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维・代文特大声询问一哪一位是医生时,我举起手,然后起身登上几级将舞台和观众席分开的楼梯。
代文特急迫却不失热情地朝我打招呼,说:出事了。
接着他又大声对观众说:女士们,先生们,由于出现了意外事故,今晚的演出到此结束。
希望将来能再次相见……他话音未落,精明的钢琴师便弹起了生机勃勃的上帝拯救女王的曲调。
观众们边往外走边相互问着:出了什么事?谁受伤了?代文特这时对我说:是西兰诺,他死了……至少从不懂医的人的判断上看是这样。
我立即介绍了我的朋友,然后我们在代文特引领下,穿过后台,朝西兰诺躺着的化妆间走去。
西兰诺的化妆间门敞着一道缝,我们走进去,只消朝纹丝不动的西兰诺看了一眼,我便知道代文特的话没有说错。
从尸体的表情和伸出的舌头看,他已一点气儿都没了。
他仍穿着晚礼服,脸上的妆还没去,目光呆滞地盯着我们。
我立即弯膝跪下,试图看看还有没有希望。
我摸不着他的脉搏,便将耳朵贴到他胸部,但也听不到心跳(当天因戴着夜礼帽,所以没带听诊器)。
最后我采用老办法,用一个小镜子照他的嘴,依旧设发现活着的迹象。
我又看了看他变了色的喉咙,摸了摸他头的后部。
彻底死了,我说,据我观察,死因是被掐窒息,脖颈可能扭断,当然得等警医做出最后准确的判断。
袭击此人的人有着超人的力气,你说对不对,福尔摩斯?我朋友因为我是第一个剧院找到帮忙的人,所以一直没怎么吱声。
此刻他开始出面控制局面。
喉咙上的伤痕表明掐他的人手很大,而且正像你说的,医生,力大无比。
不管怎么说,西兰诺――或伦道夫――本人的身材就已经很魁梧了。
代文特先生,我建议你派一个人去叫警察。
代文特点点头,把我们俩留在房间里。
他刚一走远,福尔摩斯就说:趁警察到来把现场搞糟之前,我要尽量搜集证据。
房间是个典型的化妆室,墙上一面宽大的镜子,镜子前摆着一张化妆台。
屋里除了门之外的唯一另一个出口首先引起了福尔摩斯的注意。
它是一个稍微拉起的很窄的框格窗。
我问:你认为凶手是从那扇窗子逃走的吗,福尔摩斯?他有些怀疑地说:虽然不能完全排除这种可能性,华生,但从这儿逃走的人必须很瘦才行。
我尽管个儿头高,努把力或许尚可钻出去,像你这么壮的人就够呛了。
我们不是认为凶手是个力大无比的人吗?福尔摩斯打开一只壁橱,只看到死者的‘一些便衣和挂着的大衣。
室内其他地方都是变戏法的道具:丝巾、三角桌、变戒指的桃花心木盒子等。
一条长凳上摆着上妆的油彩、粉盒。
卸妆用的毛巾和石蜡油等。
此外还摆着一个精美的盒子,引起了福尔摩斯的注意。
化妆盒?我问。
他摇摇头:不是,华生,这是东方造型的迷宫盒。
以前我见过这玩艺儿,盒子的主人用它们装贵重的物品,只有主人才知道如何打开,而且不用钥匙。
我问:那么,怎么才能……福尔摩斯早料到我会刨根儿问到底,所以为我做起了示范。
他先按了一下底部的某个地方,又按顶部的一处,盒盖便打开了。
构思挺灵巧,但并不艰深。
盒子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根细细的红带子,有六英尺长。
我说:肯定是个小玩具,是喜爱灵巧东西的人爱玩的那种。
也许伦道夫去过中国?福尔摩斯说:有可能,华生,但我想这个盒子他是在英国买的。
福尔摩斯的动作加快了速度,仿佛已听到远处传来了警察的皮靴声。
要是大前提不是死了人,我见福尔摩斯像个女人窥视别人家厨房似的东摸西看的样子,肯定会觉得特好笑。
他的目光在窗台和附近的地板上逗留了好一会儿。
他说:这里有脚印,或准确地说是足迹。
