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有话想跟您说。
在纯也的陪伴下,透敲了敲佐仓的房门。
请进,我没有上锁。
失神地瘫坐在矮桌前的佐仓并没有起身来开门,只是让他们自己走了进来。
初次见面时在他身上感受到的阳光与活力,如今已经踪影全无了。
那双心不在焉、毫无生气的眼睛,正说明了他受到的打击是多么的巨大。
虽然突然了一些,但是我想作为一个未来的医生,对您的健康提出一个建议。
啊?佐仓自然大惑不解,纯也也不知道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一时哑然。
其实我参加了稻叶先生的解剖,发现他患有尖锐湿疣这种性病。
……所以请佐仓先生也赶快去医院看病的好。
虽然这种病不太疼痛,也没有出血,不容易让人在意,但是拖得迟了的话,治疗起来会很花时间的。
那个是--通过空气感染的吗?向着困惑地这样问着的佐仓,透静静地摇了摇头。
不。
是通过性器官接触传染的。
这、这样的话,为什么对我……佐仓狼狈地转开了眼睛。
如果我说听卢卡斯说过了的话,您是不是就明白我为什么要找您谈了呢。
……!其实透根本没听卢卡斯说过任何话,只是骗骗他而已,但佐仓的肩膀一下子垂落了下来。
草君过去修学旅行的时候曾去过弘前市。
弘前的市徽真是个很好记的符号呢。
透进一步追击,佐仓把求救一样的目光投向了他。
不知道为什么,那目光中似乎闪动着喜悦的成分,纯也感到了一丝不对劲。
……是啊。
佳实留下来的‘’字,就是在告发我的。
这件事你们已经告诉警察了吗?没有。
为什么……!既然发现了,那就早点告诉他们不就好了!这次他的话语里带着责备的意思。
看起来,就好像他想要早点被捕一样,纯也越来越困惑了。
您想说什么?稻叶先生的死是他杀,而您就是犯人吗?透向着门的方向瞟了一眼,以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宣告道。
真遗憾,我不能满足您的心愿。
因为他的确是自杀的。
这里根本就不存在杀人凶手。
喂,你为什么这么说?一头雾水的纯也不平地用手肘撞了撞透。
稻叶先生是自己喝下药,走到浴室去割腕的。
之所以没有试探伤,是因为他已经下定了必死的决心吧。
试探伤虽然是‘一般’的情况,但是人的活法是千差万别的,那么死法也没有什么绝对的规则。
对意志坚强的人来说,自杀时就是不会留下试探伤的。
那衣服的扣子呢?‘’字的死亡留言呢?我想是为了看起来像是他杀,稻叶先生所做的伪装工作。
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那还不是明摆着的吗。
是对与他分手的我的报复啊。
对纯也难以置信地呻吟出的问话做出了回答的,不是透,而是佐仓。
我和佳实从上大学的时候就在交往了,也保持着身体上的关系。
可是我已经二十八岁了。
不管是父母还是亲戚,都一个劲地催促着我赶快成家安定下来。
我的老家是种苹果的农家,我总有一天非得继承果园才行。
正在烦恼的时候,我的上司介绍了熟人的女儿给我认识。
像这样再和佳实拖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结果的。
这样的心情在我心里越来越重了。
所以我没有拒绝--那分手的事情又是怎么回事?……我和她订婚了。
佐仓以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咬紧了嘴唇。
佳实也微微地发现到我在困惑了。
他是个自尊心很高的人,像哭着求我回来,缠着我重新开始这样的事情,他是绝对做不出来的。
也许,我正是了解了佳实这样的性格,才为既不会弄得哭哭啼啼,又不会弄得不可收拾而松了一口气吧。
纯也并没有见过生前的稻叶,自然不会了解,但透却能想像得到当时的状况。
很明显,稻叶并不是个会直率地哭着求他不要分手那种类型的人。
与其在他面前露出那种难看的丑态的话--他答应了,说希望能一起来做最后的旅行。
