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审讯的开端与往常并无二致。
凯瑟琳·丹斯走进审讯室,看到43岁的犯人坐在一张金属桌子旁,戴着镣铐,正仰头注视着她。
当然了,审讯对象总是这副德性,不过别人的眼神都不如他这么令人感到惊愕。
这是一双蓝色的眼睛,既不是天蓝,也不是海蓝,更不是宝石蓝。
早上好。
丹斯边说边坐在犯人的对面。
早上好。
丹尼尔·佩尔答道。
8年前,这家伙用刀杀死了一家四口,对于动机,他却一直绝口不提。
他讲话的口气还挺温和的。
长着络腮胡子的脸上闪过一丝微笑,这个身材矮小、肌肉强健的男人将身体向后靠了靠,显得很放松。
他留着一头花白长发,头向一边侧着。
在大部分狱内审讯过程中,都能发现犯人丁丁当当地摇晃着手铐,做出习惯性的夸张手势,竭力证明自己是多么的无辜。
可是丹尼尔·佩尔却坐得稳如泰山。
丹斯是一名审讯专家和表意学分析家,深知身体语言的含义。
对她而言,佩尔的举止和姿态显示了他的谨慎,同时也说明他很自信,甚至还有些许自娱的色彩,这让人觉得很奇怪。
他身穿一件橙色的连裤囚衣,胸前印有凯匹透拉监狱的名称,后背上还印着囚犯这种多余的警告字样。
此时此刻,佩尔和丹斯却并不在凯匹透拉监狱;相反,他们来到40英里之外,身处萨利纳斯市法院一间戒备森严的审讯室里。
佩尔继续审视着面前的这位女士。
首先,他直视丹斯的双眼——丹斯戴着方形的黑框眼镜,镜片后面是绿色的眼眸,和佩尔的蓝眼睛倒挺相衬的。
接着,他又看着丹斯编成法式粗辫子的深黄色头发,黑色的外衣,还有里面质地厚实、式样简洁的白色衬衫。
他还注意到她腰后的枪套是空的。
他看得很仔细,不慌不忙。
(审讯官和审讯对象对彼此都感到好奇。
丹斯在审讯培训课上对学员说过:你用心研究对手,可他们同样也在用心琢磨你——通常比你们更用心,因为他们更加输不起。
)丹斯在蓝色的寇兹牌拎包里翻找自己的警官证,看见里面有一只小小的玩具蝙蝠,但她并不感到惊讶。
那是去年万圣节时买的,今天早上被12岁的儿子韦斯或他的妹妹麦琪放进了包里,不过也有可能是两个小家伙联手放进去捉弄她的。
她心想,这不正说明了生活的矛盾性?一个小时前,她正和孩子们在厨房里吃早餐,他们住在一所维多利亚风格的房子里,温馨舒适,尽享帕西菲克·格罗夫的田园风光;两条欢快的宠物狗在他们腿边讨要咸肉吃。
可是到了这会,她却坐在这张完全不同的桌子旁,面对一个正在服刑的杀人犯。
她找到了证件,出示给对方。
佩尔盯着证件看了很久,同时探身向前。
丹斯。
挺有趣的姓氏。
不知道源自何方。
加州分局……这是什么玩意?调查局。
相当于州一级的联邦调查局。
那么,佩尔先生,你知道我们的交谈会被录音吗?他瞥了一眼室内的镜面幕墙,那后面有一台摄像机正在进行现场录像。
你们这些家伙以为我们真的会相信那面镜子是给我们梳头发用的吗?之所以在审讯室里放一面镜子,并不是为了隐藏摄像机或证人——现在有更先进的高科技手段来达到这个目的——这样做的原因在于,当人们能在镜子里看见自己的时候,他们往往不太容易撒谎。
丹斯微微一笑。
你知道吗?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随时结束这次审讯,而且你有权请律师。
就算把黑斯廷斯法学院所有的研究生都加在一块儿,他们的刑事诉讼知识也没有我多。
你要是认真想想的话,会觉得那场面挺逗的。
这家伙的口才超出了丹斯的预料,而且比她想象的更聪明。
丹尼尔·雷蒙德·佩尔因在1999年杀害威廉·克罗伊顿及其妻子和两名子女而被判终身监禁;就在上周,他在狱中联系到一名即将从凯匹透拉监狱释放的犯人,贿赂他在出狱后帮他做件事。
佩尔告诉他,自己多年前曾在萨利纳斯市的一口井里处理过一些罪证,还解释说自己很担心这些东西可能将自己牵涉进一起久未告破的谋杀案当中,死者是一名富有的农场主。
佩尔最近从报纸上得知萨利纳斯市正在更新当地的供水系统,这个消息让他忆起旧事,开始担心那些证据会被人发现。
他希望那名囚犯出狱后能找到这些证据,并将其销毁。
不过佩尔选错了人。
这个即将出狱的家伙向典狱长报了信,于是典狱长打电话给蒙特雷县警署通报情况。
调查人员猜想,佩尔所指的悬案可能是农场主罗伯特·赫伦被杀一案。
他于10年前被残杀,凶器可能是一把羊角榔头,但一直没有找到。
警署派出一组警察检查了那个地区的所有水井。
果然,他们发现了一件破烂的汗衫,一把羊角榔头,还有一只空钱包,上面印有R.H.的姓名首字母。
榔头上提取到的两枚指纹都是丹尼尔·佩尔留下的。
蒙特雷县检察官决定将此案提交萨利纳斯市大陪审团审理,并安排加州调查局探员凯瑟琳·丹斯审讯嫌犯,希望他能在庭审前认罪招供。
丹斯开始了审讯,你在蒙特雷县住了多长时间?她并没有一开始就使用恐吓的语气,这让佩尔感到有些惊讶。
他答道,好几年。
住在什么地方?锡赛德。
这座小镇只有三万左右的居民,位于蒙特雷县北部,临近1号公路,人口主要由年轻的工薪家庭和退休人士构成。
人们挣钱不容易,可这个地方的生活却物超所值,他解释说,比你们花哨的卡梅尔市划算多了。
他双眼紧盯着丹斯的脸。
丹斯注意到他措辞得当,而且在试图钓出她的住址信息,不过丹斯没有理睬。
丹斯继续询问他在锡赛德和狱中的生活情况,同时一直观察他的反应:注意他在听到提问和作答时的各种反应。
她这样做并不是想获取什么信息——她之前已经做足功课,知道所有问题的答案——她的目的在于建立对方的基准反应模式。
审讯官在测谎时,往往需要考虑三个因素:非言语行为(身体语言或表意特征),言语质量(音调或回答前的停顿),以及言语内容(嫌犯所讲的话语)。
前两个因素更有助于发现谎言,因为较之讲话的方式和讲话时身体的自然反应,人们更容易控制自己的讲话内容。
基准反应模式包括审讯对象讲述真相时所反映的各种行为。
这构成了审讯官此后用以比对的标准,以便判断审讯对象是否有可能撒谎。
两种行为模式之间的任何差异都能反映出欺骗行为。
最后,丹斯完整掌握了丹尼尔·佩尔讲实话时的反应模式;于是,在6月这个浓雾弥漫的上午,在这座现代设施齐备但却了无生气的法院大楼里,她开始切入本次任务的正题。
我想问你几个关于罗伯特·赫伦的问题。
