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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囚禁的视野

2025-03-30 06:28:18

1杨亚艺和罗晶究竟在那里呢?真的一起亡命天涯吗?假若硬要用亡命来形容此刻他们的处境也不为过,只不过是近在咫尺的亡命,并非天涯。

此时,他们就坐在钟文庆所住的那栋公寓的三楼,也就是胡麟钟的租屋处。

他们的双脚都被包裹海棉的脚镣绑住,双手则在背后用手铐铐住,倦累地斜靠于冰冷的墙壁。

而胡麟钟就坐在他们的对面,不时哀声叹气。

他们如今不得不相信命运---注定要有此一劫,不然怎么会倒霉到这种程度呢?那晚,罗晶穿着一件浅桃色的丝质无袖罩衫,肩膀垂挂两片装饰用的荷叶边袖、外面罩着黑褐色外套,下面则是一件提臀的小喇叭牛仔裤,打算和杨亚艺一同搭车前往林口的途中,记录杨亚艺这段当嫌疑犯日子的心路历程,以及讨论案情。

老林这时在中和,必须过一段时间才能抵达,他们都尚未吃晚饭,于是决定先前往附近的便利商店买东西。

在车辆胡乱停放的巷子里,他们只能一前一后闪躲来车,有一搭没一搭地边走边聊。

当他们经过一家脚底按摩店时,一位女孩从里面走了出来。

这位陌生女子所穿的外套与罗晶类似,但是颜色为黑色,前襟滚有花边。

裤子则是直筒牛仔裤,前面一样绣着花纹。

在夜色下如果没有仔细观看的话,很难分辨两人的不同,尤其从背后,因此罗晶多看她几眼。

原本罗晶走在女人的后面,杨亚艺垫后,因为要绕过胡乱停车的车辆,又为了闪躲经过的轿车,杨亚艺变成走在两位女子的中间。

就在他们走到离路口不远的地方,一辆厢型车在他们身边紧急煞车,杨亚艺吓了一大跳,以为黑道又来找他麻烦。

此时一位穿着黑色宽松薄外套的男子从车里迅速跳了下来,一手抓住罗晶,一手用藏在宽袖里的匕首抵住她的腰,压低嗓子警告她不要叫喊。

罗晶惊愕地转身张大嘴巴,模样就像只要她一回神便打算大声叫喊出来,男人随即用块胶布黏住她的嘴,然后趁着她惊魂未定强押她上车。

杨亚艺凭着微弱的街灯,已经瞧见男人的脸。

此时他还不知道这是绑架,而是单纯地以为男人是罗晶的朋友或家人。

因为罗晶背对着他,他根本没看到罗晶的嘴被贴上胶带,不然也不会这样认为。

负责开车的男人原本下车打算堵住罗晶的去路,以防她趁机逃逸,却发现罗晶居然有同伴,也揣想这个男人可能已经看到他们的长相,只好一手伸进外套里,掏出手枪,一手朝车内挥着。

乖乖上车吧。

尚未搞清楚状况的杨亚艺没有其它选择,只好糊里胡涂地爬进车里。

那位陌生女子还不晓得身后发生了绑架案,而一味地往前走。

负责把罗晶押上车的男人就是胡麟钟,途中对她们俩还算和善,除非她们企图逃走,他才会拿出刀子出言恐吓。

后来开车的男人朝他嘀咕了几句,胡麟钟才干脆用毛巾绑住她们的眼睛,也把杨亚艺的嘴贴上透明胶带,嘴里却咕噜着。

如果你们乖乖的,我也不必这么麻烦绑你们了!这是绑架案吗?不可能吧!这时她们俩才联想到自己可能被绑票了,却又不愿意相信,只好用疑问句来自欺欺人。

他们来到了公寓,此时正是吃晚饭和观看晚间新闻的时间,楼梯间空荡荡的,只有他们四人。

虽是如此,绑匪仍旧用刀子抵住他们的背,强迫他们上楼。

这时遮住他们眼睛的毛巾已经被取下,他们惊愕地瞅着既熟悉又陌生的楼梯间,不约而同地在心里直嚷着,怎么会被绑到这里来呢?他们一进入公寓,胡麟钟就把电视打开,然后捆绑她们的手脚。

男人则拿出电击棒,轻触他们俩的皮肤,再触了一下。

他们的嘴都被胶带黏住,阵阵的电流刺激敏感的神经,却无法开口把疼痛叫喊出来,逼得整张脸剎时扭曲变型,身子也随着电流急遽卷曲扭动。

胡麟钟瞅着男人,似乎欲言又止,然后朝她们俩说。

如果你们不反抗,我们就不会对你们用刑,明白了吗?她们俩头如捣蒜地迅速点头。

男人捉弄她们似的,带着狡黠的笑容好像要把电击棒收起来,却又往前一递,吓得他们往后退怯,男人笑了出来,原来这是虚招。

就在他嘲笑的当下却猛然朝他们的臂膀连续电击,他们又气又痛的整张脸揪成一团。

捉弄完了,男人这才用力撕下胶布。

阿……痛呀!她们俩使劲挪动疼痛的嘴唇。

杨亚艺张大麻痛的嘴说。

你们是姜缎君的男人的手下?她是谁?那两个男人面面相觑,然后困惑地凝看他。

喔,那我们不是被黑道绑架。

杨亚艺松了口气。

罗晶只晓得有姜缎君这个人存在,并不知道名字,因此也不懂杨亚艺说些什么。

她迷惑地瞅了他一眼,然后对男人说。

你们把我们绑来这里干嘛?废话!当然是向家属勒索!男人鄙夷地乜着眼。

是我的家人,还是他?罗晶问。

毕竟歹徒先抓的人不是杨亚艺,而是她。

唉……当然是你的家人!你的废话还真多!男人不耐烦地说。

这时换成罗晶和杨亚艺面面相觑了。

杨亚艺困惑地说。

她家又不是有钱人,我想你们应该不会只为了几十万、甚至十几万就犯下绑架案吧,会不会绑错人了?呵呵……男人皮笑、肉不笑地说。

张董会没钱,骗谁呀,以为我们是三岁小孩吗?她姓罗,我姓杨,我们都不姓张!不会吧!一直闷不吭声的胡麟钟跳了起来。

男人则再次拿起电击棒,狠狠瞪视杨亚艺,打算好好教训他一顿。

杨亚艺不禁吓得往后退缩,却又无路可逃。

别动粗呀!我有带身份证,你们一看就知道了。

罗晶急忙嚷着。

男人愣了一下,然后朝胡麟钟使了个眼色。

如果绑错人该怎么办?胡麟钟急忙把罗晶的包包打开,将里面的东西全倒出来。

罗晶瞧见放在里面的卫生棉也掉出来,不禁羞红了脸。

胡麟钟搜完了她的随身物品,紧接着翻查杨亚艺的皮夹。

胡麟钟一手掐着记者证、一手捏着身分证,顿时傻了眼。

完了!我们绑错人了,女的叫罗晶,是记者。

男的叫杨亚艺。

男人不相信,紧绷着脸把两张证件扯了过来凝看上面的照片,再仔细比对本人。

而她们俩则挺起腰杆子,让他比对个够。

杨亚艺……胡麟钟疑惑地望着他,喃喃自语。

好像在那里听过这个名字,而且也看过这个人!如果你不是这几天才搬来这里的话,我想,警方应该有拿我的照片给你看过。

四楼的事,你应该知道吧!杨亚艺的下巴朝天花板扬了扬。

胡麟钟越想越不对劲,剎时瞠目结舌。

怎么一回事?男人不解的视线在他们三人间游移。

军仔,我们绑错人了。

我们误抓一个记者就算了,没想到他就是杀死四楼那个男人的凶手!唉……我们搞乌龙了,而且搞得太大了!胡麟钟颓丧地瘫坐在椅子,双手瘫痪似的往下垂。

男人也惶惶然地瞅着他们。

我是社会版的记者,我失踪了,除了我爸会报警之外,报社的同事肯定会运用各种关系请警方帮忙。

他更不用说了,杀人嫌犯一旦失踪了,警方不派出所有人力找他才怪,甚至明天就可能发布通缉令了。

所以呀,请你们尽快让我们离开,然后各走各的路。

罗晶拼命压下恐惧的情绪,硬挤出勇气,佯装不当一回事地说。

杨亚艺原本没想这么多,如今经她这么一提醒,不由地担心自己明天就被警方通缉,于是怒气冲冲地说。

如果我真的被通缉了,小心我找你们算帐!喂,现……在怎么办?胡麟钟略为哆嗦地问道。

还……是让他们走吧!别吵啦!真的是种葫芦得菜瓜!男人厉声地用台语说。

怎么会绑错人呢?男人既不知所措又怒不可遏,此时唯一能发泄如此纷乱杂沓的怒气,只有一个途径,就是忽而表情严肃、忽而陶醉于狰狞的表情中,朗诵起‘国骂’……如果大学有国骂这一系,这位男子肯定是博士级的人物,连教授也自叹不如,甘拜下风!除了大家所熟知的与各地特有的骂语之外,他更加上了无限的创意和巧思,将国骂推向至高无上的境界,令人叹为观止,如沐于刺骨冷冽的寒风中,忍不住扬起无限景仰的眼神,敬佩万分,全身紧绷地鸡皮疙瘩不敢掉一颗,恨不得下一秒钟就完全忘记刚才所闻之天籁之音,不敢独留。

倘若不顾众人仰慕之情而私自暗存一音,根本就是亵渎了伟大的脏话文学创作。

男人骂累了,也口干舌燥。

罗晶和杨亚艺因四肢被捆绑的缘故,只能以跪姿来表达万分崇拜之意,无法奉上琼浆玉液给脏话大师解渴,只能嫉妒地看着胡麟钟拿瓶矿泉水,双手恭敬地递给大师。

不管怎样,他们至少保留蕴含脏话的口水,如获至宝不敢擦拭。

但是,胡麟钟居然讲出引起公愤的白目话。

军仔,那……现在怎么办?我怎么知道!正因为用膝盖想也知道大师也不晓得该怎么办,他问这种问题不是故意让大师难堪吗?难道不会引起仰慕者的公愤吗?所以,罗晶瞠目说道。

你……是不是几次从警方手中逃脱的绑匪王敏军?报社什么不多,就是新闻最多,罗晶一旦被骂到冷静下来,再加上胡麟钟不时喊出军仔,就想起曾经看过他的新闻和照片。

现在你们知道我的狠劲了吧!王敏军趾高气扬地说。

你们又没杀过人,但是警方一直认定我杀人,而且还心理变态地布置奇特的死状。

你们说,谁比较狠呢?一直担忧会遭警方通缉的杨亚艺,语带不屑地说。

此刻,相当不悦的王敏军将‘满腹经纶’化为史上最简洁又非常有力的一个字---干!肉票居然还有胆子跟绑匪呛声,这到底是什么世界、还有天理吗?真的是‘人心不古’呀!但是面对变态的杀人嫌疑犯,他也只能硬压下怒气,对胡麟钟说。

我出去透透气,用肉票的待遇对待他们!他撂下这句话,就铁青着脸离开。

肉票的待遇!杨亚艺和罗晶面面相觑,啼笑皆非。

今晚王敏军没有再回到这里。

他们仨各怀戒心,偶尔佯装若无其事地说说话,除了想打破凝结的氛围,不让自己闷的慌之外,也是企图探知对方的底细,尤其是个性。

胡麟钟和王敏军都是绑匪,不过杨亚艺和罗晶可以感觉到他们的个性截然不同。

胡麟钟比较随和,只要扮演好‘肉票的角色’,提出的要求并不过份,他大都会答应。

他们不禁松了口气,至少在囚禁的日子不会是全然的紧绷,应该还有轻松的一面,即使是短暂也好。

2基本上,胡麟钟对待他们算是不错,早餐准时供应,还有热腾腾的即融咖啡让他们解除躺在地上一整晚的疲惫,甚至帮他们准备盥洗用具,除了把他们当做狗对待之外。

当他们要上厕所时,他就把手铐铐在前面,然后在铁链上绑根绳索,他则握住另一端,以防他们逃走。

当然,同时把他们的嘴用手帕绑起来,免得一早就鬼叫,扰人清梦。

你们也别怪我,控制肉票的行动是绑匪必须做的事。

所以,请你们见谅,也尽量多多配合,这样大家都省事。

胡麟钟带着抱歉的口吻说。

满脑子想逃跑的他们,又被他的一席话搞得啼笑皆非。

但是直觉胡麟钟应该不是在道上混的,不然不会如此‘斯文’到让他们心怀恐惧,经常想着他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罗晶上完厕所后,颓丧着脸,两手相握,在嘴边左右摇摆。

