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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事出有因

2025-03-30 06:28:08

咪咪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天已经大亮,枕头边上的呼机正在肆无忌惮地大叫。

她一把抓过呼机按下显示纽,待看清是谁发的信息后气呼呼地嘟囔:跟屁虫,等会儿跟你算帐。

被搅了美梦的咪咪情绪不佳,愣了一会儿神,方才想起跟屁虫的信息是自己昨天预定的Morning Call,因为自己如果没人招呼,不到中午是不会醒的,而给呼机设置定时闹钟,是大小姐咪咪从来不愿费神去学做的事。

觉是睡不成了。

她看了看真真和小雅,两个人像猫似的蜷作一团,睡得正酣。

咪咪颇为羡慕,现在只要是能够高卧不起的人都比她幸福,至于那两个女孩昨晚几点才下的班,却不在她的思考范围内。

今天头两节没有课,却也不能一直睡下去。

咪咪不情愿地起身走到窗前,刚将窗帘拉开一半,想起屋里还有两个睡觉的,一伸舌头又将窗帘拉上,这份细心在咪咪大小姐身上也是难得一见。

昨天夜里兴冲冲地留下,却什么收获都没有,只是让金嫂这个老太婆吓了一跳,怎么对石语说呢?跟屁虫那边倒没关系,借给他八个胆,谅他也不敢对咪咪有一点不敬的意思。

咪咪觉得华生或者黑斯廷斯的角色确实不好扮演,怪不得在书里面他们比傻瓜强不了多少。

但是总不能让石语笑话呀,咪咪决定今天宁可不吃早点心,也要先做出一番成绩来,不能让石语小看了。

石语昨天晚上离开小平房时告诫咪咪不要插手,语气坚决,一副不容反驳的架势。

真是个过河拆桥的家伙,他不想想小平房的钥匙是谁给他弄到的!他还居然绝口不提照片上那个漂亮妹妹的身份,让咪咪心里痒痒。

先从哪里下手呢?咪咪发现动脑子真不是自己的强项。

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5-12-12 14:43:00 173#昨晚电脑突然坏了,没办法更新了,过几天再说吧。

在网吧跟大家打个招呼,但是没法用U盘,传不了。

非常抱歉!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5-12-13 9:57:00 174#电脑目前还是看不到修好的希望.真不知是怎么回事.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5-12-16 13:36:00 179#电脑大概周六能修好,现在请人代发此贴,再次致歉!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5-12-17 23:00:00 181#今天早上,伤脑筋的不止咪咪一个,在城市的另一边,经纪公司的钱经理——圈里人更熟悉的称呼是钱剥皮——正对着一份来自巴黎的电子邮件头疼。

在上海滩的经纪人、代理人圈子里,小钱绝对是个另类。

当地做生意的风气,是讲究游戏规则,有时不免失之于死板或太拘泥于细节。

而小钱不是这样,他喜欢自己家乡的做买卖风格,讲的是巧取豪夺把对方坑到家一次赚个够,最大的成就感来自空手套白狼——上海人称为空麻袋背米。

不同的是在小钱他们看来,这是做买卖的最高境界,而在上海滩,商人那样做的后果是名声扫地,被视为强盗小偷娼妓一流——至少表面上如此。

如今入乡随俗的小钱很遗憾地放弃了自己的信念,却很技巧地游离于两者之间,胆子大,敢冒风险,总是打几个擦边球,空手道玩到最后自己吃饱喝足之余也会让对方有点甜头,慢慢在此地也闯出个名头来。

虽然因为上家下家通吃、贪得无厌加锱铢必较的作风为他赢得了钱剥皮的雅号,但若和他一旦把条件谈妥,他也会摆出令人放心的姿态。

这时候他就会拍着对方的肩膀和自己的胸脯,说几句咱哥俩谁跟谁之类,一副慷慨激昂的架势,然后就是喝一杯去,当然他在买单时嚷嚷谁不让我买单我跟谁急,却永远在掏钱包时慢两拍。

