说话,已让他们喜出望外。
他们纷纷单脚点地,将小棉花围在中间,个个做出凶神恶煞的姿态,但没等他们出声,小棉花却已经滔滔不绝把他们教训一番,说什么没过青春期就学人家上街吊小姐,出来混招子不亮招扁托,小棉花那模样江湖气十足,让众少年闹不清楚她的虚实。
就在众少年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小棉花又用老大姐的口气说,好了今天的事就到这里了,看你们的模样就知道夜猫子肯定晃悠大半天了,这会儿肚子饿了吧,到前面酒店去吃点喝点你们花姐请客。
众少年更加错愕,问,花姐谁呵。
小棉花扭头就走,说怎么个个都笨得跟卫生巾似的,花姐就是我呵。
有人请客当然求之不得,何况请客的是个漂亮小姐。
众少年平日没少挖空心思四处蹭酒喝,他们大多是刚出校门的毛孩子,个个穷得要死,有人请客自然都很高兴。
他们跟在小棉花后头立刻就把刚才挨骂的事给忘了,争着上前跟小棉花套近乎。
小棉花看出这帮少年领头的就是一个月前揍了楚平的家伙,但他显然已经不记得她了。
小棉花领着他们到了一家不大不小的酒店,那一顿吃了三百多,临结束的时候又从柜台里提了条红塔山,每人塞了一包。
于是,众少年便对这位刚认识的花姐推崇备至。
分手的时候,小棉花把呼机号留给了狼主。
这晚,狼主领着这班小兄弟在街上遛达半天想起小棉花来,打完传呼后便大模大样地点了菜只等花姐来付帐。
小棉花接到传呼时就猜到他们的心思,所以出门前就带足了钞票。
和这帮少年们云山雾罩海吹一番,边上的啤酒瓶已数不清有多少了。
看看表,快十一点,小棉花便打个哈欠说要回去了,家里还有事。
众少年竭力挽留看实在留不住,便都站起来送她。
狼主跟在小棉花后头冲少年们使眼色,嘴里说你们继续喝我送花姐回去。
在众少年的一片哄声中,狼主推上自行车带着小棉花离开了。
往哪儿去?狼主回头问小棉花。
小棉花先不说话,狼主再问一遍,才听到小棉花软软的声音说,你有地方吗?狼主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继而兴奋地一股热流从小腹直线上升,更有种莫名的冲动在体内翻滚。
他单手扶住车把,另一只手试探着往后探去。
触到柔柔软软的一团,几乎把持不住车把。
这时小棉花娇笑一声,打开了他的手。
48傍晚,楚平一到夜总会就觉得气氛有点不对,所有的服务员全都紧张兮兮的,打扫舞池时眼睛不住地往楼上瞅,还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嘀咕什么。
楚平走到雪晴面前,小声问出什么事了,是不是那个上海老板到了。
雪晴知道最近夜总会要发生的变化,对此,她和楚平一样忧心仲仲。
现在社会上下岗职工多,找个工作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再说这里大家都做熟了,相处的也不错,真要换老板还不知道怎么样。
而且雪晴和别的服务员不同,如果这里换老板,楚平肯定不会再留下,那么她只能跟着楚平走。
杨阿四可能会给楚平一笔钱,但那笔钱到底有多少,谁心里也没数。
所以,在她心里,眼前的一切能不动还是不动最好,现在她和楚平每个月加起来两千多块钱的收入,这在这城市里已经能算是小康了。
雪晴低声告诉楚平,说今天华哥知道四哥不来,便在楼上开起了英雄大会。
楚平一愣,说什么英雄大会。
雪晴说你上去看看就知道了,三山五岳的人马来了好几十口,还都是手下有点人当大哥的。
我看,华哥今天要去对付那个什么商铁城。
楚平听了心中一紧,立刻就要上楼。
雪晴拉住他说你小心点,少跟这些人混一块儿,这些人都不地道。
楚平到楼上,果然看见昔日清静的走廊里现在全是些拿着手机横着膀子走路的青年,几个包间的门开着,里面一片喧哗,全都坐满了华彪叫来的人。
桂姐坐在吧台里指挥着众小姐端茶倒水,小姐们全都寒着脸,小心翼翼的,全没有了平日的活泼开朗。
桂姐看见楚平,冲他招招手。
楚平过去,桂姐说,华哥让你一来就去找他,他在最里面的包间里。
楚平答应一声,就到里面包间找华彪。