佩尔继续打量着丹斯,只不过观察得更加仔细:挂在她脖颈处用鲍鱼壳制作的项链,那是她妈妈亲手做的。
然后他注视着丹斯剪短的、涂成粉色的指甲。
最后又看了两遍她无名指上的灰色珍珠戒指。
你是怎么认识赫伦的?你已经认定是我杀了他,但我并没有干,我这辈子都没见过他。
我发誓。
但你对凯匹透拉的那名囚犯说你想让他去井里找出榔头和钱包。
没有的事,那是他对典狱长胡扯。
佩尔再一次露出自娱的微笑。
你为什么不去问他?你目光敏锐,丹斯警官。
我已经领教过你的观察力,你试图判断我是否实话实说。
我敢打赌,你一定能一眼就看出那小子在撒谎。
丹斯不动声色,心想这可是十分罕见的情况,嫌疑犯竟然能意识到审讯官在用表意学方法分析他。
但他怎么会知道水井里的证物?噢,我明白了。
有人偷走了我的榔头,用它杀死了赫伦,然后栽赃在我头上。
他们戴着手套,就是电视剧《犯罪现场调查》里人人都用的那种橡胶手套。
他依然显得很放松。
身体语言与基准反应模式毫无差别。
他所表现出的只是一些体态符号——用来取代词语的惯常姿态,例如耸肩和指指点点的手部动作。
他没有表现出用于适应环境的体征,说明他并不紧张;也没有出现特殊的情感展示,说明他没有出现情感的起伏。
不过,如果凶手真想那样做的话,丹斯指出了其中的疑点,他为什么不当时就给警察打电话,告诉他们榔头的下落呢?为什么要等上10年的时间呢?我想,这人挺聪明的。
他得等待时机,然后再设好捕猎的圈套。
可是真正的凶手为什么要给凯匹透拉监狱的犯人打电话?为什么不直接打给警察?佩尔犹豫了片刻,随后又笑了一声。
他的蓝眼睛因兴奋而放出光芒,而且那似乎是种由衷的感受。
因为他们也与案件有牵连。
就是那些警察。
肯定是这样……警察意识到赫伦案件还没有告破,于是希望找到替罪羊。
为什么不找我呢?他们已经把我关进了监狱。
我敢打赌,就是那些警察亲手放的榔头。
关于这一点,我们再谈得详细些。
你其实说了两种不同的情况。
第一种说法是,在赫伦遇害之前,有人偷走了你的榔头,并用它杀死了受害人,然后事隔多年,现在又来陷害你。
但你的第二个版本却说,在赫伦被别人杀害后,警察拿到了你的榔头,并把它放在井里,栽赃在你的头上。
这两种说法是矛盾的。
二者只能取其一。
你认定哪一种?嗯,佩尔思考了几秒钟,好吧,我选第二个版本。
是警察干的。
我被陷害了。
我能肯定,真相就是如此。
丹斯直视他的双眼,形成了绿蓝眼眸的对峙。
她会心地点了点头。
我们来考虑一下。
首先,警察从什么地方得到了你的榔头?他想了想,说,他们因为卡梅尔案件逮捕我的时候,就地拿走了它。
你指的是1999年的克罗伊顿家人谋杀案?没错。
他们从我位于锡赛德的家中拿走了所有证物。
丹斯皱起了眉头,我不相信。
证据监管是非常严格的。
这不可能,我宁愿接受另一种更可信的设想,榔头是最近才被偷走的。
你的榔头有可能放在别的什么地方吗?你在本州还有没有别的房产?没有。
你会不会把工具放在亲戚或朋友家里?应该不会。
这可不是是非性问题应有的答案;这比说我记不清了更加油滑。
丹斯还注意到,当佩尔听到亲戚这个词时,他将留有干净长指甲的双手放到了桌子上。
这与他的基准反应模式有所不同。
这并不表明他在撒谎,而是表明他正感受着某种压力。
这些问题令他心神不宁。
丹尼尔,你有亲戚住在加州吗?他迟疑了一会儿,肯定是在盘算对方是否想打破砂锅问到底——这的确是丹斯的作风。
他答道:只剩下姑妈了。
她住在贝克斯菲尔德。
她也姓佩尔吗?他又顿了顿,然后说:是的……丹斯警官,你猜得很准。
我敢打赌,那些无法侦破赫伦凶杀案的警察从我姑妈家里偷走了榔头,然后又将它扔到井里。
他们在幕后一手策划了整个事件。
你为什么不去问他们?好吧。
现在我们讨论一下钱包的情况。
它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我想到一点。
也许它根本就不是罗伯特·赫伦的钱包。
也许我们所讲的这个黑心警察自己买来一只钱包,在皮革上印上‘R.H.’的缩写,然后将它连同榔头一起藏在井里。
也许就是上个月发生的事。
甚至就在上周。
丹尼尔,你觉得呢?内格尔提了提裤子,将摄影包背带往肩膀上抬高了一些,然后又扫视了一下人群。
他发现一名身穿套装的高个子拉美裔警察,很年轻,显然是某个部门的便衣探员。
这人正和一位佩戴陪审员徽章的年长女士说话。
他们走到了旁边,周围没有多少人。
很好。
内格尔打量了一下那名警官。
正如他所希望的那样,年轻,容易上当,轻信他人。
他开始慢慢地走向警官。
距离在拉近。
警官还在向前走,没有注意到内格尔的出现,他还在寻找更多的询问对象。
当他离自己还有10英尺的时候,大块头的内格尔将相机背带套在自己的脖子上,然后拉开包的拉链,将手伸了进去。
5英尺……他走得更近了。
突然他自己的胳膊被一只有力的手抓紧了。
内格尔猛吸一口凉气,心也剧烈地跳动起来。
把手放在我能看到的地方,明白吗?说话的人是一位个头矮小、脾气暴躁的加州调查局探员。
内格尔看了看他脖子上挂的身份卡。
嘿,什么——嘘。
这个长着一头红色鬈发的警官让他不要做声。
你的手呢?还记得我让你把手放在哪儿吗?……嘿,雷伊。
那名拉美裔的警官走了过来。
他也挂着加州调查局的身份卡。
他仔细地打量着内格尔。
两位警官一起将他带到法院大楼的一侧,引起了周围所有人的注意。
瞧,我不知道——嘘。
那名精干的探员再次制止他说话。
拉美裔警官对他进行了仔细的搜查,然后点了点头。
接着他把内格尔胸前的记者证举起来,给旁边那位身材较矮的警官看。
嗯,他说,已经过期了,你说是不是?从技术角度来看,是过期了,但是——先生,它已经过期四年了。
拉美裔警官指出了问题所在。
从技术角度来看,这可是相差了一大截啊。
他的搭档说。
我一定是拿错了证件。
我干记者这一行已经有——这么说,如果我们给这家报社打电话,他们会证明你是一位有资质的记者吗?如果他们真的按证件上的号码给报社打电话,那也应该是个已经停机的号码。
瞧,我可以解释。
矮个子的警官皱起了眉头。
你知道吗,我可真想听听你的解释。
瞧,我刚和这里的物业管理员谈过,他告诉我,有一个跟你的体貌特征很相符的人曾在今早八点半左右出现过。
当时这里还不曾有其他的记者。