他在收到《时尚圣经》的传真后,便通知了石语,然后做起了美梦。

长期以来,他就一直努力争取《时尚圣经》的业务,但总是没有实质性进展。

他知道,有了这么一个客户,可以大大提升自己公司的知名度,这就如同一个炫目的广告,能吸引多少潜在客户的眼球。

然而等一时的激动过后,他又感到了迷惑,《时尚圣经》发来的是一份皮埃尔先生署名的英文传真,而自己一向联系的却是拉法兰夫人。

另外,双方都是通过电子邮件联系,而且,用的都是法文。

于是他多了一份心眼,给拉法兰夫人发了一份邮件,没有正面提约稿的事,却谈起了怀旧主题餐厅的题材,还含糊地提到了一位皮埃尔先生。

拉法兰夫人在回信中以近乎外交词令的语言表示对选题的赞赏,同时很遗憾地告诉小钱,《时尚圣经》的皮埃尔先生已经在两周前去世了。

小钱收到的是一份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传真。

不知道皮埃尔先生如今是在天国还是在地狱,但以小钱眼下的心情,真希望皮埃尔先生是在地狱里,而且是中国人说的十八层地狱里。

他不知道是谁搞了这么一个恶作剧,不知道那个家伙的用意何在,更不知道该怎么向石语交代。

石语已经进了那个公馆人家坐准备工作了,这个老江湖可不是一盏省油灯,他要是知道了事实真相,还不活活地剥了小钱的皮。

是商业对手的圈套?如果是那样,传出去他小钱可栽到家了……小钱知道在什么时候装孙子,他对上海滩最欣赏的是那个当年黑社会下层的江湖诀:大丈夫能屈能伸,龙门能跳,狗洞能钻。

但是面对石语这类讲究实际的老江湖,装孙子也混不过去。

Everything happens for a reason,小钱喃喃自语。

一遇到棘手的事,他心中总会蹦出一些警句来,以英语为多,有时候也会是法语甚至是汉语。

一切事情的发生皆有其理由,这是小钱现在想到的。

但是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这个理由来。

他看到了逼近他的可怕的阴影,却不知道阴影来自何方。

难道真是来自另一个世界?小钱觉得毛发直竖。

我他妈招谁惹谁啦?小钱冲着天花板嚷嚷起来,把身边正埋头苦干的雇员吓了一跳。

他们知道,老板这回真急了。

不能坐以待毙,尽管事情不会严重到要小钱命的程度,只是他的信誉将会大大受损。

他要扭转局势,作为警句爱好者和京剧票友,他记得《沙家浜》里有那么一句戏词,好像是引用哪位大人物的话:有利的情况和主动的恢复,产生于‘再坚持一下’的努力之中。

小钱决定要努力,要再坚持一下,不是为了石语,而是为了自己。

老爷叔说着说着有了中气不足的感觉,咳嗽了几声,吃一口茶后,连连喘气。

老太太见状急忙上前帮他捶胸抚背:老头子闲话介多!寻死啊?少讲两句吧!老爷叔摆摆手:老太婆少罗嗦,不要紧的。

石语正想说什么,只见隔壁37号走出了意气风发的咪咪,推着她的助动车,一头长发在早晨的阳光里飘动。

咪咪见石语竟然坐在隔壁的后门口,笃悠悠地和一对老头老太喝茶闲聊,大感意外,她原先以为最早要今天傍晚才能见到石语。

咪咪主动举手招呼:嗨!石语笑笑,也挥了下手:上课去?看你好像有什么开心事?咪咪发现自己真的藏不住心事,一切都放在脸上。

本来想见到石语先要神神秘秘地表示自己手中已经有线索,然后摆出奇货可居的架势,提出交换条件,逼石语就范,方才把刺探到的情况拿出来。

出门前,她想像着石语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的神态,正在自得其乐,没想到石语就懒洋洋地坐在门外,一下子便看出她的得意表情。

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5-12-17 23:03:00 182#不好意思,今天下午拿回主板,接着自己重设CMOS,总算搞定。

连载最怕中断,读者会忘记前面的情节,但这次真的很无奈,抱歉了。

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5-12-18 10:38:00 183#略有点扫兴,咪咪说:高兴?那当然。

想知道为什么吗?不想知道。

石语轻轻的就把咪咪的攻势消弭于无形之中。

咪咪感觉嗓子里好像突然塞进一个鸡蛋,一下子被噎住了。

石语指指弄堂口方向:快点走吧,不要迟到了。

那边有个小朋友已经恭候多时,是在等你吧?咪顺着石语所指的方向望去,见真有个推着跑车的年轻人在弄堂口探头探脑。

她生气地一跺脚:这个跟屁虫,真是阴魂不散!谁让他等我的!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的老太太忽然开口:妹妹,这种话不好随便讲的,啥阴魂不散,不吉利的。

看她郑重其事的样子,咪咪笑得弯下腰来。

老爷叔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张嘴想说什么,向老太太看了一眼,嘴又闭上了,却伸手摸向耳边的香烟。