正好毕业生会邀请了我们,我们就来到了曾经一起度过学生时代的京都。
说想住在寺庙里的是佳实。
我没想到,没想到他在想这样的事情……佐仓的声音哽咽了。
同情地看着他,透也垂下了头。
对不起。
刚才我是撒谎的。
啊?我说我听卢卡斯说了,那是撒谎。
就算我问他,他也是绝对不会告诉我的吧。
他是个非常重视规矩的人,我想他一定会遵守约定的。
望着为了卢卡斯的名誉而自行坦白的透,佐仓已经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完全被你骗了。
在日光究竟发生了什么?今年春天的时候。
……是旅馆。
他走错了房间,进了我们住的房间里。
虽然有门锁,但我不小心忘记锁门了。
至于他都看到了什么,就任凭你想像吧。
佐仓自嘲道。
去华严瀑布的时候,佳实一个人自言自语起来,‘这里是自杀的名处呢。
如果对什么绝望了的时候,我也从这里跳下去死掉好了。
听说尸体很难打捞上来的。
’可是在接连发生很多自杀事件后,那里都被栏杆严密地拦起来了,实际上是根本不可能在那里自杀的吧。
现在想起来,那正是我开始为自己和佳实的将来烦恼的时候,佳实的直觉很好,说不定,他是产生了什么预感吧。
……原来如此。
正是因为有了这种回忆,他才会留下那篇诗来的。
因为只有你才明白那是遗书才对。
这么说起来,夏目漱石的妻子也曾经意图投水自杀过。
漱石本人也有神经衰弱的症状,为此也曾经参过禅的。
纯也忽然回忆起了这些事情。
到底是偶然的一致呢,还是对自己尊敬的先人的模仿呢。
当我看到血字‘’的时候,就知道这是对我的报复了。
他不只是自杀,也要让我背上杀人罪的罪名。
可是如果这就是惩罚的话--如果这样就能让佳实瞑目的话,我就是进监狱也无所谓。
不,该说我更希望能变成这样才对。
我希望警察把我抓起来,给我惩罚……向着遗憾的佐仓,透摇了摇头。
那您为什么不去自首?当然,警察也不是笨蛋,就算您自首了,调查后也会马上发现并不是这样的。
如果自首的话,不是会让罪行减轻的吗?佐仓一字一句地吐出了这句话。
我想要被判死刑。
如果被捕了的话,我就要对律师这么说。
我其实一点也不需要律师,但是刑事案件里必须要请一个的吧?这样的话,我至少要拜托他,请他不要做多余的辩护就好。
看着以自暴自弃的口吻这样说着的佐仓,透失笑起来。
真遗憾,就算您被以杀人罪起诉了,也是无法满足您的愿望的。
为什么?如果不具有残虐性的话,杀死一个人是不会被判决死刑的。
虽然这关系到生命重量的问题,也关系到死者家属的情绪问题,但至少到如今为止的判例都遵守了这样的不成文条例。
…………透淡淡地如此宣告后,佐仓哑然了。
透把话静静地继续了下去。
佐仓先生。
您认为稻叶先生是真心想要陷害您的吗?啊?。
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的佐仓看向透。
如果他的计划是这样的话,那么一定会在事前收集知识的。
如今有很多针对普通人讲解法医知识的书,只要稍微调查一下,就会知道防卫伤之类的事情了。
为了看起来更像是他杀,稻叶先生至少会留下类似于争斗的痕迹的。
那是说……稻叶先生一定是想藉着一死来发泄郁愤吧。
所以他为了向你报复,做出了捉弄警察的事情,但是到了最后,还是显示出了这是自杀,你是无罪的真相。
也正是因为这样,才造成了如今这种混乱的状况的。
可是--可是不是还有吃下了安眠药,无法做出抵抗的可能吗?是啊。
最初让我想到这个事实的,就是这里了。
见佐仓陷入了混乱,透微笑了起来。
非法购买到的规制药物。
在服用这么危险的东西的时候,会掉在地上也想不到去捡,就任它那么摆在那里吗?这就好像在明示着自己使用了这种药一样啊。
嗯。
换了是我的话,就是在房间里爬上一圈也要找到的。
脑海中浮出三浦的脸孔后,纯也表示了赞同。
……你是说,佳实本来知道可以伪装,却故意犯了这个错误?没有试探伤,衣服也是故意弄乱的,可是却没有防卫伤。
留下示意着佐仓的记号,看来似乎被人灌下了安眠药。
可是却留下了暗示着自杀的遗书,药品方面也出现了不自然的要素。