你想刷牙?罗晶兴奋地猛点头。

胡麟钟瞅着杨亚艺问道。

你要不要也刷牙。

杨亚艺当然点头。

他不耐烦地拉起杨亚艺,把他们俩推进了浴室,才撕下两人的胶带。

快刷吧!呼……罗晶重重吐了口气,然后举起双手说。

双手铐着,我要怎么刷牙呢?你又不是小孩子,难道还要我帮你刷牙吗?自己想办法!罗晶嘟着嘴,拿起没有牙膏的牙刷勉强刷洗。

当过兵的杨亚艺认为能够刷牙就不错了,便拿起牙膏朝罗晶的牙刷挤下去,而罗晶也有样学样。

胡麟钟双手在胸前交握,手指挟着一把老胡飞刀---美工刀,冷眼瞧着她们表演刷牙特技。

接下来要干嘛?当然是看报纸打发时间了,所以胡麟钟去买早餐时,就顺便买了四份报纸,大家轮流看。

咦,警方好像还没有开始找我?也没有刊登我失踪的消息。

警察那有可能一大早就知道你昨晚失踪呢?他瞅着杨亚艺说,然后视线飘向罗晶。

至少要失踪超过二十四小时以上,警方才会接受报案。

除非你是什么大人物,或者因为警察吃案,你的家人找上民意代表开记者会抗议,不然报纸怎么会刊登你失踪的消息呢?唉……这就是小人物的悲哀!没权没势,就得不到应有的关切,尤其是‘记者’的注意。

他在记者两个字加重语气,罗晶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你也不能怪新闻媒体,就算二十四小时的新闻台如果什么小事都报导,观众也会烦到转台。

没有观众,相对的也就没有广告,那他们要怎么生存呢?杨亚艺说。

没错、没错,报纸就那么几张,不可能把所有新闻都挤进去。

罗晶赶紧辩护。

那么小人物被欺压,警察又为了绩效不重视他们眼中的小事,我们就必须自认倒霉吗?胡麟钟严肃地说。

唉!社会上不公平的事太多了,也看多了……罗晶还没说完,就被胡麟钟打断。

是不是就麻痹了?!如果大家都抱持这种消极的态度,息事宁人,认为自己不会那么倒霉遇到这种事,社会只会越来越乱,小市民的痛苦指数只会越来越高。

也许,这也是一种恶性循环吧。

杨亚艺说。

只不过,他指的是自己和邵琴的关系,非关社会问题。

哈!你抓到我的重点了。

胡麟钟说,杨亚艺则是不好意思的苦笑。

他接着说。

如果那些倒霉事要死不死砸在这些人的头上,或者落到他们家人身上,当这些人见到别人视而不见时,想也知道是开始埋怨这个社会太冷漠了。

当他们讲这种话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以前也是这付德性!嗯……你说的好像也没错。

罗晶不好意思地说。

像你这样愿意指出社会的冷漠,再义正词言的批判,应该不是道上的兄弟吧,你怎么会参加绑架呢?杨亚艺故意兜了一圈问,希望能套出一些讯息。

不提了!快去看报纸啦!胡麟钟板起了脸,厉声说。

严格地说,王敏军跟胡麟钟属于业余绑匪,在陈姓少年绑架案,前者是从犯,后者是外围份子。

主谋被逮捕之后,他们就自动往上升一级。

他们都是被债务逼到走投无路,才挺而走险进入绑匪这一行,因此没有‘藏镜人’为他们提供肉票的完整数据。

王敏军以前工作的时候曾和张董有一面之缘,那时听说张董很有钱,又疼惜女儿,因此陈姓少年绑架失利之后就开始策划这件绑架案。

确定了目标,这两位业余绑匪便开始轮流跟踪张女,发现她连续两个礼拜都去做脚底按摩,而且附近有几盏路灯坏了,是个下手的好地方,于是才有昨晚的行动。

没想到却阴错阳差,绑错人。

这是两房两厅的小公寓,中午胡麟钟出门买午饭时,先礼貌地跟他们说声抱歉,然后把他们五花大绑,分别关在不同的房间,这才安心出去。

杨亚艺和罗晶都傻了眼,胡麟钟一下子彬彬有礼、一下子如凶狠的亡命之徒,猜不透他究竟是怎样的人。

饭吃饱了,报纸也看完了,现在要干嘛呢?还是睡午觉算了!所以胡麟钟拿出准备好的安眠药,打算让他们吃下。

可是他们并不知道那是什么药,吓得像两只蚯蚓拼命往后蠕动。

吃了安眠药,你们好睡,我也可以放心好好休息,何乐而不为呢?干嘛像两只变态的毛毛虫,请保持一下记者和杀人犯的形象好吗?什么毛毛虫?不管了!杨亚艺哆嗦地说。

我们怎么知道那不是毒品呢?唉,你们又没有油可以榨,我干嘛还要花大钱去买毒品来喂你们吃呢?算盘自己打一下啦!如果我睡着了,你就可以趁机……罗晶不自觉地双手摀住胸口,缩起双脚,恐惧地凝视他。

你不是那个来了吗?唉……求求你们,稍微动点脑筋好不好?不要老是说那些蠢话好吗?看你们比我还笨,还能干什么大事呢?配合一下啦,你们也困了。

他用力抓起杨亚艺的下巴,半强迫地把安眠药塞了进去。

罗晶明白反抗也没有用,就自动吞下药丸。

就这样,三人相对无言。

过没多久,杨亚艺和罗晶就昏沉沉地睡着,胡麟钟也终于松了口气,回到房间舒服地睡上一觉。

晚饭是由王敏军带回来。

两个肉票的便当里面只有两样菜和白饭,他们吃的却是排骨便当。

罗晶忘了王敏军和胡麟钟的个性截然不同,居然噘着嘴,嚷着也要吃排骨便当。

王敏军面无表情地放下饭盒,拿起电击棒朝她触了一下,然后又继续吃饭。

整个过程一气喝成,毫无滞碍,又了无表情,不发一语,令对手根本来不及防范,完全表现出大师级的风范。

罗晶只能哭丧着脸,俯首称臣。

有没有怎样?杨亚艺担忧地问。

很……痛啦!你昨天又不是没被电过!罗晶气鼓鼓地说。

乖……快吃饭喔,我开电视让你们看,别那么白目了。

胡麟钟边说、边打开电视,然后转到新闻台。

他们是肉票,不用对他们那么好啦。

王敏军有气无力地说。

反正也无聊嘛,看新闻既可以打发时间,又可以获得犯罪模式的最新信息,趁机参考别人的创意,何乐而不为呢?我们犯案呀,就像微软的windows,自认为相当完美,但是往往遭到警方的病毒入侵系统漏洞,或者被植入木马或钓鱼程序,一举一动都被监控,导致功亏一匮!所以我们必须经常看新闻Update,下载最新的犯罪更新檔才行。

杨亚艺和罗晶瞠目结舌地忘记吃饭,崇拜到双眼痴呆地凝看胡麟钟。

干!我知道你说的没错,但是能不能换个方式讲,听得很痛苦啦!王敏军用力把手枪往桌上一拍。

唉…….这是苦中作乐呀,不管日子过得多么不如意,衰到连绑架也绑错人,明天还是会不请自来,所以有时自嘲一下,日子会比较好过些。

听我的话,别老是紧绷着脸,对健康不好的,尤其会影响消化系统,心血管也会提早退化……好好好……只要你不再唠叨,我就听你的。

王敏军叹了口气,才继续吃饭。

两名肉票很想笑出来,但是瞧着桌上那把手枪和电击棒,还是努力吃饭比较实在。

饭吃完了,新闻也是一再重复七点的重点新闻,王敏军无聊地盯着两名俘虏,然后把他们的嘴绑起来,拿起电击棒分别触击他们,享受俘虏痛苦挣扎的模样,以及眼睛飘散着疼痛、哀求和愤恨交迭的眼神。

但是玩久了,也会觉得无聊,于是他问胡麟钟。

白天我调查过了,姓杨的没有钱,还因为要债而杀人。

姓罗的家境虽然不错,但是花了那么多心血却勒索不了多少钱,怎么算都不合算!你的意见最多,那你说说看,要怎么处置这两个肉票。

先留在这里吧,等下一摊做完了,再一起放了他们。

不杀他们灭口吗?他了无表情地说,彷佛眼里只有他和胡麟钟,不见听得浑身发颤的肉票。

我们要的只是钱,所以不要节外生枝!如果有天我们不幸被抓了,挺多是妨碍自由,罪行很轻。

如果杀了人,罪可大了,可能被判处死刑。

而且我相信过不久警方就会大举搜捕姓杨的,假如让警察发现姓杨的尸体,会引起多大的震撼呢?我们甚至会被怀疑跟姓杨的共同谋杀四楼那个男人,最后因为龃龉才将他杀人灭口。

嗯,有道理。

王敏军赞赏地点了点头。

说到钱嘛,杨先生的手头不方便,大家都知道。

所以罗小姐,希望你把提款卡的密码说出来,毕竟你在这里吃住都要钱,就当做付钱来这里参加战斗营好了。

罗晶的眼睛企图上吊自杀!参加战斗营?!亏你还想得出来!她在心里骂着。

亏你还能想到这一层!不错!王敏军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拿起电击棒,朝罗晶露出狰狞的表情。

喂,快说吧!刚刚你不是嫌菜色不好吗?把钱拿出来,明天你就可以吃到排骨便当了。

而且不管你有没有被绑架,总是要花钱吃吃喝喝,所以就不要皮在痒了,非要他对你动刑才肯说出来。

杨亚艺朝她使眼色,劝她答应,免得再受皮肉之苦。

罗晶则拼命地点头。

你点头是要他对你动刑吗?胡麟钟面无表情地说。

罗晶慌地摇头。

那你是不肯说出来了!他板起了脸,厉声说道。

罗晶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剎时流下泪水。

杨亚艺也紧张地瞅着胡麟钟,却又帮不上一点忙。

哈!这个好玩!王敏军笑了出来。

胡麟钟走向罗晶,解开了手帕。

哇一声,罗晶哭了出来。

乖!别哭了,叔叔给你擦眼泪喔。

他还真的拿起原本绑在罗晶嘴巴的手帕,帮她擦拭眼泪。

这下子,王敏军笑得人仰马翻。

杨亚艺则愤恨地瞪他,心里边骂、边担忧,干!除了凌辱、勒索之外,还要这样捉弄我们才爽!唉,这两个绑匪不晓得还会做出什么事,以后的日子可要提心吊胆了。

胡麟钟却压低嗓子对罗晶说。

趁他现在开心的时候赶快说,免得他又生气折磨你。

罗晶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胡麟钟近乎耍宝戏弄的话,全是为了不让她再受皮肉之苦。

于是她也配合地假装生气,嘀咕了几句,才说出提款卡密码。

不过,里面只剩下几万块而已,这些钱可以都给你们,但是不能嫌少再打我们喔!胡麟钟再次确定所抄下的密码无误之后,对王敏军说。

谁去领钱、到那里领呢?我去桃园领好了,叫我待在这里看他们两个就心烦。

桃园?这是杨亚艺和罗晶的共同疑问,但是他们都不敢开口询问,免得又要忍受皮肉之苦。

四个人无聊地看着电视。

王敏军闲到没事做,就拿电击棒吓唬他们俩。

过了十一点王敏军就离去,并没在在这里睡觉。

罗晶趁着胡麟钟上厕所悄悄告诉杨亚艺刚才的事。

杨亚艺诧异地凝看厕所的门板,回想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这才发现胡麟钟暗中帮了他们不少忙。

严格地说他已经对他们不错了,而且没有折磨他们。

另外,在他的唠叨中或多或少都蕴含了些道理,就看他们是否能体会话中含意了。

这位很不像绑匪的绑匪到底是怎样的人呢?这句话跟杨亚艺现在的疑惑一样拗口。

有善,便有恶。

他用眼角的余光上下打量从厕所走出来的胡麟钟,同时也想起这张脸的反面---王敏军,谁善谁恶便很简单地在他的脑里络下印记。

于是他随着脑中的烙印正视这位让他困惑的男人,了无顾忌地问。

王敏军不住在这里吗?这样警察攻坚的时候,才不会全军覆没,这叫狡兔有三窟。

而且你不知道他住在那里,就算警方逼供也没用,对不对?罗晶故意揶揄着,说不一定他为了在女人面前表现自己的能耐,会说溜了嘴。

这次你终于肯动脑筋了!不会吧!罗晶惊愕地说。

杨亚艺也不可思议地瞅着他。

呵呵……胡麟钟的鼻子哼出鄙夷的声音。

这又什么好惊讶的,如果你们平时就肯动脑筋,不要老是在一个洞钻,就会认为这是正常的事!为钱挺而走险的他虽不像王敏军那样厌恶罗晶,心里仍然存着些许的轻蔑。

他斜睨着罗晶说。

看你的年纪应该也工作一段时间了,而且记者一个月的薪水并不少,家里的环境也算不错,为什么存款只剩下几万块呢?女孩子嘛,总喜欢买东买西,所以喽……罗晶不好意思地说。

胡麟钟刚才暗中帮了她,因此两名绑匪比较起来他算是满和善,处于危难的潜意识便自动拉近跟他的距离。

唉……媒体常说现在的年轻人有自信,到底是怎样的自信呢?是对自己盲从流行、崇拜名牌很有自信吗?名牌的品质真的很好,一个包包都能用十几年不会坏。

罗晶扬起下巴反驳,因为她就有几个名牌包包。

这句话我也在电视节目中听来宾说过。

可是他们才说完没几分钟,就谈起本季的最新流行,更不用说秀给大家看了。

既然他们买名牌的目的是因为品质好,可以用上十几年,为什么又要赶着去买当季商品赶流行,然后把过季的拿去卖给二手店,甚至束之高阁呢?你们说,是不是前后矛盾?是否有替自己收集名牌的欲望找借口的嫌疑?罗晶想要反驳,却找不到武器反击,只好望着杨亚艺求助。

