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观的,具有中世纪建筑风格的献心教堂高耸在夜空,宛如一首萦绕回旋的古老歌曲。
两扇大铜门后面,昏暗的夜幕掩映着一个无底洞,摇曳的烛光仿佛在墙壁上演奏着阴影交响曲。
一阵阵感恩圣歌的乐曲声从祭坛那边传来。
一个修道士唱诗班孤独、庄严地站在那里平静地唱着。
诺勒走进圆型后殿里面的一座拱门,这里是国王的祈祷处,室内光线很暗。
诺勒等自己的眼睛慢慢适应了跳跃的烛光,就看到每个国王的祈祷位周围都围着栏杆,人们可从通道进到里面。
几排敞开的蜡烛的光亮使他勉强能看清楚那上面的碑文:路易第九。
虔诚的,正义的路易,阿基坦的儿子,法国的统治者,基督教徒的主宰。
虔诚的……正义的……主宰。
贺尔汀·冯·泰波尔是不是打算告诉他一些情况?诺勒思忖着。
他往祈祷盒里投了一个硬币,从贮藏器里拿了一枝细细的削尖的蜡烛,凑到旁边一根蜡烛的火苗上点着了。
然后遵从贺尔汀的指示把它放在一个烛台上,过了几秒钟又把它拿下来放到几排烛台外的另一个上面。
突然,一只大手落在他胳膊上,紧紧抓着他的胳膊肘。
只听他身后的人悄声在他耳边说:先生,把两手放在身体两侧,慢慢转过身来。
诺勒按照他的吩咐办了,只见眼前站着一个身高不过一米七几的男子。
这个人额头宽宽、黑发稀疏,面孔白皙、温和,看上去文质彬彬。
诺勒估计此人有三十出头儿。
尽管是在微弱的灯光下,他那身昂贵的衣服仍很惹人注意。
这个人气质不见加上他身上那股温馨的科隆香水味更显得温文尔雅。
但他现在这个举动既不文雅也不随和。
没等诺勒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来人的两只力掌早已戳在他胸口两侧。
手指快速有力地按摸他上衣各部分,腰部和裤子口袋也未能幸免。
诺勒的身体猛地向后抽动了一下。
我说过,不要动。
那人小声说。
在献心教堂的烛光里,路易第九的灵位旁,在蒙马特大街的最高处,有人在搜查诺勒的武器。
跟我走,那人说。
我顺着大街往北,一直走到广场。
你远远跟在后边。
我要在一家咖啡馆的露天营业部跟两个朋友会面,大概在鲍艾姆咖啡馆。
你在广场上绕绕,看看艺术家的作品,沉住气。
然后,也到那家咖啡馆跟我们坐在一起。
打招呼时要让人看起来我们认识,但还够不上朋友。
听明白了吗?明白了。
如果这就是见到贺尔汀·冯·泰波尔的唯一途径,也只好照此行事了。
诺勒谨慎地跟在那人后面,和他保持着一段距离。
他那件时髦的大衣在众多衣着平平的游客中是不难认出的,到了人群熙攘的广场,那人站了一会儿。
点燃一支烟,然后朝对面街旁一张圆桌走过去。
圆桌前面摆着一个栽着玫瑰花的大花盆。
正象那人说的,一男一女已在桌旁等候他了。
男的身穿一件茄克衫,女的身穿一件黑色雨衣,脖子上围了条白围巾。
她的长发平直,象她身上那件雨衣一样漆黑,与白围巾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架在鼻子上的玳瑁眼镜使人看不出这张苍白面孔有哪些特征。
诺勒搞不清这位面色苍白的妇女是不是贺尔汀·冯·泰波尔。
如果是的话,她跟她姐姐可不怎么相象。
诺勒开始在广场上闲逛,假装对琳琅满目的艺术品很感兴趣。
这里有一些色彩眩目的油画,上面那些重重的线条象是随意加上去的。
