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2日,星期六。
哟,辛苦了。
打扰你了。
下午一点稍过的时候,水城透,松方仁志,毛利昌行三个人走出了京都车站的出站口,与来迎接他们的三浦一彰会合了。
因为要回家去做准备,在昨天课程结束后,三浦就一个人坐上夜班新干线先回京都去了。
替换衣服和行李什么的昨天已经用快递送走了,所以他们都是一身轻装。
是坐市内巴士呢?还是坐地铁?三浦的家在京都市东山区,位于市内的中心部,公共交通很发达。
离这里也不太远。
不,会有车来接的。
三浦向着车站边的城市宾馆走了过去。
大家吃过早饭了吗?在新干线里吃的。
三浦先生呢?因为要早点来停车,我就在这里吃了。
三浦说了句稍等一下,走进了宾馆的停车场。
等他把车开出来的时候,三个人一起睁圆了眼睛。
好了不得的车子啊,是三浦先生的吗?不,是借我弟弟的。
那家伙是个车子痴。
现在还在拚命还贷款呢。
可是开着这个上街道实在太需要勇气了吧?是啊。
我也不想这么抢眼的,可是也没别的了。
他们彼此对看一眼,苦笑了起来。
那的确不是该坐上四个大男人的车子,是辆大红色车身的四座敞篷跑车--雪佛莱猎豹XKR。
要是助手席上坐个大美女,那才真叫合适哪!嗯。
再加上开车的是三浦先生,一定跟张画一样好看。
真抱歉我们都是些配不上这车子的臭男人啊,松方他们打着趣。
至少得你来坐这座位吧?他们看向透。
为什么是我……因为是最好的选择了嘛。
如果只是一瞬间错车的话,别人说不定会错看成漂亮美眉呢!松方和毛利用分不出是玩笑还是嘲讽的口气说完了,马上就窜上了后座。
扔下透别无选择,只得上了副驾驶座。
对不起,后面有点太窄了吧。
这样的车总是就着前面来设计的。
虽然窄了点,但是交通状况好的话也花不了多长时间,所以就先忍耐一下吧。
松方他们向着三浦摇了摇头。
一点也不挤,是吧?嗯,很舒服。
跟重视实用性的四座轿车比起来,跑车的后座总是有欠舒适性的,但是猎豹和其他跑车比起来已经算好多了。
可是这辆车到底值多少钱啊?一定相当贵吧……不知道耶。
我对最近的外国车子没什么了解。
透--水城,你知道吗?他险些脱口叫出透君来,赶紧改了口。
在作为麻药取缔官而奔走的时候,因为有潜入各种场所埋伏的必要性,所以需要学习很多的杂学。
但他原本对车子就没什么兴趣,之后也就没有做任何的更新。
恐怕要一千三百万以上吧。
呜!真的假的!.像车子这种东西,恐怕不是喜欢的人就理解不了为什么会那么昂贵吧。
虽然一样是敞篷跑车,但是像本特利的艾赛尔,罗尔斯罗伊斯的科尼施之类的车型就更贵,至少要四千万以上。
要是泡沫经济那时候也就罢了,现在这么不景气,为什么要花这么大价钱去买一辆车啊,我真是不能理解。
透苦笑着说道。
可是你知道得还真多啊。
对了,你不是得到了那些金块吗,是想买一辆好车,才去调查了这些的吗?怎么可能。
只不过是偶尔看到杂志上这么说罢了。
哦。
见透没什么搭腔的意思,松方和毛利都露出了不是太满意的表情,但是也没什么能多说的,只好闭住了嘴。
三浦毕竟从小就在这里长大,非常熟悉路况。
他避开了游客众多的大路,抄了小道。
于是虽然时值假日,但四个人并没有碰到堵车,顺利地到达了目的地。
+++ +++ +++……就是,这里吗……这里是三浦先生的家--我都不知道……下了车,三个人就都直了眼。
虽然知道他的住址和电话号码,但是不是当地人,自然不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
三浦曾说过平时也有很多人住下,大家都以为不是旅馆就是民宿了。
结果等看到那扇矗立在眼前的门,三个人立时哑然。
因为那里就是有名的六道道口界碑。
所谓‘六道’,就是地狱?饿鬼?畜生?修罗?人间?天上六界了。