可是他对名牌一窍不通,根本帮不上忙,只好随便找个话说。

那你是反对名牌喽?!没有呀!胡麟钟露出怎么会说这种废话的表情。

我以前就有一套Armani的西装和一双Valentino的皮鞋。

罗晶的眼睛再次上吊,差点窒息倒地,有气无力地说。

那你还说的落落长,晕死了!但是,我只买了这套名牌西装,穿了将近十年,皮鞋也差不多。

我会买这两件名牌,就是因为可以用很久,我也是真的这么做。

因此我不是反对名牌和流行,而是看不惯有些人明明崇拜名牌、盲目跟随流行,却非要找一坨坨的借口来自欺欺人才爽。

借口用坨计算的吗?罗晶忍不住跟他斗嘴鼓。

胡麟钟露出狡黠的笑容。

你的腰又不是蛇腰,偏要穿低腰裤,结果呢?一坐下来,那一坨坨的肉就挤出来了。

要你管呀!罗晶龇牙裂嘴地瞪他,急忙把小腹的肉挤进裤头里。

但是低腰裤有多少罅隙让她挤呢?当然是徒劳无功。

杨亚艺忍不住低头想瞧个仔细,罗晶发现他正在偷瞄,吓得赶紧转身,尽量把上衣往下拉,好遮住这辈子最痛恨的赘肉。

逗你玩的啦!胡麟钟笑着说。

我的意思是,报章杂志说今年流行什么,你们也不管穿在身上好不好看、适不适合,反正先买了再说。

跟得上流行最重要!你是个男人,跟你讲这些简直就是对牛弹琴!杨亚艺突然想起了姜缎君,她的打扮虽不能说相当时髦,但都跟流行同步,其实她本来就美,不管怎么打扮都漂亮。

邵琴对于流行的敏感度就不高了,不过她知道怎么穿才适合自己,因此看起来有种舒服的感觉。

至于罗晶呢?就是纯粹赶流行了。

杨亚艺在心里评论着这三个熟识女人,胡麟钟则继续逗弄罗晶,当做杀时间。

我猜啦,你的薪水应该大都花在打扮上。

如果没钱,还可以用现金卡和信用卡,反正现在办卡很容易。

只要厂商运用广告心理学,让消费者认为没买就落伍了,或者在广告中营造出自信的假象,然后媒体在旁推波助澜,你们就这样被商人牵着鼻子走,这叫有主见吗?是消费者意志不坚,不够自律才会这样!罗晶硬挺起腰杆子说。

那你所买的东西,有多少是经过广告、媒体的报导和同事的炫耀,才忘记一个月只赚多少钱就赶着去买?等到媒体又推荐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商品,你是不是又喜新厌旧呢?好像真的是这样!罗晶想着,但是不敢说出来自打嘴巴,只好佯装不认同地撇过头去。

正因为人呀,面对吸引力的时候,鲜少还能保留理性,厂商才能利用广告诱惑消费者不管是否真的需要而去疯狂采购,大赚其钱。

假如‘是消费者意志不坚才会这样’这句话是由钞票溢满荷包的商人讲的,那么他们到底把消费者当做什么呢?你有没有去想过呢?人呀,面对吸引力的时候,鲜少还能保留理性!杨亚艺面带愁绪地垂下了头,想着自己不也是如此吗,才会情不自禁地暗恋姜缎君。

我……!罗晶被逼得哑口无言,再加上被囚禁在这里,尤其又被王敏军电刑,不由地恼羞成怒,用鄙夷的口气大声说。

你是个男人,懂什么呀!唉!脑子是用来思考的,不是盲目跟从,甚至见笑转生气,他用台语说。

乱发脾气,乱找借口,只会让别人看不起你。

胡麟钟像在家里看连续剧似的,随手端起茶杯喝了口水,一边观赏她那焦躁又气愤的模样。

这样唠叨既可以造成肉票焦虑不安,又不必花力气打人,不是很好玩吗?他的本意只不过想打发时间,顺便折磨肉票的耳朵而已,为什么会讲到这些需要思考的层面呢?自己又不是老师,他们更是捞不到油水的肉票,并非花钱来上课的学生,我干嘛这样‘谆谆教诲’,害得自己口干舌燥呢?!他笑了,只不过是自嘲,不是嘲讽罗晶。

罗晶则认为他正在嘲笑自己。

你怎么不帮我说话呢?她无法反驳,更在胡麟钟面前像个透明人般产生莫名的恐惧,只好把气发泄在杨亚艺身上。

要……怎么称呼你呢?叫你绑匪一号好吗……杨亚艺感觉他好像一直在逗罗晶玩,不自觉地也用开玩笑的口气说。

我叫胡麟钟。

什么绑匪一号,难听死了。

他笑着说。

吾临终!你又还没死,就说你已经临终了,不是很奇怪吗?罗晶终于逮到反击的机会了。

胡麟钟白了她一眼,懒得理会她。

你刚才讲了那么多,感觉上你并不是为了反对而反对,而是深受其害,才会用批判的口气说了这么一大坨的道理。

杨亚艺以轻松的口吻说。

对对对……罗晶兴奋地说。

你的唠叨才应该用坨来计算。

胡麟钟脸上逐渐蒙上一层阴霾,既倦累又厌恶地说。

不然我怎么会踏入绑架这个风险性极高的‘行业’呢?究竟发生什么事,才让你决定转行?罗晶好奇地凝看他。

其实她的心思跟胡麟钟差不多,想藉由斗嘴鼓来打发时间。

也许能让自己暂时忘却被囚禁、家里的明争暗斗,以及随时面临再次失业的窘境。

苦中作乐,是她此刻的写照。

唉……不说了,睡觉吧。

他的脸遮上了沮丧的光影,倦累地从抽屉里拿出安眠药,放在他们前面。

自己吃吧。

杨亚艺明白就算反抗了,最后还是要吃,干脆主动拿起药丸吞了下去。

罗晶赌气地不想吃,但是看见杨亚艺都吞了,只好瞪了胡麟钟一眼,算是报复,才嘟着嘴吞下。

胡麟钟茫茫望着窗外,沉静的浓夜混杂了沉思、追忆与感叹。

一股沉闷的引擎声在恬静中逐渐扩大,在最响亮的一刻它并没有停歇下来,反而渐渐消失了,没有留下他渴望挽回的过去。

他只能幽幽地聆听它的到来与逝去,无法依照自己的意志去操控这一切,更甭说挑选了。

杨亚艺和罗晶躺在地板,阖上眼睛假寐,却不约而同地偷瞄他在做什么。

当他们瞧见他那复杂的表情,忍不住想着,他还好吧?应该有许多伤心事他才会露出这种混沌的表情,要不要安慰他呢……翌日,白天漫漫无事做,胡麟钟望着目光呆滞的两名俘虏,脑子一兜,便询问杨亚艺有关楼上的凶杀案,也谈起案发之后警方的查访。

胡麟钟除了对他们保持应有的控制之外,基本上都挺有礼貌的,不曾虐待他们,因此他们便聊天似的讨论起案情,而忘记一个是绑匪,两位是肉票的紧张对立关系。

当下罗晶的思绪已经不自觉地完全转为谁是凶手,而不是还掺杂着杨亚艺是不是凶手的探讨。

是因为对案情的了解越来越深?是胡麟钟暗地压迫她的思索范围越来越广?还是加入友情的成份?甚至战友的情谊?应该说,都有吧。

有时候观念的转变,往往就在一瞬间。

当我们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变了。

先不管你是不是凶手!那晚我的确有听到声音,应该就是你跟死者吵架时所发出的。

反过来想想,你跟他要钱,他就气得大吵大闹。

有人要杀他的话,他更应该会大声吶喊才对。

为什么杀人的时候,死者没有听到有人进入房间,更没有喊叫就被杀呢?这太奇怪了!嗯,这一点我倒是没有想过。

杨亚艺说。

你离开的时候,有听到他把门锁上吗?当时我都气疯了,怎么可能还去注意到那个呢?而且他还跑出来,在楼梯间像只疯狗乱吠!唉,只能说遇人不淑,交了这种烂友!胡麟钟想了一下说。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后来听到很大的咒骂声,然后甩门的噪音!如果当下他没有把门锁上,那么任何人都可以小心翼翼地开门进去杀他了。

不过,凶手怎么能确定当时他没有锁门?如果是死者开门让凶手进去,杀人之后再把现场布置成那样的话,死者应该有被下药迷昏,我们这些邻居才没有听到他的反抗声音。

但是,我们报社也没有接获死者的体内发现安眠药之类的东西。

罗晶说。

还有另一个可能性……胡麟钟语带玄机地说。

凶手早就有钥匙!杨亚艺恍然大悟地说。

胡麟钟投以赞赏的眼神。

咦,公寓的大门不是有锁吗?罗晶突然问。

那是装好看的,用力撞一下就开了,只防君子,不防小人。

没办法,没有人肯自掏腰包去买锁。

而且,凶手只要跟着住户一起进来就行了,尤其一楼的灯坏了,住户根本无法看清楚对方的容貌。

就如你说的,这就是冷漠的现代社会,而且是恶性循环下的产物。

杨亚艺说。

如果邻居愿意守望相助的话,在你们吵架的时候就会出来了解情况,就算被害人最后难逃一死,也会有更多的线索提供给警方侦办。

胡麟钟模拟两可地说。

依据他们俩所说的案情,他仍然无法断定杨亚艺究竟是无辜,还是凶手。

就是因为这样,你们才能把这里当做藏匿肉票的地点。

罗晶说。

不过,一般绑匪都把肉票带往山区,你们怎么把我们囚禁在市区呢?就是因为山区我们不熟,又没有藏镜人支持,只好利用熟悉的市区了。

而且,你会这么想,警方一样也会抱持相同的念头,所以这里更安全了。

他露出奸邪的笑容。

后面就是学校,你们只有楼梯一条路可以逃逸,不是太过危险吗?随着相处的时间越来越久,罗晶不自觉地关心起他。

呵呵……你仔细想想,如果警方白天攻坚,我们只要从后面的窗户沿着绳子溜进学校就可以逃逸了。

在害怕伤及学生的情况下,警察敢乱开枪吗?假如是晚上攻坚,学校那么大、又那么暗,我们除了可以随意找地方躲藏之外,只要一翻墙,就可以溜之大吉了。

他说完之后便站了起来。

客厅和厨房以一道墙隔开,通道的上方并非全是水泥墙,在水泥横柱上方有块镂雕粗糙的花草图案门楣。

胡麟钟从桌子底下拿出一条绑了许多绳结的绳索,然后拿了张椅子放在门楣下方,站在椅子上,把绳索穿过镂空的门楣,再打结固定住。

罗晶和杨亚艺起初看得一头雾水,后来瞧见胡麟钟将绳索打了结时,杨亚艺吓得轻喊出来。

你要干嘛?罗晶惊慌地喊着。

你不要自杀呀!绑架绑错人也不用这样做!他们俩跟胡麟钟在这个狭隘的空间共处了一段时间,不自觉地产生一种共患难的革命情谊,也就是斯德哥尔摩症候群,忘记彼此应该是对立的关系,反而关心起对方。

他们看到胡麟钟近似上吊自杀的行为,才会不自主地紧张担忧。

不错,你们挺有良心的,还会关心我。

胡麟钟笑着说。

碰一声!椅子被胡麟钟踢倒在地。

他们俩惊呼了出来,随后又瞠目结舌、满脸困惑地凝看他。

原来胡麟钟紧紧握住有着许多绳结的绳索,咬紧牙根抓在绳结的上方,上下爬动。

他来回爬了大概十次,才跳了下来,然后站在椅子上把绳子松开,拿了下来,把绳索捆起来,收进桌子底下。

你……在做什么?罗晶哆嗦地问。

训练臂力呀!不然要是有天必须逃亡的话,怎么从三楼爬下去呢?如果一时手软,还没被警察抓到,自己就跌个骨折,那么逃亡的计划不是白想了吗?喔……杨亚艺恍然大悟地点头。

那些绳结是为了方便施力是吗?嘿!你的反应比小晶晶还快!小晶晶,天呀!我不是念幼儿园的小朋友啦!罗晶拉垮着脸说。

不过,如果警方如果在星期六日的白天攻坚怎么办?学校没上课呀!唉……不管自认多么严谨的计划,一定有漏洞可以突破。

我的是如此,楼上的凶杀案也一样。

关键在于警方和罪犯是否能及时找到这个漏洞,不然错过了时机,就算发现了也没用,不是已经被警察逮捕,就是逃之夭夭。

嗯,而且警方办案有所谓的热度问题。

时间拖的越久,办案的热度就会越来越弱,再加上其它的案件陆续进来,警方当然会把精力放在新案子上面,尤其是重大案件,而非‘陈年旧案’,最后就是热案变成冷案,束之高阁了。

