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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马萨诸塞州,纽顿

2025-03-30 06:27:41

2006年6月7日,星期三晚9:55也是时候了,劳丽只说了一句。

杰克吃了一惊。

和昨天晚上比起来,劳丽的问候语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预示着后面的谈话不会太愉快。

快10点了!劳丽抱怨道。

你怎么到现在才打电话啊?离你在我语音信箱里留言已经八个小时了。

对不起,杰克尽量让自己听上去有点愧疚。

今晚确实有点诡异。

所说的这句话也是特地轻描淡写,但和杰克以往那种愤世嫉俗的笑话不是一回事。

飞机失事以后,他逐渐变得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愤世嫉俗的态度也是从那时候起慢慢变成一种自我保护的本能。

他在努力克服这种坏习惯。

他把匪徒破门而入恐吓孩子们,后来在路的及时干预下纽顿警察上门处理的经过都跟劳丽说了,措辞尽量和缓,语言尽量简练。

然后,杰克又跟她说了托尼·法萨诺如何威胁他,以及和佛朗哥的冲突。

昨天晚上他给劳丽打电话的时候,没有说跟佛朗哥打架的事。

真让人难以置信!过了一会儿,劳丽说。

听上去她已经不像刚才那么生气了。

你还好吗?我的嘴唇肿了,脸颊上有几块淤斑。

不过我打篮球受过比这更重的伤。

我没事。

我很担心这个叫佛朗哥的家伙。

听起来这人是个疯子。

我担心的也是他,杰克说。

他本来想把枪的事告诉她,可转念一想,这样可能会让她更紧张。

你觉得恐吓孩子们的事是托尼·法萨诺让人干的?杰克重复了一部分他和廉姆·弗拉纳根的谈话内容。

孩子们怎么样?在经历了这些事之后,她们显得异常镇静。

也许这跟她们的妈妈是心理医生有关。

亚历克西斯真是教导有方。

她带孩子们去爷爷奶奶家,也就是克雷格的父母家住几天。

你知道吗,最小的那个孩子在临走之前,居然还冷静地告诉我她很遗憾我的孩子死于空难。

我完全没有料到她会这么说。

听上去这孩子冷静得很,挺早熟的,劳丽说。

对博曼夫妇来说,这是好事。

好了,说说我们自己的事吧。

你最晚什么时候能回来?最坏结果可能是明天晚上,杰克说。

做尸检,把发现的任何情况都写在报告里,交给克雷格的律师。

尽管我本人很乐意作证,克雷格的律师说法官还是不会同意的,所以也不存在因为作证拖延时间的问题。

你这也安排得太紧了,劳丽说。

如果婚礼时你让我一个人出现在圣坛上,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

这点请你记住。

我说了,这是最坏结果。

可能明天下午三四点钟我就能回去了。

答应我,别做出什么傻事来。

杰克觉得他有很多种方式可以反驳这句话,不过他还是忍住了。

我一定注意,为了让她更放心,他又加了一句,纽顿警方已经承诺加强监控。

杰克觉得劳丽的怒火已经平息了,于是又加了几句恰到好处的甜言蜜语就互道晚安了。

接着他又打了两个电话,简要地向路汇报了与廉姆·弗拉纳根的会面,并感谢路及时帮忙,告诉他周五在教堂见。

然后他打电话给沃伦,告诉他大卫不仅是个很好的球友,而且还在关键的时候救了他。

沃伦说话的时候,杰克不得不把电话拿得离耳朵远一点。

杰克也跟他说了周五在教堂见。

电话都打完了,杰克这才有机会欣赏周围的景色。

弯刀形的新月挂在天空中,照着黑色的树梢。

尽管波士顿城区的灯光照得天空泛白,但还是能看到天边有几颗星在闪耀。

杰克深吸了一口气,清凉而新鲜的空气让人精神振奋。

远处传来狗叫声,衬托得夜晚更加静谧。

杰克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尸体挖掘现场会发生暴力事件吗?他不知道。

不过他庆幸廉姆坚持让他留下这把枪。

他拍了拍口袋,枪沉甸甸的,很结实,让他觉得很安全,虽然他也知道统计数据表明有枪并不一定安全。

杰克突然觉得有种宿命感,无论他做什么,该发生的事情总是要发生的。

他耸了耸肩,转身进了屋。

亚历克西斯和孩子们都不在家,杰克觉得自己像个闯入者。

他关上大门,更觉得家里静得可怕,虽然他能听见克雷格和伦道夫压低了声音在书房里讨论。

他走进餐厅,打开冰箱。

冰箱里有不少吃的。

他迅速给自己做了个三明治,又开了一瓶啤酒,拿到长沙发前。

他打开电视机的声音,调小音量,扫了一遍频道,选了一个新闻台边吃边看,但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闯入禁地的陌生人。