怎么会有呢?因为那会儿还没发生脱逃事件呢……早在新闻发生之前,你就赶到了这里。
这可真是——雷伊,这个该怎么形容?独家新闻?对,这就叫独家新闻。
好吧,在你解释之前,先转过身去,把手放到身后。
在法院二楼的会议室里,TJ把从莫顿·内格尔身上搜到的东西递给丹斯。
没有武器,没有纵火的导线,也没有关于法院或逃跑路线的地图。
只有一些钱、一只钱包、照相机、录音机和厚厚的笔记本。
另外还有三本记录真实罪案的书籍,封面上都有他的名字,封底还有他的照片(看上去年轻许多,而且头发也更浓密)。
他是个平装本畅销书作家。
TJ借用了一句歌词唱了出来,不过他的声音却对不起披头士的原唱。
在那三本书的作者生平介绍中,内格尔被描述为:曾经担任过战地记者和警务记者,现从事罪案实录的创作。
居于亚利桑那州的斯科特斯德,曾写过13本非虚构类作品。
他声称自己的其他职业包括流浪、游牧、行吟。
这些还不足以让你摆脱干系。
丹斯厉声说,你在这里干什么?你为什么会在纵火案发生之前出现在法院里?我可不是来报道越狱案的。
我一大早来这里是为了采访一些人。
奥尼尔说:采访佩尔吗?他可不接受。
不,不,不是佩尔。
我想采访的是罗伯特·赫伦的家人。
我听说他们会来这里向大陪审团提供证言。
那么你的假通行证怎么解释呢?好吧,四年前我一直受雇于杂志社或报社。
这四年来我的全职工作是写书。
不过,如果没有记者通行证,我就什么地方也去不了。
没人会看日期的。
应该是几乎没人看。
TJ微笑着纠正他的说法。
丹斯翻了翻其中的一本书。
书里写的是几年前发生在加州的彼得森谋杀案。
貌似写得不错。
TJ从笔记本电脑上抬起头来。
老板,他没有嫌疑。
至少没有前科。
车辆管理局的照片也比对过了。
我正在写一本书。
这一切都是合法的。
你们可以调查。
他向他们提供了自己在曼哈顿的编辑的姓名。
丹斯随即致电这家大型出版公司,和这位女编辑通上了话,她的态度见怪不怪:哦,见鬼,莫顿这次惹了什么麻烦?但她证实内格尔的确签过合同,准备写一本关于佩尔的书。
丹斯对TJ说:打开他的手铐。
奥尼尔转身面对作家,问:这本书有什么内容?它不同于你们以前读过的罪案实录。
它所表现的并不是杀人凶手。
这些早就写过了。
我要写的是丹尼尔·佩尔的受害者。
他们在凶杀案之前的生活状态,以及他们中的幸存者,还有这些人现在的状况。
明白了吧,电视上或书本里大部分的非虚构类节目往往只关注凶手本人以及罪案本身——血痕之类的东西,挺可怕的。
那都是些廉价的东西。
我讨厌它们。
我这本书写的是特雷莎?克罗伊顿——就是那个幸存下来的女孩——以及她家的亲戚和朋友。
我打算将书名定为《睡偶》。
人们就是这么称呼特雷莎的。
我还想把佩尔的所谓‘家人’也写进来,就是那些被他洗过脑的女人。
还要包括佩尔所有其他的受害者。
如果你仔细思考一下,真的有数百位这样的受害者。
在我看来,暴力犯罪就如同是在池塘里扔进一块石头。
其后果就像激起的涟漪,绵延不绝,永无止尽。
他的声音充满了激情;他就像个布道的牧师。
这个世界充斥着暴力。
我们被它们淹没,变得麻木不仁。
上帝啊,想想伊拉克战争吧?加沙地带?阿富汗?在你们变得漠然之前,你们曾见过多少惨象:被炸飞的汽车,哀号的母亲?作为战地记者,我报道过中东战争,还去过非洲和波斯尼亚,因此变得麻木了。
其实你们根本不需要身临其境,就能和我一样的漠然。
你们只需坐在起居室里,看着电视上的新闻报道或那些可怕的影片,就能有同样的效果——只不过这种暴力并没有真实的后果。
但是如果我们想要得到和平,如果我们想阻止暴力和战争,那才是人们需要经历的过程,我是指亲历那些后果。
呆呆地看着血淋淋的尸体,这还不能算是亲身经历;你得关注那些被罪恶永久改变的生命。
起先,我只想写一本关于克罗伊顿案件的书。
但是后来我发现佩尔还杀害了其他人——就是这个罗伯特·赫伦。
我还想把受他的死亡影响的所有人都写进来:朋友,家人。
现在,我还了解到,两名警卫也殉职了。
他的脸上还挂着笑容,可那是一种充满悲情的笑,凯瑟琳·丹斯意识到,作为一位母亲和重案调查员,她自己曾经办过许多起强奸、袭击和凶杀案件,因此她对内格尔的悲伤深有同感。
现在,情况又出现了新的波折。
他指了一下周围的景象。
如果案件调查处于停滞状态,追寻受害者及其家人是很难的。
赫伦大约于10年前被害。
我在想……内格尔的声音越来越小,而且眉头紧锁,不过他的眼睛里却闪过一丝无法解释的神采。
等一下,等等……哦,上帝啊,佩尔和赫伦的死并没有任何关联,是不是?他之所以招供,是因为他想离开凯匹透拉监狱,以便从这里逃走。
你女儿16岁时离家出走,因为你和你妻子正在闹离婚。
结果她加入了西雅图的一个团伙——很像‘佩尔家族’。
她在那儿呆了大约6个月。
之后,她和邪教组织的其他三名成员集体自杀,因为邪教头目说他们不够忠诚,把他们赶出了团伙。
他们驾车坠入了普吉特海峡。
一想到要被踢出家族,那可真可怕……然后,你加入了MVCC,致力于抓捕邪教头目。
只是有时法律不太配合。
所以你必须靠你自己来铲除这些人。
我给芝加哥警局的一个朋友打电话。
作为邪教专家,你上星期去帮他们进行调查。
他们的报告说,你声称罪犯朝你开枪,所以不得不‘消除那个威胁’。
但我想,他并没有开枪。
我认为是你杀了他,然后再弄伤自己。
她轻拍了一下自己的颈部,指出他扎着绷带的位置。
你的做法就是谋杀,就像杀死佩尔的手段一样。
她生气了。
突如其来的愤怒就像是乌云退去时闪现的一抹骄阳。
她对自己说,控制住情绪。
要向丹尼尔·佩尔学习。
也要向温斯顿?凯洛格学习。
死者的家属递交了一份诉状,声称他是被陷害的。
当然,就像佩尔一样,他也有很长的刑事犯罪记录。
但他从没碰过枪。
他害怕被指控拥有致命武器。
他当时手里一直拿着枪,还朝我射击。
凯洛格的脚微微动了一下。
几乎无法察觉,但这却反映了他内心的压力。
所以,他并不能完全抵制丹斯的审讯。
他的回答是个谎言。
看过卷宗后,我们会了解更多的情况。
我们还在联系其他职权部门,温斯顿。
显然,无论哪里发生有关邪教组织的案件,你都会坚持前往,帮助全国各地的警方调查案件。
查尔斯?奥弗比曾表示过,请一位邪教方面的联邦调查局专家是他自己的主意。