但都不清晰,可能不是最近留下的。
我们假定化妆室每天都应有人打扫,就算最懒的清洁工也不会对这些木屑视而不见。
他拾起一些在我看来像是削过的铅笔屑似的东西,然后从外衣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一个旧信封,把木屑放进去。
我问他是不是铅笔屑,他说:不是。
是枯木,但不是用刀削的,而是用一个小型辐刨。
很可能有个木匠最近从这个窗子爬了出去。
这时警察赶到了,一个穿制服,两个穿便衣,我惊奇地发现,其中一个穿便衣的是我们的老同事莱斯特雷德警长。
福尔摩斯先生、医生……我一听说你们介入了此事,就争取接过了此案。
他膘了一眼尸体,显得略有点震惊。
够可怕的,啊?你们肯定已经发现了点蛛丝马迹了吧?福尔摩斯礼貌地说:警长,我本来很指望咱们能在一个更愉快的情况下重逢。
死者是西瑞尔・伦道夫先生,是个魔术师,艺名叫‘西兰诺’。
他是我的委托人。
我和华生是应他的邀请来看他演出的。
真没想到一个愉快夜晚的结尾竟会以他的死亡告终。
莱斯特雷德弯腰大致查看了一下尸体,然后问我:是被掐死的吗,医生?我点点头说:而且颈骨骨折,你手下的人可以进一步证实。
他说:是的,辛普森医生马上就能赶到。
接下来我和福尔摩斯向警长讲述了事情的原委,包括伦道夫去贝克街找我们的原因,以及当晚悲剧发生前的一切经过。
莱斯特雷德记着笔记,好像尤其对那个操着外国口音、打断演出的留胡子的人特感兴趣。
你们是说他当着几百名观众的面,在演出期间就扬言要杀死伦道夫?我说:你要是看过那个戏法,警长,你就知道那绝不是个普通的戏法。
他咕哝一声,福尔摩斯接着说:我觉得他的威胁是一时的气话,不能当真。
警长,要是当老婆的都说要杀死她们的丈夫,你都当真,那非把你累死不可。
莱斯特雷德说:可哪个丈夫要是在他老婆说过这话不久就死了,我就得把那个老婆当做嫌疑人!警医到达后,我们离开化妆间,去了一间由代文特安排的更大的房间。
凶杀发生时尚没有离开的剧院演员和一些工作人员也在场。
莱斯特雷德朝房间环视了一圈,对所有人说:尸体是谁发现的?死者的女助手没有起身就说:是我,警长。
我和另外几个女演员共用一个化妆间。
我去伦道夫先生的房间找他,想问他明天什么时间他需要我,不料看到他躺在地上。
我不是个神经脆弱的人,但还是大叫起来,现在一想起他那扭曲的五官,我还浑身发抖呢。
莱斯特雷德以表示安慰的口气问她:小姐,当时窗子是开着的吗?是开着的,底部开着一点儿。
你什么东西都没碰吧?当然没有,从他的表情上我看出他是死了,于是立刻退出了房间,后来我想我就喊叫起来。
你喊叫时谁先作出了反应?她想了一下,说:有好几个人同时跑了过来。
很难说谁先到的,因为当时我已经蒙了。
我想第一个过来安慰我的是演小偷的杰克,我只知道他叫杰克。
还有两个小丑和与我共用化妆室的格兰罗斯小姐。
她就是从画里变成活人的那位。
我注意到莱斯特雷德没做笔记,但他的一个手下人却忙着把听到的每一句话都写下来。
面对这种官方调查,我和福尔摩斯不便插话,但我发现福尔摩斯对每句话都极为留意。
莱斯特雷德又问了帕特里西娅小姐提到的几个人,核实了前者说的话的确属实。
福尔摩斯则利用这个机会对我说出他的想法。
华生,想一想,西兰诺的尸体被发现的前十分钟,他还是一个大活人,当着几百人的面在演出。
我们可以排除两位女士,帕特里西姬小姐和格兰罗斯小姐,因为凶杀的方式需要凶手有超人的力气。
演小偷的和两名小丑也不怎么强壮,虽然不能完全将他们排除。
犯下这样的罪行恐怕只有代文特这种体格的人才能胜任。
