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遥离去后,无悔抱着引枕缩在帐篷一角,心思久久不能平息。
txt电子书下载Http://wWw.80txt.com/好容易与姐妹们相处得好些,她自是不愿主动去破坏。
然而,不论从前她多任性,到底也是侯爵家里教养长大,自然明白女孩子的名声比性命还重要这条准则。
小姨子恋上姐夫,不光涉及了男女私情,更可以说是*之事,当真传扬开去,别说她脸面全无,整个汝南侯府乃至郢王府都得受到牵连。
郢王爷楚曜是今上嫡亲的侄子,令他丢了颜面,就是令整个皇族丢了颜面,届时就算自家护短,也抵抗不了皇帝的惩戒。
无悔越想越怕,全身上下都在发抖,连牙关也咯咯作响起来。
当年母亲贺氏的下场就是她的前车之鉴,明明婆家将她休弃,回到娘家却还是免不了一死。
连亲生父母尚且如此,何况是皇帝。
姑娘,你觉得冷?一旁收拾桌台的元宵停下手,莫名其妙地看看无悔,又抬头看看帐篷顶。
尚未入夏,北地又比中原冷,但有大帐篷罩在头顶,密不透风的,再加上生了火盆,感觉上比在上京的大宅子里没什么差别。
不仅如此,她还有点见热,微微冒汗呢,姑娘竟然会冷得发起抖来,该不会是生病了吧?出门在外,到底诸多不便,若生起病来也比在家中严重得多,元宵当即丢下手中茶盘,凑到无悔身边,伸手到她额上探一探温度。
无悔全神贯注想着心事,忽地被元宵触碰,思绪便转了弯。
就算今次听从贺遥指挥,助她一臂之力,将来就能安枕无忧吗?这件事会不会永远成为她的把柄,一有风吹草动就被贺遥拿来要挟,让她做更多更坏的事情?那岂不是一生一世都受制于人,再也不能翻身。
无悔未满十三岁,往后岁月流流长,实在不愿过这种日子。
可就算她不去,无双就会平安无事么?无悔太了解贺遥,那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她不同流合污,贺遥也会想出别的办法来。
不行,她得想办法救救无双。
郢王爷那么好的一个人,无双能嫁给他,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她羡慕,偶尔也会觉得嫉妒,但若因此就让无双遭人陷害远嫁到荒凉的草原,或许今生今世再也不能与家人相聚,往后她又怎么面对一直对自己温柔体贴的大姐姐无瑕呢。
想得明白了,无悔毫不犹豫地抛开引枕,站起来撒开腿就往帐篷外面跑。
元宵给她吓得跳起来,缓过神来便急急忙忙去追。
姑娘,你去哪儿?让我陪着,免得有什么事你没帮手……她边说边掀开帐篷门帘,后面的话全噎在嗓子里说不出来——放眼看去,哪里还有无悔的影子。
无悔提着裙裾,顾不得淑女姿态,一路询问,一路奔跑,半点不敢耽搁地来到陵光卫驻扎的地盘。
陵光卫肩负为御驾护航的责任,营地管束自然比官眷们严格得多,围着帐篷群画圆,每三丈便有一名侍卫把守,就算当职的陵光卫进营地都得严查腰牌,闲杂人等根本没可能入内。
无悔没头苍蝇一样冲过来,还没到营地范围已被站岗的侍卫盯上。
陵光卫的侍卫们大多是勋贵出身,虽然不认识无悔,但看她身上穿的头上戴的,便能猜到是随行官员的家眷,且家世绝对低不了。
不过,身份并不能等于通行证。
陵光卫直接受皇帝领导,就是皇子们没有御令也不得擅入,何况是不知道谁家的大姑娘。
八零电子书HtTp://Www.80txt.COM/与无悔相距最近的两名侍卫交换一下眼色,迅速向彼此靠近。
只听铮一声响,眼看便要跑到目的地的无悔被梁柄交错成十字的大刀拦住去路。
她从生下来就养尊处优,身上被蚊子叮一个包都有三五七个丫鬟婆子围着伺候,何曾见过真刀真枪的阵仗,自然吓得不轻,震惊地刹住脚步不算,还往后连退数步,差一点绊倒跌坐在地。