是啊,所有的人都必须根据生前行过的善恶到其中之一去。
这附近就是平安时代京都人送别亡人的地方。
亡故的人的棺材在这里交接给引导,再到墓场所在的鸟边野去。
对那时的人来说,这里就是冥土的人口了。
虽然现在是有点无从想像的说。
打量着附近极其普通的住宅和商店,三浦笑了笑。
如果有谁对历史感兴趣的话,那这附近有很多有意思的东西呢。
正好这次NHK的大河剧用镰仓时代(注:镰仓时代(1192-1333),是日本慕府政权的开始,建立者是武将源赖朝。
是日本天皇被架空成为傀儡,墓府成为政治中心,武士开始活跃的标志。
)做主题,其中不是讲到了六波罗探题吗。
就是镰仓幕府为了监视朝廷和西国而建立的组织吗?这么说起来,纯也正在看那个电视剧。
透想了起来,点了点头。
嗯。
那个组织的所在地,就在这个六波罗蜜寺了。
刻着六道道口字样的石碑旁边不远,就有一座大大的寺院。
在平家最为昌盛繁荣的时候,这里就是六波罗一门的据点。
口中放出六尊阿弥陀佛的空也塑俾,在读经书的平清盛坐像。
我想大家可能都在教科书或者资料集上看过吧。
而这些塑像就是藏于这个寺庙里的。
哦……如果纯也在这里的话,一定会非常感兴趣的吧。
透不由得想,真的把他带来了就好了,但是他马上又摇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
为什么会因为这么点事情就想到他呢。
都已经跑到这里来了,开什么玩笑,透把纯也的面容从脑海里赶了出去。
这附近的六道珍皇寺也有个奇怪的传说哟。
据说那里的钟声能传到冥土。
平安时代的贵族小野篁白天侍奉朝廷,晚上就成为阎魔厅的差人,而他就是通过这个寺庙的水井到冥界去的。
阎魔厅的差人?怎么好像漫画似的,难道他是去那个世界打工吗?在《江谈抄》(注:平安中后期问世的传说与故事集,作者大江匡房)和《今昔物语》(注:成书于12世纪上半叶的取材于佛教故事的短篇小说集)里,他是第二判官呢。
透向着吃惊的松方笑了笑。
小野篁就是圣德太子派出的遣隋使小野妹子的子孙。
从孩提的时候起就喜好弓马,而且又是出名的学者与歌人,是个相当的奇人。
像死后产生了许多的传说,从而被神秘气息包围的人并不少见,但是他却是活着的时候就被各种神秘的流言包围,这就非常难得了。
他曾经三次担任遣唐使的副使,第一次和第二次都在途中遭遇暴风雨,不得不中途返回。
第三次在出发前和正使吵起了大架,结果就装病根本没有上船,就这么回到了京都。
结果他的行为触怒了嵯峨上皇(注:日本52代天皇,809年至823年在位,之后退位成为太上皇。
),被流放去了隐歧岛。
一直过了一年左右才受到原谅,回到了朝廷。
可是在那之后他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一个劲地青云直上,一直做到了参议这样的重职。
一度沦为罪人的人,是没那么容易再次回到贵族社会的。
不管走到哪里,一样能够回来的男人--正是这种顽强的生命力和良好的运气,让旁边的人对他产生了敬畏与恐怖的吧。
再加上平时他那出格的举止,被人夸张来夸张去,最后变成了他曾经从冥府生还的传说。
这么说起来,我之前都没有对六波罗探题这个名字产生过疑问,可是‘六波罗’怎么想也很奇怪啊。
有什么意义吗?毛利提出了问题。
‘波罗蜜’是个佛教用语。
简单说起来,就是为了领悟到绝对的真理而进行的修行。
布施、持戒、忍辱、精进、禅定、智慧,这六点称作‘六波罗蜜’。
哇,真不愧是三浦先生,知道得真详细呢。
只不过是门外偷听,人云亦云罢了--啊,我应该说是门里偷听才对。
三浦恶作剧地挤挤眼睛,继续说下去。
但是实际上呢,这个词还有另外一个由来。
现在这一带的地名叫作‘辘轳町’,但是‘六波罗’和‘辘轳,其实都是由‘髑髅原’传来的。
这附近曾经挖出过大量的人骨,所以才有了这个名字。
