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歇洛克・福尔摩斯给我们两人一个惊喜,他没有请我们在苏格兰皇家旅馆吃晚饭,而是把我们带到爱丁堡的一家餐馆去换换口味。
哈米什餐馆虽然没有用吹奏管乐的方式端上苏格兰羊杂碎,但那儿有苏格兰的特色菜,如把当地捕到的鳝鱼塞上土豆和欧芹沙司一起烧。
我们边吃边喝着上好的霍克酒,又吃了杏仁水果布了,接着再度提起死亡剧院这个话题。
福尔摩斯显然检查过了那辆梅塞德斯轿车,但我不知道他有没有调查别的什么;这一点他至今还未提到。
最后,他说:车子里你们什么也没发现吗,华生?我怀疑他是虚张声势,问道:你凭什么认为我到车子那里去过?他纵声大笑。
得了,你衣服上的机油并没有刷洗得一千二净。
你自然是看到了我留的便条,否则你不会只字不提检查车子的事。
我故意回避这个问题,问道:你下午还忙了些什么?他说:去购买了约半盎司的苏格兰混合烟丝。
你知道吗,从我离开贝克街以来,这是我第一次坐在一叠垫子上抽烟。
这样做在福尔黑文似乎不太合适吧。
不过,我认真地回答你,我的确在旅馆内外搞了一些调查,主要是在仆人们中间。
他们比南方的同行更能吃苦,都是些诚实的好人,但警惕性特别高。
第二天,刚吃过早饭,福尔摩斯就吓了我一跳,肯定也让格雷肖特吃了一惊。
他提议到存放狗尸体的那家动物殡仪馆去看一看,那狗就安放在玻璃顶的棺材里。
我们在宠物人葬前的这个最后安息地受到礼貌的接待,尽管殡仪馆的人并不感到欣喜。
负责此处的一位先生说,只要他在场,他是不会反对检查的。
他说:只有一个人曾来要求最后看一眼这个可爱的小朋友。
他带来了一条狗,告诉我说,除了已故的纽伯格先生外,这条狗就是贝蒂最亲密的朋友了。
听了这个新情况,福尔摩斯并没有露出很吃惊的神情。
我透过阴森的小石棺的玻璃顶往下一看,那怪异的景象让我惊呆了。
那条狗可怜的尸体围着骨灰瓮卷成一团,骨灰瓮里放的很可能就是它主子的骨灰。
这个可怜的小动物戴着嵌有宝石的颈圈,一副怪怪的节日打扮,好像要过圣诞节似的。
然而,福尔摩斯从中看出了更多的东西。
他说:华生,我注意到颈圈上镶嵌着绿宝石和红宝石,但我问过的那些人都说是钻石。
我问道:你是不是认为原来的颈圈被人盗走了,而换上一个假的?他耸耸肩,于是我继续往下说:一定是小偷不想让人发现真颈围被盗,所以换上了嵌有假钻石的替代品,是吗?福尔摩斯说道:也许是这样的,如果这小偷有机会的话。
格雷肖特争辩说:好啦,福尔摩斯先生,那小偷总不会这么碰巧也有一个嵌有宝石的颈圈吧?福尔摩斯瞪了他一眼。
颈因可能是戴在另一条狗的脖子上的,换一下就行了。
我肯定大拉斐特的节目中还有别的狗。
请注意,先生们,现在戴在这条死狗身上的颈圈已经调整过。
它虽然很合身,但皮带上有一道印痕,表明几年来这个颈圈一直是一条更大的狗戴的。
格雷肖特,还有没有别的狗也戴着嵌有宝石或仿宝石的颈圈?律师答道:这样的狗有好几条,而且它们戴的颈圈都很华丽,但都不如贝蒂戴的颈圈值钱。
不过,如果我们稍等片刻,你就有机会同切斯特・舒尔茨谈谈这件事了。
他奉命要把迈尔带来,就是另外的一条狗,它将在贝蒂的葬礼上担任主丧。
我们知道舒尔茨先生负责照看所有的狗,见见他似乎很有必要。
就在我们等候的时候,我有一个奇怪的感觉:对整个这一幕的展开过程,我的朋友歇洛克・福尔摩斯完全不感到意外。
狗的葬礼越来越临近了,当葬礼承办人及其雇员打开棺材把拉斐特的骨灰暂时先拿出来,他们发出一片啧啧声。
他们解释说,即将举行的葬礼是为那条狗的。
它主子的葬礼明天举行。
到那时骨灰才会放回棺材里。
在规定的时间前几分钟,舒尔茨带着迈尔来了;这是条很大的狗,脖子上缠着一条黑纱,颈圈一定掩在黑纱下面。
承办人为贝蒂说了几句赞美之辞,说它如何如何对主子忠诚。