我……无悔一路奔跑,累得面红耳赤,上气不接下气,此时更是连话都说不清,断断续续道,我是来……来找你们指挥使,郢王……郢王殿下。
大人不在,请回。
左边那名侍卫道。
无悔以为对方不肯通报,上前一步,鼓足勇气道:我是汝南侯家四姑娘,有要事找郢王殿下,还请两位通报一声。
就算你是君家三姑娘也没用,大人有任务在身,随驾出营去了。
另一名侍卫半调侃半认真道。
那可怎么办?无悔再鲁莽,也知道皇帝的行踪不能随便打听,毫无办法之下,急得几乎快要哭出来。
泪眼朦胧中,眼看着一顶帐篷里走出一名身穿铠甲的侍卫,红缨盔下的那张脸孔有些面熟。
陆……陆安!无悔高声喊。
陆安闻声回头,远远见是无悔,便迈步走过来。
到得近处,看得仔细了,发现无悔神情有异。
他心思敏捷,一转念间已猜得□□不离十,压低声音问:四姑娘,可是三姑娘有事?无悔抽着鼻子点点头:陆安,你能出来吗,我想求你帮忙。
陆安从小随母亲陆珍娘来到君家,陆珍娘教君家几位姑娘厨艺,他便和汪弘博一起读书、练武。
因为是男孩子,很少到后院与姑娘们相处,但这么多年下来,对几位姑娘的性情也有所了解。
无悔是君家女孩子们里脾气最差,性情最骄傲的,今日她竟对他用了求字,可见事情非常严重。
陆安干脆利落地依从要求,与她一同走到避人之处。
无悔将贺遥的计划说给他听,只是隐去自己被要挟的经过,谎称贺遥利用她与姐妹不合。
如此说法倒也能够取信于人,尤其是像陆安这种对君家内务多少有些了解的,听在耳中更觉合情合理。
四姑娘,你别急,这事我打算做两手安排。
陆安稍稍思索后,道,其一么,就是如你设想那般,找指挥使大人去营救三姑娘。
不过,御驾出行,为了安全保障,行踪不能轻易透漏,除了少数最得陛下信任,又确实在旅程里起指挥作用的人,就算随驾的护卫都不可能知道当日的具体路线与目的地。
因此,我也不能保证指挥使大人能够及时回到营地。
若真是如此,就只能走第二个方案,由我想办法来安排人帮三姑娘。
前来救助,却事事不顺,无悔心中自然不愉快,但她此时总比先前冷静些,明白陆安说得都是大实话。
那好吧。
她答应道,毕竟你是跟在王爷身边的,到时候贺遥发作起来,王爷在陛下面前还能帮你撑腰。
换做自家爹爹与大伯就不同,再受重用,臣子与外孙女还是不同,楚曜却是德庆帝自家子侄,这也是无悔一开始便来找楚曜的原因。
陆安进陵光卫尚不够一年,论官职自是不高。
但官场里有一样事,不论文官武官,甚至皇帝自己,凡是有权在手,必会培养亲信。
陆安的母亲救过无双性命,又是楚曜主张将他母子二人带进上京,有此渊源,只要品性能力不出大错,进了陵光卫,成为楚曜心腹是必然结果。
陆安与无悔对此皆心知肚明。
临走前,无悔一步三回头,不停叮咛道:不管有什么消息,一定要第一时间派人来通知我,如果你实在应付不来,还可以找我爹爹和大伯暗中相助,反正无双平安无事最紧要。
得了陆安再三保证允诺后,她终于放心离开。
夕阳微斜,无双等人满载而归。
博哥哥,你快一点啊!无双策马奔驰一阵,忽地勒住缰绳回头,金红的晚霞铺满她身后的天空,看起来如西洋油画一般美丽异常,你看呀,连婠婠都比你快了那么多。
一人带着两个小姑娘出门,汪弘博不光要负责打点各种琐事,保护她们安全,坐骑上还驮着三人打来的全部猎物,怎么可能快的了。
但他在无双面前素来扮演着温柔体贴的大哥哥,从不与小妹妹拌嘴,只憨厚一笑,并不多话。
反倒是走在中间的楚婠开口帮他辩解:博哥哥他马上东西重,一匹马驼三个人肯定跑不过驼一个人。
那我们先去树林里摘果子?无双道,博哥哥你慢慢来,一会儿我们摘完了就回来找你,如此可以节省不少时间。
