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从一大早就全身都倦怠之极,他怀疑自己会不会在今天的课程上睡过去。
上午是法医学的课程,下午是实习,这两者都是由宇都宫教授负责的。
可是如果坐在最前排,在至近的距离仰望着教授的脸的话,透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害羞,于是就选择了前面数来第三排的位置听着课。
上课的时候和实习不一样,座位是自由选择的,所以总是关系好的人坐在一起。
最近透的身边坐的常常是三浦。
……可能有很多人认为法医学是电视剧或者小说里的事情,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可是将来如果大家在没有监察医生制度的地方做了开业医生的话,就有可能会接到警方的要求,对非自然死亡的尸体进行‘检视’的。
当然,警方不会把解剖也交给地方医生进行的,但是会要求医生判断出是否有进行解剖的必要。
到了那个时候,大家也会希望自己不要丢脸地无法做出判断吧--而且如果随意判断的话,会给搜查造成麻烦,也会损害过世者的人权。
所以请大家要好好学习这堂课程。
宇都宫教授平时为人温和,但是在面对工作的时候,就变得很是严格。
在第一次授课的时候,他就以更加严肃的表情与声音对学生们说出了这样的教导。
……对于有刺创或者切割创的尸体,特别是伤口造成了死亡的时候,就必须要慎重地进行判断,这到底是自杀,还是意外的外因死亡(事故死亡),还是他杀。
今天的课程是从外观来辨别创伤的形成原因。
身穿西服,外罩白大褂的宇都宫教授岁数在四十岁后半,妻子已经过世,但是他给人的不是被残留下来的鳏夫的寂寞与无依,而是独身者的自由与优雅。
可以说他与普通的日本中年男性形象有着相当大的差距吧。
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很是丰茂,着装无论什么时候都是那么清洁。
对他那个年代的人来说,他的个子算是高的了,身体也很精悍,可以看得出年轻时代一定做过体育锻炼。
现在他也应该会在闲暇的时候去游泳,每天都锻炼不懈吧。
有着机智的外貌、绅士般的高雅的他,就好像是越上岁数越发帅气的男人的最佳范本一样,在女学生里深受欢迎。
因为所有的授课都基于实际发生的事件与具体的症状进行,所以比其他只有理论的课程更容易引起学生们的兴趣。
法医学课的出席率总是非常好的。
在针对创伤与致伤器物(凶器)的种类与特征进行了解说之后。
那么我们再来看一个事件,大家一起考虑一下吧。
宇都宫教授出了一个例题。
十二月某日,某公园中发现了一具四十岁上下的男性的非正常死亡尸体。
体格与营养状况都属于中等。
进行检视是在同日上午九点,当时直肠温度三十二度,气温是九度。
基本没有尸斑,死后僵硬轻度,没有发生腐败或变色。
朝冈同学,请问死后经过时间和推定死亡时刻是?呃--被叫到的学生慌忙站了起来。
……直肠温度是三十二度,说明下降了五度……死后经过时间大约五小时,推定死亡时刻是在凌晨四点。
活人的直肠温度基本在三十七度,死后十小时内基本每小时下降一度,然后每小时下降零点五度。
但是这只是大致原则,还必须要考虑大气的影响和个体差异才行。
比如说,当死者很胖的时候,每小时下降的体温就不是一度,而是零点七度。
三浦同学。
宇都宫向著作出了过于单纯的回答的学生摇了摇头,点了下一个人的名字。
是。
就死者的体格标准来看,并没有其他特殊因素。
但是考虑到季节在冬天,又是在户外,死后经过时间要乘以零点七,那么经过时间是三点五小时,死亡推定时刻是凌晨五点三十分左右。
那么如果案件发生在八月的话,答案会有什么变化?夏季加乘一点四倍,大概七小时左右,也就是凌晨二时许。
高大的青年凭心算流利地做出了回答。
他有着小麦色的健康皮肤,剪得短短的清洁头发。
五官的每一个部件都是那么分明,加上清晰的轮廓,共同构成了一张精悍的面孔。
平时他就好像教养得很好的大型犬一样,有着稳重的性格,但是遇到非常事态的时候,他一定会瞬间变身成猛兽吧。
在得知了他的经历之后,就会从他的身上感觉出一种独特的锋锐。
不过对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来说,恐怕只是会本能地以直觉感受到他哪里有着危险的味道--或者觉得他有着与普通的男人有着不同的氛围而已。
因为仔细看去的话,就会发现他那看来很稳重的眼瞳深处,潜藏着与常人不同的尖锐神情。
看他弯曲着四肢,把自己塞在座位上的样子,真的是非常的憋屈。
在他那沉稳的外表下,格斗技和逮捕术让他的全身都散发出跃动的感觉,诉说着比起安安静静地坐在这里,还是敏锐地动作起来更符合他的个性。
很好。