还有一幅炭画,上面画着一个长着一对鼓鼓的大眼睛的孩子。
那孩子的可爱与绘画者技法的草率混为一体。
这里实在没有什么有意味、有价值的艺术品,不过是个供应游客的市场,一个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能拿来出售的杂货摊。
蒙马特没什么变化,诺勒这样想着,绕过最后一个弯儿就朝那家咖啡馆走去。
他来到花盆旁边,朝围桌而坐的两男一女点了点头,他们也朝他点了点头。
于是他走进露天咖啡馆的入口,来到那几位认识但还称不上是朋友的人的桌旁,坐在一张空椅子上,正好挨着戴玳瑁眼镜的黑发女郎。
我是诺勒·赫克洛夫特。
他象是对三个人做自我介绍。
我们知道。
穿破茄克衫的人说,两眼却看着广场上的人群。
诺勒转向黑发女郎问:您是贺尔汀·冯——?对不起,贺尔汀·丹尼森吗?不是,我从来没见过她,黑发女即答道,两眼注视着穿破茄克衫的男子,不过,我可以带你找到她。
这时,那个衣着入时的人转向话勒,你是一个人吗?当然。
我们能走了吗?贺尔汀……丹尼森……说将有人指教我。
我很想见到她,想跟她谈一会儿话就去找旅馆。
几天来我一直没能好好睡觉了。
他说先就要站起来。
坐下!女郎严厉地说。
诺勒与其说是遵命,还莫如说是出于好奇。
他坐下了。
他马上恍然大悟,这些人并不是在考察他,而是他们自己受了惊吓。
只见那个衣着考究的人口咬着食指关节,注视着广场。
穿大衣的人往前探了探身子说,你说乘飞机去勒芒是什么意思?发生了什么事?我原以为能甩掉他们,并且自信已经甩掉了他们。
我买了一张去马赛的机果,还跟售票员小姐说清楚了我必须去马赛。
然后选了一架中途降落的飞机。
第一站是勒芒,我在那儿就下来了。
当时我的确看到这两个英国人在跟那位小姐了解情况,可我压根儿没提勒芒呀!别激动,穿茄克衫的人说,这只会引起别人注意。
如果你认为他们现在还没认出我来,更是怪事一件了。
他们怎么知道我要到这儿来呢?这并不难。
黑发女郎说。
你租没租汽车?穿着入时的人问。
当然得租了,我必须返回巴黎。
是在飞机场租的吗?对。
你大概要了一份地图或至少打听了一下方向,这是很自然的。
你可能提到了巴黎,我的意思是说,你并不准备开车去马赛。
当然不去马赛了。
可许多人都这么做呀!没多少人这样干,更不会在一个有直通巴黎航班的机场干这种事。
另外,也不会有人用你这样的名字。
我相信你没有假证件。
诺勒这才如梦初醒,愤愤地说:他们调查过了?只需有人花几分钟时间打个电话就解决了。
穿茄克衫的说,如果只了解一下,你已经在勒芒下了飞机,需要的时间就更少了。
法国人不会让那个座位空着,这个赚钱的机会他们才不会失去呢,衣着讲究的人补充说。
现在你明白了吗?机场附近的出租汽车站不多,只要了解一下车的样式、颜色和执照号码就行了。
其余的更简单。
怎么会这么简单呢?在整个巴黎寻找一辆汽车是那么轻而易举的吗?不是在巴黎,先生,而是在通往巴黎的公路上。
从勒芒到巴黎只有一条主要公路,外国人走这条路的可能性又最大,没等你到巴黎,你已经被发现了。
此时,诺勒又惊讶又沮丧,他简直愚蠢到家了。
只说了句,很抱歉,太对不起了。
你不是故意的。
衣着讲究的人说。
说完目光又回到那两个英国人身上。
这时,这两个人正坐在广场中心一家餐馆最便于出入的位子上。