跟屁虫?那是什么人?石语笑言道。

跟屁虫就是魏永成,魏永成就是跟屁虫。

石老师,你什么时候把那张照片的故事告诉我,我也把我知道的说出来,怎么样?公平交易,平等互利。

石语无奈地苦笑一下,不置可否。

先看看清楚照片上还有些什么东西。

咪咪还是忍不住透露了一点,然后就推车往外走:我要看看跟屁虫怎么用自行车跟助动车。

累死他!石语心中一动,别看咪咪大大咧咧的,居然也注意到了照片上遗留的痕迹,而且显然找到了一点线索。

他对着咪咪的背影说:上课专心些,不要为那几个指纹操心。

咪咪可真的扫兴了,什么都瞒不过他,真跟小说里一样,每当华生以为自己掌握了什么线索时,总会发现福尔摩斯早就知道了。

她转过头来,夸张地装出一脸失望,然后回头发动车子。

石语看到弄堂口的那小子立刻活跃了起来,不禁莞尔。

老爷叔旁边听得一头雾水,把手中的火柴梗扔下,转脸对着石语:看看现在的小姑娘,一点规矩都没有。

她就是王老板的女儿咪咪吧?我看着她老爹从小跟了他娘到37号去——他娘是住家裁缝,每年要到唐家做生活。

真是三十年风水轮流转,如今阿王竟然像煞有介事当起老板来,唐公馆变成他的了。

看不懂!老爷叔连连摇头。

石语知道,住家裁缝的职业就是轮流到居民家中摆开台板做活,一般是做棉袄棉裤及一些不讲究的衣服,说是住家,其实并不住在客户家里,只是饭要在那里吃。

女主人通常陪在边上帮帮忙,一起家长里短说不完的闲话,倒也其乐融融。

原来昨天王老板说的他娘去唐家做事就是做裁缝。

老爷叔舒服地吐出一口烟,问石语:刚刚咪咪说的照片是——石语略一沉吟,便掏出笔记本,把那张竹叶的照片递过去:照片上这个人,你们见到过吗?老爷叔接过照片,从口袋里摸出一副老花镜戴上端详起来嚯,一张face倒蛮嗲的……他很快就抬起头来:昨日夜里我就看见过她。

石语立刻张着嘴愣在那里。

老爷叔没注意石语的失态,接着说:昨日我从外头回来,走过隔壁弄堂,想从37号穿过来,走到那条新路上,就看见她站在那里。

因为当时想到她怎么胆子那么大,走这地方我老头子当然不怕,她年纪轻轻的,一个人在那么冷清的地方,真有点奇怪,因此多看了她几眼。

好像——好像她年纪比照片上要大几岁。

石语想,竹叶拍这张照时是十七岁,死时大约是二十三、四岁。

我当时是有点为她担心。

老爷叔继续说:旁边夹弄里就有一个戆棺材,一边哇啦哇啦叫,一边练野路子拳脚,不晓得是啥路道。

石语知道,老爷叔口中的戆棺材就是指自己,虽说被他指着和尚骂贼秃,却也不好声张。

老太太伸手要过照片,拿得远远的仔细观看,然后不太肯定地说:好像看见过……对了,前几天下午,天暗暗的,她就在门口走过。

我还想这是哪家的女孩……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5-12-19 12:14:00 188#此时石语感到昨天晚上包围自己的雾气,浮动的影子,侵入全身的阴寒,心中的恐怖和绝望感觉,甚至十八年前的那个夜晚都再次浮现。