但昨晚,她开始怀疑根本不是这么回事,于是直接问她的老板,这位联邦探员怎么会加入佩尔案件的调查过程。
奥弗比起初支支吾吾的,但最终承认,凯洛格曾告诉局里的艾米?格拉贝,说他要来半岛地区参加追捕佩尔的行动;他根本不容争辩。
芝加哥的批准文件一经签发,他就赶到这里来了。
我又回顾了一下佩尔的案子。
迈克尔?奥尼尔很生气,因为你想在海景旅馆采取抓捕行动,而不是先进行监视。
我在想,你为什么要第一个冲进门去。
答案是,这样一来,你就可以一枪击毙佩尔。
昨天,在海狼岬的海滩上,你让他双膝跪下,然后杀了他。
那就是你指控我谋杀他的证据吗?仅凭他的姿势?真的吗,凯瑟琳?蒙特雷县警署犯罪现场调查部门在山脊上发现了你朝我开枪时留下的弹头。
对此,他沉默了。
哦,你并不想开枪打死我,这个我能理解。
你只是想让我和萨曼莎、琳达呆在原地不要动。
这样,我就不会干扰你杀死佩尔了。
那是走火,他用实事求是的口吻说。
那是我不小心。
我本该主动承认的,但这太令人难堪了。
我可是个职业警察啊。
谎言……在她的逼视下,凯洛格的双肩微微下沉,双唇紧绷。
丹斯知道,他不会承认的——她甚至都不追求这样的目标——但他确实转入了一种不同的压力状态。
他似乎并不是一架完全没有感情的机器。
她的攻势非常猛烈,刺入了他的痛处。
我一般不会谈论我的过去以及我女儿的事。
也许我该告诉你更多的事情,但我发现,你也不怎么谈论你丈夫的事。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瞧瞧我们的周围吧,凯瑟琳。
看看这个世界。
我们的生活都已变得支离破碎,伤痕累累。
家庭已经面临灭绝,但我们却还渴求能拥有家庭,以便给自己带来慰藉。
渴求……可是发生了什么?出现了丹尼尔·佩尔这样的人。
他们吸引了那些软弱而贫困的人。
‘佩尔家族’的女人们——萨曼莎和琳达。
她们都是好孩子,从没干过坏事,真的没干过。
但她们却被一个杀人凶手所引诱。
为什么?因为他把一样她们不曾拥有的东西悬在她们面前:家庭。
她们,或珍妮?马斯顿,还有其他人,会因为他的魔咒而开始杀人,这只是迟早的事。
或许还会绑架孩子、虐待他们。
甚至是在监狱里,佩尔仍有很多追随者。
这些人出狱后,还会有多少人重蹈他的覆辙?……必须阻止这些人。
我毫不手软,因此富有成效。
但我没有越过法律的边界。
你没有越过你自己的边界,温斯顿。
但你应遵循的不该是你自己的标准。
司法体系不是这么运转的。
丹尼尔·佩尔也从没认为自己做错了。
他朝她笑笑,耸耸肩,这是一种具有象征意味的姿势,她的理解是,你有你的看法,我也有我的看法。
在这一点上,我们永远都不会达成一致。
对丹斯而言,这就等于说:我有罪。
接着,他的笑容消失了,就像昨天在沙滩上一样。
还有件事。
我们之间的事?这是真的。
无论你怎么看待我,那都是真的。
凯瑟琳·丹斯想起那天和他一起走在加州调查局大厅里的情景,当时他用渴望的语气谈论佩尔家族,其实是暗示他生活中存在着裂痕:孤独、用工作来取代失败的婚姻,以及因女儿丧生而造成的不可言状的痛苦。
尽管这个男人向她隐瞒了自己的真实使命,但丹斯并不怀疑他的真心,这个孤独的男人曾真诚地想和她建立某种情感上的纽带。
作为一名表意学分析家,她能觉察出,他所说的话——这是真的——是绝对诚实的。
但这跟审讯毫无关系,也不值得给与任何回应。
接下来,他眉头微微皱起,形成一道淡淡的V字形,虚伪的笑容又浮现在脸上。
真的,凯瑟琳。
这不是个好主意。
办这样的案子就像是一场噩梦。
不仅对加州调查局没好处……对你个人也没好处。
我?凯洛格稍稍撅起嘴。
我好像记得,你在萨利纳斯市法院审讯佩尔的时候,曾惹过一些麻烦。
也许你说的某些话和做的某些事帮助了佩尔的逃脱。
我不知道详细情况。
可能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我确实听说,艾米?格拉贝提到过一两次。
他耸耸肩,抬起手。
手铐发出了丁当丁当的声音。
那是奥弗比为了保全自己而对联邦调查局胡扯的内容,这些话再次令丹斯恼怒不已。
丹斯对凯洛格的威胁感到愤慨,但她没有流露任何情绪上的影响。
她也耸耸肩,但表现得更加轻蔑。
如果出了这样的问题,我想我们得尊重事实。
我也是这么想的。
我只是希望这件事别影响了你的事业,长期的事业。
她摘下眼镜,身体微微向前倾,侵入到他的个人空间,温斯顿,我很好奇。
告诉我:在你杀死丹尼尔之前,他对你说了什么?他丢下枪,双膝跪地,伸手去拿手铐。
然后他抬头看着你。
他知道你要杀他,是不是?他并不笨。
他知道自己会死的。
他说什么了吗?尽管凯洛格什么也没说,但他无意中流露出承认的表情。
当然,她的这种情绪爆发有些不恰当,而且她知道,这也说明审讯无法再继续下去了。
但这也没什么。
她已经有了答案,她掌握了真相——至少接近了真相。
根据表意学分析和审讯科学的模糊性,通常这就已经足够了。
2阿隆索?桑迪?桑多瓦尔是蒙特雷县的检察官,他五官英俊,身材敦实,一头浓密的黑发,与嘴唇上方的胡须相得益彰。
他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走下两段楼梯就能进入拘押室。
他的桌子上堆满了文件。
嗨,凯瑟琳,说说我们的小伙子怎么样……他有没有捶胸顿足,大声喊叫‘都是我的错’?根本没那样。
丹斯坐了下来,看着45分钟前自己留在办公桌上的咖啡杯。
咖啡上还漂浮着植物奶油的泡沫。
在我看来,噢,这是最不成功的一次审讯。
你看上去有些惊魂未定,老板。
说话者是一位瘦而精干的小个子,脸上有雀斑,长着一头红色的鬈发,身穿牛仔裤、T恤衫,外加一件毛呢运动外套。
小伙子名叫TJ,他的这身打扮不太符合加州调查局探员的风格——调查局算得上是大熊州最为保守的执法机构——而且他在生活中几乎所有方面都显得特立独行。
TJ?斯坎伦大约30岁,单身,住在卡梅尔山谷的丘陵地带,房子破破烂烂的,仿佛是反映20世纪60年代加州生活的反文化博物馆里的立体布景。
无论是侦察还是卧底,TJ大部分时间都喜欢单枪匹马,不愿意与加州调查局的其他探员搭档,这一点有违调查局的准则。
不过,丹斯的老搭档去墨西哥引渡罪犯了,所以TJ瞅准机会来帮她,为的就是要一睹曼森之子的风采。