呜哇……好恶心哦,几个人缩了缩脖子。
就在这充满历史感的街头一角.坐落着三浦的家。
他家是从属于曹洞宗(注:惮宗甫宗五家之一,公元13世纪初传入日本,如今在日本有着千万以上信徒)的禅寺,原来他所说的住下的客人,就是来进行体验修行的人们。
曹洞宗以总本山永平寺为始,具备一定规模的禅寺都会举办许多仪式,让一般人得以体会禅的精神。
有让人们更容易理解释迦教义的说法会,实践体验座禅的参禅会这样当天就可以回去的活动,也有两天一夜或者四天三夜的行程,让大家体验僧人的修行生活。
很多人是想要暂时脱离俗世生活来重新审视自己的生活方式,从而个人申请参加,而且也有不少企业为了锻炼社员的精神,利用行程进行研修的。
……那三浦先生将来会成为这里的住持吗……?怎么会啊。
那我不是就不用去学医了吗。
寺庙这边会由我弟弟继承的。
三个人一起想像起了三浦身穿法衣的样子,都不知道是该说古怪好,还是该说恐怖好,个个心情复杂。
毛利大着胆子问了一句,三浦笑笑地做了解释。
好了,我们先进去吧。
--叨扰了。
他们带着古怪的表情,跟在三浦的身后,从后门走了进去。
这里有着本堂、钟楼、地藏堂、三浦一家住的母屋,以及香客们的落脚处,也有在这里留宿的访客们住的地方,那是座三层楼的建筑。
三浦把他们带到了这座别栋的二楼。
住母屋会觉得不自在吧?在这里就不用顾虑了。
这么说着,三浦把三个人让进了一间有十叠大小的和室里。
啊,我们该先跟三浦先生的家人问声好……要打扰人家一星期,又不交住宿费和饮食费,那至少应该表示一下心意才对。
所以他们各自都带了点心之类的土产来。
可是正想把礼物交给对方,三浦却说:我父亲去做法事了,而母亲在高中教书,弟弟现在正在修行,恐怕得到春天才能回来。
招呼就等之后再打吧。
现在寺庙里只有做弟子的僧侣们在而已。
食堂和洗面处,还有浴室卫生间都在一楼。
请自由使用吧。
三浦先生不睡这里吗?母屋那里有我自己的房间。
夜里我会回那里去。
三浦似乎是觉得,自己不在的话,透就能和两个人更好地交流了。
想来都已经大老远的来到这里了,他们也不会做出特意吵架这么幼稚的事情的。
那个……嗯?……没有电视吗?松方打量着为了学习而准备的四人围坐的大方桌,还有三人份的被褥一字排开的室内,有点顾虑地问道。
这里并不是旅馆,而是为专程来体验修行的人准备的房间,自然不会有电视、冰箱、电话之类的现代装备。
电视只有客厅才有。
抱歉让大家不方便了,但是想看的话.只能下去看。
三浦歉意地做了说明。
不过这样其实也挺方便的。
参加修行的人要像僧侣们一样生活,一天都在座禅、读经、听法,然后做扫除之类的杂务。
修行中严禁抽烟喝酒,自然也不会有一切的娱乐。
另外,除了酷暑和体力工作之后的时候,原则上修行者们只能在逢四与九的日子入浴。
像四天三夜的行程的话,参加者们是不能洗浴的。
所以,既然客厅那里有电视能看,又可以洗澡,已经是相当松缓的寺庙了,很适合初次体验的人生活。
在这个注重享乐的时世里,已经确立了权威的总本山还好,地方的寺院如果规律太严格了的话,那就谁也不会来了。
所以之所以会违反了当初严格修行的目的,也是为了更好地传播禅意吧。
虽然当初做出这种妥协来一定也挺麻烦就是了。
这层楼和三层都是客房吗?是啊。
有三个十叠左右的房间。
遇到社员研修人数比较多的时候,一个房间里住五个人,我们这里最多一次接待过三十个人。
那除了我们以外,也有别的客人了?有两个客人做了三天两夜的预定,他们就住你们旁边的房间。
之后某个大学的剑道部要过来。
你们要不要也参加一天看看?我想是个不错的话题哟。
……是啊。
好不容易到这里来一次,什么事情都要体验一下才好。
三浦其实只是开个玩笑,但透很干脆地点了点头。
喂、喂!你说真的啊!松方和毛利大急。
脸上很明显写着干嘛非得自找这么辛苦的差使来干啊的字样。