陷害他,让他背上不实之罪,但却在无可挽回之前又伸出了拯救之手。
为什么会这样……佐仓的声音颤抖了起来。
他会恨我也是应该的,无论他做出什么,我都已经做好了觉悟。
既然恨我的话,那么彻底嫁祸给我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还要手下留情啊!由于过度惊愕,佐仓忘记了之前的郑重的口气,他激动地大叫了起来。
那还用说吗。
您会连这一点都不清楚吗?透将率直的眼神投向了佐仓。
那是因为稻叶先生还喜欢着你。
他爱你,所以会恨你;而正因为恨着你,又爱着你。
恐怕,这是他的一个赌博吧。
赌博……?就是那首漱石的诗。
警方一定会为这里怎么会提到藤村操而有所怀疑吧。
而且单从诗句上虽然看不出漱石的真正用意,但那却是好像情书一样的文章。
那除了是稻叶先生的遗书之外,什么也不是。
但是,佐仓先生为了让大家明白这一点--他的死亡是自杀,诗歌是留给您的遗书,就必须要说出日光之旅的事情来。
这样一来,您就必须把一直拚命隐瞒到现在的与稻叶先生的关系公之于众了。
……这样吗。
那个人只是想得到承认而已。
比起任何人来,他更想让佐仓先生承认自己与佐仓先生的关系。
他不想让这段感情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希望佐仓先生能够亲口告白出来,所以才带着这种心情留下了这篇诗歌的。
稻叶预期到佐仓一定会拚命地证实自己的无辜,但是要证明这一点,就必须亲口说明与自己的关系才能办到。
这是他赌上生命的期望,是他人生的最后一博。
如果您就这样接受了不白之冤,认为就是死刑也没什么的话,那么还不如趁着那个人在生的时候,和他一起选择破灭之路来得好些。
破灭--您如果选择了与稻叶先生的关系,就必须推翻婚约,撕破家族与上司的体面,面对众多的流言,甚至可能会难以在家乡立足。
当然,连工作也必须辞掉了。
这对您来说,就跟破灭没什么两样了吧?那么以你的基准看来,比起杀人罪来,还是同性爱的罪行更重了?与其现在后悔到了觉得被当成杀人犯判决也无所谓的程度,那还不如早点切断那么多的顾虑,与稻叶先生两个人一起到什么地方去的好吧……!喂,透,你别说了。
吓了一跳的纯也慌忙拉住了向着佐仓迫近过去的透。
……所谓的后悔,就是在事后才知道追悔吧。
但是被激动地责问的佐仓却只是微微地笑了起来。
也就是说不是在事后,就根本不会知道。
而处身在漩涡里的时候,是根本看不到的。
佐仓先生……到底要怎么做才好,到底要做什么才好,不到事情终结,是不会有人知道的吧。
可是知道了的时候也已经迟了,一切都再也无法挽回了--中断了的语尾变成了呜咽。
……佳实,是你赢了。
我与你之间的事情并没有任何过错。
我从来没有想过去责备那段过去。
因为我一辈子也忘不了的啊……佐仓抬起手来,抹去了终于爆发出来的泪滴。
自从他死了之后,我的泪腺就好像坏掉了一样。
一个大男人,这样很难看吧。
喜欢的人死去了,自然会觉得悲伤痛苦的啊。
换了是我的话,一定会大声地痛哭号叫的。
这跟是男是女并没有关系。
像会阻碍一个人自然的感情的自尊心什么的,那种东西根本不要也罢。
被比自己年轻的纯也劝说之后,佐仓老实地点了点头。
在拘泥什么是男是女之前,首先要想到自己是一个人就好。
就算不是作为两个男人,只要想到两个人都是人的话……佐仓做了一个大大的深呼吸,站起了身。
……真是多谢你们了。
我要去和警方说,可能的话,请务必把佳实的遗体交给我。
我想把他埋葬在我们度过最幸福的时代的京都。
然后他向着透与纯也微笑了起来。
为了将来不会后悔,你们也要好好努力啊。
唉?向着愕然的两人,佐仓轻轻眨了眨一只眼睛。
辛苦你们了。
这样事情就暂告一段落了。
……果然是你啊。
佐仓要去向刑警们说明全部的事情,纯也陪同他一起去了。
向着暂时又变成了一个人的透搭话的,是三浦。
在与佐仓的话说到一半的时候,透就感觉到门外有谁在听了,看来他的直觉果然是正确的。
对不起。
我本来不是想偷听的。
我是想就稻叶先生的遗体与佐仓先生商量一下,却发现已经有先客在这里了。