我一惊:你不会认为……福尔摩斯打断我说:不会的,华生,我觉得这不大可能,尽管他是最后一个与死者见面的人。
我问:你是怎么知道的?大侦探神秘地一笑,说:华生,代文特如今是剧院的总管。
西兰诺的演出被打断,不得不用电影来救场。
我敢肯定代文特必须安排节目的变动,可能在舞台二测与西兰诺商量过,甚至商量的地点就在那间晦气的化妆室里。
我从眼角的余光中看到莱斯特雷德正和代文特交谈着。
福尔摩斯看似漫不经心,却肯定知道那两人在谈话。
他点起一支烟卷,显然又渴望强烈的烟草了,但没办法满足这一欲望。
他正凝视着埃及烟卷燃烧的烟头时,莱斯特雷德对他说:福尔摩斯先生,我发现代文特先生是在座的当中最后一个与死者接触的人,而且还和死者说过话。
福尔摩斯点点头,朝我眨了一下右眼,说:是么,警长?是的,先生,而且他也是这里唯一有足够的力量掐死死者的人。
福尔摩斯沉吟着说:所以你认为世界著名的马斯凯尼剧院的年轻合伙人、著名魔术师代文特会以这等草率的行为毁掉自己的前程?当然也不是不可能,警长。
我非常了解你,想来你已经琢磨出了犯下这一罪行的强烈动机了吧?莱斯特雷德张了两三次嘴才再次开口说话,我不由对他表示同情。
哦,福尔摩斯先生,我并不是怀疑他,而是所有的人都要查一遍。
其实我觉得最有可能的是那个外国人。
福尔摩斯有点不耐烦地掐灭烟卷,说:你是说死者被害前十分钟干扰演出的贝提尔・德科塔?警长招手把他的助手叫来,让他在笔记本上写下贝提尔・德科塔的名字。
福尔摩斯竟能在只听到一次的情况下记住那人的名字,令我感到极为震惊,我自己就一点也没记住。
莱斯特雷德又接着解释他的推理:这个叫……德科塔的人在观众中站起来,声称要杀死西兰诺。
据我掌握的情况看,他长得粗壮有力,能把西兰诺掐死。
贝克街的私家侦探目光严峻地盯着世界一流的警察局的警长,说:要是凶杀是德科塔干的――我并非说这不可能,他就得从化妆室的门进去。
莱斯特雷德跳进了福尔摩斯的圈套:窗子是开着的呀!没错,可我们已经认定,只有身材瘦小的人才能走那扇窗户。
凶杀前的几分钟德科塔才被人撵出剧院。
他若是凶手,就得想法重新进入剧院。
当然,我相信你已经问过了看守剧院大门和后台大门的人啦。
福尔摩斯为了避免让伦敦警察厅的警长尴尬,没把最后一句话当问话说出。
果不其然,莱斯特雷德觉得挽住了面子,便点了一下头,说:对不起,我还得继续做点调查……警长一离开,福尔摩斯马上不失时机地自己调查起来。
他第一个对象是戴维・代文特。
代文特请我和福尔摩斯到埃及剧院的楼上倒他所谓的他的窝里坐一坐。
他十分谨小慎微,暗示说没有莱斯特雷德警长的允许,他是不是不便离开后台。
然而福尔摩斯告诉他其实没这个必要。
我们路过走廊遇见正在询问上了年纪的后台看门人的警长时,证明福尔摩斯说的话是对的,因为警长只冲我们点了下头,根本没问代文特要去哪里。
代文特的窝像个办公室,又像个戏剧展览室屋面张贴着许多镶了框的演出照片,还有一张卷盖式大书桌。
屋里有几把看上去十分舒适的椅子,他让我俩坐下,自己却坐在一个秘书坐的那种高脚凳上。
接着他开始讲述自己,告诉我们几年前他是如何加盟马斯凯尼表演团的。
我惯于流浪,福尔摩斯先生,常出没于各个歌舞杂耍场表演,拓宽我的眼界。
曾经一度我还办过一个侏儒表演队呐。
后来在这儿固定下来,先当演员,然后分担了马斯凯尼的一些工作。
如今我是埃及剧院的经理,马斯凯尼和库克表演团的年轻合伙人。
老板对我特别信任,所以我从不辜负他对我的栽培。
我们俩的推一分歧是电影。
我第一次在工艺专科学校看到电影时,就认定我们也得放。
老头不同意买放映机,于是我自费购置了一台,他只好同意使用。
自从有了电影后,他也看到票房率大大提高。