既然要好好复习,那么在开始之前集中精神更能提高效率吧?而且又能看到原来不知道的世界,不是很有趣吗。
不过光凭着兴趣参加好像也不太好就是了。
……你这个人哪,是不是意外地很喜欢凑热闹啊?嗯,如果你能用好奇心旺盛来形容就更好了。
向着看呆了的松方,而透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
+++ +++ +++咦?好像有人来了。
是不是今天的客人啊。
突然间,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透向三浦看去。
不,是三楼的人从学校回来了吧。
刚才忘了说,这里还有一个长期借住的人。
三楼有一间房就是给这个留学生住的。
留学生?嗯,是个德国的高中生。
刚才不是说过我母亲是高中老师吗,所以也接了做短期留学交换家庭的任务。
因为是私立的升学学校,所以星期六也上课。
三浦说明了这些之后,就探出身去,叫了声卢卡斯!接着,一个高大的少年就走了进来。
我给你介绍一下我的朋友。
他们都和我一样,是将来的医生。
他们今天开始要在这里住一星期。
三浦按着顺序介绍了透他们。
初次见面。
我是卢卡斯?贝林加。
我在学习日本的文化和历史。
我想知道很多很多的东西。
请大家告诉我。
多多指教了。
虽然口音比较别扭,语气也有点生硬,但是他用日语做了问候。
你的日语说得很好啊。
是到这里来才学的吗?我在德国的舅母是日本人,是她教我的。
舅母她回家的时候,我也跟着来过。
微微弯曲的柔软金发,放着明亮光芒的蓝色眼睛,高挺的鼻粱,雕刻一样深邃、富有气质的面庞,当他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就很有大人样,但是一笑起来一边脸颊上就出现一个酒涡,看起来非常可亲。
哇,真是个典型的金发碧眼的美少年啊。
这就是过去希特勒憧憬的日耳曼民族的理想外貌吧?毛利本意是想要夸奖他,没有什么用意的。
可是卢卡斯一听了这句话,面上顿时笼罩上了一层阴影。
……我死去的祖父,是SS(党卫军)的队员。
我很羞耻。
啊!可、可是,就算亲人是这样,你本人也没有任何责任的啊--毛利慌忙想要打圆场,但卢卡斯还是很沮丧。
在欧洲无数的战争犯罪中,只要与纳粹扯上关系的,就会特别重视。
所以卢卡斯对有这样的亲人都觉得羞耻。
所以我,学了历史。
会来日本也是想知道战争之后的事情。
因为再来一次的话,绝对不要的。
见卢卡斯说得那么认真,透叹了口气。
德国政府并没有隐藏那段黑暗的历史,在赔偿问题上也采取了积极的措施。
跟试图美化过去,甚至正当化自己行为的日本比起来,可以说是有着极大的差距吧。
包括自己在内,日本的大多数学生都没有好好学过日本近现代史,也没有认真地考虑过这些问题。
如果你是说战后处理的话,那我觉得日本的情况不太能让你做参考的。
我想还是你的祖国更面对现实,采取的措施也更诚实。
是这样吗?是啊。
只要看到你,就知道你的国家是个能从过去吸取教训的成熟国家了。
比起别人夸奖自己来,还是夸奖自己的祖国更让卢卡斯高兴。
……你刚才说的话看起来不像是社交辞令啊,是不是对德国有什么特殊的感情啊?在卢卡斯回到三楼的房间之后,毛利很意外地这样说。
也没什么。
其实也不限于德国。
称赞对方的国家也是国际交流的基本规则吧。
不需要夸张,也不需要刻意奉承,只要直率地承认彼此的好处就好。
所以不管对方是美国人,还是俄国人,对他们的长处都要表示敬意。
听了透这生硬而不带感情的回答,旁观的三浦无奈地耸了耸肩膀。
本来想在这次的合宿里弥补他们之间的鸿沟,但是已经存在了这么长的时间的障壁,毕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打破的。