昨晚在唐公馆外面,自己陷入如此诡异的境地,而死去十八年的竹叶居然在那时出现在他的身边,要说这中间没有关系,他自己都不能说服自己。

刚才咪咪说了什么?阴魂不散。

真的是阴魂不散吗?竹叶若九泉有知,即使有什么冤情,也不应该找到自己头上。

石语自忖和竹叶的关系,虽然曾经比较密切,甚至可以说擦出了一点火花,但后来只是有点疏远的熟人,直到竹叶死前一天两人相遇,总的来说处得还是不错的。

这件事无法解释,没有逻辑可言,竹叶或曰竹叶的幽灵,频频现身唐公馆附近,又为了什么?由于和唐大卫的两年苦恋而这里是唐大卫的老家?那真有点匪夷所思。

小同说的话,甚至拿出竹叶的照片都可以有别的解释,可以说成是恶作剧、圈套、阴谋,甚至是精神错乱——听说小同中枪后一直不正常。

但老爷叔夫妇的话却不容置疑,他们和芒果寨、竹叶、小同乃至石语都毫不相干,完完全全的局外人。

夜间石语被迫决定要反击,可是全然不知对手是谁,这一切的发生到底是由于什么缘故,他至今百思不得其解,感觉如同身处重重迷雾中,欲伸手去拨开雾气,但迷雾外面还是迷雾。

神秘的小同为什么竭力拉他趟这滩混水?奇怪的是他这几天一直没有出现。

石语断定他知道的远比说的要多,尤其是自己已经发现他留下的照片来自小平房,小刮刀倒下的地方,至少对于石语来说,眼下他是解开谜团的关键人物。

一定要找到小同。

不过石语有种预感,小同会主动来找他。

老爷叔又说了些什么,石语是听而不闻,只看到他嘴唇在翕动。

努力定下神来,石语发觉自己已经没有心思再去听唐家的历史,他需要独自一个人冷静地把这些天的经历梳理一下。

他掏出烟盒,再次递给老头一支后,自己也叼了一支,狠狠吸了起来。

告别老两口,石语回到37号,坐在大厅里,慢慢回想着这几天的见闻,整理着自己的思路。

第一天晚上,小刮刀失踪。

第二天,小刮刀死。

当天夜里,小同出现在月塘小镇,报告了小刮刀的死讯,出示了一张几天前竹叶出现在唐公馆外的照片(旁证是刚才老爷叔妻子的叙述),怂恿石语插手此事,并留下一张竹叶早年的照片。

天亮前,钱剥皮来电,告知《时尚圣经》约稿,题材就是开在唐公馆的餐厅公馆人家。

先是小同,紧接着是《时尚圣经》,仿佛冥冥中有股力量非要把石语推进这个漩涡里。

第三天晚上,不知道小刮刀已死的厨工阿林声称在37号的三层楼见到小刮刀并与之交谈。

第四天下午,石语来到唐公馆,和王老板敲定摄影的事,又听王老板叙述了李家和厨师老关等人在37号的怪异经历。

晚上,他在咪咪陪同下探查小平房,发现了小同留下的照片在小平房出现过。

紧接着,石语离开唐公馆,在废墟附近的遭遇离奇而诡异,且极为恐怖,而老爷叔当时亲眼目睹竹叶在附近现身。

夜间,石语似看到两张像是唐大卫和竹叶的脸相继出现在公寓的窗外。

他发现竹叶旧照的出现每次都伴随着死亡,而现在照片辗转落到自己手中,另外想起竹叶的照片还有另一个拥有者唐若琴。

今天即第五天,老爷叔叙述几十年前唐家的异闻、变故,姨太太曼卿之死及其后的灵异传说,最重要的,是证实了最近竹叶在唐公馆周围出没。

对了,今天还有咪咪,她似乎发现了什么,和照片上的痕迹有关。

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5-12-20 19:20:00 195#石语立刻又拿出照片仔细察看。

照片上的痕迹其实是几个清楚或模糊的手指印,棕色,以石语的眼光,马上看出是新印上去的。

就是这张照片让石语联想到它似乎二十多年来伴随了几次离奇的死亡事件。

然而,这张照片真是出现在濒死的小刮刀身边吗?若这点被否定,那么他的联想就站不住脚了。

严格说来,现在最多只能认定照片和临死的小刮刀都出现在同一现场,但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照片和小刮刀出现在同一个时间。

照片可以是在小刮刀死前在小平房的桌上放过,也可能是在他死后出现,只是桌子上尘土中的压痕表明,时间不会太早,应该是最近的事。

但不管怎么说,竹叶的照片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那儿,必定是有原因的。

从逻辑上来说,如果能证明那几个指纹属于小刮刀,就可以肯定照片和他的死亡有关;若不是他的指纹,却不能否定这中间的关联。

是他的指纹怎么办?石语认为那就应该多操心自己的生死,应该警告一下拥有同一张照片的唐若琴——但愿她早就把照片弄丢了。

其他的,最简单的莫过于找到小刮刀的指纹比对一下。

这个念头在石语地脑中是如此强烈,以至于他发现自己已不能有条理地去分析其他现象。

但是本来这就是最现实的途径,总比去寻找那些虚幻的线索强吧。

可是从哪儿着手去找?石语想,除非是有阿林那样的遭遇。

但旋即又发现自己已经在胡思乱想了,鬼魂有指纹吗?小刮刀生前当然在37号留下无数指纹,可怎么去采集?求助于公安部门?那会像小同说的,人家肯定觉得你脑子有问题,尤其是你还搬出一堆灵异传说,告诉人家亡灵重返人间,死人们都跑到37号来了。