罗晶说。

杨亚艺的表情随着罗晶的话语,逐渐拉垮下来。

胡麟钟瞥见他的沮丧,于是故意笑着对罗晶说。

没想到你挺有侦探头脑的。

以前我当编辑的时候,很喜欢看推理小说的。

有时候看呀看,感觉自己就像书中的神探一样,绞尽脑汁推理办案。

结果你绞尽脑汁推论出来的凶手,大多跟作者所写的不一样,是不是?罗晶露出狡黠的眼神。

你这样唠叨,你老婆受得了吗?这句话撩拨起胡麟钟不愿想起的过去,沮丧逐渐占领了他的脸庞。

半晌,他才阴沉着脸说。

中午了,我去买便当。

他用胶带把他们的嘴贴住,离开去买午饭,顺便租片子打发时间,当然是挑他想看的,而不是两名肉票要看的。

罗晶知道自己的玩笑话刺中他的伤心处,抱歉地瞅着他,不在意嘴巴又被黏贴。

而杨亚艺一心想着自己的案子,不在乎又被限制说话。

中午,他们照例一边吃便当、一边看电视新闻。

放那么多姜干嘛呢?又不是不用钱!罗晶挟起姜丝放在旁边嘀咕着。

姜……胡麟钟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

然后对杨亚艺说。

那晚我们抓你来的时候,你开口就问我们是不是什么姜的男人的什么东西,那时你以为我们是谁呢?对喔,我也想起来了,那时我被你说的一头雾水。

她……是我暗恋的女人。

杨亚艺垂下来头,更忍不住想着,她这几天还好吗?脸上仍旧抹着一层孤寂吗?阿,就是住在十楼那个女人吗?罗晶看到杨亚艺点头了,便对胡麟钟说。

她的男人是道上的大哥。

你怎么会暗恋大哥的女人呢?胡麟钟蹙起眉头说。

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

是不是那个大哥曾经来找过你麻烦,那晚你才认为我们是他的小弟,特地把你绑来这里,准备好好‘伺候’你!唉,没错!杨亚艺倦累地说。

其实他的心里很渴望将积蓄的感情与矛盾发泄出来,这种事当然不可能向邵琴倾诉,因此一直堆砌在心里,痛苦也就与日俱增。

如今他在莫名的革命情谊驱使下,也像是参与集体心理治疗般坦白道出被黑道警告,以及姜缎君的事。

当他说完之际,彷佛获得了渴求的解脱,身心舒畅无比,轻松地吐了口气,迎向一个新的世界。

不管这个世界为何,至少有一面是明亮。

有时候大方地说出来,比紧憋在心里更舒服吧!胡麟钟说。

呵呵……没有错!他舒坦地露出笑脸。

咦,你是不是因为害怕大哥找上门,才故意疏远邵琴?罗晶紧接着问。

也许吧,我也搞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对待她。

杨亚艺好像决定面对自己似的抬起下巴。

问世间,情是何物……你以为你是黄药师呀!罗晶硬生生打断胡麟钟的吟诵。

直叫人花了感情和钞票之后才明白过来!他不管罗晶的打岔,继续吟诵着。

罗晶做作地侧倒在地,杨亚艺则笑了出来。

既然做了肉票,就要有做肉票的样子,不要太随便。

胡麟钟故意板起脸说。

如果你不搞笑,我就乖乖的当肉票!罗晶用手肘撑起身子,坐了起来,似笑非笑地说。

她的嘴角微微上扬,视线掠过了怀着不同表情的杨亚艺和胡麟钟,以及家具少的可怜却整齐干净的客厅。

忽地,她萌生了无法遏止的感概。

这栋老旧公寓对罗晶而言,究竟是天堂、还是地狱呢?应该是在两者的边界游荡吧。

她的家庭表面上看似简单,实际却是明争暗斗。

她排行老二,有着大哥和小弟。

因为大哥打算继承家业的关系,罗父便把关注全放在老大,希望儿子接手之后至少能维持现今的局面。

而母亲则很自然地疼惜老么,夹在中间的她显得格外别扭,彷佛是家中多余的人。

罗家虽不算相当富裕,但是只要有点钱,家人之间就会暗自较劲。

就算孩子都是父母所生,偏心也是无法避免的事。

罗父的逻辑很简单,只要老大肯接手,事业就应该由老大继承。

疼爱老么的母亲当然会为了老三的未来打算,不时批评老大怎样又如何,尤其对大媳妇越看越不顺眼。

而导火线就是罗晶。

大媳妇嫁进罗家之后,便认为自己是罗家未来的女主人,对于罗晶这个仍赖在家里的小姑越来越感到厌烦,不时说些暗讽的酸话,希望逼小姑尽早出嫁,就算搬出去住也好,免得留在家里碍眼。

罗父虽然知道,也没说什么,只希望大媳妇能自己改正。

罗母却趁机发难了。

那个女人连小姑都容不得,以后我们老了要怎么办呢?你看,老大凡事都听老婆的,以后她如果把我们丢进养老院,甚至赶出家门,我看老大也不敢吭一声。

你看看老三什么事都听我们的,以后就帮他找个我们满意的老婆,这样我们的后半生才有依靠。

罗父当然知道妻子的用意---希望他把事业交给老三,但是根深柢固的观念让他没有改变决定,而是不时数落儿子居然娶个容不下小姑的妻子,同时暗示儿子家和万事兴,别再让妻子兴风作浪。

结果,除了老大无法劝导妻子之外,她更把罗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一有机会就对罗晶说些表面上是关心,骨子里却是既酸又讽的话语。

至于老三在父母面前是一个样---乖巧孝顺,背后又是另一个样---调皮爱玩,虽然他常仗着母亲的疼爱而捉弄姐姐,心里还是偏向罗晶,也看不惯大嫂对姐姐的欺压。

谁都有权力的欲望,谁不想拿到更多的财产呢?于是他不时在母亲耳边数落大嫂的不是、处处欺压姐姐、而大哥又软弱无力,以后这个家不就被那个女人把持吗?罗晶就这样变成财产争夺战的一棵棋子。

她的个性随和,不会多加计较,何况在这种家庭风暴中,多所计较只会惹火上身。

她只好用小女儿的憨态来保护自己,久了也变成习惯。

其实罗父并没有待她太薄,即使她已经工作了,每个月依旧给她两万块零用。

老三不觉得怎样,毕竟是自己的姐姐,何况他拿的更多。

老大的妻子则看在眼里、恨在心里,认定公公所有的财产未来都是自己老公的,这个小姑有什么资格拿呢?不管老大怎么劝,她就是听不下去。

她忘了罗晶有个大靠山,就是疼爱她的祖父。

年纪大的人总有些孩子气,而且疑心病又重,经常怀疑那个子孙在他还没咽气就打算谋取他剩下的财产。

而罗晶总是憨厚可爱的撒娇,又没什么心机,因此这一老一少处得相当不错。

她的祖父是位地主,尚未分家产的土地还有好几笔,天晓得百年之后会不会把这些土地留给罗晶。

甚至因为厌恶这位大孙媳,而把土地划给其它的儿子,而非罗父。

那位大媳妇只看到眼前的利益,却没有深入思考未来。

罗晶倒是想搬出去,远离是非,但是母亲和弟弟不准。

这是你的家,而且家里又不是没地方让你住,为什么要搬出去住呢?又不是出嫁……除了她的身份是女儿、姐姐之外,更是争产的棋子,怎么能让她离开呢?懒得管那些了,好好过自己的生活,反正我不去害人就行了。

这是罗晶在这个诡谲的家庭中所抱持的态度。

如今她被囚禁在这里,除了无法自由行动,不时被王敏军虐待之外,她反而觉得很开心又舒坦,不必待在家里看着亲人尔虞我诈,自己只能无奈地当争斗的棋子。

也因为王敏军只是业余的绑匪,没有藏镜人提供罗家的所有背景,不然他怎么能不顺便勒索呢?当然,罗晶没有笨到把家里的一切全部道出,让厌恶到极点的王敏军白捞一大笔钱。

3王敏军并没有到桃园领钱,而是在基隆找了个就装设在骑楼的提款机。

毕竟到基隆所花的车资比较少。

即使是绑匪,也必须精打细算才行!他头戴全罩式安全帽,外加口罩,让提款机着摄影机无法拍到他的长相。

密码没有错,但是金额让他铁青着脸。

死囡仔,看我晚上怎么折磨你!晚上,杨亚艺和罗晶看见王敏军拎着便当进来,虽然肚子饿得慌,仍不愿看见他。

在随和的胡麟钟强烈对比下,不时折磨他们的王敏军变成了洪水猛兽,打从心底厌恶。

果然,他一进门就拿起电击棒,触击他们两个,怒气冲冲对罗晶厉声说。

工作那么多年,存款居然只有四万四,还是那么难听的‘死’!咒我死呀!他越说越气,然后解下腰带,往罗晶身上抽下去。

罗晶从小被呵护长大,从未吃过这种苦,不由地噙泪哽咽,强迫自己不能在他的淫威下低头。

有话好说,不要打人呀!杨亚艺挪动着被捆绑的身体,挡在罗晶前面。

如果浪费力气打人,能多出几千块的话,那你就继续打吧。

胡麟钟了无感情地说。

特地到基隆领钱的王敏军咽不下这口气,朝罗晶再抽了几下才歇手,不屑地瞪着她。

晚上不准你吃饭!罗晶命令自己绝对不能认输,更不能流泪,就是无法控制蠢蠢欲动的泪腺。

她挺起上半身,哆嗦着唇,无法遏止的泪水汩汩滚落。

让她哭一哭,把情绪发泄出来也好!这是杨亚艺和胡麟钟的心思。

王敏军根本不在乎罗晶的反应,只顾着吃饭、看新闻。

过了十一点,王敏军各踢了他们几脚,再拿皮带抽了几下,才满脸不屑地离去。

即使十分疼痛,他们也暗自高兴,因为王敏军走了,不必再被他把折磨当玩乐。

过了一会儿,胡麟钟从厨房端出一碗热腾腾的泡面,搁在罗晶的面前。

她也不顾淑女的形象,顶礼膜拜似的坐在地上、趴着上半身狼吞虎咽起来,更被面条呛到,猛烈地咳嗽。

吃慢一点,又没有人跟你抢!杨亚艺拍着她的背。

我饿呀!刚才你有吃晚饭,我没吃呀!她边流泪、边埋怨。

好好好,我不说了。

杨亚艺望了她一眼,然后转身询问胡麟钟。

你们的个性差那么多,怎么会在一起犯案呢?我跟他在军中是同梯的。

其实他的本性并不坏,只是后来的一些遭遇让他改变了性情。

胡麟钟感概地说。

该不会又是钱的问题吧?杨亚艺不假思索地说。

被你猜中了!他原本开间小工厂,生意虽然不是很好,但是日子还过得去。

后来有诈骗集团设立假公司,向十几家公司下订单,当然也包括他的工厂。

一开始订单的数量并不多,但是那间空头公司付款倒是很正常,所以大家都不疑有他。

这些招数报纸都报导过了,他怎么还被骗呢?罗晶以讽刺的口气说。

还亏他那么‘精明’逃过警方的几次追捕,没想到还是笨到被诈骗集团骗得团团转。

经济不景气,有单子拿就要偷笑了,换成你是老板,在拿到货款的当下会怀疑那么多吗?他的眼神带着调侃瞅着罗晶。

罗晶想藉由反驳来讥讽王敏军,却又一时找不到切入点。

杨亚艺却延续他的话说。

当员工难,做老板的也一样难呀!被王敏军折磨的最惨的罗晶斜瞪了他一眼。

现在这种景气,当什么都难!好像过了两三个月吧,那家公司宣称向国外争取到大笔的圣诞节订单。

王敏军为了多接些单子就想要扩充厂房生产,但是能够抵押给银行的不动产很少,贷款的额度又被银行七砍八砍的,最后拿到手没多少,他只好申请了十几张信用卡和现金卡周转现金。