舒尔茨给迈尔发了一个信号,这条狗就爬起来把前爪搭在棺材顶上。
当时我在纳闷福尔摩斯在仪式开始前,为什么不把他的疑问向舒尔茨提出来。
后来,答案不言自明了。
果然,他轻声问这个又高又黑的美国人:你为什么把两条狗的颈圈换了?舒尔茨吓了一跳,但很快就平静下来。
先生,你凭什么认为我干了这事?福尔摩斯麻利地把黑纱从这条大狗的脖子上解了下来。
他转身对我和格雷肖特说:你们看,这个颈圈被放长了,皮带上新打了一个洞,是为了这条大狗的粗脖子能戴得上。
我们看到确实如此,从皮带的印痕还可看出平常系的位置。
这个颈圈嵌有钻石,还有六个小银铃均匀地分布在钻石之间的光皮带上。
戴在这条大狗的脖子上的是一个小颈圈,如果外面不是还缠着黑纱的话,应该是显而易见的。
舒尔茨先生,麻烦你把颈圈解下来让我检查一下。
福尔摩斯的这句话与其说是请求,倒不如说是命令。
然而,这位高个男子却耸耸肩,说道:如果你敢的话,就自己去解。
这回轮到福尔摩斯耸肩了。
他向狗靠过去,与此同时,舒尔茨显然给狗发了个信号。
狗咆哮着站立起来,准备向福尔摩斯扑过去。
不过,我知道,福尔摩斯对付狗是有一套办法的。
当狗爪子扑向他肩膀时,他左手一伸,把狗的右爪子牢牢抓在手上,右手麻利地把颈圈从狗脖子上解了下来。
他得意地把这花哨的皮环举得高高的。
狗被吓呆了,拼命往后挣扎,福尔摩斯松开狗爪子,把它放了。
华生,这是从训练大猎犬的警察那儿学到的雕虫小技。
动物的爪子如果被抓住的话,它就无法咬人了。
这是一种本能反应。
格雷肖特这位常有理问道:我们要不要把颈圈换过来?福尔摩斯说:不忙换,先仔细检查一下这个颈圈再说。
贝蒂的尸体明天才火化,我们有足够的时间给它戴上自己的颈圈。
国旅馆的路上,我冒昧提出该不该对舒尔茨提起诉讼,而福尔摩斯摇了摇头。
他仅仅把两条狗的颈圈换了一下,光凭这一点是很难指控他的。
我认为他这块黑纱用得相当妙,因为,即使被戳穿,实际上也不能以企图偷窃钻石的罪名来起诉他。
我们来到旅馆里福尔摩斯的房间,对这个颈圈进行更彻底的检查。
他把颈圈放在床头柜上,指着圈上那些闪闪发光的钻石。
瞧,舒尔茨要想得到这些钻石的话,有些事他早就该做了;或许他不够精明,或是没有工具,或是没有时间。
这些都是真品,他完全可以用黄石把它们换下来。
我虽然不是行家,但连我也看得出这些钻石至少要值二十五万英镑。
格雷肖特查了一下他随身带的文件,然后纠正说:值七十五万英镑。
我插嘴道:这些小银玲一定也值不少钱吧。
福尔摩斯咯咯一笑。
我不知道舒尔茨有没有考虑过这些银铃的价值。
不过,亲爱的格雷肖特,它们甚至要比钻石贵重得多。
我和律师都被他的这句话弄糊涂了。
我们惊奇地望着福尔摩斯把颈圈摇了摇,小铃发出了叮当的响声。
他问道:是什么东酉使它们发出响声?我说:每个铃里有一个小金属片,形状像小水滴。
福尔摩斯沾沾自喜地笑了(我认为是这样)。
他说:形状不像小水滴,而更像一把钥匙!他把其中一只铃裂口的一端翻过来,让我们瞧瞧里面。
的确如此,一把小钥匙吊在一根银线上。
格雷肖特触电般地跳了起来。
他气喘吁吁地说:你是不是认为已经找到失踪保险箱的一把钥匙了?福尔摩斯咯咯一笑。
我认为六把全都找到了,亲爱的格雷肖特。
他从口袋里拿出多用小折刀,用上面的小工具撬开每只铃顶端上的裂口,最后桌子上摆着一排小铃挡。
格雷肖特想马上把钥匙从小铃上拿下来,但福尔摩斯坚持暂时不要动它们。
我们可不想以后分不清哪把钥匙是属于哪只铃的了。
我迷惑不解。
这重要吗?福尔摩斯点点头。
很可能重要,亲爱的华生。
铃上有样东西你们也许看到了,但并没有引起注意。
你仔细瞧瞧,每只铃上都刻着一个字母。
如果需要的话,你用一下我的放大镜,看看是不是这么回事。