他碰了碰穿茄克衫的同伴的胳膊,他们坐下来了。
知道了。
我们准备怎么办?诺勒问道。
我们要干的已经开始了,黑发女郎说,一切照我们说的去做。
行动吧。
衣着讲究的人说。
起来!女郎命令道:跟我出去,上了街往右拐,快!诺勒不知所措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离开了咖啡馆,那女郎的手紧紧抓着他的胳膊,两人匆匆朝大街走去。
向右。
她又重复了一遍。
等诺勒纪向右边后,她又命令道:再快点儿:这时,诺勒听到身后哗啦一声响,是玻璃杯碎裂的声音。
接着传来愤怒的叫喊声。
他扭头一看,原来,那两个英国人离开咖啡馆时跟服务员撞了个满怀,三个人浇了一身酒。
再往右拐,进那个门。
诺勒照做了,他挤过摩肩接踵的人群,进了另一家咖啡馆。
一进门,那女郎就叫住了他。
他下意识地急转回身,看着广场上正发生的一切。
两个英国人极力想摆脱大发雷霆的服务员。
穿着轻便大衣的英国人把钱扔在了桌子上,他的同伴比他收获大些,他正站在凉棚下努力向右张望,注视着诺勒和那女郎走过的方向。
忽然,诺勒听到一阵叫喊声。
当他找到喊声的来源时,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在离那两个特工人员不足二十步远的地方,一个身穿发光的黑色雨衣,戴一副玳瑁眼镜,脖子上围一条白围巾的黑发女子正站在那儿朝什么人叫喊着,喊声足以吸引四周人们的目光,那两个英国人也不例外。
她突然停止了叫喊,朝蒙马特大街南端奔跑起来。
两个英国特工人员紧紧盯住猎物不放。
不料他们这点收获被一群穿牛仔裤和茄克衫的青年葬送了,真意想不到,这帮青年似乎有意把两个英国人围了起来,愤怒的吼声象火山一样迸发出来。
接着,诺勒听到了刺耳的警笛声。
蒙马特大街一片混乱。
过来,快!黑发女郎一下子又回到他身旁,一把抓住诺勒的胳膊把他推到了街上。
向左拐!还回原来那个地方。
边说边推着他挤过人群。
当他们走近花盆后面的那张桌子时,只见衣着讲究的人正等在那里,看到他们过来马上站了起来。
可能还有其他人在监视我们,现在情况不明,快走吧。
诺勒和女郎继续向前奔跑,拐进一条比胡同宽不了多少的侧街。
街两旁市满了小商店,各家店里透出的微弱的灯光是街道的唯一照明设备。
走这边。
黑发女郎现在拉着诺勒的手跟在他后面跑着。
车停在右侧,靠拐角第一辆。
这是一辆马力很大的雪铁龙牌轿车,可看上去却已面目全非;整个车身被一层尘垢包裹着,车轮沾满了泥污,连挡风玻璃也覆盖着一层灰尘。
坐到前边去,你开车,女郎边下达命令边递给他一把钥匙。
我坐在后边位子上。
诺勒在车里坐定后,稍稍镇定了一下,使发动了汽车。
车上装着一个为大型轿车设计的超型号发动机。
它振动起来整个汽车底盘都在抖,不过,却能保证这辆轻便汽车以惊人的速度行驶。
照直开,一直开到那座山的顶上,该拐弯儿时我会告诉你。
坐在他身后的黑发女郎说道。
诺勒驾驶着汽车风驰电掣般地向前冲去,整整用了四十五分钟才到达目的地。
由于车速太快,加上一次次的急转弯,他的视野模糊了。
黑发女郎下达拐弯的命令时从不给他任何预示,他不得不奋力扭转方向盘。
轿车经过一段弯弯曲曲的小路,冲上了位于巴黎北部的公路。
当雪铁龙车在那段小路上行驶时,它不断东倒西歪,时常歪歪斜斜地擦着长满青草的土岗疾驰。