死人——对了,死人也有指纹。

只是小刮刀死了好几天,他又不是什么大人物,这两天应该已经火化了。

石语大伤脑筋,但已然陷进去了,就必须想办法解脱出来。

他觉得自己甚至不如唐吉诃德。

唐吉诃德同风车作战固然可笑,但毕竟面对的是现实世界的物体;自己呢,根本不知道面对的是什么东西,若说是超自然的,他还是感到难以接受,挣扎着从内心深处不愿承认。

这时外面热闹起来,石语站起观望,只见有人抬了些摄影器材走了进来。

他想起早上给自己的助手打了电话,让他们将一些要用的器材送到唐公馆。

王老板也出来了,见石语竟弄来了一大堆器材,满心欢喜,在他看来,如此大张旗鼓,说明石语他们对公馆人家的重视,做事上路。

于是他便吩咐领班小陈赶快腾出房间安放那些器材,并且郑重其事地将房门钥匙交给石语,同时向石语保证,这房间的门锁是新的,连死老太婆金嫂都没有钥匙,总共两把钥匙都在这里。

今天石语是第二次听人说起金嫂这么个人物。

听老爷叔谈到金嫂时,给石语的印象是在描述上一个时代的人物,就好像是在浏览一张张旧照片,照片因为年代的久远而泛黄退色,影像模糊,怎么看都不真切。

现在听王老板再次提到金嫂,而显然金嫂还在公馆里住着,便觉得这个人物一下现实起来,不再是虚无缥缈难以捉摸的形象了。

石语忽然对金嫂发生了兴趣,老爷叔口中那个的势利、狠毒的唐家女管家究竟是一副什么嘴脸?于是他用很随意的口吻问王老板:‘死老太婆’金嫂?你餐厅里还用老太婆?帮帮忙!亏你想得出,餐厅里用老太婆!昨晚和石语一块灌了几杯啤酒,王老板已经将石语划入熟人行列,说话语气变得随便——他认为这样有助于增进交情。

用凯文一个老头子已经叫我头大,再用这个老太婆,我关门算了。

金嫂是唐老头的老佣人,现在还住在这里,靠近后门有一间房子归她住,所以旧门锁的钥匙她都有。

真触气,本来底层我想全部包下来的,这老太婆死都不肯。

她脑子有点毛病,有时清楚有时糊涂,不管清楚还是糊涂的时候,她都拿我们当仇人看。

她算是唐家大房那边的‘留守人员’,看见我们这帮外来人占了唐公馆的地盘恨得牙床骨发痒,时不时寻点麻烦。

你想想,客人坐在包房里吃饭,突然开门走进来一个鬼一样的老太婆,眼乌珠恶狠狠盯牢人家,这顿饭还吃得下去吗?她坏掉我多少‘分’!昨天半夜里跑到咪咪房间里去了,吓她一跳。

还好这小姑娘从小胆子就大,要是别人老早吓出毛病来了。

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5-12-20 19:21:00 196#白天上不了网,只有晚上来贴了。

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5-12-21 19:23:00 198#王老板说到金嫂就有气,想到宝贝女儿被她吓了一跳更是愤怒,连带凯文都被说成是老头子。