等他吃完三明治,酒也喝了一大半,他听到书房那边一阵喧哗,显然两人在争论什么。

他迅速关掉电视机的声音,留神静听。

这种感觉让他想起当时偷看克雷格的急诊箱,差点被他发现的情景。

几分钟之后,前门被人重重地关上,连杰克都能感觉到震动。

又过了几分钟,克雷格进了餐厅。

他显然非常生气,一举一动都能看得出来。

他往一只老式的玻璃杯里扔了些冰块,又重重地关上橱柜的玻璃门,接着往杯子里倒了不少苏格兰威士忌,然后拿着杯子和酒瓶走到长沙发旁边。

你介意我坐下吗?克雷格指了指杰克坐着的长沙发问。

当然不介意,杰克不明白克雷格为什么还要征求他的同意。

他往沙发尽头挪了挪,关了电视,转身面对着克雷格。

克雷格扑通一声坐下来,手里还拿着酒杯和酒瓶。

克雷格喝了一大口酒,又在嘴里咕咚了半天才咽下去,然后盯着空空的壁炉发呆。

排练得怎么样了?杰克问。

他觉得有必要跟克雷格谈谈。

克雷格只是轻蔑地笑了一下。

你觉得准备好了吗?杰克继续问。

我觉得能准备的都准备了。

不过这话跟没说一样。

伦道夫给你什么建议?克雷格又勉强笑了一下。

都是老一套。

不要挖鼻孔,放屁不要太响,别嘲笑法官。

我是认真的,杰克说。

我真的想知道。

克雷格注视着杰克,原先紧张的神色一点点地消失了。

老一套呗,我午饭的时候提到过,好像又新加了几条。

让我尽量不要结巴,不该笑的地方不要笑。

你信吗?不管托尼·法萨诺怎么攻击我,我都得平静地接受。

还有,要看上去像受了伤害,但是不能生气,这样陪审团才会同情我。

你能想象吗?我觉得他说得挺有道理的。

克雷格眯着眼睛看了看杰克。

你觉得有道理,我不觉得。

我听见你们大声争论。

当然了,我听不见你们具体说什么。

你和伦道夫有分歧吗?没什么分歧,克雷格说。

只是他让我很不爽。

当然了,他的目的就是让我不爽。

当时他在假扮法萨诺。

问题在于,我是宣誓作证,只能说实话,可托尼·法萨诺不是。

也就是说,他可以编造事实,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我则要厚着脸皮接受。

可我不行。

我面对伦道夫都能发火,真是没救了。

杰克看着克雷格喝完一杯酒,然后又倒了一杯。

他知道像克雷格这样真正的好医生都有一些人格缺陷,容易成为治疗失当案的被告,而且在作证时不善于为自己辩护。

他还知道,业务不好的医生都尽力跟病人搞好关系,以弥补专业水平上的不足,避免官司。

这些医生即使成了被告,在为自己辩护的时候,也会表现得非常精彩,足以竞争奥斯卡奖。

前景不妙啊,克雷格继续说,脸上的表情不是生气,而是沮丧。

而且我仍然觉得伦道夫不适合这个案子,尽管经验很丰富。

他太自命不凡了。