推开包间门,这个包间里人不多,但基本上都是这城市里有点势力的角色。
华彪见楚平,招呼他进来,楚平便和认识的人打招呼。
客套一番后,华彪拉着楚平到门口,说今晚的事你就不参加了,呆在夜总会里照顾生意。
楚平摇头,说四哥的事我总得出点力。
华彪笑笑说,我们这样做四哥还不知道,他知道说不定还会怪我。
这件事我一个人担着就够了,你还是在家照顾生意吧。
这夜总会是四哥的,谁也拿不走它。
楚平还想坚持,华彪打断他说楚平,你不适合跟这些人打交道,知道吗,你在这个圈子里混不出名堂来的。
你有你自己的想法,我和四哥早就知道了,在这个城市里,你的梦想决不是像我和四哥一样,做一个靠打打杀杀吃饭的人,是不是?所以,既然不想在这个圈子里混点名堂,那还不如不混,留个清白的底子以后好去做别的。
楚平心头一热,叫声华哥,还想说什么,华彪拍拍他的肩膀说行了,大家兄弟一场,谁是什么样的人心里还能没数吗,这件事,你听华哥的。
楚平这时还能再说什么,他握住华彪的手,重重地点头。
华彪说楚平你到楼下去照看着点,今天这儿聚这么多人要惊动条子事情就麻烦了。
楚平说华哥你准备怎么对付商铁城?华彪沉默一下,说这件事终究四哥当年也有不对的地方,所以,我不会伤害商铁城的,只想逼他离开这个城市。
楚平说,那为什么要找这么多人?华彪笑笑,不带这么多人商铁城怎么会知道四哥在这城市里的势力,四哥不与他为敌,说不定他心里还以为四哥是怕了他。
楚平点头,心里佩服华彪心思之严谨。
到楼下,楚平跟门口收票的辉子说一声,让他小心盯着,然后便一个人坐在吧台里想华彪他们今晚要去做的事情。
雪晴慢慢踱到他的跟前,在边上看楚平魂不守舍的样子,就上前握住他的手。
楚平的手颤栗了一下,雪晴立刻感觉到了,她低下身,看楚平皱紧的眉头,问你怎么了。
楚平沉默了好一会儿,说雪晴,如果没有了四哥,我在这城市里还有些什么?雪晴说你又胡思乱想了,没有四哥至少你还有我。
楚平说我知道,我知道,我现在的一切都是四哥给我的,没有了四哥,除了你我便什么都没有了。
他忘情地拉雪晴到他身边,把脸贴到她的手上,说,雪晴,我现在真的觉得自己很没用,到这城市里两年多还是一无所获。
雪晴不安地道,你今天怎么了楚平,你到底想说什么呢?楚平说,我到这城市,是想做点什么事情的,它不一定很大,但那应该是我自己的生活,即使像大多数人那样平平凡凡过一辈子。
但是,现在身边的一切,我总觉得它们跟我并没有什么关系,这些都是四哥的,如果有一天四哥不再照顾我,我甚至连在这个城市里生存下去都是个问题。
没有这么严重吧。
雪晴还是不能理解楚平心里想什么。
楚平说,也许一开始我就错了,我不应该一到这城市就投奔四哥,他照顾我,给了我现在这一切,但是,这一切并不是我想要的,它不是一个正常人的生活,而且,说不定哪一天它就会失去,我就要一切从头开始,到那时,我该怎么办?与其到那时自己茫然无措,还不如现在就开始学着去面对。
雪晴这下明白了,她吃惊地说,你想离开夜总会?楚平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雪晴,我是一个乡下来的孩子,你们一出生就有的我需要付出很大代价才能得到。
你能跟着我,我很感激你,但我现在心里真的害怕,我不知道将来我会是什么样子,能不能让你过得幸福。
你知道现在的社会,并不是你努力奋斗就能成功。
我现在唯一希望的,就是能够靠自己过上这城市里一般人的生活,凭我自己的力量,做一个平凡人。
雪晴,这对于别人不算是希望,但现在它却是我的目标,我甚至还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做到。
雪晴也沉默了,她这时完全理解了楚平心中的忧虑。
四哥给他的这一切是极不真实的,而他自己又一无所有。
生活在这样的城市里,这样的生活是不是很累?雪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有些事情本来就只有自己才能解决。
这一晚楼下大舞厅里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客人,似乎很多人都能闻出空气里浓烈的火药味。