这时,前面出现两辆几乎平行的汽车,诺勒用尽平生气力把住方向盘,使车直行,然后从两辆车中间冲了过去。
再快点儿!黑发女郎在后面座位上尖叫着。
你不能开快点儿吗?上帝!已超过九十五迈了。
你看着后视镜,我负责两边的路。
快!汽车在疾驶。
有十分钟时间两人都没做声。
呼啸的风声和加大油门时有规律的嗡嗡声令人发狂。
这车速本身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狂妄举动。
诺勒这样想着,目光不断地从挡风玻璃上移到盖满灰尘的侧视镜和后视镜上。
这究竟是搞什么名堂?他们已经离开了巴黎,还这么玩命逃避什么人呢?没时间考虑这些了。
那位女郎又叫了起来:到路口拐弯!就是这个路口。
诺勒刚刚来得及减慢车速,就拐入了另一条路。
突然,他见面前立着一块停车标记,便嘎地一声把车停住了。
继续往左开。
这刹那间的停车,是整个狂奔中唯一的一次小想。
转瞬间车又开动了。
汽车乡间小路上飞驰,急速地转着弯儿,诺勒耳边不断传来一个个尖声喊叫着的命令。
皎洁的月光刚刚沐浴过壮观的献心教堂,此时又将岩石上修筑的层层梯田展现在人们眼前。
一个个谷仓和贮存青饲料的筒仓隐约地拖着参差不齐的影子,一座座小茅屋时隐时现。
走这条路!女郎叫道。
诺勒放慢车速,驾驶着雪铁龙又上了另一条路。
这条路掩映在树木之中,若不十分熟悉地形,很难如此精确地找到它。
由于沥青已经脱落,路面坑坑洼洼而且很脏。
汽车急剧地颠簸着,但是诺勒身后的喊叫声不允许他四平八稳地驾驶。
我们必须翻过这座山,这样,车灯的亮光才不会被发现。
山很陡,狭窄的山路刚好客得下—辆车通过。
诺勒踩了一下油门,雪铁龙蹒跚地沿这条原始小路向上爬去。
诺勒双手紧握方向盘,似乎今天手中的方向盘出格外不听使唤。
车子下山的速度很快,山路先向左拐了个弯儿,然后又拉直了。
车又急驰在平坦的道路上。
可以开慢点儿了,不超过十迈。
诺勒已经精疲力尽了。
他手里攥着两把汗。
他和这位女郎身处于一个他所能想象得出的最偏僻、最黑暗的地方——一片密林里的一条不知名的小路。
这时,他看到密林一边象是有一小块开出的平地,座落着一间茅草屋,屋里亮着微弱的灯光。
停在这儿吧。
这句话的口气与刚才那刺耳的命令声迥然不同。
诺勒把车停在通往茅屋的小径尽头,才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擦了擦脸上的汗水。
他稍稍闭了会儿眼睛,想以此来消除精神紧张带来的头痛。
诺勒先生,请把车掉过来。
她话音里的尖啸声已经荡然无存。
诺勒把车掉了过来,然后,借着月光端详起后排座位上这位女郎来。
她那头乌发和宽镜框的玳瑁眼镜全不见了。
白色围巾还围在脖子上,围巾的一部分被飘散在肩膀上的长长的金发盖住了,围巾和金发衬托着一张漂亮、可爱的脸庞。
诺勒似曾见过这张脸,又确实没见过。
事实上,他确曾见过与之酷似的面容。
好象一尊雕像。
而这张面孔,艺术家却只赋予了清秀俊美,而没有丝毫雕像的冷峻。
她的双眼也毫无冷漠的表情,透出的光波是一种脆弱的内涵。
这时,女郎平静地讲了两句话,用以回报他的这番审视。
我就是贺尔汀·冯·泰波尔。
我手里拿着枪,现在说吧,你想要我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