猎物可以烧烤,但全是肉类未免会腻,他们三人本就计划回营地的路上去摘些野生果子尝尝鲜。
双双的主意好呢,楚婠附和道,我们快去快回,回营地时说不定天还亮着。
草原上人烟稀少,天黑以后可渗人,就算有无双和汪弘博陪着,楚婠还是一想起来就害怕。
那我们走。
无双也不等汪弘博说好或是不好,直接带着楚婠离开。
汪弘博无奈地喊道:你们别跑远了,就在大路旁的林子边上,免得迷路。
他们此时离营地已经不远,明面大路上都有侍卫把守,出不了大事,但要是两个小姑娘不知深浅钻到树林里,万一迷路了,天一黑,再遇上野兽,可真不是闹着玩的。
知道啦!无双和楚婠齐齐应声,但她们的行为可不像嘴巴那般乖巧,转眼间马儿就跑得无影无踪。
时节太早,没什么像样的果子,靠路边的树上只结着青杏,无双与楚婠拿竹竿捅了些下来,数一数,大约足够两家人分享,便打算返回。
她们下马拣杏的时候,芙雅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搭话道:哟,你们来摘果子啊。
那日她抢楚曜的事,楚婠还记着仇,小脸一转,根本不肯理人。
无双也只随意嗯一声,不愿多话。
偏偏芙雅好似不懂看人脸色,仍上赶着追在她们后面,道:路边哪有什么好果子,什么人都从这里过,像样的早就被摘光捡净。
我知道穿过这片树林后有个果园,里面种的全是蜜桃,要不要我带你们去?无双多少有些心动,不过她也不傻,她与芙雅没有交情,严格说起来还有些过节,人家凭什么这么好心要帮她?不了,谢谢你。
无双拒绝道,我们在外面一天,很累了,恐怕没力气跑那么远,现在要回去了。
哼,还未来的郢王妃呢,骑个马打个猎,就喊累,娇气成这样,你也配得上郢王?芙雅根本是故意来堵无双的。
贺遥心眼儿多,早就防着无悔不肯就范,让芙雅兄妹两个派人在各处大路小路上盯梢儿。
这会儿好容易堵到了人,芙雅当然不可能轻易放弃,只管拿话激无双,想趁她生气失去理智时挖陷阱。
无双还未答话,楚婠率先开腔反驳:配不配得上关你什么事,我和哥哥喜欢就行了!她打从记事起就惦着无双做自己嫂嫂,绝不容许任何人搞破坏!又是这样,每次都让别人出头,自己装可怜?芙雅无视楚婠,继续向无双挑衅,该说你是软弱无能,还是心机深沉?坏事都让别人做,自己当好人?无双起初还想反驳,但见芙雅一句一句丢过来,摆明在找茬,若是当真跟她吵起来,岂不是没完没了。
与其花时间同她干耗,还不如早些回去烤野味吃野果。
婠婠,我们走吧。
无双干脆只当听不见,提着青杏,拉起楚婠上马。
不想才跨坐上马,芙雅驱马近前,无双以为又是来斗嘴的,不防她一鞭狠狠挥下,抽在云墨屁股上。
云墨吃痛,嘶鸣着迈开四蹄,狂奔着冲进树林。
我们比一比谁骑术好,若是你赢了我,我才能心甘情愿不同你争。
芙雅高喊着追上去,两人两马瞬间消失在密林里。
楚婠目瞪口呆地坐在漫天雪上,好半晌缓过神来,催马走进树林,欲寻找两人踪迹,谁知放眼望去根本见不到人影。
林间土地上铺满经年落叶,连寻找马蹄印子都不能。
她才学骑马不久,骑术本就不佳,完全不敢快跑,要追上两人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务。
若要不管无双,就此离开,她又怕无双被芙雅欺负无人相帮。
双双,你在哪儿?楚婠扬声喊,却也只是徒劳。
天色越来越暗,她越往树林里走越害怕,这样下去别说找不到人,恐怕还会迷路。
要是博哥哥在身边就好了,那她就不会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会那么害怕。
这个念头适时冒出来,提醒了她。