楚平和雪晴坐在吧台里,手在下面紧握着,看难得一见的空空落落的舞池,心与心的距离一下子离得很近。
大约八点半的时候,华彪带着人从楼上下来了。
他已经和商铁城约好了见面的地点,为防止商铁城不来,现在已经有人守在了商铁城的住处外面严密监视着他,华彪这次志在必得,几乎将可能发生的每个细节都考虑到,他不能让商铁城有任何还击的机会。
楚平送华彪到门口,华彪最后想和他说什么,但想了想还是没说。
那么多人走在街上很张扬,所以,华彪让大家分散开走,到指定地点再会合。
他自己和青皮等人打了辆出租车先去。
在车上,他打个电话给约商铁城见面那地方所在派出所的值班所长,向他保证今晚绝不会有事发生。
那所长和他打过不少回交道,知道他在这城市的份量,也知道他的为人,便在电话里不厌其烦地嘱咐他一定要冷静,如果发生什么事他手下绝不留情。
挂上电话,车停下,是城北大兴河最开阔的一块河堤,青皮说,我们跟商铁城约的就是这个地方。
大兴河是贯穿整个城市最大的一条河流,因为曾经有过泛滥的历史,所以经过数十年的整治,河道两边修起了丈余高的坡形大堤。
此刻正是河流的汛期,欢快的暗黑色河流哗哗地流向城市,空气中都弥漫着未被污染的水的气息。
河堤上有风,风从远处隐约可见的一片低矮的树林处来。
华彪转身迎着风的方向,脸上现出一种满足的表情。
夏日夜空星光灿烂,正圆的一颗皎月高悬顶上,月华洒在身上,淡淡的清凉幽静。
华彪这时的脊背挺得笔直,心中的满足渐渐让他有点陶醉在自己的世界里了。
在这城市里,还有谁能在一天之间聚起这么多的人?只有他华彪可以做到,他现在是这城市所有街头少年们的偶像,为此,他足以自豪。
往大堤来的路上此时一片嘈杂,出租车与摩托车马达声音混合在一起,让整条路似乎都沸腾了。
各路人马渐渐聚齐,都站在大堤上,远远看去,黑鸦鸦一片。
这或许是近几年这城市里外面混的人聚得最多的一次,大家互相认识的便忙着打招呼,询问最近做什么。
有的人眉飞色舞地在讲最近哪里发生了什么事,谁被谁砍倒现在还躺在医院里。
香烟在空中飞来飞去,一包烟打开还不够散一圈的。
来的人中也有以前有过仇怨的,这时虽然见面横眉冷目,但看在华彪的面上,谁也不敢发作。
几百口人聚在一起肯定很乱,这些人又全都不是善男信女,个个身上痞气十足,乱嘈嘈的声音里,不时响起刺耳的尖叫和嘹亮的口哨。
华彪看看表,问青皮你跟商铁城约了几点。
青皮说九点,还差几分钟。
这时,青皮的手机响,他接完电话说烟枪他们几个毛孩子守在商铁城租的房子外面,他们看见商铁城现在已经出发了,他们跟在他车子后面,看方向,是奔这儿来的。
华彪点头,说商铁城敢来,倒真不失为一条好汉。
青皮代表华彪跟河堤上的人说大家稍微再等会儿,人马上就到。
人群里立刻响起骂骂咧咧的声音,有人还拿出家伙来在空中乱舞。
华彪看了便皱眉,跟青皮说不是说好了大家都不带家伙来的吗。
青皮说好几年了没这么多人聚一块儿,这里头以前互相打得头破血流的人大有人在,他们带家伙来不是对付商铁城的,主要是为了防身。
呆会儿这里的事情办完了,大家往回撤,主要预防那会儿互相找碴。
华彪摇头叹息,他跟杨阿四也是从这个状态混过来的,所以对此深有感触。
出来混虽然不像港台录像中刀尖上舔血那么夸张,但打打杀杀那是经常的事,稍不留神小命都保不住。
这就是出来混要付出的代价。
但是,出来混的人最后又能得到什么呢?真正靠混发财的一个城市里就那么几个人,而且发财都是混出名堂来转做正行赚的钱。
也就是说,在中国这种社会制度下,不像港台或西方那样有一套健全的黑社会地下体系,出来混一般也都是干混,得不到什么实质性的东西。
但是,为什么街头少年仍然一代一代地出现,而且好像一代比一代更投入,是不是在这些人的心中,也像华彪一样,有着一种英雄情结?华彪站在离人群十余米的地方,倾听着风声和人群的喧哗,他心里知道这次聚会,一定会留在这城市的历史里,当然,这种历史是靠嘴巴来传颂的。
华彪挺起胸膛,在风中感觉到了从不曾有过的豪情。
刚出来混的时候他当然也幻想着能够出人投地,但是他没想到这一天真正来临时,他华彪甚至比当初自己想象中的更加威风。