我没有感到惊慌。
只是好奇而已。
她解释了一番审讯经过:开始时一切顺利,突然之间,佩尔对她发起了攻击。
看到TJ怀疑的眼神,她终于承认了,好吧,我是有一点惊慌。
以前也有人威胁过我。
但他的威胁最可怕。
最可怕?胡安?米利亚尔是蒙特雷县警署调查部的年轻警探,个子很高,肤色黝黑。
他上班的总部地点离法院并不远。
那是种冷静的威胁。
丹斯说。
TJ插了一句,或者是反常的威胁。
当犯人不再高声尖叫,转而开始低声耳语的时候,你就知道有麻烦了。
小家伙们经常没人陪……发生了什么事?桑多瓦尔问,似乎较之丹斯的安危,他更关心自己案件的进展。
当他否认与赫伦有来往的时候,他丝毫没有表现出紧张。
只是到了我让他讲述警方是如何合谋陷害他的时候,他才表现出憎恨并开始抵赖,还做出一些极端的举动,有违他的基准反应模式。
凯瑟琳·丹斯经常被人称为活人测谎仪,但是这种说法并不准确;实际上,正如所有成功的表意学分析师和审讯官一样,她应该是一部压力探测仪。
这是判断谎言的关键所在;一旦发现有压力存在,她就会探寻导致压力的话题,然后穷追不舍,直至瓦解审讯对象的心理防线。
表意学专家能分辨出数种不同的、个人所能体验的压力。
人们在没有讲出全部实情时所产生的压力被称为欺骗性压力。
但是人们也会感受到一般性压力,其诱因可能只是不安或紧张,与撒谎毫无关系。
举例来说,如果某人上班迟到、被迫发表公众演说,或害怕某种肉体上的伤害,那么他就会感受到这种压力。
丹斯已经发现,许多不同的表意行为都能显示出这两种压力类型。
她解释了其中的原理,又补充说,我感觉他在审讯中失控了,而且无法调整回来,于是他气急败坏、凶相毕露。
即便你所说的内容是在替他作辩护?身材瘦高的胡安?米利亚尔心不在焉地挠着自己的左手。
他虎口处肌肉很厚实,而且那里有道疤痕,那是某个团伙标志文身被清除后留下的痕迹。
的确如此。
紧接着,丹斯的脑海里开始了奇怪的跳跃式思维。
从A到B,再到X。
她无法解释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
但她总是重视这种直觉。
罗伯特·赫伦是在哪里被谋杀的?她走到桑多瓦尔办公室墙上挂的一张蒙特雷县地图前。
就在这儿。
检察官点了点黄色梯形图中的一片区域。
那口他们发现了榔头和钱包的水井呢?大概在这一带,我找到了。
水井距犯罪现场四分之一英里,位于一片住宅区内。
丹斯紧盯着地图。
她能感觉到TJ注视自己的目光。
有什么不对劲,老板?你有那口井的照片吗?她问。
桑多瓦尔开始翻找档案。
胡安手下的刑侦队员拍了不少照片。
犯罪现场调查部的棒小伙,就喜欢他们手上的好家伙。
米利亚尔冒出了一句押韵的顺口溜,想不到他这样的童子军还有这番文采。
他害羞地笑了笑。
我也是听别人这么说的。
他打量了一下她的身体。
胸部不是很丰满,腿很细,屁股也很小,留着一头金色的长发。
女人往往一上来就会让男人意识到自己能占到多少便宜,而佩尔也很清楚自己可以随时对她的身体上下其手。
他将手放在珍妮的颈后;她的脖子很细,仿佛一拧就断。
她舒服地哼哼着,就像是猫叫。
佩尔体内的欲望进一步膨胀着。
珍妮的呻吟声也在继续着。
他尽可能克制着自己。
可是膨胀的欲望获胜了。
停到那边,宝贝。
他指着一片橡树林旁的路面说。
那里看上去像是通往某个废弃农场的车道,远处则是杂草丛生的田地。
她猛地踩了一下刹车,然后拐到那条小路上。
佩尔看了看四周,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就是这儿吗?这里挺好的。
他的手从她的脖子向下滑到她粉色衬衫的前面。
衣服看起来是崭新的。
佩尔能感觉到,这是她特意为他买的。
佩尔捧起她的脸,轻柔地吻上了她的嘴唇,但是没有张开自己的嘴。
他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下,然后又退了回来,使珍妮贴了过来。
他越是挑逗,珍妮就越急不可耐。
我想让你进入我的身体。
她低声说,同时伸手探向后座。
佩尔听到后面传来塑料袋发出的沙沙声。
随即她手中就出现了一只特洛伊牌避孕套。
我们可没有多少时间,宝贝。
他们在找我们。
珍妮心领神会。
爱上坏男人的女孩子,无论她们看上去是多么的纯洁,她们都知道该怎么享受鱼水之欢(况且珍妮?马斯顿看上去还不那么纯洁)。
她解开衬衫的纽扣,将身体朝副驾驶座位探过去,用厚实的胸罩蹭着佩尔的前胸。
躺下,亲爱的。
闭上眼睛。
不行。
她犹豫了一下。
我想看着你。
他轻声说。
永远都不要让女人占自己的上风。
珍妮的呻吟声又开始了。
她拉开了佩尔短裤的拉链,然后伏下了身子。
只过了几分钟,佩尔就达到了高潮。
在这方面,她就像他想象的那么有天赋——珍妮没有多少资源可以利用,但她善于驾驭自己所具备的每一种资源——这一次感觉不错,不过要是等他们住进汽车旅馆,享受客房的私密,他会更加投入。
但就目前而言,这样已经可以过把瘾了。
对珍妮来说,佩尔知道自己猛烈而绵延不绝的喷发已经足够令她满足。
他转头盯着她的眼睛说:你太美了,真可爱。
这感觉真是太特别了。
她已经心醉神迷,以至于这种经常出现在色情电影台词里的陈词滥调都让她兴奋不已,以为是经典小说里的求爱宣言。
哦,丹尼尔。
他向后坐了坐,开始整理自己的衣服。
珍妮也扣上衬衫的纽扣。
佩尔看着她粉色的衣服,看到了上面的刺绣,还有领子上的金属饰物。
她注意到了他的眼神。
你喜欢吗?很漂亮。
他瞥了一眼窗外,注视着周围的田地。
他并不担心这里会有警察,他更关心的是这个女人。
他注意到她正在仔细看自己的衬衫。
珍妮吞吞吐吐地说:粉色太重了,挺难看的。
也许有些过了。
我一看到它就想把它买下来。
不难看,它很漂亮。
挺有意思的。
她一边扣扣子,一边看着衣服上的金属饰物,然后又看了看刺绣的花纹和袖口的图案。
也许她得用整整一周的薪水才能买得起这件衣服。
如果你不喜欢,我呆会就把它换掉。
不用,只要你喜欢,这样挺好的。
他边说边调整自己的语气,就像歌手唱到了一个很难把握的音符。
他又看了一眼她的衣服,然后探身向前亲吻了她一下——当然,吻的是前额,而不是嘴唇。
他重新扫视了一下周围的田野。
我们得回到大路上去了。
当然。