汪弘博就在后面不远,完全可以去找他求救。
楚婠调转马头,趁着天还没黑透,尚能看清来时路,用尽最大的能力策马奔跑起来。
无双根本没有兴致与芙雅赛马,也不觉得有如此必要。
婚约的事早就说得清楚明白,芙雅非要歪缠,蛮不讲理,她完全不想理,只想快快控制住受惊的马儿,打道回府。
偏偏不知芙雅那一鞭有什么古怪,云墨格外难以安抚。
待无双好容易制住它,能分心注意周围时,才发现芙雅早就不见人影,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树林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无双试图原路返回,然而适才云墨跑得太快,她根本来不及记路,只能尽量靠着不靠谱的回忆走。
太阳落下,月亮却没出门,树林里漆黑一片,双目不能视物,找路的希望彻底落空。
风吹树叶扑扑簌簌,偶尔听到一两声虫鸟啼鸣。
无双叹口气,记起那年被独自丢在大海孤舟的遭遇。
现如今的情形与那时何其相似。
不,应该说更糟吧。
毕竟那时天气晴朗,她能依靠月亮辨明方向,努力划向岸边,现在却什么都没有。
无双灰心丧气地抱住云墨的脖子,轻声细语道:云墨,现在怎么办啊?你还记得路吗,要不然我不动,你带我出去?云墨便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无双以为它通人性听懂了,谁知它根本不迈步。
云墨,动一动嘛,求你了。
无双软语道,现在就我们两个,大家一起想办法才能出去,要是你懒惰不肯动,我们就得在树林里过夜。
嗯,我是不怕黑的,可是你就没胡萝卜吃了!话音才落,就能到铁掌踩踏枯叶的声响。
无双刚露出笑脸,却发现云墨根本没有动,伴着那有规矩的,不疾不徐的跑马声,不远处的树木间,亮起一道光。
大概是博哥哥吧?肯定是楚婠跑去求救了。
无双赶紧催马迎上去,靠近了才发现骑着马儿、提着灯笼而来的人,竟然是格桑。
章 节目录 99|98b无双赶紧催马迎上去,靠近了才发现骑着马儿、提着灯笼而来的人,竟然是格桑。
txt电子书下载Http://wWw.80txt.com/她直觉感到事情有点不对劲,便警惕着未先开口求助。
格桑见到她,并未露出惊讶的表情,淡淡笑道:这不是汝南侯家的三姑娘吗,那天比试时我见过你。
怎么这个时候你还一个人待在树林里,同伙伴们走散了?王子殿下,你是回营地吗?无双答非所问,我也是呢,不如我们一起走。
结伴总比示弱少些危险吧。
真抱歉,我不回营地。
格桑笑得别有深意,我是专程来找你的。
无双再天真无邪,也不可能认为他是为救人而来,心中不免警钟大作,面上仍强装镇定,道:殿下你也太会说笑。
这是真话。
格桑收敛笑容,严肃道,我倾慕三姑娘,早就希望一亲芳泽,幸有阿拉真主庇佑,今日终于得到机会。
换做真正十三岁的小姑娘,或许会因那一句倾慕飘飘然。
可无双是重生的,她再清楚不过,如今的自己只是个黄毛丫头,就算再美,也比不得及笄后发育成熟的大姑娘们撩人心动——除了楚曜,天底下竟然还有眼瞎至此的,放着活色生香的大美人不要,专爱涩涩青杏。
她才不信呢!芙雅前脚把她拐进树林里,格桑后脚便出现,前后一联想,轻易就能推出结论:这兄妹两人肯定串通好了,只要她出点意外,嫁不成楚曜,芙雅就有机会一偿心愿。
什么意外能令她嫁不成楚曜?不是死,就是失节……哪一样无双都不喜欢。
再待下去,无异于砧板上的肥肉,任人宰割。
她想也不想,双腿一夹马腹,离弦箭似的从格桑身边冲了过去。
格桑不是先知,没办法预先知道她会跑到树林哪处,不可能事先等在那儿,只能是尾随她而来,所以当时他过来的方向就是通往树林外的方向。