稻叶先生的遗体?是啊。
这样运回青森的话太费周章了,所以我和父亲商量了一下,如果能在这里火化的话,我们可以为稻叶先生办个简单的葬礼,并为他准备戒名(注:僧侣出家后舍弃本名得到的称呼叫戒名,后引申为在人死后另取的佛教名称)与灵位的。
当然不需要任何费用,三浦微笑了一下。
可是真是让人吃惊啊。
我没想到你会对别人的恋情纠纷那么感情用事呢。
……因为是一样的。
透低声地说道。
嗯?稻叶先生是孤儿,这佐仓先生也说过的吧。
我也是个孑然一身的人。
父母过世了,我又没有兄弟姐妹,虽然有亲戚在,但就跟断绝了关系没什么两样。
所以我是自由的,无沦是在哪里生活,怎样去生活,一切都由我自己的意志决定。
可是我喜欢的人却有着从事严肃事业的双亲,还有没结婚的姐妹。
他是不能像我一样自由地活下去的。
如果他传出不好的流言的话,会给很多的人造成影响。
所以我的立场是和稻叶先生完全相同的啊。
哦。
这就是说,你也爱上了一个不能把事情公之于众的人了?这个问题让透猛然回过神来,闭上了口。
……请忘掉我刚才说过的话吧。
我只要面对着你就会粗心大意。
我可以这么想吗?那是因为你只对我打开心扉而已?被三浦一捉弄,透撅起了嘴巴,哼地背过头去。
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会对任何人说的啦。
一边安慰着闹起别扭的透,三浦一边考虑着。
虽然说对谁也不会说,但却有件事情,必须要向当事者本人确定才行。
草君,能打扰你一下吗?我有事情想要问你。
瞅着透与松方他们去了浴室的空当,三浦向纯也出声招呼道。
虽然纯也超想和透一起去洗澡的,可是看到了所爱的人的裸体,出现了糟糕的反应就坏了。
纯也也没有能控制住自己不变成那样的自信,于是与透分开,等他洗完之后再去洗。
什么事啊?见三浦向自己招手,纯也带着笑容向他走了过去。
搞不好的话,他就是自己的情敌,所以纯也在警戒着他,可是另一方面他也很尊敬三浦,绝对没有任何讨厌他的意思。
你说你的妹妹是K大的学生吧?她休假的时候也不回去,一直留在京都,所以你担心她,来这里看她。
是啊。
她是法学部的大一学生,比我小两岁,但是也重考了一年。
她想成为律师,所以从现在开始就在准备司法考试了。
向着三浦说出了同样的理由的纯也,忙不迭地点着头。
是吗。
那的确是没有游玩的时间啊。
可是她才大一而已,就有了这么清楚的目标,而且还在努力。
真是很了不起啊。
三浦感叹地睁大了眼睛。
你是不是还有个姐姐呢?我姐姐比我大五岁,在神户的地方检察厅工作。
虽然还是末席的检察官就是了。
哇,女性检察官啊。
抱歉我问一句,她还是独身吗?如今她脑子里只有工作而已。
可以的话,介绍给三浦先生如何?纯也笑道。
你的父亲是山梨县的县警吧。
是的。
原来如此。
果然是在说你,的确真是没有比这更严肃的工作了啊。
啊?见三浦一个人明白了什么的样子,纯也露出了不解的表情。
不,我只是觉得很了不起。
你也是立志成为刑警的吧。
你姐姐是检察官,妹妹是律师,父亲和你又是警官,真是个司法家庭呢。
三浦模糊其词,纯也的脑袋歪得更厉害了。
真是的,都不知道这到底算是什么因果呢。
我是衷心祈祷将来我老姐老妹不要到东京来。
特别是我姐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调任,如果她真来了东京地检的话,那我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是啊,会很难处理的吧。
三浦带着同情色彩说出来的这句话,既是向着纯也说的,同时也是向着透说的。
恋人的家人做的全都是一旦传出丑闻的话,会比别人更难做的职业,将来一定会很辛苦吧。
虽然这并不是犯罪,但还是会被如今的世间用苛刻的眼光来看的。
为了将来不会后悔,请你好好努力吧。
啥啊?今天已经是第二次被这句话鼓励了。
一边被三浦啪啪地拍打着肩膀,纯也一边以狐疑的表情打量着三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