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刚过去的几天相比,贝克街22lB号的次日早餐算是恢复了正常。
作为我是喜欢这种正常的。
可下意识里我又希望这种正常不要持久下去,因为去年我朋友的精神崩溃就是和一切正常无所事事有关,我不愿看到无事的现象再给他带来不良的影响。
上帝为他聪慧的头脑安排事情做,对此我感谢造物主。
目前他最关注的是两件事:温德拉什的钻戒和我们可怜的委托人、艺名西兰诺的魔术师西瑞尔・伦道夫之死。
你今天有何计划,福尔摩斯!我问。
他说:计划已被别人安排好了,华生。
莱斯特雷德派人捎来口信,让我与他在停尸房会面。
见尸体不是什么喜事,希望你能帮我一把。
你毕竟是个医生,更习惯这种事情。
他的话不无道理,因为我验过的尸体已不计其数。
但根据我的经验,尸体对我产生的负面影响反倒比对福尔摩斯的影响要大。
我永远达不到他那种漠然视之的境界。
莱斯特雷德指了指躺在停尸桌上的尸体。
一个年纪偏大、满头银发、穿一身粘着血迹大褂的人在弯腰给尸体做解剖。
莱斯特雷德为我们做了介绍:福尔摩斯、华生医生,这位负责解剖尸体的是伯特拉姆・斯坦斯先生。
我们相互尊重地点点头,但没伸手去握拿着手术刀的手。
斯坦斯先生说:你瞧,福尔摩斯,即使像你这样一位天才侦探有时也会出现纸漏,警长也不例外。
福尔摩斯说:这事时有发生,斯坦斯先生。
我的探案作者从不记录我的纰漏和失手。
解剖师说:开始我以为死者是被一个长着一双大手、力大无比的人残酷掐死的,这大概也是你的结论。
仔细检查才发现这些等距的掐痕是一种强有力的工具造成的,像是某种锯齿状的卡尺。
我和福尔摩斯探身仔细看了看,完全同意他的看法。
谁的手指也不可能分布得如此平均。
莱斯特雷德问:那种卡尺是干什么用的呢?我好像从没见过那种工具。
福尔摩斯说:可能是调节机械用的卡尺。
比如发条机械?马斯凯尼对我说他丢了一个工具。
要不你去查查,莱斯特雷德?警长立即往剧院派了一名警察。
福尔摩斯说:你瞧,斯坦斯先生,你又发现了我的一个疏忽。
我知道工具丢失的事,但却没想到它有什么重要性……解剖学家证实了我所判断的颈骨骨折的说法。
这个使用卡尺的人肯定非常用力,像猫逗老鼠似的把他脖子扭断了。
接下来的半小时,伯特拉姆先生给我们详尽介绍了他的发现。
我们知道西瑞尔・伦道夫是个出色的舞台魔术师。
关于他的零星背景我们只是从剪报、照片以及认识他的人的口述中得知的。
然而解剖学家说的都是事实,决非观点。
这具尸体是个保养很好的人,四十岁上下。
他身高5 英尺门寸。
他没有严重的疾病,除了有一小块神经湿疹外,身体很健康。
他因职业的需要,大部分时间都是站着,因为他腿部有明显的静脉曲张。
我见福尔摩斯对此分析非常满意。
他还想让解剖师在诊断上再大胆一些。
你没有见过他活着的样子,斯坦斯先生,但你能通过他的尸体推断他的性格吗?解剖学家看了福尔摩斯一眼,说:此人十分注重自己的外表。
瞧他剪得整齐的头发和修饰得体的连鬓胡。
这些以及修剪得很好的手指甲与他长长的、有点钙化的脚指甲形成鲜明的对照。
只要脚丫子不疼,他就穿靴子,对看不见的脚却不加修饰。
他的牙垢说明他抽雪茄,但抽得不太厉害。
几年前他割掉了阑尾。
伤疤告诉我们,他直到快有危险时才做的阑尾手术。
所以这是个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才愿意做出重要决定的人。
福尔摩斯转脸对我说:华生,这人怎么跟我差不多。
解剖学家笑着说:因为我们的工作性质和他的相差不多。