这时,前面的路上有一辆车正飞驰而来,青皮电话再度响起,他接过电话对华彪说,那就是商铁城的车。
华彪冲着人群摆摆手,片刻之后,人群安静下来。
华彪伫立在大堤的最高处,注视着车停下,短发精悍的商铁城一个人从车里走了出来。
华彪忽然想到,商铁城能够单刀赴会,是不是比他更英雄?49烟枪从中午开始就牢牢盯着商铁城,随时把他的行动报告给青皮。
商铁城在城西青年路上租了间房子,在一幢两层小楼的楼下。
房东是个县城来开油坊的中年人,小楼是他赚钱后盖的,家里人还没接过来,接过来也住不了这么大地方,所以,楼下对外出租。
租户除了商铁城外还有一个到港口贩鱼虾的乡下人,他与商铁城各租楼下一间房。
鱼贩子每天都是大早出门,很晚才回来。
商铁城这天很少了门,中午十二点半的时候出来到青年路上一家小饭馆吃了碗水饺,然后直到三点钟才露面,这回是出来打了个电话。
大约半小时后,有个打扮很新潮的漂亮女人敲门找商铁城,商铁城开门的时候俩人很亲热的样子。
据烟枪估计,那女人可能是外面的小姐,小姐身上有种不同于别人的特点,有经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商铁城与那小姐在屋里一直呆到天黑。
七点多钟一齐到外面找了家酒店吃饭,酒店还在青年路上。
一顿饭吃了一个半小时,最后商铁城送那小姐出来,还帮她拦了辆出租车。
商铁城回住处换了身衣服,接着便打的往城北大兴河方向去。
这就是烟枪这一下午对商铁城监视的结果。
商铁城的行为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除了那个来找他的女人。
但现在城市里有很多暗娼,只要知道她们的号码,她们总是随传随到。
商铁城一个外地人,找个暗娼打发时间是很正常的事,所以烟枪没当回事,青皮也没在意。
后来,当事情结束,华彪听他们讲起那个女人,连声骂他们糊涂。
商铁城既已知道晚上的约会,他怎么还会有心情这时候找暗娼来取乐,所以,那个女人一定有古怪,事情最后果然也坏在那女人身上。
却说河堤上的华彪见商铁城有胆识单刀赴会,心里对他便不自禁多了几分钦佩。
商铁城四十多岁年纪,一头短发根根向上竖立,一双鹰隼样的眼睛在行走时露出些倨傲的神情。
十年苦窖让他的身体略显削瘦,但露在外面的每一寸肌肤都显示着一种力量。
他缓步走上河堤,当然已经看见了河堤上的华彪和他身后那么多跃跃欲试的人,还有那些人举在空中的家伙,但他越靠近华彪,神态越是从容,甚至嘴角还挂上了一缕淡淡的讥诮。
商铁城停在离华彪两米远的地方,望着华彪却不开口。
华彪也在瞪视着他,看他的从容,看他嘴角的讥诮。
人群这时自觉地安静下来,大家都感觉到了弥漫在风中的那令人压抑的气息。
他们在外面混这么长时间,什么场面没见过,但商铁城与华彪此时的对峙,却让他们感到紧张。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还是华彪先叹口气,他说,如果不是因为你欺人太甚,我倒很想交你这个朋友。
商铁城摇头微笑,我一个人面对你们这么多人,你倒说是我欺人太甚。
华彪说,这么多人并不是用来对付你的,你一定已经想明白这其中的原因,所以才能这么从容。
但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很佩服你。
商铁城笑笑,我当然明白你的目的,在这城市里,杨阿四的势力确实比我想象中要大得多,这岂非也正是你今天带这么多人来的目的。
华彪点头,说大家都是明白人,所以讲话也用不着拐弯抹角。
商铁城道,你今天是想逼我离开这城市?华彪沉默了一下,心里暗叹商铁城聪慧过人。
他接着便重重地点头,说明天上午九点,机场有一趟飞机是飞往北方一个大城市的,那城市虽然离你的家乡不是很近,但改坐汽车最多也就一天的路程。
也就是说,最迟后天中午,你就能回到你的家乡。
在外面时间长了,每个人都会有一点想家的,是不是?商铁城眼中的笑意更重了些,他说那当然,没有人会不想念自己的家乡。