不过他既然已经在与其他人同住,而且虽然不太情愿,还是答应了这次的邀请,那么就说明他的防壁上已经产生了裂缝了。
而且可能是年龄差得比较远的缘故,他看来对三浦已经没有戒心了。
而且还有一直在关怀着他,像他的亲人一样的宇都宫教授。
即使爱闹别扭,也是寝食与共的好朋友草。
还有草的朋友冈岛,最近见面的时候也会和透交谈了。
跟搬进学生宿舍之前比起来,他的人际关系可以说已经扩展了很多。
那大家决定一下睡的地方吧。
为了缓解这种尴尬的气氛,松方提议道。
室内等间距地放着三床折好的被褥。
似乎是刚从被橱里拿出来的一样。
放了换洗衣服的行李都已经送到了,摆在房间的一角。
的确还是先决定铺位,再整理行李比较好。
那我们猜拳,赢的人先选自己喜欢的地方怎么样?好吧。
结果最先胜出的松方桃了靠门口的铺位,接着的透选了靠窗口的,剩下来的毛利就是正中间的了。
这就跟坐交通工具一样,还是比较方便进出的地方比较好,所以松方才特意选择了靠近门口的地方。
但是这一次他却会为他的选择而后悔了。
当然,现在这个时候他还无从得知这一点。
那大家来整理行李吧。
我去拿点什么饮料来--三浦正这么说着的时候。
一彰先生,您在吗?楼下传来了呼叫他的声音。
从青森来的客人到了,能带他们过来吗?手续和说明已经结束了。
啊,谢谢。
请带过来吧。
出声招呼的是个年轻的僧人。
三浦回答了一句之后,两个男人就走上了楼梯来。
请问是佐仓司郎和稻叶佳实先生吗?是的。
欢迎两位远道前来。
在这里的时间,请您使用这边的房间吧。
啊,这之前先介绍一下。
这几位是从今晚开始到明天一起参加修行的人。
三浦的话让松方和毛利的脸孔在一瞬间痉挛了一下,但马上又变成了放弃的表情。
所谓入乡随俗,话已经说出来了,也没有办法了吧。
初次见面。
请多指教。
在三浦的带领下,两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男人有点拘谨地走进了透他们的房间。
医学学生们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他们也说明了自己的姓名身份。
哦。
您二位都是在弘前市(注:位于日本青森县西南部的城市)公所工作的啊。
我们在商工观光部的观光物产课。
如果几位到我们那里去的话,务必事先招呼一声。
我们带大家去名胜观光。
是吧,稻叶?佐仓回头看了看搭档,很开心地笑了起来。
这个人穿着衣服的时候看起来显瘦,但仔细打量一下就能看出来,他的体格相当的好。
比起说是公务员来,更像搞体育的。
那清晰分明的粗眉与眼睛的间距很窄,脸孔的轮廓很深,皮肤被太阳晒成了深棕色,反衬得雪白的牙齿分外显眼。
他看来还真不像是北国出生的人。
还是南国男儿的感觉更适合他。
这个人看来很会与他人相处,他和善,又不会给人以过度亲密的感觉。
一看就知道是个快活而直率的人。
而他的同僚稻叶则是个苗条又白皙的青年。
面部的线条很尖锐,而且眼光也很锐利,给人以不易相处的印象。
佐仓向稻叶征求着意见,稻叶也只是说了声嗯,微微地点了点头而已。
本来看着就不好接近,话又很少,也不跟透他们对视,而且似乎刚碰到了什么糟糕的经历,脸上是一副露骨的不悦表情。
他之所以看起来那么疲劳,是因为从青森长途旅行到这里的缘故吗?还是说,他的身体本来就过于虚弱了呢?……对不起。
他的视力非常不好。
因为工作里常常用到电脑,最近又恶化了很多。
我跟他说赶紧去配眼镜或者隐形的,可是他老说太麻烦,根本不上街去买。
他眼神难看是因为近视眼的缘故,绝对没有恶意的。
见搭档这么没礼貌的样子,佐仓慌忙帮他做了解释。
您二位是同期吗?我比他大两岁,算他的前辈吧。
我跟他大学的时候就认识了。
啊,二位是大学同学吗?是啊,我学的是社会福利,稻叶学的是国文。