离开停尸房后,我们和莱斯特雷德聊了一会儿。
警长承认在调查凶杀一案方面他进展甚微。
从他所说的我们得知,他所调查的人跟我们的大体相同。
你们另一件事进展如何了,福尔摩斯?……就是戒指被偷的事?我听说一个贵夫人丢了贵重的财产,但没报案。
福尔摩斯答道:警长,既然你说没报案,怎么知道丢东西了呢?你不是从来不信小道消息吗?莱斯特雷德眨眨眼说:可我们是心照不宣,是不是?当然,不管我听到了什么,我总不能强迫人家报案。
但我敢打赌,你了解一件非常神秘的事情。
莱斯特雷德手下的一位警察走来,把福尔摩斯从猫抓耗子的游戏中解救出来。
警察显然有话要说,但碍于我们在场而吞吞吐吐。
莱斯特雷德大手一挥,说:你当着福尔摩斯先生和华生医生的面有话尽管说。
但愿他俩将来也以同样的礼遇回报我们!先生,剧院的马斯凯尼说他的卡尺又找到了。
莱斯特雷德看了一眼他的记事本,说:你说的是他用来制作机械的卡尺吧。
好,先生们,让我们赶紧去趟埃及剧院。
埃及剧院的老头子还算热情地接待了我们,尽管他平时的神态总像在瞒着什么事。
他对丢失后又回来的卡尺似乎很乐意谈起。
福尔摩斯让莱斯特雷德先看卡尺。
虽然它可能是凶杀的武器,但我感到曾长对卡尺的兴趣并不高。
他把卡尺递给福尔摩斯,说:锯齿之间的距离倒是和手指之间的距离很相似。
不管是谁用它犯下那个可怕的罪行,干吗又把它送回来了呢?这样做难道不冒险吗?福尔摩斯说:我猜想凶手可能觉得卡尺的丢失会引起怀疑。
马斯凯尼先生,你不是每天都用卡尺吧?马斯凯尼说:不是,一个礼拜用一次,给我那个打字员机器人上发条。
上一次发条就能演出好几场。
莱斯特雷德问:你能不能给我们演示一下怎么使用卡尺?我知道你希望对机器人保密,我们也不想偷看……只想看一下怎么使卡尺。
虽然马斯凯尼说没问题,但我看得出他并不欢迎这一想法。
然而他还是领我们一行下到二楼那个毗邻西兰诺被害的房间里。
他打开那把复杂的锁,把门推开。
莱斯特雷德问他能否打开机器人,让我们看一下如何上发条。
马斯凯尼瞥了我们一眼,眼神的意思分明是让我们靠后点儿站。
他打开机器人身上的门,露出里面庞大的机械,然后将卡尺不偏不倚地卡在许多齿轮上。
我觉得福尔摩斯看得非常入神,不像我和警长无动于衷似的。
福尔摩斯说:机械部分造得很漂亮,而且还非常复杂精密。
马斯凯尼有点喜形于色,示意福尔摩斯靠近一些,将里面有意思的部件指点给他看。
我和莱斯特雷德仍靠后站着,觉得他的青睐只是冲着福尔摩斯一个人的。
警长瞟了我一眼,嘴角浮出一丝微笑,然后便仰起头,目光看向天花板。
我们留住了马车,让车夫在剧院门口等我们。
我们穿过观众席,朝大厅走去时.正巧遇到了不知从何而来的戴维・代文特。
马斯凯尼自信他的经理能圆满地把我们送走,便又撤回到他的工作间去了。
代文特先生、警长……福尔摩斯突然口气神秘地说,你们俩能不能跟我配合并保证相信我?如果能,今晚这件可怕的凶杀案就能破案。
福尔摩斯的预言未免大胆了点,令我感到十分惊讶。
他接着说:警长,今晚演出结束后,你能不能带两三个便衣警员守在剧院里?任务是阻止剧院内部的任何人离开?莱斯特雷德嘟哝一声,算是勉强表示同意。
福尔摩斯又转向代文特说:代文特先生,我们该怎么办你已经清楚了吧?魔术师会意地点点头,把我们送至马车上,我们从皮卡迪利大街驱车离开,莱斯特雷德冷冰冰略带讽刺地问:我能否知道一下你和代文特之间做出了什么安排?我可是个警长,对情况掌握全面行动起来才有效率。
福尔摩斯善意地笑笑:警长,你和我一起办过不少案子了。