他忽然话锋一转,说,但是我不走,如果我就这样回去,我实在没脸见我昔日的那些朋友。
而且,我是天生的劳碌命,我要回去也不会坐飞机。
华彪的脸色变了,他虽然料到商铁城绝不会轻易答应离开,但没想到他这时的口气居然还那么倨傲。
华彪沉吟道,但是我已经决定了要你回去,也已经都安排好了。
商铁城纵声笑了两声,说如果我想回去的话,就算爬我也会爬回去。
华彪接着道,但你如果不想走,就算刀架在脖子上也不会回去。
商铁城点头,说你是我见过的最有前途的年轻人,杨阿四身边有你,算是他的福气。
但是,这一次,你也不能改变将要发生的事,杨阿四欠我的,我一定要拿回来,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华彪不待他说完忽然冷哼一声,说这不是你的城市!河堤上的百余号人听出华彪话里已流露出翻脸的语气,立刻骂骂咧咧地向这边围了过来。
华彪向后退一步,身子转向河的方向,竟似没见到人群已往这边涌来。
商铁城低下了头,他连看都不看围过来的那么多人。
人群把他围在当中,他的不屑激怒了其中的很多人,大家一迭声叫骂着,好象只要华彪一声令下,便要动手。
场中的形势悬殊太厉害,这么多人只要每人一拳就能把商铁城打死,商铁城当然也明白这道理,他虽然还是稳稳地伫立不动,但双肩轻微的抖动与眼中流露的一点慌张,已经落在偷眼旁观的华彪眼中。
华彪长长地吁了口气,如果商铁城从头到尾都能保持那种无所畏的坚决,他实在不知道今晚将会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收场。
现在商铁城终于露出了惧色,那么,今天这一战,他已经输了。
看出来商铁城的惧色,华彪心里还有一些宽慰。
他带这么多人来见商铁城,其实一开始从气势上已经输给商铁城了,如果商铁城再坚持下去,这件事传出去,其中最英雄的人不是华彪而是商铁城。
这是华彪最不愿见到的一种结局。
但不管怎么说,商铁城都是一条汉子,华彪甚至不敢想当自己面临和他相同的处境时,是否能像他一样镇定。
华彪挥挥手,走到场中央,站在商铁城的对面。
他说,你曾是四哥的兄弟,所以,我并不打算伤害你,我只是求你,回你的城市,给大家都留一个机会。
商铁城勉强笑了笑,眼睛四下里看看,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
他说这时候你求我,但你一定不会想到这时我会拒绝你,是不是?华彪点头,说你不会,这时候你当然不会拒绝我。
商铁城忽然哈哈大笑,笑得整个身子都摇个不停。
他说你错了,我想拒绝别人的时候是不分场合的。
所以,今天你想不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而且,让你想不到的事情今天不止一件。
华彪眉头微皱,说你何苦逼我做出对不起四哥的事情。
商铁城大笑,你不是对不起杨阿四,你是在帮他。
但是,你以为今天你带这么多人就能逼我就范吗?我在苦窖里呆了将近十年,那十年足以让我忘记什么叫做害怕。
华彪说,你嘴上不说害怕,但你心里已经怕了。
很多坐过牢的人出来,动不动一张嘴就是在牢里怎么怎么样。
他们这样说,只不过在掩饰他们的心虚罢了,你也一样。
正是因为十年苦窖,让你懂得了生命和自由的珍贵,所以,你现在其实心里已经很害怕了,我只是佩服你表面上还能这么强硬。
商铁城怔住了,他盯着华彪,似乎不相信这些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但正是华彪的话深深地击中了他,他忽然发现了这么长时间自己一直不敢正视自己的原因。
现在,他真的心里已经在颤栗,这么多人围住他,个个凶神恶煞的样子,而他,只不过是毡板上的一块肉,在这里,他斗不过这些人的,斗不过杨阿四。
商铁城叹息一声,冲着华彪道,你的眼力不错,我现在是怕了,但是,你知道有一种人,虽然心里怕的要死,但要做的事他还会义无反顾地去做,绝不会因为害怕而有一点退缩的。
怕是人类的天性,而天性却并不是不可战胜的。
华彪瞪视着他,心里已经认同了他的话。