虽然专业完全不一样,但是我们是在杜团里认识的。
虽然不知道是偶然选择了相同的职业,还是有意而为的,从他们毕业后进入同一个工作场所,而且假期的时候还会一起旅行看来,他们的关系应该是很不错的吧。
可是,该怎么形容呢--透却有点并不释然。
因为他感觉到两人之间流动着一种莫名的生疏空气。
不过这也许是自己多心了吧。
大家今年是几回生啦?几回生?啊,就是几年纪的意思。
关西这边都是叫一回生,二回生的。
松方他们不知道佐仓的问话是什么意思,三浦就做了说明。
这样看来,佐仓和稻叶就读的也是关西的大学了吧。
我们都是大三学生,分在一个实习班。
因为我是在工作之后又重考进来的,所以只有我岁数比较大一些。
这样啊。
真了不起呢。
我也好想再回到那么自由的学生时代啊。
佐仓露出了怀念过去的表情,打从心底发出了羡慕的叹息。
现在正是最好的时候呢。
等到成了四回生,就得忙着为毕业论文和就职活动奔波了--啊,你们是学医的,那就不是四年毕业,而是六年了吧。
嗯,是啊。
医学学生们露出暧昧的笑容。
大三的时候开始解剖实习,同时又要学习基础医学的知识。
大四则要开始临床医学的课程。
等到五年级,秋天开始就要去医院实习一年了,然后就是毕业考试和国家考试。
他们每年每年都很忙,这种强度是文科系根本比不了的。
而在他们说着彼此的学生生活的时候,稻叶仍然一直保持着沉默。
就算把话题丢给他,他也只是短短地附和一下而已。
而且他始终都垂着头,从没自己开过口。
透一开始还以为他是怕生,但是接着却发现,稻叶不但不看初次见面的自己这些人,就连佐仓,他也极力地避免与他视线相触。
不过二位为什么特意从青森赶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呢?东北和关东都有很多能够进行相同体验的寺庙,根本不用特意来京都的啊。
我和稻叶都是在京都上的大学。
星期一晚上,我们社团的毕业生们要开个同学会,就是为了参加同学会,我们才过来的。
想着好久没回来了,就到京都观光一下吧,不过有名的地方都在做学生的时候去过了,所以这次就想体验些不一样的东西啦。
这样吗。
不过星期一不就是圣诞前夜了吗?你们选这个时候聚会啊?会被情侣们怨恨的哦,三浦笑道。
佐仓也苦笑了起来。
是吧?做干事的那家伙一定没女朋友,在嫉妒别人呢。
算了,反正我和他都是单身,没什么实际损害吧。
你们在京都留几天呢?同学会那天我们住会场的旅店里,预定坐25日的飞机回去。
假如飞机不会因为圣诞寒流停飞的话。
雪国的冬天很麻烦的呢,他歪了歪头说着。
今年的24日是星期一,正好赶上了法定假日,所以变成了加上周末在内的三天连休,两人这才请了一天的假,做个小旅行的吧。
青森吗。
那是苹果的产地啊。
我只知道每年夏天都有眠追祭而己……请问这个‘眠追’又是什么意思呢?一说到眠追祭,大家都只会想起以中国的三国志或者水浒传为题材画出的线条夸张、颜色鲜艳的游行绘板而已,却不知道这个祭典为什么会叫做这个名字。
佐仓用很明快的口气回答了毛利的问题:这个名字其实来自‘驱逐睡意’。
东北那边夏天非常炎热,可是却是活最紧的时候,所以大家都会又热又累地想要睡觉。
村子里就产生了这样的祭典,用来驱除睡魔。
后来祭典的意义又有了发展,成为连同睡魔一起,把许许多多的灾难和邪恶都赶到村子外面去的大型庆典。
夏天的眠追祭当然根棒,不过我也建议大家春天来观光哦。
不愧是负责宣传观光事业,负责祭典相关安排的公务员,佐仓面带着和悦的笑容,为大家做了说明。
弘前公园一到了春天,五千多棵樱花树会竞相绽放。
到了夜里可以在弘前城的护城河上泛舟,欣赏灯光下的夜樱,与白天相比又是一番情趣,景色美得就好像幻梦一样。
而到了四月下旬到黄金周的时候,还可以参加规模盛大的‘樱桃节’呢。
五千棵樱桃树啊……那一定非常壮观。