我用放大镜把小铃挨个看了一遍,发现上面的字母为B 、E 、A 、U 、T 、Y.我说:哦,六个字母拼起来正好就是那条狗的名字。
我的朋友哼了一声,说道:往往事情可能是这样,但人们却想不到,华生。
福尔摩斯成功地找到了钥匙让格雷肖特兴奋不已。
不过,一想到这些钥匙要开的锁还不知道去哪儿找,他的兴奋劲儿又不见了。
福尔摩斯把钥匙小心翼翼地取下来,再用细绳把它们分别系在铃的顶端。
这样,每把钥匙都与原来的铃连到了一起。
他对此很满意,接着就对钥匙进行逐个检查。
过了几分钟,他对格雷肖特说道:即使用放大镜看,也还是看不出来锁在哪儿可以找到。
格雷肖特说:他向我提到这些钥匙时,既未透露钥匙放在哪儿,也未透露保险箱存放在哪几家银行或机构。
我原来推想,这件事他不久就会告诉我的。
福尔摩斯无奈地摇摇头。
唉,这事是做不了啦。
将自己的计划保密,这种做法尽管值得赞扬,但据我现在看来,也有弊端。
福尔摩斯建议格雷肖特把大拉斐特剧团这两年的演出日程讲一讲,说道:我们是在对付一位见多识广而又十分古怪的家伙,因此,哪怕是最细小的东西,也有可能帮我们找到答案。
格雷肖特很快拿出了福尔摩斯所要的巡回演出的资料,然后说:对不起,先生们,我要去处理关于纽伯格的葬礼的一些琐事。
再说,这令人伤心的葬礼明天就要举行,所以我晚上要早点睡觉。
然而,我们,也就是我和福尔摩斯,认为我们可不需要早睡。
于是,晚上十一点钟,我们坐上了一辆敞篷公共汽车。
我的朋友尽情地享受着透着凉意的清新晚风;这是苏格兰所特有的,即使到了春季也是如此。
他从烟斗里吐出一团团烟雾,令这辆公共汽车从街上看去一定像个火车头。
他把格雷肖特提供的文件摊开来,开始寻找他显然急需的但还未找到的东西。
他用他那优雅的食指戳着一张写有演出日期的单子。
你瞧,华生,1910年他们先后在六家剧院进行了演出。
第一家位于兰开夏郡,是繁华的工业小镇博尔顿(Bolton)的大剧院。
我没有搞懂他的意思,于是他又说:老兄,你看看接下来名单上的那些小镇,确切地说,是下面的前五个小镇。
我大声念道:埃克塞特(Exeter)的大会堂;阿德威克(Ardwick )的帝国剧院;乌尔弗斯通(Ulverston )的里维埃拉剧院;汤顿(Taunton )的王宫剧院;约维尔(Yeovil)的大剧院。
天哪,这六个小镇名字的首字母拼起来就是那条狗的名字贝蒂(Beauty)。
福尔摩斯得意地点点头。
一点不错,而且在每个小镇我们将找到一只箱子,它可以用我们手中对应的钥匙打开。
虽然几乎不可能出现这样的巧合,但我还是有点怀疑。
我说:一个剧团要安排巡回演出的日程,肯定会考虑从一地到另一地是否方便。
不然的话,这种日程就根本行不通,对吗?他说道:如果不是纽伯格这么一个既有钱又古怪的人,那你就说对了。
大拉斐特葬礼的这天,破晓时天清气朗,可能是五月中旬最好的一个星期天。
尽管这种场合令人悲伤,加上又是苏格兰的安息日,但送葬队伍不像是送葬,却像是桑格马戏团的游行。
六驾豪华的大马车,每一驾都由两匹漂亮的大马拉着,马头上飘着羽毛装饰,看上去仿佛在表演马戏。
乐队演奏既不悲又不喜,让人觉得随时都会出现一头大象或是一只东方装束的骆驼。
玻璃大马车上放着敬献的鲜花,还有当代演艺圈名人送的花圈。
小蒂奇、玛丽・劳埃德和彻格温这几个人我当然知道,但花圈上有的名字我不太熟悉。
格雷肖特告诉我,拉米西思、苏中林和霍勒斯・戈尔丁都是著名的魔术师,但我不需要告诉我霍迪尼是谁,因为这位美国演员的名气太大了,你随便捡起一张报纸,说不定什么地方就印着他的名字。
在这个场合,他的名字就写在一张卡片上,别在形状像狗的大花圈上。
卡片上写着:我的朋友大拉斐特千古,贝蒂(他的密友)的赠送者敬挽。
那位黑高个男子牵着他的狗――迈尔出现在墓地上,牵狗的皮带扣在简朴的皮颈圈上。