如果有选择的话,他一定不会选商铁城这样的人做对手,这是不是说他心里对商铁城已经产生了些惧意?但这些惧意并不能让他放弃这场战斗,惧怕是人的天性,但天性却是可以战胜的。
这就如同一些历史上的英雄人物,他们在视死如归的背后,心底深处不可能没有过害怕的感觉,但害怕并不妨碍他们迎接死亡,害怕也不能影响他们名垂青史。
华彪和商铁城在某种意义上都是这样的人,这样两个人相遇,究竟会以一种什么样的结局收场呢?华彪这时觉得商铁城的强硬已经让他没有了选择,商铁城如果决定不离开这城市,那么他只能有一种结局。
华彪心里很不希望那种结局出现,所以,这时他的脸上就露出了些淡淡的无奈来。
这时,华彪边上的青皮手机忽然又响,青皮接过电话后脸色就有些变了。
在今天华彪安排的这件事里,所有的联络都是由他负责的,烟枪等几个毛孩子除了监视商铁城这一天的行动外,在他到达约定地点后,还在河堤外沿的城区留守察看,防止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烟枪这时打来电话,他在电话里说,发现有好几辆警车正往大兴河河堤方向开去,估计是这次人太多动静太大惊动了警方。
青皮低低在华彪耳边低语了这个情况,华彪的脸色立刻变了。
这件事他已经安排妥当,来之前跟这个辖区的派出所都打了电话,这河堤在城市的边缘,一向就是外面混的人约斗的地方,很少出事。
现在好几辆警车同时往这地方来,显然是市局方面出动的警力,没有哪个派出所有这样的实力。
而惊动市局的人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有人报案。
这个人会是谁呢?华彪看到商铁城这时脸上露出了笑容。
商铁城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本来就在他的计划之中。
华彪心中气极,虽有心与商铁城斗到底,但这里聚了这么多人,市局的警车到了肯定麻烦。
这时河堤上已经隐约能听见警笛声,人群开始发出嗡嗡的骚乱声。
华彪冲商铁城狠狠地瞪眼,挥手让大伙化整为零,四下里散开。
人群散开了,但华彪却不动。
他不动,商铁城也不动。
警笛声越来越近,人群如蚁般沿着河堤向两面散去。
最后留在华彪身边的青皮脸上也露出了焦虑的神色。
他说华哥快走吧,条子来就麻烦了。
华彪微微一笑,说这么多人聚在这里条子会找麻烦,而两个人来河堤上吹吹风,这难道也犯法吗。
青皮还想说什么,华彪说青皮你也快走吧,你在局里的底子厚。
青皮犹豫了一下,终于掉头沿河堤向南去了。
商铁城此时眼睛里已满是笑意了,他说现在就剩下我们俩人了,我说过我不会离开这城市的,除非我拿到我想要的。
他的笑容一闪即没,取替的是深深的仇恨。
他说,因为你不是我,你不能体会我现在的心情,十年苦窖,一心盼着出来后与家人团聚。
那一天真的到来时,我忽然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家了,两个最亲的人一个死了,一个沦落为街边的小姐。
这种仇恨没有人能够忘记。
华彪点头,说我明白你的仇恨,但这仇恨却不该指向四哥。
商铁城正想分辩,华彪飞快地抢着道,你蹲大牢,不是因为四哥,那是你造化不好。
你家人的变故,更不是因为四哥。
他去了你的家乡,但找不到你的家人,这是天意。
老天爷有时候会安排很多我们意想不到的事情,,所以,这世界才会精彩。
商铁城怒道,这事如果发生在你身上,你便不会这么轻松幽默了。
华彪摇头,说我这不是幽默,而是事实。
警车已经停在河堤下,旋转的警灯将河堤上映衬得灿烂一片,刺耳的警笛在耳边回响,华彪和商铁城不得不停止谈话。
这时,河堤下人影绰绰,接着几道刺目的强光投射过来,直照在华彪与商铁城俩人的脸上,他们不得不背过脸去,拿手挡在眼前。
一群荷枪实弹的武警冲了过来,很快就把他们围在中间。
在红光下仍泛着青蓝的微冲枪管对着场中的俩人,俩人自觉地双手举过头顶,在喝斥声中,慢慢蹲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