她希望他对自己的衬衫多评论几句。
这衣服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他讨厌粉色吗?前任女友是不是有过类似的衬衫?这衣服会不会使她的胸部看起来更小?然而,佩尔什么也没说。
佩尔碰了一下珍妮的腿,她笑了笑,将车子挂上挡。
她驾车驶回了大路,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衬衫,佩尔知道,她再也不会穿这件衣服了。
他的目的是让她把这衣服扔掉;他相信珍妮一定会听话的。
但是让他感到很讽刺的是,这件衬衫穿在她身上竟然非常漂亮,而且他也很喜欢。
但是他仍想表露出自己些许的不喜欢,然后看她的反应,这能让他清楚地认识到珍妮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她到底有多听话,有多忠诚。
好老师总能知道学生究竟取得了多大的进步。
迈克尔·奥尼尔坐在丹斯办公室的椅子上,靠椅子的两条后腿支撑,前后摇晃着。
他的脚搁在丹斯那张陈旧的茶几上。
这是他最喜欢的坐姿。
(从表意学的角度来看,丹斯认为这种习惯来自一种紧张所产生的能量——以及其他一些因素,不过既然她和奥尼尔的关系太紧密了,所以她决定不再进行深入的分析。
)奥尼尔、TJ?斯坎伦和丹斯都在盯着她的电话看,因为听筒里凯匹透拉监狱的一位电脑专家正在解释一些情况:佩尔昨天的确上网了,但是很明显他并没有发送电子邮件——至少昨天没有。
更早的情况我就不知道了。
昨天他只是在网上浏览了一下。
他将访问过的网站都清除了,但是他忘记删除曾提交过的搜索对象。
我找到了他想查找的东西。
继续说。
他用Google搜索过‘艾莉森’和‘Nimue’这两个单词。
他将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搜索的,把它们用作了限定词。
丹斯让他拼出这两个单词。
然后他又搜索了另一个词组。
‘HelterSkelter’。
奥尼尔和丹斯困惑地对视了一下。
这个词组是披头士乐队一首歌曲的标题,有时被称为回转游戏。
查尔斯·曼森对这首歌非常着迷。
他曾用这个短语来形容当时即将在美国爆发的种族冲突。
同时,它也是一本获奖书籍的书名,该书描写了曼森这位邪教头目,以及他所犯下的谋杀罪行。
之后他又登录了‘VisualEarth’网站。
这是个类似‘GoogleEarth’的网站。
你能看到地球上几乎所有地方的卫星照片。
太好了,丹斯心想。
不过很快她就感到了失望。
根本无法具体追查到他要寻找的地点。
那地方可能是加州的公路,也可能是巴黎,或佛罗里达的基韦斯特,甚至是莫斯科。
‘Nimue’是什么意思?我也不知道。
它会不会表示凯匹透拉监狱里的某个东西?不会的。
监狱里有没有名叫艾莉森的工作人员?虽然电脑专家身在别处,但他的声音仍在听筒里继续着:没有。
但我想说的是,我也许能找出他曾登录过的那些网站。
这要看他是否只是清除了访问记录,还是将它们彻底粉碎了。
如果粉碎了,那么就休想了。
不过如果这些记录只是被当作垃圾文件删除,那么我就有可能在硬盘的自由空间里找到散落的文件。
无论你能做到哪一步,我们都非常感激。
丹斯说。
我马上就去查。
丹斯谢过他,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TJ,去查一下‘Nimue’。
TJ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着。
搜索结果出来了,他滚动着页面进行浏览。
过了几分钟,他说:有成千上万条相关记录。
好像许多人都用它作为网名。
奥尼尔说:可能是他在网上认识的某个人。
或者是个绰号。
也有可能是某人真实的姓氏。
TJ盯着电脑屏幕继续说:还有可能是商标:化妆品、电子设备——嗯,还有性用品……以前从没见过这些玩意。
TJ。
丹斯猛地打断了他。
对不起,他继续开始滚动页面,真有意思。
大多数名词的来历都指向亚瑟王。
就像亚瑟王传奇中的王宫所在地卡默洛特?我想是的,他继续读道,Nimue是一位湖畔贵妇。
有个名叫梅林的巫师爱上了这位女子——他当时已有100岁左右,而她只有16岁。
此等怪事准能让‘菲尔医生’在他的脱口秀电视节目里聊上20分钟。
他又读了一些内容:梅林教她成为一名女魔法师。
哦,于是她为亚瑟王打造了这把神奇的宝剑。
艾克思开里伯。
奥尼尔说。
什么?TJ问。
那把剑。
它叫艾克思开里伯神剑。
你以前难道没听说过这个故事吗?警探问他。
没有,我读大学时可没有选修这些‘无聊的杜撰课程’。
我觉得这是他想找的某个人。
将‘Nimue’这个词和下面的几个词进行对照查找:‘佩尔’、‘艾莉森’、‘加利福尼亚’、‘卡梅尔’、‘克罗伊顿’……还有哪些词可以查?奥尼尔给出了建议:还有那三个女人:谢菲尔德、麦科伊、惠特菲尔德。
很好。
TJ开始发疯般地敲击键盘,过了几分钟,他抬头看着丹斯说:对不起,老板。
一无所获。
在暴力罪犯逮捕计划、国家犯罪信息中心以及其他主要的罪犯数据库里查找那些搜索关键词。
好的。
丹斯注视着她记下的那几个词。
它们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他为什么要冒险上网去查找这些内容呢?回转游戏、Nimue、艾莉森……还有,他在VisualEarth网站究竟看到了什么?是他打算逃往的避难所,还是他想行窃的作案地点?她问奥尼尔:法院的刑侦分析有什么结果?警探看了一下笔记本:没有什么明显的痕迹。
几乎所有东西都被烧毁或熔化了。
汽油装在塑料奶瓶里,外面是那种廉价的拉杆行李箱。
十几个地方都能买到——沃尔玛、塔基特——这样的商店都有出售。
防火包和防火服是新泽西防护用品公司的产品。
全世界都能买到,但是主要在南加州出售。
因为这里的森林火灾吗?电影业的需要,给特技演员穿的,共有十几家门店。
不过,追查不到什么信息。
因为这些东西上并没有序列号。
他们也无法在防火包和防火服上提取任何指纹。
呃,汽油里的添加剂表明汽油产自英国石油公司,但是我们无法查到具体的加油站。