抱着如此想法,无双策马狂奔,可是跑了许久,绝对久过她进林子时用的时间后,仍是见不到树林边界。
她勒住缰绳,让云墨慢下脚步。
在黑暗中待得久了,双眼渐渐适应,但也只能朦朦胧胧分出树影。
林间没有现成的路径,只能摸索着走,树木种得又不齐,非常容易偏离方向——她大概又迷路了。
无双有点害怕,怕最后也走不出树林,怕被格桑追上,怕真的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眼泪有些发涩,她皱皱鼻子,不让泪水落下来。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等她出去了,再尽情哭不迟,到时候可以抱着祖母、抱着爹爹、抱着婠婠、抱着楚曜、抱着博哥哥、抱着二婶婶,向每个人撒娇耍赖,各哭一遍!身后又传来不轻不重、不疾不徐的铁蹄踩踏落叶的声音。
不用回头也能看到火光渐亮。
光明本应是希望,此时却令无双毛骨悚然。
格桑追上来了,她还有机会安全地离开吗?三姑娘真是有趣。
格桑呵呵笑道,你竟然知道我们草原上的规矩。
小说txt下载Http://wWw.80txt.com/凡是小伙子欲向姑娘家求爱,就得接受她的挑战,譬如独自射杀头狼,譬如两人赛马等等。
我正想请你开列条件,你就催马跑起来,我们可真是心有灵犀。
去你的心有灵犀!她明明是逃命,才不是赛马!无双腹诽着,却不敢说出来,生怕示了弱,让格桑更加有恃无恐。
你比我晚到此处,说明赢的人是我。
她急中生智,不管是草原还是中原,没有哪个姑娘愿意嫁给技不如己的男子。
三姑娘说得对。
格桑仍是笑模笑样的,可是刚才你抢跑了,这场输赢不能算,咱们得重新比过,按照草原的规矩,三局两胜。
她是中原人,凭什么要守草原规矩!那么还要不要跑?当然跑!无双有自知之明,她一个小姑娘,若是比力气,就连一般手无缚鸡之力的呆头书生都比不过,何况是能骑善射的草原王子。
再说格桑有备而来,为了达成目的,保不齐有多少阴招等在后头。
她除了跑,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两世为人,太多经历都告诉她,别管是跑还是逃,再狼狈再没有淑女仪态都无所谓,只要不放弃,总能找到一线求生的希望。
好,王子殿下,那我们现在就开始比赛,我喊口令。
无双道,为了给自己鼓劲,声音格外响亮,活像斗志昂扬的小战士,一……二……三,开始!话音一落,她便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
格桑并没有追上去,待在原地笑吟吟地望着无双渐渐远去的背影。
说仰慕无双当然是鬼话,他自诩胸怀大志,不像妹妹芙雅那样儿女情长,之所以愿意依照妹妹与贺遥的计策,全是因为看中无双一母同胞的姐姐无瑕是三皇子楚晔的王妃。
众所周知,太子早年失宠,且随着德庆帝年纪越长便对他越加防范,就如这次北巡,太子虽然也随御驾出行,却一直未被准许外出,连他们母子三人来面圣都未能见到太子一面。
对于一国储君来说,这是非常屈辱的事情,对满朝文武来说,如此被对待过的太子早已威信全无,将来就算登基也难服众。
格桑认为太子名存实亡,只差一道圣旨,或者说一个小差错,就会被废掉。
他愿意赌一赌,选未来有可能继承大统的皇子家的小姨子做妻子。
就算选错了,将来还能再选,反正草原与中原婚俗不同,妻子们不分大小,个个都是大妃,也不算亏待了谁。
不过,此时看着无双明知是绝境还硬要反击求胜的倔强性子,倒真是激起他一丝兴趣,有些期待将她掳回草原做王妃后的日子。