教授对正确的答案满足地点了点头,然后进入了下一个问题。
好,这具尸体在胸腹部有五处裂伤。
衣服上满是血迹,附近掉落着一把沾有血迹的水果刀。
根据解剖结果,所有的创伤都有出血的痕迹,左右胸腔和腹腔里都有积血。
他在黑板上画出了五个伤口的位置,以及各自的长度和深度。
接着又画出了水果刀的刀刃长度、宽度等等特征。
有出血的痕迹这一点,这说明什么呢,须田同学。
有活体反应,说明是死前受到的创伤。
好。
那么大家认为这个事件是自杀、事故死亡,还是他杀呢?学生们各自举起了手,大部分认为是他杀,认为是自杀的是少数派。
从情况来看,很明显很难解释为事故死亡,所以没有学生选择这个选项。
那么首先由认为是他杀的同学们说说,你们是为什么认为是他杀的呢。
毛利同学。
是。
这些伤口都没有伤害到大动脉等大血管,并不是会马上导致死亡的损伤。
如果是自杀的话,应该会选择更确实地造成伤害的地方,比如割手腕或者颈动脉之类的。
一般人的话,就算下了死的决心,也会希望过程中的痛苦越少越好,所以不管是刺自己还是割自己,都不会在一时不至于致命的地方制造多余的伤口的。
原来如此。
那么自杀派的人有反对意见吗?教授打量了一下教室里的人,但没有人做出积极的发言。
透本来实在不想出头抢眼,而且毛利又是和他同班的成员,本来他就已经在敌视自己了,透也不想把事情弄得更麻烦。
可是他又不能放着错误不管,而且连这种问题都回答不出的话,会让宇都宫教授失望的。
最后透只得无奈地站了起来:的确,割手腕和颈动脉自杀的人很多,但是日本从古就有切腹的风俗,所以刺腹自杀也并不少见。
而且我们是医学学生,知道刺腹部一时不会死亡,但是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有这样的知识的。
可是如果是自杀的话,应该会有‘试探伤’。
那会比致命伤要浅一些,是平行分布的吧?反驳透的是毛利的搭档,松方。
当然他并不是热心于学习,只是看着透否定自己朋友的意见觉得不爽,说什么也要说上两句而已。
如果是自杀割腕或者颈动脉死亡的话,很少有人会做到一刀毙命。
都会战战兢兢地试验到底会疼到什么地步,所以总会留下几条较浅的伤痕。
这些浅伤痕就是试探伤,发现试探伤的话.自杀的可能性就很高了。
这具尸体伤口的方向不同,深浅也差不太多。
所以并不是试探伤,自杀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吧。
试探伤并不一定都是平行的浅伤口。
只是这种情况比较多而已。
我反而认为,甚至可以说这五个伤口都是试探伤。
五个都是?松方的声音都变了调,愕然地重复了一遍问题。
透把脸转向他的方向,推了推眼镜后回答道:正因为一时无法死去,所以改变了场所地不断刺着。
可能是这些伤口的彼此叠加,造成了他的失血死亡。
或者,因为死者的左右胸腔和肺都被刺穿,也可能是因为外伤性气胸导致窒息死亡。
水城同学,你认为死者是自杀,又有什么根据呢?从形状来看,可以推定伤口都是由留在现场的水果刀造成的。
如果是被多个人同时刺伤的话另说,是被一个凶手多次刺杀的话,死者在凶手行凶的过程中不做出任何抵抗,这未免就太不自然了。
但如果他作出了抵抗,手上就会遭到刺伤,造成‘防卫性创伤’,但是他的伤口只有胸腹部的这五处而已。
在宇都宫的追问下,透说出了自己的推理。
在受到别人的利刃攻击时,人只要有意识,就会本能地用手去防卫,以避免要害被对方刺中。
也就是说,如果手掌或者手臂上有伤口的话,就是防卫创伤,是他人所留下的,事件也就是他杀了。
但是这具尸体上并没有这样的创伤。
当然,也要考虑到死者是受到了药物或者酒精的影响,无法作出防卫的可能性。
所以有必要提取尸体的血样,对此进行调查。
透没有忘记慎重地加上了这么一句。
之后宇都宫教授继续讲述下去,结合现实中发生的事件,说明了对生者来说不成为问题的擦伤与皮下出血,在法医学上却是是重要的判断材料。
然后他又对下午进行的实习操作做了说明,上午的课程就结束了。
+++ +++ +++……真可恶,那小子干什么都要跟我们斗气嘛。
别在意啦。
是咱们碰了铁板。
不是说水城都跟着研究生们一起帮教授干活的吗。
我们这些人都是第一次接触法医学,怎么可能跟他斗啊。
认为自己在斗嘴上输给了透的松方向搭档发着牢骚,两个人闲言冷语地念着,向学生食堂走去。
嘁,只剩张万元大票了啊。
松方本来要买餐券,但是看了看钱包里面,又咋了咋舌。
餐券的自动贩卖机只收硬币或者千元钞票,看来只能到小卖部或者哪里去换开才行了。
特意去换零钱实在太麻烦了,松方想向后面的朋友借一下:我说,能借我一千块吗?我马上还给你--但是在回头的中途,他就僵硬着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本来以为那里站着的是毛利,可是眼前的人却是透。