引线是自制的,将绳索放在慢燃的化学药剂里浸泡就行了。
这些东西也无法追踪到来源。
TJ,佩尔的姑妈有没有消息?目前还没有。
不过随时都可能出现突破性的进展。
她的电话响了起来。
又是从凯匹透拉监狱打来的。
典狱长叫来了一名自称握有丹尼尔·佩尔信息的犯人。
她问丹斯现在是否想和这名犯人交谈。
当然愿意。
她按下了电话免提键,我是丹斯探员。
我和奥尼尔警探在一起。
你好。
我是埃迪?张。
埃迪,典狱长补充说,他因为抢劫银行而被判入狱8年。
他之所以被关在凯匹透拉监狱,是因为他有些……有些耍滑头。
你对丹尼尔·佩尔有多了解?丹斯问。
不是很了解。
没人真的了解他。
但是,你知道,我这个人对他没有构成什么威胁,所以他对我透露过一些情况。
所以你掌握了一些关于他的信息?是的,长官。
你为什么要帮我们?奥尼尔问。
为在6个月之内获得假释。
帮你们对我有好处。
当然了,前提是你们要先抓住他。
如果你们没抓住,我想我还是呆在凯匹透拉大牢里为好,一直等到你们成功,因为我已经出卖了他。
奥尼尔问:佩尔有没有谈论过他的女朋友或监狱外的其他人?尤其是一个女人?他吹嘘说自己有过许多女人。
他还给我们讲那些精彩的故事,就像在看色情电影一样带劲。
哦,老天啊,我们可喜欢听这些故事了。
你能记得她们的姓名吗?有没有叫艾莉森的?他从不说名字。
自从听过托尼?沃特斯的介绍之后,丹斯就觉得佩尔应该是在编造这些性爱故事——用他们来刺激囚犯,以便让他们替自己做事。
她问:那么,你想告诉我们什么情况?我知道他可能去哪儿了。
丹斯和奥尼尔交换了一下眼神。
在阿卡普尔科城外。
那里有个小镇子,叫圣塔罗萨里奥,周围都是大山。
为什么是那里?好吧,听我说,大概一个星期以前,我们坐在一起闲聊,身边还有一个新犯人,菲利普?里维拉,他因为在街头偷车时一时兴起,开枪杀了人,所以被关了进来。
我们正在聊着,佩尔发现里维拉来自墨西哥。
于是佩尔就向他询问圣塔罗萨里奥的情况。
里维拉从没听说过这个地方,但佩尔却急切地想知道更多的消息,所以他就描述了这个地方,就像在唤醒里维拉的记忆一样。
那地方有一处温泉,不靠近任何主干道,附近还有陡峭的大山……但是里维拉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然后佩尔就打住不说了,转而谈论其他的话题。
因此我觉得那里可能就是他想去的地方。
丹斯问:在那次谈话之前,他有没有提到过墨西哥?也许吧。
但我记不清了。
回想一下,埃迪。
比如说,半年前,一年前。
佩尔有没有谈到过他想去的其他地方?埃迪又停顿了一会儿。
没有。
对不起。
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他想去什么地方,老天啊。
我得回牢房了,因为我已经撑不下去了,我不行了。
有没有能让佩尔感兴趣的地方?或是让他感到好奇的地方?哦,嘿,有几次他提到过那个信奉摩门教的地方。
盐湖城。
不。
应该是哪个州。
对了,是犹他州。
他所喜欢的是你在那儿可以一夫多妻。
佩尔家族……他说,在犹他州,警察不会来惹你的麻烦,因为掌管州政府的是摩门教徒,他们不喜欢联邦调查局或州警方四处窥探。
在犹他州,你可以为所欲为。
他什么时候对你讲这些话的?我不记得了。
有些日子了。
也许是去年。
也许只是一个月前。
丹斯瞥了一眼奥尼尔,他点了点头。
我稍后给你打电话。
你能等一会儿吗?姓张的囚犯笑了一声:我还能去什么地方呢?丹斯挂断电话,然后分别给琳达·惠特菲尔德和丽贝卡·谢菲尔德打电话。
这两个女人都不知道佩尔曾对墨西哥或犹他州产生过兴趣。
至于摩门教一夫多妻制的诱惑,琳达说佩尔从未提及此事。
丽贝卡笑着说:佩尔喜欢和不同的女人睡觉。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要和不同的女人结婚。
这真是天壤之别。
丹斯和奥尼尔走上楼去,来到查尔斯?奥弗比的办公室,向他汇报了佩尔可能选择的目的地、他们在Google搜索引擎中发现的三个关键词,以及犯罪现场勘测的结果。
阿卡普尔科?不会的,我能肯定这只是个障眼法。
他到了上周才问及这个地方,而且当着其他犯人的面。
这也太明显了。
犹他州或许更有可能。
但是我得找到更多的线索。
好吧,把它当作重中之重,凯瑟琳。
奥弗比说,我刚刚接到《纽约时报》打来的电话。
说着,他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查尔斯,2号线,萨克拉门托打来的。
他的助理说。
他叹了一口气,然后抓起了电话。
丹斯和奥尼尔离开了他的办公室。
正当他俩踏入走廊,奥尼尔的电话也响了。
两人继续向前走,丹斯瞥了他几眼。
大多数时候,迈克尔?奥尼尔的情感流露模式——就是那些显示内心情感的表征——几乎都是深藏不露的,但是它们却逃不过丹斯的眼睛。
她推测出这电话应该是关于胡安?米利亚尔的。
她可以很清楚地看出,奥尼尔此刻因为同事的伤情而感到消沉。
她都想不起来上次是什么时候看见过他是如此的不安。
奥尼尔结束通话,向她简要介绍了那名警探的伤情:和刚才相比并没有好转,但是他醒来过一两次。
你去看望他吧。
丹斯说。
你确定要我去吗?我在这里继续调查。
丹斯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从玛丽埃伦?克雷斯巴赫身旁的咖啡壶里给自己又倒了一杯咖啡。
克雷斯巴赫没有再提电话留言的事情,不过丹斯觉得她有些欲言又止。
布赖恩打过电话……这次丹斯终于拿到了一直想吃的巧克力曲奇饼。
她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给那个姓张的犯人和典狱长回电话。
埃迪,我想听你继续交代。
我想让你告诉我更多关于佩尔的情况。
随便你想起什么都行。
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
什么能让他开怀大笑,什么又能令他生气发狂。
埃迪停顿了一下,然后说:我不知道该对你说什么,真的不知道。
他的语气显得有些迷惑。
嗨,我来启发你一下,怎么样?假设有人想撮合我和佩尔约会。