王老板表示,他最烦的是金嫂会在你意想不到的地点和时间悄然出现,通常是在夜晚,屡屡吓着员工不算,客人也被她骚扰。

说起来我们家和金嫂也算熟人,当年我娘在唐家做的时候,老太太、唐师母同她都蛮谈得来,金嫂会得鉴貌辨色,对我们也客客气气。

现在倒好,翻脸比翻牌还快。

她脑子是有点糊涂,借这个因头嘴巴不干不净动不动就开骂。

她就算是唐家的一只看门狗,也不必看见人就咬吧。

几十年了,她为啥还没有被吊死鬼掐死?因为这老太婆比鬼还恶。

石语心想,他说的唐师母应该指唐大卫的母亲,吊死鬼就是唐老头的姨太太曼卿了,王老板看来是熟知37号的掌故。

领班小陈回到大厅,轻声禀报房间已经腾出。

王老板便亲自领着石语一行把器材放了进去。

那里原是底层过道的一个凹进去的角落,王老板见缝插针搭出一小间,用作存放衣物桌布之类,面积不比一个壁橱大多少,然而带搁板,空间可充分利用,又非常干净。

石语看了表示满意,又检视了一下器材,吩咐助手再准备一台频闪灯,另外尽快把自制的一台座机修一下。

王老板还要陪石语上三楼去看安排的住处,但石语坚决不让,他知道餐厅营业的老板有多忙,自己不是拎不清的人。

王老板只好让领班小陈带石语上楼。

说话间,石语见王老板嘴角似乎微露了一丝暧昧的笑,瞬间便隐没了。

小陈二十出头的样子,长相是典型的江南小生,白净而秀气,透出几分精明,颧骨略有点高。

他举止得体,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老练,带一种职业性的殷勤。

石语暗忖,怪不得他年纪轻轻就得到王老板青睐,在这里当上领班,看来是有一套。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让石语感到像是带着一个假面具,在表像的殷勤后边,看不清真实的面目。

这是石语的直觉,闯荡多年,阅人无数,石语看人第一眼的感觉往往是很准的。

进了房门,小陈不顾石语的阻止,手脚利索地替石语铺床,放置日常用品。

石语只得站在一边打量这间屋子。

这件屋子不大,但却显得有点空,除了那张单人床外,只有一张敝旧的三屉桌,一张木椅,但显然都不是唐公馆的旧物,应该是在哪处旧货摊淘来的。

房间有多年没有粉刷过,早已经不见本色的墙皮到处脱落,有几处露出了砖墙的原来面目,也有几条像蜕下的蛇皮,略有些卷曲。

朝南是一扇百叶窗,窗页将上午的阳光挤成一条条,懒懒地洒在地板上。

再看地板,原先应是嵌花打蜡的,现今嵌花依稀可见,打蜡大约几十年前就停止了。

小陈停下手,退后端详一下,满意地点点头,遂转脸说:石先生,都弄好了,等一会我把热水瓶送上来。

还需要啥,吩咐我一声就可以了。

石语谢过小陈,问道:这间房间原来是做什么的?小陈似有些犹豫,然而旋即便说:这几个月一直是宿舍,从前派啥用场不晓得。

宿舍里的人搬倒哪里去了?腾出来给我住,我倒有点过意不去。

不搭界的。

本来是三个人住,现在两个插到别的房间去,还有一个已经……小陈停了下来。

石语已然明白:还有一个就是小刮刀?王老板说了,石先生如果觉得不方便,他可以另外想办法安排。

小陈没有正面回答,但显然是默认了。

石语知道适才王老板暧昧一笑的原因了,这家伙实际上只欢迎自己来拍照,却还是不欢迎自己住进来。

不过本人不吃这一套。

你告诉王老板,没有问题,我住过的怪地方多了。

确实,石语前些年走南闯北时,于荒山野岭间风餐露宿是家常便饭,那时的住处,头上若有个屋顶便是安乐窝。

小陈带他在三楼转了一圈,告诉石语哪里是卫生间,哪间屋住着什么人。

石语发现咪咪就住在自己对门。

现在这里住的人已经不多了。

小陈指给石语看自己的房间后叹了口气。

石语也没问为什么。

楼道里有个拐角,望过去漆黑一片,一堆床板破桌子之类挡住了过去的通路。

石语走到跟前,闻到一股带着尘土的霉味,眼睛适应黑暗后,隐隐看得见那边有几扇门。

尽管是大白天,都让人感到脊背似乎凉丝丝的。

这里不好过去,我们王老板也没租下来。

听说那边有的房间几十年没有开过门了。

小陈意味深长地望了石语一眼。

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5-12-22 9:59:00 199#石语点点头又问:你知道昨天晚上咪咪被金嫂吓了一跳吗?知道,金嫂下楼后,我和小雅她们就上来了,看见咪咪就站在楼梯口。

金嫂经常这样半夜里穿件长袍子荡来荡去,还端支蜡烛,几个小姐都被吓过,有一次连小刮刀也吓得跳起来。

这老太婆真弄不懂她,夜游神一样,一边走一边还念念有词,半夜里碰到她这副腔调,真是汗毛凛凛。

小陈把昨夜看到和今晨听来的情况说给石语听。

石语想像得出,一个如鬼如魅的影子飘然行走在暗夜的老宅楼道里,惨白的烛火似明似灭,将那身影淡淡地映在墙上,摇曳,飘荡,一派阴森。

日复一日,她那么走着,究竟是为了什么?石语觉得对金嫂的举动难以理解。

照老爷叔的说法,她从曼卿自杀后就惶惶不可终日,即使时间可以熨平精神创伤,但显然对金嫂来说还远远不够,昨夜她依然像老爷叔描述的一样,如被掐住喉咙般的挣扎,同时向虚空中看不见的鬼魂讨饶求告。