我大概知道他的下场了!罗晶轻蔑地说。

一有讽刺王敏军的机会,即使嘴里还塞满了面条,她也绝不放过。

胡麟钟知道罗晶厌恶王敏军,因此只是笑了笑。

那时他还自鸣得意地认为找到好客户,没想到陆续交货之后,支票却一张张跳票,他找了其它受害厂商前去理论,那间空头公司却已经人去楼空。

据邻居说,前几天就看到好几辆卡车来仓库载货。

他们提出告诉,但是骗子又不知道逃到那里,要找谁去告呢?受害的厂商应该也不少吧。

杨亚艺说。

但是他没有发觉口气已带着同情。

好像有十来家吧!他还真的是祸不单行,帮弟弟作保向银行贷款,没想到这个亲弟弟却卷款逃到大陆,留下一大笔债给他。

就这样,他的经济状况陷入困境,天天被银行和讨债公司逼债,工厂也被查封。

最后为了不想拖累妻子和孩子,只好离婚了,让妻子带着孩子离开。

你们说,他的性情能不大变吗?他的衰运可以跟我比了!杨亚艺不知道自嘲、还是感概地说。

每个人背后往往有段不为人知的心酸事。

那也不必把绑架当生意做呀?!罗晶咽下了面条,喝了口汤,随口说出。

银行除了自己催缴和查封工厂之外,还委外催款,闹得王家鸡犬不宁。

另外,有的银行把一部份债务拍卖给资产管理公司,这些帐就难了了,这种公司是能要到多少钱,就是他们的,这样他们能不卯劲来用尽各种方法催讨吗?而且,谁都想再站起来呀!工厂被查封了,连能够还债的收入也没了,更不用说东山再起。

被逼急了,他只好走上这条路找钱。

也许啦,他还有其它经济问题是我不知道的。

撇开绑架的事不谈,他的遭遇并非是单一事件,也不是个人问题,而是制度、法规、治安等层面都出现问题,他是倒霉到一次全碰到了。

罗晶道貌岸然地地说,最后依然忍不住趁机揶揄。

如果他听到你这样讲,肯定把你当做知音。

胡麟钟故意说。

嘿嘿嘿……只要他不折磨我就行了,知音我可不敢当,更不愿意。

胡麟钟若有似无地轻笑,一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黯然望着窗外。

做生意嘛,就是要赚钱。

但是不能只顾到眼前的利益,就鼓励顾客使用高利息的卡类牟利,甚至认为顾客本来就要有理性去管理自己的财务状况。

你是指银行吗?杨亚艺是在生产消费性产品的电器公司工作,想起了个性不喜钻营的总经理带领公司在激烈竞争中苦苦挣扎,感触地说。

台湾不管那个行业都是这样,一见有利可图,大家就一窝蜂挤进去抢食大饼,最后导致恶性竞争,只好不用其极的使出各种行销手段吸引消费者,也误导了消费观念。

呵呵!胡麟钟忆着过往,带着嘲讽苦笑。

各家银行为了抢夺市场,除了砸下大笔预算猛打广告之外,申请现金卡和信用卡简直没有门坎可言。

讲难听一点,只要还能呼吸,就能办卡,有了卡就能立刻领钱。

他们就像被‘发卡量’催眠了,脑子只知道冲卡、冲卡,简直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就算很容易就拿到卡,只要谨慎借出自己所需的金额,就不会产生问题了!罗晶故意反驳,想看看他还有多少理论可讲。

胡麟钟斜睨了她一眼。

连智能障碍的人也被‘有心人士’骗去办卡,而且还是办了好几张,这还不是严重的问题吗?承办人都没看到办卡人连住址都不会写,还要别人代写吗?都没有人在稽核吗?那些‘有心人士’不正是看中银行这一点,才把智能障碍的人当作行骗目标吗?家里有这种亲人已经够可怜了,还被这样骗的债台高筑,叫父母情何以勘呢?这不是笑话,而是实实在在的悲剧,新闻都有报导。

他的手指随着话语,义愤填膺似的戳着桌面。

ㄟ,阿,嗯、耶、喔……她不愿在这种问题上辩驳,毕竟这是真切的社会悲剧,而且她也曾去采访过,面对家属的哭诉,她是既心酸又无奈,她只好胡乱发出声音来回应。

杨亚艺笑眼用手肘搡了搡她,她则吐了吐舌头。

胡麟钟同样笑眼瞅着她,也想起她刚才的反驳。

一旦钱来的简单,也就花的容易,这是人的通病!谁也不知道银行是否就利用这一点来猛发现金卡。

导致持卡人在不知不觉中陆续用卡借钱,而银行也悄悄提高借款额度,好让顾客不自觉地越借越多。

当持卡人清醒的时候已经债台高筑,被高循环利息压得喘不过气,变成卡奴,不是提早信用破产,就是天天被催讨债款,同时也制造了许多社会问题。

嗯!早上我看报纸,又有人因为还不起卡债,在自己的汽车里选择烧炭自杀,只留下愧对家人的遗书。

卡奴的社会问题非关王敏军,罗晶也就不再斗嘴鼓,有感而发地说。

就说银行自己吧,他们也没办法把帐全部收回来,这些款子大型行库只好列为呆帐,而这些呆帐最终是由谁买单呢?可能是我们纳税人!小的银行没本钱打消,只好以甚至不到五折的价格卖给AMC,也就是资产管理公司,最后自己也是沦为受害者!这就叫自食恶果!罗晶没有申办现金卡,同事和同学倒是不少,更有同学也沦落为卡奴一族,她忍不住为这些人吐一口怨气。

连当初被奉为大爷的客户也变成过街老鼠,被逼得破产,甚至走上绝路。

情况再不有效改善的话,我刚刚所说的新闻,以后只会更多,不会减少。

但是换个角度看,王敏军是为了要多赚点钱才想扩大产能,又无法向银行贷到足够的金额,才会申请一堆卡来周转。

但是有些人是真的因为没钱,又急需用钱,才使用现金卡或信用卡借钱。

杨亚艺不禁想起自己急需现金的窘困,那晚才会跟钟文庆发生争执。

罗晶瞧他的脸上抹上一层阴郁,也猜得出原因,于是中肯地说。

所以这些卡还是有存在的必要和价值,不能完全抹煞它们的功用。

的确,这些人也占了不小的比例。

你们有没有想过,他们是因为借贷无门,才必须使用高循环利息的现金卡和信用卡。

银行一方面把利息较低的贷款门坎订的很高,让急需用钱的人借不到,只好转向高利息却低门坎的现金卡和信用卡来度过难关,最后又被利息压垮。

这是不是很矛盾呢?有抵押品的贷款风险比较低,相对的利率也跟着调降。

无担保的风险高,利息就必须提高。

这是一定的道理!杨亚艺说。

嘿嘿嘿……你抓到我的语病了。

但是利率也不能差那么多,拼命怂恿民众办卡,过度膨胀无担保债务授信!那你是反对使用信用卡和信金卡喽!罗晶乜着眼,故意抬杠。

我可没这么说。

以前,急需用钱的民众没有财产可抵押,只有向地下钱庄借钱,因此发生很多悲剧。

信用卡和信金卡这类金融商品的出现,的确解决了民众的燃眉之急。

原本这是好事,但是银行见到有利可图,便为了抢夺市场占有率就大肆行销,浮烂发卡,稽核失控,提高利率等等,因此最大的问题点是银行的‘控管’和‘心态’问题!不管什么事,有一好,就有一坏。

一旦坏的比例逐渐凸显出来,逐渐受到大家的重视,它们所造成的社会问题也就跟着浮现出来。

杨亚艺说。

关键就在重视两个字。

必须等到情况恶化了,有关单位才愿意瞧上一眼。

至于解决嘛,就要看舆论的压力了。

罗晶说。

呵呵……胡麟钟苦笑着。

我看了有关新闻,这几年来各家银行卯足全力促销信用卡和信金卡,信用卡就有三百多万张,而信金卡更高达四千多万呀!两种卡加起来的卡债更是天文数字,有七八千亿之谱。

罗晶和杨亚艺惊愕地瞠目结舌。

他们只知道许多人拥有这两种卡,也因此造成许多民众陷入债台高筑的困境,但是没想到金额却是如此的庞大。

你们大约心算一下,以利息十八%计算,持卡人一年就要付给银行多少利息呢?现在经济又不景气,一般家庭可支配的金额越来越低,而银行只在乎每年的发卡数量,赚进荷包有多少。

顾客,那是他家的事。

更为了既得利益而不调降循环利息,又不放宽债务协商机制,这不是等于对这些民众加重负担、雪上加霜吗?一旦银行调降循环利率,就只好被迫提高最低应缴金额来躲避风险。

相对的也造成更多债务人失去还款能力,提早宣布破产。

罗晶说。

利率是市场的自由机制,但是政府是否有扮演好监督者的角色吗?台湾卡类的利率跟欧美国家比较起来是过高,还是低呢?另外,五年前的定期存款利率是多少?现在剩下不到一点九%,活期存款甚至只到零点六,基本放款利率也降到大约是三点五至四%左右。

但是,这几年卡类的循环利率有跟着调降吗?放款和存款的利率差额算三%好了,表示银行对这样的利润还可以接受。

无担保贷款的风险比较高,所以高达十八%,甚至到达二十%,但是扣除了发卡成本,银行所赚的差额有多高呢?两者的差距未免也太大了吧!杨亚艺低着头,细细计算这几项的利率和利差,不禁摇了摇头。

罗晶则重重吐了口气。

难怪每家银行都要猛冲发卡数量!以短期的眼光来看,在高达七八千亿的卡债情况之下,可说是暴利了。

胡麟钟接着说。

有关单位只会呼吁持卡人要谨慎用卡!但是,有那个单位在严格监督银行是否认真稽核申请人的还款能力,制作诱惑人心、误导消费观念的广告,发卡委外代办公司的行销手腕,以及托外催帐是否沦落为暴力讨债呢?消费者,银行,政府,三者都有严重的问题!也因此,才导致情况更为恶化。

杨亚艺面对这些沉重又实际的问题,被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无奈的倦累也逐渐抹在脸上,毕竟他也算是间接的受害者。

他不禁联想到钟文庆近似盲从的消费方式,紧锁眉头严厉地说。

还要加上一项,就是经营流行性商品的厂商,为了大肆牟利所展现的行销方式。

哈,你说到我的心坎儿里了。

胡麟钟彷佛觅得了知音,脸上挂满欢悦之情。

克制一下,不用那么肉麻啦。

罗晶受不了他的举止突然转变,做作地打了个冷颤。

喔,那就严肃吧。

他还真的板起了脸。

就说四楼的死者吧,如果不是一些厂商运用针对人性所设计的行销手法麻痹他的理智,让消费者的潜意识营造出生活就是为了享受,就算超出自己所能负荷的也没什么大不了,他会为了追求流行,购买一堆不知道有没有用到的东西,借钱出国游玩,导致欠下大笔债务吗?我没有杀他!杨亚艺斩钉截铁地说。

老胡是在讲那个家伙的债务问题,你不要多想啦,不然早晚会崩溃的罗晶担忧地蹙起眉头,搡了搡他。

胡麟钟以犀利的眼神凝看他,食指搓揉着下巴。

她说的没错,你不能胡思乱想,一直给自己莫名的压力。

但是必须用正面的态度去面对。

那个家伙因为债务纠纷而被杀的可能性最大,这点应该无庸置疑吧!你必须认清这一点,才能坦然面对这件案子。

杨亚艺也只用叹气来发泄心中的无奈。

胡麟钟刚才所说的是针对金融商品所衍生的社会问题,虽然跟他没有直接的关系,但是一旦把问题扩展,就间接影响到他的命运。

钱,使得钟文庆跟他借钱。

钱,逼得他跟钟文庆要债。

钱,最后让钟文庆命丧黄泉。

钱,使他成为凶案的嫌犯。

钱,究竟是天使---让人感觉在璀丽的天堂遨游,还是魔鬼---让人宛如身在地狱、或者直接下地狱?罗晶没有杨亚艺那么多的感触,而是好奇地说。

你经常唠叨了一大堆,就是没有谈到你自己,现在就改变话题,谈谈你吧。

胡麟钟的脸色再次沉了下来,淡淡地说。

吃药的时间到了。

他从抽屉里拿出安眠药,递给他们。

每次都这样,一谈到你的事,就要我们睡觉!你根本就是在逃避,有什么资格说我们怎样呢?!罗晶嘟着嘴,把药和着开水吞下去。

明天再聊啦。

唉……胡麟钟低垂着头,了无精神地说。

杨亚艺和罗晶仍然佯装躺在地板上睡觉,然后微睁着眼偷看他,发现他顿时像个五六十岁的老人,神情透着历经生离死别的憔悴,双眸空洞无神,只留下一具沧桑憔悴的躯体。

此情此景,跟平常精神矍铄地唠叨没完没了与慧黠的他,截然不同。

这是同一个人吗?!胡麟钟茫茫然望着无声的夜色。

他的旧人生,在迷朦的记忆里。

他的新世界,在深邃的黑暗中。

他的当下呢?是矛盾与紊乱所构成的囹圄。

邵琴的当下,紊乱不堪。

她不相信杨亚艺会畏罪潜逃,她认定他是清白的!但是,他到底在那里呢?如果再不现身,就算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姜缎君会不会知道他的下落?即使邵琴明知他跟姜缎君之间没什么,纯粹是杨亚艺的暗恋而已,他不可能为了姜缎君做出令警方更加怀疑的事,更不可能只把去向告诉姜缎君。

