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2025-03-30 06:28:22

……嗯,和早晨上课的时候说明的一样,这个脑科实习是和二班共同进行的。

大家请按新的组别各自落座。

按照教官的指示,学生们三三两两地走向解剖台,在放在旁边的圆椅子上坐了下来。

透和纯也一起搬出宿舍住进公寓没多久,帝都大学的医学部就开始了秋期的授课。

普通来说,大学的课业安排是以暑假为界限,划分为前期与后期两期的。

但是医学部的科目与其他系的时间与安排不同,所以在学期安排上也有变化,帝都大学医学部采用了春期、秋期和冬期的三期制。

春期的大半时间在人体解剖中度过,那时候学习的主要是脖子以下的部分。

头部只看过外表,没有深入到大脑部分。

而秋期的实习就是以脑科为主的。

在解剖学的实习中,要把骨骼、肌肉、神经、血管和脏器等等从身体剥离开来。

然后确认这些器官组织的名字与功能之后,并以剥离露出的状态画下观察图。

每天的功课就是做到这些,提交报告。

下午一点,实习开始。

虽然开始时间是固定的,但结束时间并不固定。

做完了课题的规定,完成观察图的时候,就是这一天的课程结束的时间。

因此灵巧又得要领的人在傍晚时分就能离开解剖室了,而手慢的人就是做到深夜也很平常。

听到这些介绍后,纯也说:白天学生人数很多还没什么。

可是万一留得很晚怎么办?大晚上的一个人呆在躺着正在解剖的几十具尸体的房间里,那不害怕啊?他满脸都是畏惧的神色。

谁知道。

我又没有留到过那么晚,当然不知道是什么感觉了,可是尸体又不会给人造成什么危害啊。

说起来还是活着的人更加可怕呢。

听到透的回答之后,纯也的害怕似乎又一下子转变成了担心的样子——啊啊,又要和这张脸蛋一起了吗。

真是够了啊。

正在想着乱七八糟的有的没的事情的透,被从旁边传来的充满恶意的声音拉回了现实。

声音的主人是帝都大学医学系三年级的松方仁志。

一想到以后也要种孽缘继续下去,我都快受不了了。

只不过因为名字发音接近而已,就得强制性地组成一组,真希望校方按抽签来换班呢。

另一个同学毛利昌行也和松方一个口气,还刻意地叹了口气。

实习是按照名单的五十音顺序四个人分成一组的。

水城透(MIZUKI TOHRU),松方仁志(MATSUKA HITOSHI),三浦一彰(MIURA KAZUAKI)和毛利昌行(MOURI MASAYUKI)被分在一个班里。

不只是解剖,今后的各种实习都是以班为单位来进行的,班里的成员会熟悉亲近起来是常事。

可是都过了三个月,在身体部分的解剖已经结束,进入了脑部解剖的现在,他们四个人还是很难成为一个整体。

松方和毛利与其他的医学学生一样,很明显地不喜欢透。

他们也算得上是优秀的学生,但他们就是无法超越透,所以甚至还敌视起他来。

这里毕竟是日本的最高学府帝都大学,而且又是最难考进的医学部,所以集中了各个高中里顶尖级的学生。

自然,这些学生们的自尊心也是高不可测的。

哟,我们和水城同组呢。

那都用不着我们出手了。

他那么厉害,我们一定比其他哪个班都早结束啦。

一边这么说着,一边面带讥刺笑容的,是这次实习里同组的其他班的学生。

因为要必须同时观察大脑的纵切断面和横切断面,实习中一次需要两副大脑。

所以这个实习的时候是由两个班组成一个组,共同进行操作的。

真的呢。

水城君灵巧得让人入迷哦。

反正我们是轻松啦。

只要交给他,一定会完成得跟课本一样,能画出一幅完美的观察图来。

肯定会让教授很满足的。

怎么可能不满足。

接着他不是还要用地灵巧的手指和漂亮的面孔,在别的意义上让老师们‘满足’的吗?其他班的家伙也参加进来的嘲笑,还有松方与毛利下流的玩笑,透却仍然和过去一样统统无视掉,只是默默地进行着实习安排。

这些把戏和平时比没有一点改变,他已经是司空见惯了。

但是今天却不同,就好像忍无可忍了一样,一直都默不作声的旁观者不意间粗着声音吼了起来:有完没完!你们也都是二十多岁的人了,就不觉得羞耻吗!因为这个男人的怒喝而吓了一跳的,不只是欺负人的松方等人,透比他们还要吃惊。

三浦先生……你也是。

不是回嘴就是沉默的,这只会让捉弄你的家伙更得意忘形。

对这种不当的侮辱,你要堂堂正正地抗议才对。

三浦一彰是学生中最年长的一位,不能算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但是从不多说一句废话。