托尼·法萨诺虽说有点痞气,可他能牵着陪审团的鼻子走。

陪审团最终会明白真相的,杰克说。

伦道夫还有个地方让我很不爽,他不停地说要上诉,克雷格好像没听见杰克在说什么。

排练快结束的时候,他又提到这个,我实在受不了了。

我真不敢相信,他居然在这个时候提到上诉。

当然了,我知道我应该考虑上诉。

我也知道我应该考虑下半生该做什么。

如果官司输了,我肯定不能继续做医生了。

那真是太可惜了,杰克说。

医疗行业不能失去你这样的好医生,你的病人也不能失去你啊。

如果官司输了,以后我面对每一个病人,都要担心他会不会起诉我,让我再次经历这样的煎熬。

过去这八个月,是我有生以来最艰难的阶段。

你不做医生又能做什么?你还要养家呢。

克雷格耸耸肩。

也许可以帮制药企业做研究。

机会还是很多的。

我就认识好几个人去了制药企业。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全职做研究。

你觉得你能甘心全职做钠通道研究吗?杰克问。

当然能,挺有意思的。

虽然只是基础研究,但能很快应用于临床。

大型制药企业肯定对这个领域感兴趣。

毫无疑问。

换个话题吧,杰克说。

刚才我在门外跟所有人道别的时候,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想跟你讨论一下。

什么问题?是关于佩欣斯·斯坦霍普的。

她的病历我已经从头到尾研究了好几遍,里面有你的所有诊疗记录,但医院那边的资料只有急诊室的接诊单。

确实只有接诊单。

她还没来得及办住院手续就死了。

这个我知道。

但除了接诊单上提到的项目,没有其他化验单,也没有药品清单。

我在想,有没有可能院方犯了很大的错误,比如开错了药,或者用药过量。

如果真是这样,犯错误的人肯定很想掩盖自己的错误,也很愿意看到你成为替罪羊。

我知道这个想法有点牵强,但比医生联合起来陷害你,发泄对管家医疗的不满要可信一些。

你觉得呢?从今天下午几个孩子遭遇的恐吓可以看出,有人非常非常不想让我做这个尸检。

如果幕后的主谋不是法萨诺,那动机就可能不只是钱了。

克雷格愣了一会儿,仔细考虑着这个问题。

这想法确实挺大胆的,也挺有意思的。

在调查取证阶段,院方有义务提供所有的相关材料。

应该是的,克雷格说。

你的这个想法有点站不住脚,因为从头到尾,我一直没有离开过病人。

如果用药过量,或者开错了药,病人的情况会有很明显的变化。

但是没有。

从我在斯坦霍普家见到她,直到最后她被宣布死亡,她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对任何治疗手段都没有反应。