然而对他的担忧和女人的嫉妒心,邵琴还是冒出这个念头。

她不要丢了自己的面子,打算若无其事地询问姜缎君。

当她面对这位潜在的情敌时,妒火便不受控制地在她的双眸燃起。

她没有大吵大闹,只用平淡的口吻询问姜缎君是否见到杨亚艺,或者知道他去那里。

这些话是她极力控制情绪的结果。

姜缎君冷漠地瞅着这位陌生女子,了无感情地说没有。

虽然邵琴没有道出跟杨亚艺的关系,姜缎君早就从她的神态察觉这个女人跟杨亚艺的关系非浅,更是爱着他。

倨傲,是她刻意的表现,企图给邵琴一个下马威。

同时也是女人与女人之间的战争。

绍琴不想认输,同样微微抬起下巴,强压住怒火,礼貌性地跟她道谢,然后挺起腰杆子转身离去,好让姜缎君知道自己是多么傲慢无礼。

事后,邵琴忍不住气自己,为什么要去找那个女人丢自己的面子呢?还不是全为了杨亚艺!她委屈地想哭出来,但是一想到杨亚艺的忽冷忽热,又气得责骂自己不值得为那种人哭!矛盾的情绪逼得她不知如何面对自己的感情和关心。

面对面的倨傲全是姜缎君刻意的演出,只是不想在邵琴面前认输,其实她当下是焦急忧虑,恨不得询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邵琴走后她就紧张地到网上的新闻台查看。

今天的报纸虽然来不及刊登杨亚艺失踪的新闻,但是电视新闻台的网页已经实时刊出。

他怎么会失踪呢?那天在电梯里碰到他,他说要跟一位朋友到医院探望爸爸,怎么会不见人影呢?会不会出车祸了?就算这样也会有人报警呀!你究竟在那里呢?会不会出事了?告诉我你平安无事好吗?镜面的屏幕倒映着她那担忧又不解的神情,早就把邵琴的挑衅抛在脑后。

她不喜欢为谁担忧,只希望能过着了无负担的生活。

但是张顺咸使她倍感压力,杨亚艺则让她担忧不已,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却又无法将压迫和忧虑甩开。

正如映在屏幕中的她,像是缺了几块的拼图,无法拼凑出一个完整的人形。

这两个女人都有理由哭泣,发泄积蓄的情绪,但是她们连啜泣都没有,而且同样睁着茫然的眼睛凝看空洞的角落。

4一早,罗晶拿着报纸,兴奋地轻喊。

我们登上新闻了!有什么好高兴的,接下来就是我被通缉了!杨亚艺斜瞪了她一眼。

罗晶这才想起这对他而言是相当严重的事,于是向胡麟钟说。

老胡,能不能请你帮个忙,打电话给刑事组,说他是被绑架,不是畏罪潜逃。

不是我不帮忙,而是警方会相信一个家境小康的通缉犯会被绑架吗?而且绑匪还好心地跟警察做证他没有逃亡!说的也是!我看再过两天,警方就会通缉你了。

罗晶担忧地瞅着他。

其实她原本想说就放了她们,反正也勒索不了几个钱,但是想也知道不可能,干脆不说算了,免得又被他说自己都没在动脑。

绑匪跟黑道,谁比较狠,你比较怕谁呢?胡麟钟说。

我想,你待在这里可能会比较安全。

‘事后’我会想办法跟警方解释的,乌龙绑架案又不是没发生过,我想警方会相信的。

只是现在讲的话,正在气头上的检警双方肯定听不进去。

有道理!基本上绑匪会撕票的原因,不外乎跟肉票熟识,又让肉票看到自己的脸,才不得已痛下毒手。

或者绑匪本身就是噬血成性,在计划绑票时就决定要撕票。

不然‘千里绑架只为财’,何必让双手沾满血腥呢?何况绑架和绑架撕票,在刑期上差距相当大。

如果是黑道,一言不合的话,就可能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危险性太高了。

亚艺,我看还是躲在这里比较安全。

罗晶说。

最重要的,你必须离开那个女人,才有宁日。

不然,你躲到那里都是一样的!我知道啦。

杨亚艺感觉到紊乱、惶然与无助所构成的怪兽,正张开阴森黝黑的嘴,一口口将他逐渐吞噬。

他那被撕裂的灵魂在深黑的空间里吶喊、挣扎,更渴望尚未被吞食的同伴能前来拯救。

但是,破碎的灵魂只听到自己绝望的回音在空洞的世界飘荡。

邵琴即使怨怼杨亚艺,潜意识仍然告诉她,他还是爱我的!她好倦累,为了这一个总是不愿把心事说出来的男人,只能用心去感受。

但是,有几个人受的了呢?女人要的是男人把话说出来,让她真切地听到、看到,而不是要她去感受!不管如何,她仍然代替杨亚艺到医院去探望杨父。

今晚杨母也在病房,两位老人紧抓着她的手,焦急地询问儿子又发生什么事了?这叫她怎么回答呢?说他好好的吗?如果真的没事,刑警怎么会来医院找人呢?她好想狠狠掴杨亚艺一巴掌,害得她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两位老人。

他……失踪了!找不到借口,她只好据实回答。

她看着两位老人的颓丧、茫然与担忧,忆起了当时她父亲在茫茫大海中了无音讯的那段日子,所有人既抱着无穷希望,又不得不怀着无法甩开的绝望。

整张脸扭曲了,是不晓得该用什么心情去面对。

她渴望发泄,想要把挂在架子上的点滴瓶狠狠摔向窗户。

不,应该让这两位老人来扔才对。

但是这又如何呢?她只能陪着他们一起担忧,一起猜测,一起责骂。

日子有欢乐,但是更多的是痛苦与无奈。

5王敏军走在纷乱的台北街头,他感受到的是塞车、脏乱、噪音、拥挤、冷漠、倨傲、贪婪、贫富不均、政治紊乱,没有一样是他看顺眼的,更是令他精神压抑、神经紧绷,恨不得大声嘶吼。

穿着宽松外套的他不自觉地摸着腰际,裤头上有把克拉克手枪。

他深吸了口气,混浊的气流从鼻孔滑进气管,最后肺部沉积。

他突然想笑出来,自己身为绑匪,正是社会的乱源之一,有什么资格批评这个社会呢?他放下了手,慢悠悠地在街头漫步。

两辆巡逻警用机车从后面掠过他,在前方十几公尺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一位警察下车到位于骑楼里面的巡逻箱签到,顺便跟商家聊了几句,另一位则坐在没有熄火的机车上。

前后大约一分半钟,这两位警察再次骑上机车离去。

王敏军从容的态度跟周遭的行人一样,也没有丝毫的紧张,巡逻的警察当然不会注意到他。

而他也不认为这两位警察认得他,更甭说下一秒钟会追捕他,因此只顾着朝光华商场走去。

他瞥见一位矮小的老人,脸上满是风吹日晒的痕迹,看不出实际年龄,老人脚步蹒跚地用力推着婴儿床越过马路,里面全是纸箱和保特瓶。

被老人挡住去路的司机有的枯坐着,有的不耐烦地绕过老人,人行道上的路人好像都没有发现老人的存在。

王敏军瞧着老人走那么慢,越看越不耐烦,干脆一手挡住来车跑了过去,帮老人把婴儿床推到对面。

老人愣了一下,才步履蹒跚地晃了过来,笑呵呵地跟他道谢。

以后走斑马线啦!他厌烦地厉声说,然后转头就走,留下满脸错愕的老人。

也许被胡麟钟传染到吧,他忍不住在心里唠叨着。

都那么大的人了,连拖个地板也会把桌子撞歪。

撞歪就算了,还把笔记型计算机摔下来。

摔下来就算了,为什么不赶快接住呢?整天只会出一张嘴,手是干什么用的!气死了!钱还没捞到多少,又要花钱再买台计算机!干……绑匪还真的不容易呀,既没钱,又要到处躲藏,经常只能睡个囫囵觉,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去看管肉票和盯着监视器,更要跟警方和家属斗智,说不一定还必须跟警察来场马拉松赛跑,跑输的代价可是失去自由呀!我们这样劳心劳力,付出的代价又比别人高,也只是为了讨口饭吃,为什么没有人能体会我们的心酸呢?他叹了口气,忍不住唱起自己改编的‘金包银’……肉票的性命是框金又包银,阮的性命欠人钱。

家属呀若开嘴是一直杀价,阮若是加讲话,警察就找代志。

怪阮的绑票时,衰呀绑不对。

人是好命子,阮置咧做绑票。

窗外的车辆叭啥小,人若欠债身不由已。

虽然是做绑匪,阮心也真肚烂,没钱买酒度日子。

讨债阿的账单,不敢想起,想要还人债,怎样会拢无钱……他就在唠叨的歌声中走进光华商场,选购笔记型计算机,逛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好不容易挑到一台价廉物美的计算机。

他斜背着计算机走出商场,随意看了一下四周,却发现情况好像不对劲,左右两边的不远处各有眼熟的人。

他装作若无其事地左顾右盼,实际上是凝神观察。

干!左边是邢警,右边是讨债的,您爸今天怎么会衰到撞墙呢?!现在怎么办?要躲进商场里吗?来不及了,走出来又再转身进去,不被那两个夭寿死囝仔注意到才怪。

有了!他朝右走了两步,转身,面前是贩卖打印机墨水匣的摊子。

他深吸了口气,极力镇定下来,佯装若无其事地向店员询东问西,心跳却随着这两个人的接近而急速跳动。

店员则被他的问题搞得一头雾水,直觉这个人是故意来找砸的,于是对他要理不理的。

那位刑警就是杨贺宁,在中坜的围捕行动中王敏军曾在针孔里看见他。

杨贺宁只见过王敏军几年前的照片,而且今天他是趁着放假来商场购买计算机配件帮计算机升级,即使他感觉王敏军好像在那里见过,也没有再仔细回想。

当时老林载着王敏军到新庄时会注意到乘客就是通缉犯,也是老林有着多年的办案经验与警觉心。

尤其在了无打扰的出租车里他能借着聊天仔细研究乘客的相貌,以及发现左眼角有颗小痣,才认出乘客就是王敏军。

至于杨贺宁就没有这些经验了,再加上光华商场四周车水马龙、人群杂沓,尤其他是看到王敏军的右脸,当下没有认出也是正常。

何况全国有那么多通缉犯,警察那有可能记住每张脸!几个人从他们之间走过,一位货车的随车人员在杨贺宁的前面卸货,刚好挡住他的视线。

即使他的眼力相当好,也只瞅了王敏军一眼,就走进商常王敏军终于松了口气。

不!是松了半口气才对,讨债的还没走。

死囝仔,快走啦!不去给人家干,还留在这里干嘛啦!他脸带欣赏的色相,心里则讦谯到极点。

讨债的最近才见过王敏军的‘哀容’,两人之间又没有什么阻隔,因此好奇地凝看他的侧脸,更是一步步地靠近。

干,溜呀!但是,讨债的已经一手按住王敏军的肩膀。

嘿嘿嘿……你不是没钱还债吗?怎么有钱买墨水匣呢?你不能这样说呀,墨水匣总有用完的时候,灌一次才多少钱呢?说的也有道理。

不然你还债,我送你五台多功能事务机,外加五盒墨水匣,让你印到手软。

讨债的皮笑肉不笑地说。

不要赶尽杀绝啦,你有看新闻的话,也知道我在跑路。

王敏军哀求地说。

我也不想这样呀,只要你还钱,什么都好说。

没钱啦!王敏军恼羞成怒地嚷着。

干,跟我走!他一手抓住王敏军的手臂,在心里嘀咕着。

这次不把你电的金灿灿,跪着叫阿公,您爸就跟你姓。

你凭什么要您爸跟你走?王敏军也烦了,于是厌恶地说。

就凭您爸比你狠,而且还有一把刀,你就要乖乖跟我走。

讨债的从背后掏出一把附有刀鞘的水果刀,怒目瞪他。

就凭您爸狠到敢跟警察开枪,而且还有一把枪,你就要乖乖让我走。

王敏军撂下了狠话,拉开外套的拉链,抬起下巴,把外套敞开,露出夹在裤头的枪柄。

在‘刀拔枪掏’的氛围中,在附近瞥见的人全都大气不敢喘一声,用力拖着哆嗦的双脚离开。

看管墨水匣摊子的辍学生吓得赶紧躲到墙角,把所有神明的法号全念一遍。

一把尚未出鞘的刀子,一只尚未上膛的手枪,两对怒目相视的眼睛,究竟谁占上风呢?因为这里是车水马龙的闹区,所以王敏军露出得意的笑容,耀武扬威地举起右手。

讨债的被这气势所震慑,不禁退了两步。

喀一声,刀子冉冉出鞘。

在商场里的杨贺宁听到外面有骚动,好奇地小快步走出来。

王敏军露出了狞笑,讨债的更慌了,忍不住担忧这位欠债又绑票的通缉犯会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朝他开枪?一辆‘小黄’见到前方有人招手,急忙加速开到王敏军的身边停车,免得被同业捷足先登。