接人待物很有礼貌,却也不是那种八面玲珑的样子,说起来就是个很有气魄的男人。

他从别的系毕业之后走上了社会,再把这段时间里挣的钱作为学费,重新又考进了医学部。

有了这段经历,他和其他的学生大不相同,非常沉稳。

帝都大学的医学学生里,有不少人不是因为要治病救人的使命感而选择医科,而是因为医生是个又有社会地位又有型的工作,又可以过着富裕的生活。

他们是在这些漠然的虚荣心和利己心推动下入学的。

也有在考试放榜的时候,媒体采访时问及你为什么要考这里?的问题时,毫不知耻地答我的偏差值一直都在全国前十名,所以自然要考最难考进的地方啦。

没有别的大学比这里分数更高的,所以也没办法么的典型偏差值型人类在。

当然,还包括有着消极理由的人。

他们为了继承父母经营的医院,从一生下来就有着当医生的义务,只能照着这一条道走到底。

而在这些学生中,早就超越了不稳定的思春期,充分地具备了良识以及社会责任感的三浦,自然是非常醒目的存在。

现在他是学生,白大褂下面穿的是T恤衫牛仔裤这种休闲的装束,头发也稍稍有些凌乱,但从他那精悍的容貌和身材上,很容易就能想象到他身穿平整的西服利落地工作时的精英社会人的样子。

可是,如果单纯作为上班族来说,他那时时闪烁着精光的眼睛和锐利的风貌又未免稍显危险了一些。

而且他那不为任何事所动的冷静和堂堂的态度也不是常人能具有的,总之也是个带着谜一样的感觉的男人,这样的他,是同期学生中唯一一个不会去欺负透的存在。

只有三浦不会被透无视就心生敌意,能够普通地和他对话。

但他既不会和别人一起起哄,也不会积极地去为透说话,保持着表面上的中立。

成熟的他一定是觉得,学生之间基于嫉妒的无聊对立实在太愚蠢了吧。

可是也有可能,他是看穿了如果弄得不好的话,会让透遭到更为阴险的欺负,所以为了透着想,才必须要保持着旁观者的立场的。

透会有这样的感觉也是有理由的。

因为三浦在他人面前保持中立,没有为透出过手,可是却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悄悄地帮助过透。