看到这情景,我感到一丝内疚,不禁说道:福尔摩斯,难道你认为纽伯格不想把钻石颈圈和狗葬在一起吗?然而,是格雷肖特回答了我的问题。
不管他当时怎么想,我们现在都永远不可能知道他的真实意图了。
那些钻石在财产问题解决前将一直存在我的保险箱里。
如果我们从那些钥匙上弄不出什么名堂来的话,现在有多少财产我们就处理多少财产。
显然,谁也没有注意狗戴的颈圈不是原来的。
实际上,福尔摩斯也是花了不少时间才看出来的,我不知道别人有没有想到这件事。
我想,反正也没证据指控这位黑脸的朋友。
这件事只好到此为止,那个钻石颈圈也不提了,先让格雷肖特保管着吧。
星期天是正常休息日,好多杂耍演员出席了葬礼。
格雷肖特把他们―一指给我们看,说道:那是奥斯瓦尔德・斯托尔爵士,他以前是爱德华・莫斯爵士的合伙人;瞧,他们现在不计前嫌,一起站在墓地上。
那个矮矮胖胖、戴着金边夹鼻眼镜的家伙叫霍勒斯・戈尔丁,是波兰著名的魔术师。
还有……福尔摩斯打断了他的话。
但是,送那个最气派的大花圈的那位朋友没来。
霍迪尼出国了吗?他回答说:嗅,没有。
我想,他决定不参加葬礼是怕他的名声会破坏葬礼庄严肃穆的气氛吧。
毕竟这是纽伯格下葬的日子。
不过,我肯定他过一会儿就会来看花圈的,看看他送的花圈有没有摆到适当的地方。
福尔摩斯几乎很尖锐地问道:你不喜欢霍迪尼?格雷肖特看上去有点躲躲闪闪。
我没有理由不喜欢他,但是关于他的一些说法总是让我感到不安。
由于马车行进得很慢,加上街道两旁有围观的人群,爱丁堡有关地段的交通几乎陷于瘫痪。
全球各地的大小报纸对这个葬礼都进行了报道,标题不外乎大拉斐特与贝蒂同生共死之类。
过后,在苏格兰皇家旅馆,这些名人都聚在一起,举酒向他们的同行作最后的告别。
许多人谈起了他的奇特演技,以及他的不少怪癖。
后来,我们又去了皮尔肖,在那儿看到了一些没有参加葬礼的人在查看花圈。
其中有一个矮矮胖胖的人很显眼,他穿着萨维尔大街买的名贵套装,看上去皱巴巴的,可能他刚才是穿着衣服睡觉的。
格雷肖特向我们介绍了哈里・霍迪尼――美国著名的越狱高手。
这两位先生是歇洛克・福尔摩斯和他的同事华生医生。
霍迪尼淘气地笑了笑,说道:你不介绍歇洛克・福尔摩斯的情况,我猜想是不是你认为他不需要介绍?我想,他本意是要说句玩笑话,但我看不出有什么值得好笑的。
的确没有必要介绍。
大约十年前,我们俩都碰到过霍迪尼,而过若干年我们又要同他打交道了。
从我提到的时间来看,这是很远的将来的事了。
福尔摩斯问这个美国人:你觉得纽伯格怎么样,作为一个普通人,当然,还作为一个艺人?霍迪尼笑笑,我觉得声音有点刺耳,就像人们所说的职业微笑。
他回答说:作为艺人,除了自称为‘苏中林’的比利・鲁滨逊以外,他可能仅次于我了。
我给观众看的是惊险,一种死亡的暗示,而他展现给观众的是色彩、壮观的场面以及大量的苏泽(美国作曲家兼军乐指挥――译者注)进行曲。
作为普通人,嗅,那就不同了,我跟他相处得不错。
福尔摩斯谈起了贝蒂。
霍迪尼的回答让我感到十分惊讶。
那条狗?哦,大约十年前,我们两个都在某镇的不同剧院演出。
当时我妻子贝丝捡到了这条无主狗,想把它留下来,但我没同意。
于是,我们就给狗洗了澡,帮它梳理得很像样,然后就作为礼物送给了西格蒙德。
起初,他只是把它当做一条狗来对待。
但过了一段时间,显然他产生了一个念头,就是要把它当做偶像来崇拜,因为他觉得这狗对他的戏迷可能会有吸引力――后来确实如此。
老实说,当时我看不出与霍迪尼的讨论对福尔摩斯有多大价值,但后来他对我们说:啊,华生,格雷肖特,这跟我怀疑的一样。
这狗是纯粹用于演出和宣传的。
纽伯格不像人们想象的那么怪。
这一点我早就有所怀疑,现在得到了证实,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