我敢说,从某种程度上讲,伦敦警察厅从我们的合作中获益匪浅吧?莱斯特雷德脸一红,清清喉咙,说:应该说,有那么一两次,我该对你的帮助表示感谢。
不错,有一两次你注意到了被我忽略的细节。
但不管怎么说,破案的人总该知道全部情况吧?福尔摩斯答道:这个案子可能也算得上你说的那种情况,即我发现了一些不起眼儿的线索,而你却没注意到。
如果你照我说的与我配合,今晚就能让凶手就范。
莱斯特雷德说:你应该知道,你在破案中不代表官方角色,要是我上司得知我浪费了人力物力,他会动怒的。
福尔摩斯又打出一张更有力的牌:‘你放心,什么也浪费不了,而且荣誉都归你。
我知道我朋友在故意吊他的胃口,好像拿一条小鱼逗一条大鱼。
而莱斯特雷德欲说还休,还真像条鱼似的将嘴张合了几次。
最后他说:好吧,福尔摩斯,我就照你吩咐的做。
可是你和代文特之间不管是什么‘安排’,最好别出差错。
回到贝克街后,我没有就计划的细节追问福尔摩斯。
我明白,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西兰诺凶杀案就将真相大白,罪犯在几个小时之内也将束手就擒。
福尔摩斯对我透露的跟对警长说的差不多,不免让我有点伤心,所以我对我的朋友也表现出爱搭不理的态度。
福尔摩斯说:走漏风声的事实在是多如牛毛。
你知道么,华生,许多时候我不得不严守秘密。
有时最信任的朋友也会不小心把秘密泄漏出去,哪怕只是一点点,却足以让不应知道秘密的人逃之夭夭。
我对他说我能理解他的话,可我说的语气不太高兴。
接着我又有点讥消地问他:晚上你的行动大概用不着我帮忙吧?福尔摩斯善解人意地笑笑:哦华生,我从没想过采取这样的行动能没有你的参加。
亲爱的朋友,别把我想得太坏,你忘了巴斯克维尔一案了吗?说起那件事,我奇怪你怎么竟还没写出来给读者看呢?你记不记得,我当时打发你去了达特穆尔沼泽地,让你以为我仍在伦敦?我答道:当然记得。
你让我给你往贝克街定期发电报,但你其实却人不知鬼不觉地躲进沼泽地的一个石器时代的小屋里。
我后来知道后非常气愤!福尔摩斯安慰我说:你的记性不是太好,华生,因为我记得当时跟你解释过,我奇怪的举止是有理由的。
沼泽地上有些人,我一定得让他们百分之百地相信我不在那里。
你后来也承认,要是事先知道我在沼泽地,绝不会仅装得那么真实。
我只能同意福尔摩斯说得有道理。
但我又问了一遍刚刚问过的问题。
福尔摩斯答道:当然,我希望你穿戴齐全,晚七点准时出发去埃及剧院。
穿球鞋,带上你的左轮枪。
我打算黄昏前眯一会儿,不再陪福尔摩斯,他便一个人坐在软垫椅子上抽闷烟。
他用的是海泡石烟斗,南非烟丝喷出来是蓝色的,给人一种刺鼻的味道。
我躺在床上,回想着过去十来年间我和福尔摩斯共同经历过的冒险。
我记起那次在来琴巴赫瀑布,我以为他死了,心里感到极为痛苦。
时间也仿佛痛苦地停滞了,结果在1894年他却又奇迹般地重新出现了。
自那以后,时钟和日历又恢复了生命力,我又变得兴奋起来。
我还回想起一年前,我朋友的精神濒于崩溃,我怕失去他而内心充满恐惧。
我为他做的祈祷最后灵验了,但我从没敢向他承认,我作为一名医生,竟也把眼科学不沾边的祷告作为求助的手段。
我好像刚刚睡着,卧室的门就被撞开了,仿佛刮进一股飓风。
门口站着福尔摩斯高大的身影。
他虽看去精力充沛,但我猜他根本就没休息。
他庄重地穿着晚礼服,披着披风,头戴礼帽,手里握着手杖。
他从马甲里掏出一块金表,唤怪地望了我一眼。
他膘了眼时间,把表揣回口袋,大声说:好啦,华生,快起来,游戏开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