好吧,杰克说。

不过尸检的时候,我会考虑这种可能性。

本来我就打算做毒物学检验,不过如果有用药过量或者开错药的可能性,那检验结果就更有说服力了。

毒物学检验能查出什么结果?常用药品。

如果浓度过高,还能查出非常用药品。

克雷格喝完了第二杯酒,看了看威士忌酒瓶,决定还是不喝第三杯了。

他站起身。

实在抱歉,我没能尽到做主人的义务。

不过我跟我最喜欢的安眠药有个约会,我要去赴约啦。

酒和安眠药混在一起,可不是什么好事。

是吗?克雷格傲慢地问。

我怎么不知道!明早见,杰克说。

他觉得克雷格这话像是挑衅,根本不值得回应。

你担心那帮坏人再来吗?克雷格的语气里有一丝嘲弄。

不担心,杰克说。

我也不担心。

至少在尸检做完之前不担心。

你改变想法了?杰克说。

当然改变想法了。

你告诉我发现相关证据的可能性很小。

伦道夫说不管发现什么,都不会对庭审有什么影响,因为法官根本不会采信。

我说发现相关证据的可能性很小,是在有人闯入你家,警告你不要让我做尸检之前。

不过这也说明不了什么。

一切由你和亚历克西斯决定。

她已经决定了。

还是得由你们决定。

你告诉我,克雷格,你希望我做尸检吗?我不知道该想什么,特别是喝了两杯苏格兰威士忌之后。

那你明天早晨再告诉我你最后的决定吧,杰克说。

他有点不耐烦了。

克雷格根本不是个讨喜的人,有没有这两杯酒都一样。

什么样的人会通过恐吓三个孩子来表明自己的观点呢?克雷格问。

杰克耸耸肩。

这种问题根本没必要回答。

他跟克雷格互道了晚安,之后克雷格摇摇晃晃地出了屋。

杰克坐在沙发上,头使劲往后仰,身体尽量伸直,才勉强能瞥见克雷格慢悠悠地上楼梯。

在他看来,因为过量饮酒,克雷格已经有点运动障碍了,好像不知道腿该往哪儿放。

医生的本性让杰克觉得应该半夜去克雷格房里查看一下,但这种关心在克雷格看来就等于承认自己软弱无助,是件很丢脸的事。

他觉得进退两难。

杰克站起来伸展了一下,觉得腰间的手枪沉甸甸的。

尽管他并不害怕有人闯进来,但这把枪还是让他觉得很踏实。

他看了看表,现在就上床睡觉太早了。

电视上也没什么好节目。

既然没什么更好的选择,他只得拿上克雷格的案卷去书房,照例坐在前几次那把椅子上,打开落地灯,在案卷里找急诊室诊疗记录。

他把记录从案卷里抽出来,在椅子上坐稳了,准备好好研究一番。

之前他曾经大致看过一遍,特别是跟发绀有关的部分。

这次他想逐字逐句地研究。

可他怎么也集中不了注意力,眼睛不由自主地朝克雷格的老式急诊包看。

突然,他想到一条新思路,也许便携式化验仪给出的结果不准确。

杰克先走到门边,想听听楼上克雷格是不是还在走来走去。

尽管克雷格暗示过他不介意杰克查看他的急诊箱,杰克还是觉得有点不自在。

当他确定克雷格已经没动静了,就把急诊箱从架子上取下来,打开,拿出化验仪,又仔细阅读了附带的说明书,发现化验仪的作用机理是单克隆抗生素,精度很高。

也就是说,结果不准确的几率几乎为零。

哎,那好吧,杰克大声说。

他把说明书放回原处,又把化验仪放回急诊箱最底部,那儿还有三个空药水瓶,然后又把急诊箱放回架子上。

别再瞎琢磨了,他想。

杰克回到椅子边,接着看诊疗记录,可他再也找不出一点可疑的地方了。

跟他第一次看完的结论一样,发绀的部分是最值得推敲的。

突然间,两张书桌上的两部电话同时铃声大作,在静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刺耳,把杰克吓坏了。

电话铃不依不饶地一直响着,杰克数到第五下,觉得克雷格可能真是睡着了没听见,于是从椅子上站起来,打开亚历克西斯书桌上的台灯,看了看来电显示。

屏幕上的名字是伦纳德·博曼。

电话铃响到第七下,杰克肯定克雷格是不会接电话了,于是他拿起听筒。

不出他所料,电话是亚历克西斯打来的。

谢谢你接电话,杰克问好之后,亚历克西斯说。

我在等克雷格,不过我想他喝了酒吃了药,现在估计已经睡着了。

一切都还好吧?亚历克西斯问。

平安无事,杰克说。

你那边如何?还行。

发生了这么多事,孩子们能保持这种状态真是不易。

克里斯蒂纳和梅根已经睡了。

特蕾西在看电视上放的一部老电影。

只有一个房间,大家都睡在一起,不过我想这可能对大家都有好处。

关于尸检,克雷格还有点犹豫。

为什么?不是都已经定了吗?他考虑到孩子们,所以有点担心,不过当时他已经喝了两杯加量的苏格兰威士忌了。

他说明天再告诉我最后决定。

我明天早晨给他打电话。

我觉得正因为今天发生了恐吓事件,才更有理由做尸检。

我和孩子们搬到爷爷奶奶这里,也正是考虑到这一点。

你做好尸检的准备。

我来说服克雷格。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约定第二天在法庭碰头,然后挂了电话。

杰克坐回到椅子上,试图集中精力研究案卷,可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一想到下面几天会发生那么多事情他就心潮难平,担心会有变故。

后来的事实证明,他的担心是有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