无双一路狂奔,起初就像被狼群追赶似的,可以说是慌不择路,半点不敢耽搁。
但是渐渐的,她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头。
树林里除了云墨的脚步声外,再没有旁的马儿的动静——至少她没有听到。
带着疑惑,她勒住马,四下打量,侧耳倾听。
初时真是一片寂静,她正要催促云墨再动起来,便有马蹄声由远及近,那道令人绝望窒息的光亮也随之到来。
我在这儿等你很久了。
格桑道,三姑娘,这局你输了。
他当然不会说,这片树林有蹊跷,树木种植的位置仿佛布阵一般,若不事先做好记号,任意乱跑,最后总是回到原地。
是以他几乎没有动过地方,只等着无双自己回来便是。
不是还有两局么。
无双心里打鼓,不大明白为什么他会超到前面去,但仍仰着小下巴,半点不肯露出怯意,比过再说!谁知这次运气极背,刚跑出不多远,云墨竟然失蹄跌倒,无双也被从马背上掀下来。
她的马术在贵女里算好的,可贵女们平日骑马,不过是在父兄或家丁的陪同下,偶尔打猎游玩而已,落马时如何保护自己,根本不是她们的功课。
是以无双这一摔摔得特别实在。
先是腾在空中时,她以为自己马上要命丧黄泉,不等这个念头闪玩,便狠狠地砸在地上。
痛么?无双感觉不到,她似乎全身已经散了架,大脑感觉不到手臂,胸腹感觉不到腿脚,整个人头晕目眩,有一瞬间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
马蹄声复又响起,不轻不重的,将她的魂魄叫回。
澄黄的光晕中露出格桑皮笑肉不笑的面孔:三姑娘,小心啊,树林里到处都是陷阱,你伤着了,我会心疼的。
力气一点点回到身体里,无双强撑着想要站起来,右脚刚一使力,便觉钻心的疼,扑通一声又跌坐回去。
真是伤着了?我来帮你看看伤势。
格桑边说边跃下马,朝着无双走过来。
无双以手撑地,向后挪动,试图将两人的距离拉大些,可惜速度比不过格桑,几下就被他追了上来。
无双微微有些气馁,恨恨地偏头,恰好借着火光看到适才云墨跌倒的地方,两棵大树间竟然拉着约莫两尺高的绳索。
你使诈!她愤愤不平,这局不能算!怎么不能算?格桑反问,你们中原的兵书上不是讲‘兵不厌诈’么,只要能赢,用些手段算什么?无双是个姑娘家,兵书不曾读过,但这四字成语倒是实实在在地听过许多次,一时间竟有些无言以对。
格桑乘胜追击:既是我赢了,那么接下来……他故意顿一顿,像是吊胃口,又像是在炫耀。
无双心里明白,若说先前的赛马是猫捉老鼠逗着玩,现在就是图穷匕见,要将她拆吞入腹。
可怜她伤了脚踝,逃也不能逃,适才落马时马鞭也不知道丢到哪里去,连可以用来防身的武器都没有一件。
好在她天生带点急智,平日看似懒洋洋娇生惯养,每到危机时刻心思总是快如闪电:接下来……接下来当然是得回到营地去,你要娶我,得先向我父母求亲,征得他们同意后,再请求陛下收回早前的赐婚。
这是一招拖字诀,只要能平安无恙的回到营地,不管是爹爹还是楚曜,总有一个能想出办法来救她。
这是你们中原人谈婚论嫁的方式,我还是更喜欢我们草原人的方式。
格桑并不上当,笑嘻嘻道,你知道我们草原上的男女怎么定情吗?无双欲哭无泪,她完全不想知道,用耳朵也能猜出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只听格桑继续道:咱们草原上的男女,若是两情相悦,互诉衷肠后,便可到敖包前许下终身,此等誓言以神明为证,不论是父母还是王上,都不能反对。
若是一时寻不见敖包,还有一种办法,就是再无人之处私定终身,既成事实后,也无人再能阻止。
先一种是实话,后一种则是胡扯,但也是格桑今日真正的目的。