如果是其他人的话,恐怕会把三浦的举动推测为怕引火烧身的胆小者的行为吧。

可他却并不是一般人,即使公然宣布成为透的战友,三浦也不会成为欺负的靶子的。

首先,他既然特地自己赚学费,再次考进大学,那么就意味着他与其他学生相比,对成为医生的目的有着明确的意识,三浦有着与透不同意义的坚强。

即使被孤立了,他也完全不会在乎。

正因为如此,透也明白,三浦只在暗地里襄助自己,那是为了不让自己感到负担,是他的成熟的表现。

还有,说什么全交给水城就可以轻松过关,你们真的想成为医生——没关系的,三浦先生。

透柔和地阻止了还要教训他们下去的三浦。

这些人都是好人呢。

能够实地学习大脑构造的机会只有现在而已,他们却把这么宝贵的机会全都送给我做礼物了啊。

以辛辣的口吻说着,透打量着身边的同伴。

多谢您的好意。

如各位希望的一样,我会把各位的份也做好,所以请随便跷课,没关系的哟。

素描簿都搁在那边好了,我会负责帮你们提交的。

第一句话他是对三浦说的,礼仪端正。

而接下来的话就是对着松方他们说的,分外傲然。

那群不服输又不能回嘴的家伙以粗鲁的动作扔下了素描簿,气鼓鼓地出了房间。

……对不起。

都是我多说了一句话的缘故。

我是觉得对一个将来要去拯救人命的人而言,这些家伙的精神方面未免太过幼稚了。

不,实在很感谢。

向着为自己发火的事情而有些不好意思的三浦,透轻轻地摇了摇头。

然后好像要切换心清一样,用指尖轻轻地推了推眼镜。

好,我们开始吧。

从桶中取出用白布包着的大脑,按照讲义上写的,先确认表面上网布的血管,再一一剥离。

这是必须要控制力道精细操作的工作,太仔细了时间会拖很长,而太大胆了又会把血管切断。

在这一点上,透的确是非常灵巧。

他保持着一定的速度,却又不损伤血管地一根根进行了剥离。

这份技巧简直赶得上职业医生,说是他天生的才能也不为过了。

你一定会成为一个技术超群的外科医生的。

三浦看着透的手上动作看得出了神,不觉就这样感叹道。

从他的口气里听得出,这是直爽的赞赏,一点也没有对抗心的存在。

你也做得很熟练。

将来你是想去外科吗?这也不是奉承话。

三浦的动作也非常精准,看来是学习能力相当好的人。

透问他,他却耸了耸肩。

这个吗,外科医生是医院里的招牌,当然我也很憧憬了。

能够直接救回患者的性命,成果可以看得清清楚楚,想来一定很有价值吧。

可是很遗憾,我恐怕是不行。

解剖颈部的时候我一不小心就切到了神经的分枝,而且连那是什么神经都不知道。

我根本就是个很粗心大意的人。

现在面对的是尸体还好,万一是活着的人,不就是可怕的失败了吗。

现在的失败根本就不能算在失败的范畴里。

没有人是一开始就什么都做得来的,所以才需要实习啊。

犯过错误才能积累经验,这是能不能吸取教训的问题。

三浦回顾着过去,露出微妙的表情来,透一边揶揄着那些跑掉的家伙,一边劝说着他。

就算三浦先生说自己不适合外科,我觉得三浦先生还有内科和神经科方面的才能。

一定能得到患者的信赖,成为一个好医生的。

可是我却一点也没有这方面的才能。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呢?内科的症状与精神领域有很大的关系,治疗病症的时候也要治疗‘人’才行。

所谓‘医者仁术’,比起只有技术好来,还是有着温暖的心更加重要。

这就是我说你很适合,我却学不来的原因。

三浦没有简单地否定,也没有附和地赞同。

他是在冷静地掌握了彼此的适应程度和极限后选择了沉默的,从这里就可以看到他的诚意。

你真是很成熟的大人呢。

水城……?三浦会以呆然的样子睁大了眼睛,都是因为透不觉间露出了微笑的缘故。

人就好像一面镜子,可以映出自己心中的对方,反射对方的态度。

而透之所以会露出医学部中的人谁也没有见过的温和的微笑,也是拜三浦的人德所赐。

但他似乎还没有发现这一点,看起来很困惑似地转开了眼睛。

怎么了?我是不是说了什么失礼的话——不,不是的。

因为你笑得实在很温柔,我觉得很耀眼,简直都不敢直视了。

从没见过水城露出这样的表情来啊。

我……被他说出了意想不到的话来,透的视线也困惑地在空中浮游了起来。

我真希望你以后都像刚才那样笑。

那实在很幸福,连看到的人都会感到高兴呢。

什么事也没有就一个人傻笑,那不是很恶心吗。

你的话就没关系。

有这种眼福看,大家高兴都来不及呢,绝对不会觉得你奇怪。

我可没不分对象地取悦别人的兴趣。

抱歉抱歉。

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过也是,服务太过说不定也是一种罪过呢,万一跑出误会你的意思的家伙就不好办了。

看着一捉弄就嘟起了脸来的透,三浦拼命忍着笑意,改变了话题。

我们同班很长时间了,但和水城像这样说话还是第一次。

老实说,我原来还以为你是很难相处的人呢。

能和三浦先生说话我也很意外,我原来还以为你是很可怕的人呢。

可怕?为什么?三浦歪着头想了一下,但马上就想到了原因的样子,压低了声音悄悄地道:你是不是知道了我以前的工作啊?对不起,我偶然听教授他们说起过。

不过我不会对任何人说的。

透同样压低了声音说着,三浦苦笑了起来。

不不不,也没什么的。

这又不是什么坏事。

如果我还在职的话,被人知道了可能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可是现在已经退职了,所以没有什么不便的。

为什么要辞掉工作呢?那可是固定只录用一百七十三人的超级窄门,如果不出现空缺就绝对进不去的精英集团。

就算在没知识的人看来也绝对不比医生差的呀。

你想知道我上一任工作的事情吗?我很有兴趣。

真难得身边就有一位从事过这么特殊职业的人,而且又是无论怎么活跃媒体也不会报道的那一种。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透老实地点着头。

会辞掉这种寻常人即使想进也进不去的工作,他一定有必须要这样做的理由在吧。

自己和他并不亲近,却唐突地问起这么私人的事情来,一定是很冒昧很失礼的,但三浦却一点生气的样子也没有,好啊地笑着。

不过现在还是专心做解剖实习。

你不是连别人的课题都接下来了吗。

既然自己已经宣言要做了,那么你的自尊心肯定不会允许随便糊弄一下的吧。

总之现在还是要先结束这里,之后我们再一起去吃个晚饭如何?……我知道了。

一瞬间,透犹豫了一下。

家里还有个做好了晚饭等他回来吃的人在,这个事实滑过了他的脑海。

但是到了最后,这个想法还是没有胜过想要知道眼前这个男人的事情的好奇心。

他们结束了杂谈,恢复了认真的表情,继续操作起来。

大脑经常被比喻成豆腐,因为本来它是柔软而富有弹性的,没有那么简单就能切开。

但是死后经过很长的时间后,就有可能变硬。

比照着讲义上的大脑断面,他们确认了尾状核、海马回和小脑扁桃体等部位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