王敏军的手放了下来,讨债的不禁冒出冷汗,刀锋露出更多的光芒。

王敏军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打开门,钻进出租车里---快开啦!您娘卡好耶,原来是在拦出租车,不是要拔枪,给您爸记住!讨债的怒不可遏地瞪视远去的出租车。

忽地,有只手搭在他的肩膀。

您爸狂火在烧,还敢惹我!他猛然一转身,正打算……少年仔,刑事组,你拔刀干……讨债的吓得拔腿就跑。

如今王敏军溜了,他手拿利刃,要怎么跟刑警解释呢?总不能说站在路边削水果吧,只好跑给刑警追了。

刑杨贺宁追了十几公尺,才记起今天放假,身上没有带家伙,但是旁边的观众那么多,总不能半途而废吧。

有了!我是刑警,快把他拦下来。

他当然不可能喊给路人听,而是叫给对面车道的两位巡逻警察听的。

那两位警察早就见到前方有个男人手拿刀子没命的奔跑,后面有个手无寸铁的男人拼命追,而且已有路人伫足观看。

如今听到请求支持的叫喊声,随即调转车头追了过去。

社会上有自私冷漠的家伙,相对的也有急功好义的人士。

一位男人在讨债的前方正要停放机车,见到警察的叫喊声,急忙转头一看。

哇勒,拿着没出出鞘的刀子就想抢银行!他很简单地这样认为,于是随即向左调转车头。

乍看之下好像要逆向行驶,实际上是讨债的原本要闪开他的机车而往外面跑来,‘刚好’被他已转来的机车擦撞到,双脚跑到发抖的他一个踉跄,往前扑倒。

两辆警用机车挡在他的前面,两把手枪瞄准他的头颅。

后方是杨贺宁气喘嘘嘘地双手搁在膝盖上,狠狠地瞪他。

这…个…人在光华商场前面…拔刀打算干架,另一个…人逃了。

杨贺宁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一位警察朝对讲机请求支持,另一位则把他拉了起来,铐上手铐。

先跟我回派出所再说。

我…没有…干…讨债的比杨贺宁更喘,手脚又痛的要命,导致话说到一半就岔了气。

你用脏话骂警察,所有人都听到了。

警察朝围观的民众大声说,免得被这家伙恶人先告状。

唉…..现在警察难为呀!不先找人证的话,被诬告怎么办?谁也不晓得有没有民众拿V8或手机偷拍下来,然后寄给电视台,外加超强的想象力。

那位见义勇为的市民不由地打了个冷颤,原来不是抢银行,而是械斗。

杨贺宁则想着,到底要跟他们回派出所作笔录,还是先去买配件呢?不过,先喘口气再说。

晚上,王敏军把一台笔记型计算机放在桌上。

你要的我带来了!以后小心点,不要拖个地就把计算机摔坏。

他紧绷着脸,不悦地说。

我也是不小心勾到桌脚,计算机才摔下来,我也不想呀!为了给你买这台笔记型计算机,害我差点被两方人马追杀。

他拔起了手枪,趴一声,讦谯到无力地砸在桌上。

两……方人马?!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胡麟钟满脸困惑地睁大眼睛问。

两名肉票也同样惊愕地瞅着他。

唉……就是衰到同时碰到刑警跟讨债的!王敏军为自己倒了杯开水,喝了一大口,才开始讲诉下午的紧张情节。

他越讲越来劲,更把肉票当成忠实听众,最后他笑着说。

你们没有看到那个‘俗仔’,当我举手要拦出租车逃命的时候,他却以为我打算拔枪,吓得后退好几步。

以为我在演戏呀!那有人拔枪的动作那么夸张的,真的是神经!罗晶相当用力地憋着笑,但还是被王敏军发现了,气得他咬牙切齿地骂着。

您爸是紧张到只剩下半条命,你还笑,笑你去死啦!罗晶吓到笑意全没了,发现他没有拿电击棒,这才松了口气。

杨亚艺害怕王敏军对她报复,于是赶紧说。

你是不是下午在光华商场碰到他们?咦,你这个衰尾道人怎么知道?哈!胡麟钟猛然笑了出来。

你是在起笑喔!王敏军不悦地瞪了他一眼。

那个俗仔在街上拿着刀子,刚好有警察在附近巡逻看到,以为他打算持刀抢劫,就冲了过去。

他吓得快跑,最后还是被逮到押送警局。

附近有人拍了下来,传给电视台,下午就播出了。

算他倒霉了!王敏军瞅着计算机,感叹地说。

唉,还没捞到什么钱,就花了一大堆。

别怨叹了!不管做什么生意,都必须先投资嘛,就算要抢劫,也要先买枪。

朝这方面去想想,心里可能会好过些。

看到你们两个,就肚烂!既勒索不到钱,又要养你们!王敏军越说越气,再次拿出皮带,朝他们俩抽了下去。

也把下午所积蓄的紧张与怨气发泄在他们身上。

他们吓得往后退缩,但是皮带彷佛无所不在似的落在身上,遽然的痛楚像电流般猛地流窜全身。

他们紧咬着唇、强忍着痛,把狂烧的恨意硬压下来。

他们深知如果用话语和眼神报复的话,只会让自己受到更多凌虐的折磨。

吃饭啦!胡麟钟拉长着声调说。

越气越吃不下,怎么打都不合算!唉,你那么会精打细算,为什么会娶到那种老婆呢?没事惹来一身腥!王敏军把皮带系好,怒气未消地用力把椅子拉开,坐了下来,铁青着脸打开饭盒。

人算不如天算呀!爱情,你的名字叫盲目!胡麟钟懒洋洋地拿着筷子,挟起几粒米塞在嘴里,食之无味地咀嚼。

爱情,你的名字叫盲目!杨亚艺倦累地抬起来,空洞的双眸凝看天花板。

不好意思,说起你的伤心事。

王敏军拍了拍他的肩膀。

有什么好道歉的,你说的是实话呀!吃饭皇帝大,不谈那些了。

他强迫似的低头吃饭,究竟吞下去的是什么,他不知道!也许,他渴望被咬碎、被消化、被排出的是过去。

吃饱了,王敏军又唱起---肉票的性命是框金又包银,阮的性命欠人钱……胡麟钟是越听越感叹,不时哀声叹气、搥胸顿足。

杨亚艺和罗晶是越听越想笑,时时用力紧憋着。

但是笑跟排泄物一样,是很难憋得住的,所以王敏军又有理由折磨他们了。

今晚的电视没有什么节目可看,所租的片子也看完了。

再加上胡麟钟整晚都是一付落寞与颓丧的表情,王敏军觉得很别扭,也知道是自己无心的话语勾起他的往事,就提早离去。

王敏军走了,胡麟钟便拿出药膏,怕弄疼似的轻柔擦拭他们被抽打的伤痕。

你应该是个好丈夫,王敏军为什么会说你娶到那种老婆呢?罗晶好奇地问。

他把药膏递给杨亚艺。

你帮她擦吧。

对不起啦!罗晶垂着头说。

我的事,明天心情好的话再告诉你们。

他打开了新买的笔记型计算机,做一些设定,以及下载一些必要的软件。

现在有计算机了,以后无聊的时候就可以打游戏。

罗晶试探性地说。

别闹了,这是吃饭的家伙,不是让你玩天堂或魔兽的。

绑架,干嘛还要用到计算机呢?杨亚艺狐疑地问。

唉……你们没有看新闻吗?skype这种聊天软件是经由P2P的模式对话,在同一个时间内不知有多少封包在网络间流通,警方要怎么追查呢?而且封包又有加密模块,听说警方还无法破解,所以用这个打电话的话,警方就无法追踪到使用者了。

所以呀,就算是犯罪,也要经常进修,了解最新的科技和犯罪手法,也就是看新闻Update!我说的没错吧!罗晶得意地微微扬起下巴。

呵呵……小晶晶好乖喔,终于肯动脑筋了,有进步,不错!罗晶被说的眼睛往上一吊,表示无限的抗议。

而杨亚艺则是啼笑皆非地瞅着她。

你看那些跨海的诈骗集团,他们不需要最新的通讯科技,才能躲过警方的追踪从厦门发话吗?而窃车集团,他们不需要研究最新车款的锁吗?所以也别说我们不劳而获,我们可是花了很多心思研究的,甚至比你们这些年轻人用功,对于最新科技懂得比你们还多。

罗晶好奇地站了起来,双脚被绑住的她像只企鹅,摇摇晃晃地挪步到他的后面。

你在干什么?这台有附设镜头,反正也无聊,就顺便设定一下。

胡麟钟边说、边调整屏幕上方的镜头。

罗晶一时兴起,就伸出双手,上下挪动镜头。

画面中的胡麟钟就像分尸案所拍的照片,被分隔成一截一截。

他顿时愣了一下,然后下意识地微微摇着头,朝罗晶的手背拍了下去。

别玩啦!我才调整好,又被你弄乱了。

他再次调整镜头,然后右手移动鼠标,左手不自觉地搓揉下巴,回忆刚才究竟想到什么。

客厅的日光灯位于他的前方,散发出的光线照在胡麟钟的不锈钢手表上面,画面就像镜子映照出手表闪烁的光芒。

忽地,他扭动左手,凝看画面中的变化。

阿!你不要动。

罗晶喊了出来。

杨亚艺好奇地也站了起来,晃到她的旁边。

发生什么事了?胡麟钟不禁放下左手,转身问她。

你坐好不要动!罗晶表情严肃地盯着屏幕,被手铐铐住的双手冉冉移动镜头。

胡麟钟紧盯着画面。

他知道刚才愣了一下的原因了。

亚艺,你看视讯的画面是不是只出现老胡颈部以下的部位,没有看到他的脸!罗晶急促地说。

真的耶!杨亚艺兴奋地说。

不错,有刺激就有进步。

刚刚你站在后面看我设定视讯时,想到那位命案的目击者为什么只看到行凶的过程,却没有看到脸,可能就是在跟死者视讯聊天时看到的,而且当时死者还故意把镜头朝下,才会有这样的结果!没错,我就是这么想。

罗晶得意地说。

推理小说看多了,还是有用处的。

真的是这样的话,我不就冤死了!杨亚艺既兴奋又埋怨地说。

不过,这只是我们的猜测,并不晓得目击者是在那里、那种情况下,看到行凶的过程。

而且,死者为什么要把镜头朝下呢?这是很大的疑问。

不过,胡麟钟从新闻和他们的口中已知钟文庆的临死前正在做什么,如果目击者真的经由视讯看到凶杀案的话,他约略知道当时死者为什么会把镜头往下挪的原因。

只是罗晶是女孩子,不方便说出来。

你也别泼我冷水呀!杨亚艺颓丧地说。

面对现实地迎向未来,虽然当下必须忍受心痛,总比自欺欺人来的好,后者才是一辈子难以抹灭的伤痛。

这是我这个过来人的忠告。

胡麟钟瞥了屏幕一眼。

你还给我朝镜头做鬼脸,回去给我乖乖坐好!喔!玩一下而已嘛。

罗晶再次像只企鹅,摇摇摆摆地晃回去。

这个世界为什么这样复杂呢?杨亚艺感叹地说。

应该说是人类的复杂和欲望,造就了这个纷乱的世界。

归咎源头,还是我们人类!动物的世界不也是弱肉强食吗?罗晶在后面反驳着。

那是大自然的食物链,亿万年来循环不息,有些动植物在无法抗拒的情况下灭种了,就像恐龙。

有些则自然产生,更循着进化改变自己的构造。

而人类呢?是为了自己的欲望进行大规模的破坏行动。

而且,世上有那种生物会进行大规模的自相残杀呢?只有人类!你也是人类,干嘛这样说同类呢?罗晶蹙起眉头说。

就是要批评,社会才能进步。

就像他一直说你不动脑筋,你在刺激之下才有刚才的重大发现!杨亚艺笑着说。

厚!亏我还费尽心力帮你,你居然帮他数落我!开玩笑的啦!干嘛这么小心眼呢?你现在才知道女人很小心眼呀!而你们男人是耍诡计,所以女人还是比男人善良!唉,吵死了,害我都不能工作。