动摇的松方慌乱地向四周打量着,发现朋友正站在另一台餐券售卖机前面买餐券。
……请。
突然被他这么熟地搭话,透也是一脸诧异。
但是见了发现自己搞错人的松方露出难堪的表情,就什么也不说地递出了一张千元钞票。
啊,不是……松方很困惑,他交替地看看眼前的钞票,又看看透的面孔。
拿去吧。
你没带零钱是吧?那你用好了。
后面排队的人要着急了,快点买吧。
在透以很平稳的口气说了这些之后,松方也只得接过了钞票。
他尴尬地用蚊子叫一样的声音回了礼。
都顾不上选餐了,他随便买了张餐券,就迅速地溜了出去:你怎么了?这么奇怪的样子?毛利已经先买完餐,去占了位子,见盘子上放着汉堡定食,板着一张脸的松方走过来,觉得很奇怪。
……我不小心就跟水城借钱了,我还以为那是你呢~听了事情的原由,毛利拚命地忍着才没笑出来。
可恶!就算不是自己本意,但最终还是向最讨厌的人借了钱的松方愤愤然,用餐刀狠狠地把汉堡肉切成了碎块。
马上还给他不就得了,不说这个,今天的安排是七点开始是吧。
嚼着炸牡蛎的毛利根本投什么想搭茬的意思,跟搭档确认着今天晚上的日程。
啊。
要是有女孩子我还能忍,可是我们也真够悲哀的,非得一群大男人去喝酒。
可是是三浦先生提出来的.我们也不能拒绝吧。
而且其他班的确都处得挺好的了,就我们是这样,也不好看不是吗?就算好不起来,至少还是修复一下的比较好。
嘿,你明明那么讨厌水城的,今天到底是吹了什么风啊?松方打趣,毛利露出一脸为难的表情。
可是啊,最近三浦先生都站在那小子一边。
我可不想跟三浦先生为敌。
我也有同感。
他们的视线投向了透与三浦。
虽然听不到他们说话的内容,但是他们并不是默默地在吃的,也在进行着对话的样子。
与谁普通地对话.本来是没什么特殊的光景,可是当其中的一方是透的时候,就是非常难得的了。
三浦和透则不知道他们在观察自己。
三浦时时泛起爽朗的笑容,而透也会回应似地露出微笑。
当面对三浦的时候,透的表情是没有防备的,甚至看起来有些柔弱。
他们觉得好像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慌忙又把视线转了回来,彼此都以难以掩饰困惑的微妙表情对看着。
怎么印象都完全不一样了。
我第一次看到那家伙笑的样子呢。
嗯。
平时他总是板着脸,没想到笑起来可以说是意外的可爱呢……喂,你这家伙不会有那种兴趣吧?啊,不是,我投有奇怪的意思……毛利什么也没想,就老实地把感想说了出来,结果被松方指摘了,赶忙很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可是说真的,如果他平时都是那个样子,再注意一下说话的语气的话,那我们和其他人也不会那么敌视他了。
难道你不会这么想吗?也是啊。
平时的水城都让人忍不住想去欺负,可是如果都像现在这样的话,反而让人想去保护他了--什么嘛。
你这不是比我还危险吗。
我、我可没别的意思……松方也慌忙解释,然后两个人一起叹了一口气。
……上次我们让他生气了吧。
你说药理学实习的时候?嗯。
我们说了他那么多坏话,他一点都没有反应。
可是我们白白弄死了实验材料的时候,他却向我们怒吼了。
那真是吓了我一跳啊。
那家伙也会有这么感情化的时候,真的让人觉得很新鲜呢。
我一直都觉得他是那种只会板着一张脸,把别人都往地里看的家伙。
后来我从三浦先生那里听说了。
听说什么?见毛利压低了声音,松方也不由得小声了起来。
那个人自己在供养那些死去的动物呢。
真的啊?嗯,不管什么实验他都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还以为他是个残酷的家伙呢。
可是听了这些话,倒觉得他只是认真过头,不会处事而已了。
也许他对动物是挺温柔的,可是对人太冷淡了吧。
可跟大一大二的时候比起来,你不觉得他最近对人柔和了挺多的吗?这倒是……松方也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就好像刚才,他没说任何挖苦的话,也没嘲笑自己,用很普通的态度就借了自己钱。
说不定啊,他其实不是个坏人的。
我看电视上的那个记者会上说,他双亲都不在了,家里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样子。
也许是因为遭遇不幸,所以才会不相信其他人的吧。
毛利推测着说。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都值得同情了啊……松方也露出了很复杂的表情。
一直以来,他们都只对透抱着单纯的反感而已。
但如今他们看向正与三埔谈笑的透的眼神里,第一次夹杂上了别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