既然如此,她经常深夜行走于老宅上下又是什么道理呢?照理说她内心深处应该有种恐惧感,会尽量避开三层楼这类敏感地点。

单单是由于精神不正常吗?石语不会对所谓曼卿鬼魂骚扰唐太太及金嫂这类流言太认真,他认为这多半是因为她们在曼卿死时受到的刺激加上潜意识中的负罪感引起的心理反应。

但金嫂这种行为让他感到不可思议。

算了,他不是心理学家,不必多去探究,他只是隐隐觉得金嫂的行为会干扰他在唐公馆的行动。

石语下楼去了,小陈仍站在过道里。

过道里暗暗的,只有楼梯边上一扇肮脏的窗户透进几缕蒙胧的光线,数不清的细微尘粒悬浮在其中,相互追逐、碰撞,有的向上升起,消失在天花板下,有的缓缓飘落到地上。

小陈向过道深处隐没在黑暗中的房门投去一瞥,殷勤恭顺的表情在瞬间消失。

对37号,他有着相当复杂的感情,他憎恶这里发生过的一切以及正在发生的一切,但对37号的一砖一瓦,无论是门边常春藤掩盖下的科林斯柱式装饰,还是楼梯扶手下涡卷的花叶状铁艺,甚至是老式壁炉内年代久远的一抹熏黑,都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有时他会独自一人站在那里,环视四周,浮想联翩,就像现在这样。

黑暗中的那几扇房门,哪一扇里面发生过那件可怕的事,这里除了金嫂,大概只有他清楚,他的目光仿佛能透过黑暗和坚实的硬木门扇,隔着四十多年的岁月,看见里面有一具躯体高悬在天花板下,缓慢地旋转。

沿着年久失修的楼梯走下去,脚下不时响起轻轻的咯吱声,每一节楼梯都被磨出了灰黑的木纹……渐渐的,楼梯扶手变得光可鉴人,楼梯踏步是新漆的栗色。

一只纤巧的脚踩下去,高高的鞋跟踏出清晰的声响,鞋口蝴蝶状的饰物间有几颗颗水钻,闪烁出细小的星状光芒;同样纤巧的手轻轻搭住楼梯扶手,指尖上是红红的蔻丹,无名指上有一只嵌宝戒。

身边壁灯破碎的玻璃复原了,恢复了本来的晶莹,灯光暖暖的令人感到宁静,灯光下的墙面看得到淡雅的印花……当小陈回过神来时,他发现自己已经走过了楼梯拐角,幻象消失,视线所及,交替踏着灰黑色楼梯的是脚下一双廉价皮鞋,昏暗中依旧是剥落的墙皮和残缺蒙尘的壁灯。

小陈怅然若失,停住了脚步。

近来这种幻象一次次出现,每次清醒过来,心中便如有利齿在咬噬一般。

他知道,只要他在37号呆一天,这种内心的纷扰就一天不会停止。

适才石语提起金嫂,让他更觉烦闷。

日复一日见金嫂鬼魅般穿行于唐公馆之中,他难以抑制置她于死地的冲动。

有多少次,他在想像中看到金嫂高高吊在三楼那间凶屋的天花板下面,或者从楼顶的露台一跃而下,扑向坚硬的花岗岩地面,甚至看到自己紧紧掐住金嫂的头颈,体验到颈骨在他手中破裂的那一刻的快感。

然而,金嫂老而不死,并且似乎知道他心中的念头,每当走过他身边时,看他的眼神分外狞厉,令他如芒在背。

有几回,金嫂的眼睛似乎穿过他的躯体在看着另外一个人,那个时候,她嘴里便会喃喃吐出一些让人费解的话,多半是恶毒的诅咒,而且像是对一个亡灵的诅咒。

小陈诧异这个患了痴呆症的老太婆有着如同动物的本能,居然凭着直觉,将最深的怨毒发泄到自己身上。

而他心中认为自己确实应该是37号里最仇视金嫂的一个,相比之下,屡受惊吓的小雅她们,被她搅了生意的王老板,怨恨金嫂的理由和程度确实算不了什么。

至于一本正经以唐公馆的新主人自居的王老板,越是摆出一副礼贤下士,重用小陈的姿态,越是令小陈憎恶。

王老板凭什么盘踞在37号?不就是口袋里有了几个铜钿?身着青山洋服的王老板坐整日跑前跑后发号施令,在小陈看来,不过是小人得志,沐猴而冠,像他这样的人,穿起龙袍也不像太子。