胡麟钟阴沉着脸,拿出安眠药递给他们俩。

又要我吃药!好在我不是你女儿,不然我肯定会疯掉!罗晶斜瞪着他。

女儿……他那原本明亮的眼睛,剎时变得空洞无神,彷佛灵魂已经离弃了这个躯壳。

我知道又说错话了,现在就吃药睡觉。

罗晶吞下药丸,躺了下去,阖上眼眸,却又微微睁开眼,只见胡麟钟惶惶然地坐在椅子上,眺望浓郁的夜色。

杨亚艺瞧着他的背影,感叹地想着。

每个人都有一段不愿回忆的过去吧!就像我到了他这个年纪,同样不愿回想此刻的遭遇。

6清晨,一位在二重疏洪道慢跑的中年男子,一边跑步、一边视线左右飘移,然后停了下来,吐了口气。

这不是因为跑步所导致的喘气,而是没有看到美眉、或者胸部像弹簧的女人慢跑所造成的叹气。

他扭了扭身子,然后继续跑步。

不过,他瞧见不远处的草堆里好像有东西。

他好奇地走下堤防,既兴奋又胆怯地慢慢靠近,探头一望,然后为了增加肺活量,发出吵‘死人’的声音。

因为那不是东西,而是死人!杨贺宁拼命搓揉的脸,好让自己能清醒些,然后埋怨地自言自语。

一大早就被叫来命案现场看尸体!千万不要是分尸案,我才刚吃完早餐呀!他半爬半滑地下了堤防,蹑手蹑脚地来到命案现场,这时当地派出所的警察已经在周围圈起封锁线。

他朝一位警察打招呼。

你好,我是刑警杨贺宁。

早呀!尸体就在那里。

警察使出了六脉神剑,杨贺宁慌地找寻剑气落在何方。

尸体是这位先生发现的,我刚刚就在询问他。

杨贺宁又忙着在众人中寻觅那位先生。

因为警察的旁边站着几位闲得没事干的民众,朝尸体指指点点。

鉴识人员和法医来了吗?还没来呀,你就先自己看看吧。

我还有事,不陪你了。

我是在商场吗?杨贺宁甩了甩头,在尸体附近兜了一圈仔细观察。

他在离尸体约十五公尺的地方发现一块有棱有角的石头,尖角的地方被染成深红色,在阳光下显得十分突兀。

然后他沿着距离石头与尸体的直线外一公尺的地方,仔细瞧着虚拟的直线冉冉走向尸体,又发现有几株草也抹上暗红色。

他猜想这些应该是血迹才对。

尸体就侧躺在草丛里,侧面和背面没有伤口,他不敢翻动尸体,于是弯着腰,低垂着头,想瞧瞧尸体的正面。

他狐疑地瞧着,愣了一下,然后大声喊着。

阿!怎么会是他!警察听到他的叫喊,头也不回地拿起对讲机。

报告,已经知道死者的身份了。

怎么越来越复杂了!?现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杨贺宁一边喃喃自语,一边蹑手蹑脚地走出封锁线,立刻拿起手机。

匪男!杨亚艺的室友被干掉了,快来疏洪道啦。

老林吗?我是赵斐楠。

喔,有新的线索吗?老林边开车,边朝夹在领口的麦克风说。

今天没有新的线索,但是有新的尸体。

是谁被杀了?老林紧张地轻喊。

他很讨厌听到这种消息,就连以前当刑警的时候也一样。

他喜欢享受侦办刑案的感觉,却厌恶接获有人被杀必须赶到现场的讯息。

如果非要归纳出一个原因的话,他不喜欢看到尸体。

血淋淋的画面有时会让他产生幻觉,躺在血泊中的不是陌生人,而是他自己。

坐在后座的乘客一听到老林所说的话,剎时吓得往后退缩,不自主地颤栗,天晓得就在眼前的司机是怎样的人呢?就是杨亚艺的室友徐章华,陈尸地点在三重的疏洪道底下的草丛里。

法医刚刚看过了,说是被刺了两刀,失血过多致死。

据说啦,昨晚有人听到命案现场附近有争吵声,所以组长怀疑是失踪的杨亚艺行凶。

又是捕风捉影的证词!老林不耐烦地说。

你要的数据我可能明天才能给你,你也知道又发生命案了。

保持客观的态度,加油呀!老林也只能帮他打气。

发……生什么事了?后座的乘客哆嗦地问。

是同事在三重看到凶杀案,吓得打电话给我。

老林从照后镜看他满脸惊恐,就随便说着,安抚客人的情绪,免得乘客误认上了贼车,等一下就会驶到荒郊野外……喔!乘客这才松了口气。

胡哥哥,你今天心情好吗?罗晶故意撒娇地说。

杨亚艺乜着眼瞅她。

嗯,还算可以。

正在看书的胡麟钟头也不抬地说。

小晶晶乖,哥哥要看书。

罗晶的眼睛再次上吊自杀未成。

既然你现在的心情还可以,那么可以说说你的故事吗?你还真的很好奇!他转过身来,双手插腰地说。

虽然我才当记者不久,但是基本的好奇心还是要的啦。

我总觉得你心事重重,杨亚艺说。

好像刻意把情绪压迫在心灵深处,以为这样就很安全,不必再面对令你伤痛的事。

但是,只要别人的话题若有似无地掠过,那些回忆就会脱困,迅速奔到你的眼前耀武扬威。

这不是在说我自己吗?他在心里自嘲着。

接着说。

你叫我不要逃避,而你不正也是如此吗?说出来吧,心里也许会好过些的。

唉……胡麟钟的手肘搁在大腿,弯腰垂着头,凝看地板上一只蚂蚁像酒醉驾车似的四处乱窜。

其实我的事情跟王敏军差不多。

我会加入这一行,也是被卡债压得喘不过气,又想东山再起的缘故。

你应该不是喜欢用信用卡和信金卡乱买东西的人呀!罗晶歪着头说。

是我老婆啦!他终于吐露一直紧憋在心里的怨气,舒坦的感觉逐渐扩散开来,于是用比较平顺的语气说。

她原本只有我给她的一张信用卡的副卡,最后却累积到大约七、八张的信用卡和联名卡,以及超过十张的现金卡。

起初她是因为人情压力才申办的,反正拿到卡就剪掉,除了对朋友有交待之外,也不会心痒痒的乱使用。

我听她这么说,也就不以为意。

她一开始就是抱持这种轻松的心态,才没了警觉性,想着拿了不用也可惜,于是开始刷卡和使用现金卡,居然还用上瘾了。

他的双手上瘾似的揉搓大腿,又好像要把过往从身上搓掉。

你怎么没有发觉她买了一堆东西呢?杨亚艺困惑地问。

她把购买的东西大部份堆放在娘家,而且我都比她晚下班回家,她可以从容不迫地先把账单收起来,平常我又不会去看她的衣橱,怎么会知道呢?也许她怕我责骂吧,再加上一个月的薪水又只有三万出头,根本还不起钱,只好再去申请现金卡,从B家银行用现金卡借钱来还A家的利息,以卡养卡。

就这样,积欠银行的钱就如滚雪球般越滚越大。

他说到这里,倦累地吐出无奈的气息。

究竟欠了多少呀?罗晶等不及地问道。

将近三百万吧。

而且她为了怕银行上门要债,居然还向地下钱庄借钱!唉……过年的时候大扫除,我才从她的鞋盒里面发现那些账单,但是为时已晚!我不知道她欠地下钱庄多少,单就银行的那些钱,我一个月薪水才四万多,而银行的循环利息就十八%左右,再加上房屋贷款,以及生活费,你们算算看,我付得起吗?难怪你会对那些卡怀着敌意。

罗晶说。

杨亚艺露出同情的神色、为他抱屈,也明白他为什么会对盲目追求流行、崇拜名牌很有意见,尤其对于一些针对害怕跟不上别人的人性弱点与透着蛊惑性的广告,深恶痛绝。

银行也很奇怪,每个月只要缴了最低限额,就自动给她提高信用额度,也不管她一个月的收入有多少,那不是暗中怂恿她以卡养卡,变卡奴吗?银行除了自己发卡之外,还将业务交给外办公司,管他来申办的人是谁,只要把卡发出去,就有佣金可赚,这样他们能不运用各种手段推销吗?如果银行不要只顾着冲业绩,能够谨慎审核申请人的经济情况,我想很多卡债的问题就不会如此犯滥成灾了。

他逃避似的不提到妻子,认为这样就可以不再怪罪她,更不会想起为什么自己现今会这么惨,有家归不得。

你太太呢?她还有三万块的薪水,你们两个加起来也差不多有七万多,可以跟银行商讨还款计划,你也不必这样挺身走险。

杨亚艺说。

胡麟钟想要逃避,却又被挑起蠢蠢欲动的怨怼,忍不住厌恶地说。

好戏还在后头!过年之后,她就离家出走了,连娘家也不回,也就是说她失踪了。

害我想要找她办离婚,也找不到人!之后,我还陆续收到银行的账单,可见她仍然继续使用卡。

接着就是银行催讨和讨债公司找上门了,闹得左邻右舍鸡犬不宁,甚至到公司来堵我。

哇,那不就完了!罗晶脱口而出,随即露出抱歉的眼神。

对呀!他苦笑地说。

现在景气也不好,公司正好利用这个机会把我资遣,好引进年轻又薪水比我低的员工。

还不到四十岁的我当然很不甘心就此沦落为失业欠债一族,刚好王敏军的情况跟我差不多,也很想站起来,于是就加入这一行了。

你老婆溜了,你又避债逃亡,那孩子怎么办呢?他们是无辜的呀!罗晶担忧地说。

我只有一个女儿。

六岁那年她从幼儿园回家,上楼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下来,撞到头颅。

后来幼儿园的老师说妹妹在学校就有发烧的现象,我猜可能就是这个原因,她才没走稳吧。

等到下班的邻居看见了,才打电话叫救护车送妹妹到医院。

如果当下医生肯急救的话,妹妹应该可以活下来。

但是医生看她伤势严重,又延宕送医,因此坚持说没有病床,要我们转院。

就这样转来转去,转到了第三家医院才肯收下妹妹。

但是,已经太晚了……擦一下眼泪吧!罗晶递了几张面纸给他。

谢谢。

他佯装坚强地随意揩去泪水,拧了拧鼻涕,才接着说。

我想告那两家医院见死不救,但是律师说很难胜诉,叫我节哀顺变,不要花这种冤枉钱,而且我还年轻,还能再生个小妹妹。

发生事故那天我到南部出差,所以是我老婆焦头烂额陪着妹妹到处找医生,也许自责又不舍吧,我发觉她罹患了忧郁症,劝她去找医生,她又不愿意,最后可能就把刷卡当做发泄情绪的管道。

也可能,是报复我的手段。

谁叫我那天不在家,让她一个人承受那么大的压力和伤痛。

但是,你是无辜的呀!谁知道妹妹会发烧又摔下来呢?你的心里肯定比她还难受的!罗晶急促地说。

胡麟钟只是无言地晃着头,看不出是摇头、还是点头。

你虽然恨你老婆,却又为她找借口,你应该还爱着她吧!杨亚艺说。

哈!恨都来不及了,还说什么爱呢?是已经过了好几个月,气呀恨呀也消了,比较能用客观的态度来看待这件事。

你们也应该做几笔‘生意’了,怎么还要绑架勒索呢?杨亚艺好奇地说。

胡麟钟随即从悲伤转变为气愤,语气也变得有些急躁。

说到这个就一把火!第一次肉票的家属胆子很小,不敢报警,所以我们很顺利就拿到赎款。

但是几经杀价下来,只拿到四百万,几个人分一分,再加上事前的投资,真正拿到手的没多少。

第二次,钱还没拿到,肉票就被警察救去了,连主谋也被逮。

第三次,就是衰到绑到你们两个,才拿到四万多块!唉……衰到种葫芦生菜瓜,到底要怎样才能翻身呢?现在的绑架集团都公司化了,罗晶说。

有业务部,找寻绑架勒索的目标,然后搜集完整的数据。

后勤部,负责供应各式火力强大的军火。

行动部,负责绑架任务。

财务部,负责提钱和洗钱。

连诈骗集团也同样公司化,你们才几个人,怎么拼得过人家呢?你形容的还真贴切,亏你想的出来!杨亚艺笑着说。

当他瞥见胡麟钟的脸色不太好看,便立即收起笑脸。

罗晶虽然瞅见了,还煞不住一吐为快的冲动。

最重要的,没有业务部可以帮你们选定目标,提供详细的数据,你们只好把目标选定认识的人上面,这样成功的机率就降低了,相对的风险性也提高。

就像这次绑架绑错人,就是很好的例子。

她略为抬起下巴说。

所以呀,你的八字不适合绑架这个行业。

胡麟钟再也忍不住了,厉声说。

你再说,中午就不给你饭吃!我知道,我又说错话了。

她用愧疚的口吻说,脸上却看不出有一丝的愧色。

杨亚艺不禁摇着头,心里嘀咕着,真的是皮在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