他请我们用点心,还从一个贮藏丰富的食品橱里拿出酒和汽水。
我见他往自己杯里倒了一大杯酒。
虽然我没见他有紧张的感觉,却留意到他右手有些抖动。
马斯凯尼先生我只见过一次,后来再没谋过面。
我问:马斯凯尼在这座楼里也有办公室吗?有哇,就在上面。
其实是个工作间。
你们知道他是个机械方面的天才。
除了一些表演上的创造,他还发明了不少商用的东西。
最早的打字机的一种是他发明的,还发明了一种投币装置,公共厕所里都用。
福尔摩斯问:今晚的事通知他了吗?代文特点点头:他的儿子奈维尔肯定告诉他了。
警长说没有必要问他问题。
毕竟,事发时他在楼上他的工作室里。
福尔摩斯长时间抽不到有劲的烟草,显得躁动不安,他问:你现在有没有你抽的那种罗得西亚烟草和多余的烟斗?魔术师诧异地朝福尔摩斯看了一眼,又露出理解的笑容。
他从办公桌的一个抽屉里拿出烟斗和一口袋烟草,说:没想到我身上的烟味经久不散,这种烟我已上了瘾。
福尔摩斯笑了笑,因马上能抽到强烈的烟草而喜形于色。
我也上瘾,正因为半天没抽了,对它的噢觉才特别灵敏。
烟草的味道在房间里弥漫开来后,代文特问:福尔摩斯先生,我能帮你什么忙?我知道,你虽然正在调查这起可怕的凶杀案,但你今晚并非为此事才来这里的。
而且我觉得你要真想消遣,肯定去看音乐会,而不会来看魔术。
难道你来这儿是因为预感到会有悲剧发生?福尔摩斯舒心地吸了一口罗得西亚烟草,说:西兰诺是我的委托人,代文特先生。
是他邀请我们到这儿来的。
除了他已死了这个事实外,我现在暂时不能透露他找我的原因。
代文特说:你尊重他的隐私做得很对。
福尔摩斯话题一转:我问你,你能自己拍电影吗?还是只放别人拍摄过的?代文特听到这个问题一怔,但马上又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他答道:我自己也拍,我有一个特殊的照相机。
今天晚上你们看到的为维多利亚女王举行的庆典活动就是我拍的。
外面有人敲门,于是打断了我们十分有意思的对话。
进来的人是莱斯特雷德,说他的调查工作暂时已告一段落。
我这就回警察局。
两位先生,要不要送你们一程?我刚一点头,福尔摩斯便谢绝地说:谢谢你的好意,警长,不过今晚夜色优美,散步回贝克街大概能打开我的思路。
莱斯特雷德离开前,说次日他要盘问贝提尔・德科塔。
我还没有逮捕他的证据,但肯定得跟那位先生谈一谈。
我们与代文特告别,他对福尔摩斯说可以随时出人埃及剧院。
我们俩在街上走的步子速度很稳,若不是福尔摩斯瘦削的身子有点前倾,完全可以成为警察巡逻时走步的楷模。
身子前倾是我的朋友陷入沉思时的习惯。
我们走过新庞德街,来到牛津街,还差四分之三英里就到家时又来到贝克街上。
有几次我们都遇上了来自东城的小流氓。
福尔摩斯好像没注意到他们,也许他真的没看到。
不管怎么说,我们俩的样子没有成为小流氓攻击的对象,使我颇觉庆幸。
我想他们真要是想劫我们,我手中结实的马六甲白藤手杖也得把他们打得落荒而逃。
还有一点令我感到放心的是,福尔摩斯是他那个体重级别的全英拳击冠军。
有几次我都想拦一辆马车,但因怕打断我朋友的沉思而没敢招手。
快到家门口时,他才开口说:华生,我们去埃及剧院调查一起偷窃案,却调查起了一桩可怕的杀人案。
从表面上看这两件事没什么关联,但我总感到它们之间必有某种因缘。
到达221B的台阶上时,我感到非常疲劳,因为时间已经很晚。
然而就着街灯的光线我看到,我朋友的面部表情极为兴奋,阵子里也闪烁着喜悦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