说穿了,他妈不过是唐家的裁缝,而且是做粗生活的住家裁缝,手艺没有啥,就是靠巧言令色,胁肩谄笑讨得唐家两代主妇的欢心,每年赚几个钱。

不知王老板在日本是否也这样扒分。

至少,小陈可以想像当幼年的阿王接过唐太太恩赐的糖果点心时,感激涕零的裁缝王家姆妈是如何推着儿子的后脑让他俯首道谢的。

一个裁缝的后人,再加上一个包车夫的后人,可谓人以类聚。

几个月前,看着小刮刀倨傲地坐到他那几排水族箱前,用冷冷的目光扫视餐馆众人,小陈就从心底泛出一个轻蔑的冷笑,心想小刮刀的老爹在擦拭他的黄包车时,不知道是一副什么表情。

那天,小刮刀的死讯传来,小陈不由自主地将冷笑挂上了嘴角,似乎这个结局早在他预料之中。

名声不佳的唐公馆在那些人的眼中成了风水宝地,每个人都想从中分一杯羹,连小刮刀这类声名狼藉的角色都想靠着唐公馆发财,但他们会有好结局吗?公馆人家里有多少人是和37号的过去有瓜葛的?王老板和他的兄弟——厨师长;死去的小刮刀;老克勒凯文;肯定还有,小陈已经发现一些端倪……在表面上,他们是餐馆的老板、供货商、雇员,都指望着靠这家餐馆赚钱,但这是真正的目的吗?小陈怀疑。

别人不说,深夜潜入小平房的小刮刀必定有不可告人的图谋。

现在,小刮刀死了。

小陈认为这只是个开端,凭他的直觉,以后37号再无宁日。

他仿佛看到,一片片乌云正在37号上空集结,一场风雨正在酝酿之中;以唐公馆作为舞台,一台好戏即将在这里上演——不是闹剧就是悲剧。

谁来给这场风雨推波助澜?谁是这幕戏的导演演员幕后策划?他还不清楚。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就是自己必然要在戏里扮演一个角色;他认为自己应该是在大幕最后拉上的那一刻,仍然挺立在舞台中央的那一个人。

这场戏里似乎还应该有一些角色,只是它们都隐没在不为人知的某个空间里,看不见,摸不着,只有在黄昏的阴霾中,在黑夜的薄雾中,它们会在公馆上下游荡、徘徊,在某个时候,它们惨白的面容会出现在百叶窗外,它们模糊的影子会在尘封的老屋中隐现,会有人在陈旧的楼梯上听到脚下凄楚的呻吟。

它们的出场往往出人意料,但每次出场都会将剧情推向一个高潮,甚至会让某一个角色退场。

小刮刀就是被迫退场的一个,但是他旋即加入到它们之中,以另一种身份登场了。

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5-12-24 15:17:00 213#在小陈的心目中,那些邪恶的角色于自己无害,他从来不相信流传在唐公馆内外的那些诡异传说,也不认为真有什么东西隐伏在公馆的哪一间经年不曾开启的老屋里,或是依附于屋外的某处草木之中。

在他看来,这一切只是存在于人们的潜意识里,借那些蠢人的嘴巴出没。

出于剧情需要,隐匿于幕后的某些人会让这些东西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阴谋家的道具,这大概是对这类所谓灵异角色的最高评价了,一般情况下,它们只是愚夫愚妇的谈资而已。

需要时,小陈自己也会使用这些道具。

他曾多次在深夜徘徊在唐公馆各处,有时看着流动的月光清冷而诡异地洒在敝旧的走道上,或者听百叶窗外无休无止的凄凉雨声,却从未有与什么超自然的物事共处一隅的体验,甚至连一点感觉都不曾有过,最多不过就是看到鬼魅似的金嫂,悄悄穿行在公馆屋顶下。

有时,听得一阵有节奏的脚步轻轻踱过,那一定是金嫂的神秘房客友松又睡不着觉了。

小陈认为,要说唐公馆有夜半游魂,那也就是他们三个。

小陈不知道的是,自然界里一场七十年不遇的淫雨,即将给这一年的上海深秋带来一段漫长的潮湿、阴冷和灰暗,更料想不到的是,唐公馆里日益孳生的神秘与邪恶,将会在他想不到的时刻与地方,以一种他绝对不愿看到的方式与他正面相对。

小陈回到大厅里时,人们看到的还是那个少年老成的领班,从容平和,举止得体。

这时石语已经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