草原人在女子贞洁之事上看得并不如祁国人那般重要,当年各个部落未曾统一时,互相抢夺牛羊与女人之事屡见不鲜,常常出现部落族长的妻子生育过其他部落人子女的情况。
就算这般,也没人觉得不正常。
所谓与男人有过夫妻之实后就只能嫁给对方,对草原上的姑娘们来说根本是无稽之谈。
但是格桑的母亲来自祁国,他自然听说过祁国的姑娘们必须恪守妇道,被男人摸摸小手都得下嫁之类的故事,这时便张冠李戴,用来对付无双。
无双果然小脸煞白,在她所受的教育里,姑娘家婚前*,是比丢了性命还严重的大事。
她不知道北疆人的贞洁观念,但若格桑以此理由去找德庆帝要求娶她,整个汝南侯府都会成为上京的笑话,不仅是她自己,还有出嫁和未出嫁的姐姐妹妹们,都会被人看不起。
有那一瞬间,她甚至想到求死。
自从重生回来,无双便下过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好好活着,努力去改变上辈子的命运,这才对得起老天爷给她的机会。
事实上她做得很好,不管是爹娘还是姐姐,大家都过得比上辈子好,无双一直很开心,只除了对自己的婚事微微有那么一丁点儿不满意。
现在这一关真的闯不过去了么?无双感到绝望。
她一直是个美人儿,但因为经历不同,两辈子的美也有些许不同。
上辈子爹娘早逝,她又总与前二婶不对付,倔强便显露在眉眼间,能看出凌厉来。
这一世事事顺风顺水,有爹娘捧在手心里,那点戾气早在日积月累里化作无形,现今十三岁的无双姑娘,长成让人一看就知道是蜜罐里长大,软软萌萌,仿佛随意一戳就会破个洞的瓷娃娃。
换言之,也就是外表看起来挺好欺负。
格桑见无双泪眼汪汪的样子,觉得她就算再心不甘情不愿,也不可能有能力反抗,只能任他宰割,于是完全放松下来。
他此时手上还提着灯笼,这提着灯笼嘛,总有许多事不方便做,于是便转身走回坐骑前,打算将灯笼挂到马鞍上。
无双趁他回身的功夫,把手伸到了发髻上。
今日外出打猎,为了行动方便,她身上穿了骑装,满头青丝也梳成类似男子的模样,一顶金冠在头顶束起部分发丝,再用配套的发钗固定住。
格桑挂好灯笼,一回头,就见无双手握金钗,把尖尖的那一头顶在脖颈间,厉声喝道:你别过来,你敢动一步,我就……我就自尽。
格桑浑不在意,张狂道:三姑娘,你戳的地方不对头,就算把脖子上戳出几个洞来,也未必死得了。
他边说边伸出手来在自己脖子上一指:得往这儿戳,这里的血管比较粗,一扎破了血就喷泉似的喷出来,你才能死得足够快足够狠,不然还是得乖乖给我做王妃。
无双不曾习过武,想一戳致命本就不大靠谱,再如此被嘲笑一番,又害怕又羞愤,连手都抖起来。
金钗到底经过打磨,不像真正的武器那样锋利,就算有格桑教她正确位置,仍旧接连几下都找不对位置。
对,就是这儿,你得使点劲儿。
格桑漫不经心地逗弄道,他从心眼里认为无双只是说说而已,根本没有足够的勇气自尽。
无双却是真的下了决心,眼一闭,牙一咬,小手抬高,加力,一鼓作气往下戳。
……咦,手腕被什么缠住了戳不下去。
她不服气,再加把劲儿,非要戳下去。
可缠着她手腕的东西力气更大,这回不但没戳下去,手还被抬高了几分。
难道连死的自由都没有了吗?无双气鼓鼓地睁开眼,见到手腕上缠绕着一条马鞭。
小手白嫩嫩吹弹可破,马鞭乌黑黑油光可鉴,两相对比,煞是好看。
无双无心欣赏,顺着马鞭往上看——楚曜站在几步外,一身戎装,黑色的斗篷在晚风里飒飒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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