冬天大雪的时候就算了,可是春天的青森看来很不错呢--佐仓的话顿时大动了他们的心。
夜樱很没美的啊。
明明没有风,花瓣却四散飘舞着,让人有很不可思议的感觉。
如果赶上月亮是红色的话,那就比起美丽来,更该说是诡异了吧。
哇,你让我联想到井基次郎(注:些90些-些93些,日本新兴艺术派小说家,由于肺疾早逝,一生只留下二十余部短篇小说作品,却给日后的文学家们带来极大影响。
代表作《柠檬》、《樱树下》等。
)的名句了呢,‘樱树下面埋着尸体!’(注:出自《樱树下》不过这句话为什么那么有名啊?好多人连出处都不知道呢。
就是听了作者的名字,大多数人也会问‘那是谁?’的吧。
这就跟大家都知道直木文学奖,却很少有人知道创立了这个奖的作家本人一样。
话题已经转到了稻叶专攻的文学方面,但透偷眼看去,却发现他还是一样毫不关心。
不,也许他并不是刻意无视所有人的,只是心思都被别的什么吸引了,完全不在这里而已。
……佐仓先生都没有什么口音呢。
青森腔不是相当独特的吗。
佐仓向着指出这一点的毛利苦笑了一下:我大学是在京都上的,所以不小心会带出点关西腔来。
不过因为工作的关系,我必须要回答来自全国各地的询问才行,所以平时用惯了标准语。
不过如今的年轻人每天不是看新闻就是看电视剧的,所以基本上也都在用标准语说话的啦,不过就是带了点口音而已。
如果我真用起津轻(注:青森县的西部是津权平原,也称津轻地带)方言来的话,大家肯定会听不懂我在说什么的。
说到这里,佐仓就举了个例子:好比说,‘AZUMASHI’,大家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很厚?或者是浅薄的意思?毛利凭着谐音猜测着,佐仓摇了摇头。
意思是很舒服。
……这根本是八竿子打不着嘛。
那,‘CHIYAKASHI’,还有‘TOROKERU’,又是什么意思呢?这两个次标准语里都有,一个是‘开玩笑’,另一个是给黄油或者乳酪什么的加热来‘溶化’,不过我想在津轻方言里肯定不是这个意思吧。
就算发音相同,意思也完全不一样。
就算透很博学,毕竟也不会连津轻方言都熟悉,他也猜不出是什么意思来。
是的,‘CHIYAKASHI’的意思是‘不稳重’,‘TOROKERU’的意思是‘整理’。
嗯……如果跟别人说,你快点把自己‘TOROKERU’一下的话,那个人一定会吓一跳的吧。
这还不算什么,要是听到别人对你说‘SHINE’的话呢?佐仓呵呵地笑着,说出了一个对他们来说很不吉利的词。
‘去死’?!(注:在标准语里,这个词是去死的意思。
)其实是小心别咬到的意思。
……要是吃着饭的时候突然有人跟我这么说的话,我还以为是他下了毒呢。
松方皱起了脸。
津轻方言里还有很多有意思的地方。
比如只说个NA,就是你的意思,而WA就是我,ME就是好吃。
因为北国的冬天实在是太冷了,就连张口说话都觉得麻烦,所以大家都尽量缩短词语,就变成了这些有趣的缩略词。
如果事先没些预备知识的话,还真的没法进行对话呢。
那么大家先放松一下吧。
之后四点入浴,五点半开始药石,七点是夜间打坐与法话,然后九点开枕。
三浦虽然是向着佐仓他们说明的,但实际上却是说给突然半途加入的透他们听,佐仓和稻叶应该早就看个日程表了。
什么叫药石?过去的人只吃早晚两顿饭。
过了中午饿了的话,身体就会觉得很寒冷。
所以就会抱着烤暖的石头来忍耐。
这种石头就叫药石。
后来引申为晚餐的意思。
三浦为毛利做了详细的说明。
那么开枕就是指就寝了?九点钟就睡觉……?这么早睡不着的啊,松方在一边嘟哝着。
睡不着的话,起来也没关系,不过明天早上可是四点起床的哟。
听了三浦面带稳重微笑说出来的这句话,松方和毛利一起无力地垂下了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