那么在我和他见面之前,你会告诉我关于他的哪些情况呢?和丹尼尔·佩尔约会。
哇,这主意可真他妈的可怕。
尽你所能吧,爱神丘比特。
3丹尼尔·佩尔被关在一间特殊的拘押室里——与其他的囚犯隔离开来——他仔细观察了自己的囚室和外面通往法院大楼的走廊。
从外表上看,他显得很镇定,但他的内心非常狂躁。
刚才审讯他的女警官让他受了惊吓,她戴着黑框眼镜,镜片后有一双冷静的绿眼睛,语气始终平稳而坚定。
他没料到竟然有人能如此深刻而迅速地看透他的内心。
她仿佛有能力读懂他的思想。
凯瑟琳·丹斯……佩尔转身面向拘押室外面的警卫巴克斯特。
这是一位外表体面的警察,与押送他的那位凯匹透拉狱警不同,那可是位壮实的黑人,像黑檀木一样强硬——他这会儿正安静地坐在远处的门口,注视着周围的一切。
我刚才说的意思是,佩尔继续与巴克斯特谈话,耶稣保佑了我。
当时我每天几乎都要抽三包烟。
耶稣从百忙中抽空来帮助我。
我立马就戒了烟。
有这种福气当然好了。
警卫答道。
让我来告诉你吧,佩尔说,与戒酒相比,对抽烟说再见可要难得多。
我试过戒烟贴,就是那种贴在胳膊上的玩意儿。
不怎么管用。
也许从明天起我也要祈求上帝的帮助了。
我和妻子每天早晨都一起祈祷。
佩尔并不感到惊讶。
他看见了警卫上衣翻领上的饰针。
那是一枚鱼形的饰针。
这对你会有好处的。
上星期我的车钥匙丢了,我们一起祈祷了一个钟头,耶稣就告诉我们钥匙在哪里了。
听着,丹尼尔,我想你会被送到这里来受审,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一起祷告。
多谢了。
巴克斯特的电话响了。
片刻之后,警报声大作,凄厉而刺耳。
见鬼,出了什么事?凯匹透拉监狱负责押送的狱警猛地跳了起来。
就在这一刹那,外面的停车场被一个巨大的火球所笼罩。
拘押室的后窗有铁条保护着,但却是打开的,所以有一大团火焰迸射了进来。
漆黑的油烟在拘押室里蔓延开来。
佩尔倒在了地板上。
他的身体蜷缩成了一团。
上帝啊!巴克斯特惊呆了,一动也不动,直勾勾地注视着升腾的火焰,看着它将法院后面的停车场全部吞没。
他抓起电话,但是线路可能被切断了。
于是他举起对讲机,汇报了火情。
丹尼尔·佩尔低下头,开始低声向上帝祈祷。
你过来,佩尔!犯人睁开了双眼。
身材高大的凯匹透拉押送狱警站到了他的身边,手持电击枪。
他将腿部镣铐扔给佩尔。
把它们戴上。
我们要沿着走廊离开,从前门出去,然后上车。
你得——拘押室里涌进了更多的烈焰。
三个人都俯身躲避。
又有一辆车的油箱爆炸了。
你得紧跟在我身边。
明白吗?好的,我会的。
快走吧!求你了!他边说边锁紧腿上的镣铐。
巴克斯特大汗淋漓,哑着嗓子问:你觉得这是什么情况?是恐怖袭击吗?凯匹透拉来的狱警并不理会惊慌失措的法院警卫,他只是紧盯着佩尔。
如果你不严格按我说的去做,你的屁股就会遭到5万伏的电击。
他冲着犯人晃了晃电击枪。
如果我扛不动你,我就会把你丢在这里烧死。
明白吗?是,长官。
我们快走吧。
求你了。
我可不想让你或巴克斯特因为我而受伤。
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一定照办。
把它打开。
押送的狱警对巴克斯特吼道,后者闻声按下了按钮。
嗡的一声,门就向外缓慢地打开了。
三个人沿着走廊向前走,通过了另一道安全门,随后又穿过一条充满烟雾的昏暗走廊。
警报声还在继续着。
佩尔发现有点不对劲。
这是第二次响警报了——第一次是在外面的爆炸发生之前。
难道有人识破了他的伎俩?凯瑟琳·丹斯……正当他们经过一道防火门时,佩尔回头瞥了一眼。
浓烟已经遍布他们周围的走廊。
他对巴克斯特喊道:不行,来不及了。
整座大楼都要倒了!我们赶紧离开这里。
他说的没错。
巴克斯特朝紧急出口的警告标志走去。
凯匹透拉监狱的押送狱警依然很沉着,他用坚定的语气说:不行。
我们得从前门出去乘囚车。
你疯了吗?佩尔厉声道,看在上帝的分上,这样我们会送命的。
说完他就推开了防火门。
门刚打开,灼热的气流便裹着浓烟和火星向他们袭来。
大楼外面,升腾的火焰已经将车辆、灌木、垃圾箱彻底吞没。
佩尔跪倒在地上,用手蒙住脸。
他大声叫道:我的眼睛……疼死我了!佩尔,该死的——狱警走上前来,举起了电击枪。
把那玩意儿放下。
他跑不掉的。
巴克斯特气愤地说,他已经受伤了。
我的眼睛看不见了,佩尔呻吟着,快救救我!巴克斯特转身面对佩尔,弯下了腰。
不行!押送的狱警大叫了一声。
话音未落,县法院的警卫便蹒跚地向后退去,一脸茫然,而佩尔正用一把切肉刀不停地戳向巴克斯特的腹部和胸部。
巴克斯特的鲜血喷涌而出,他跪倒在地,试图用辣椒水喷佩尔。
佩尔抓住他的肩膀,转过他的身体,正好挡住了大块头狱警的电击枪。
枪已经击发,但刺针却没有击中目标。
佩尔推开巴克斯特,扑向了狱警,那把已经毫无用处的电击枪掉在了地上。
大块头狱警僵住了,直勾勾地看着对方的切肉刀。
佩尔的蓝眼睛也紧盯着他那张满是汗水的黑脸膛。
别这样,丹尼尔。
佩尔靠了过来。
狱警举起了两只硕大的拳头。
闲话少说。
真正掌控局面的人不需要羞辱、威胁或嘲讽对手。
佩尔冲向前来,躲开了对手的拳头,在他的身上重重地刺了十几刀,刀刃朝外,持刀手法为右手握拳的下持式。
面对一个执意反击的强大对手,最有效的用刀方法就是前刺攻击。
狱警面孔扭曲,侧倒在地上,双腿抽搐。
他捂住胸口和喉咙。
很快他就停止了抽动。
佩尔拿到了钥匙,解开了自己身上的镣铐。
巴克斯特正在地上爬着逃走,挣扎着用沾满鲜血的手指试图从枪套里掏出催泪瓦斯。
他看到佩尔走了过来,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求你了。
别伤害我。
我只是例行公事而已。
我俩都是虔诚的基督徒!我待你不薄。
我——雷诺兹摇了摇头。
抱歉。
这是一起大案子——对我来说。
对本县而言,也是如此。
但是,事实上,这案子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他被当场抓获,刑侦结果铁证如山,而且他是一名惯犯,从十一二岁起就开始连续犯罪。
我的意思是,这家伙连同他的‘家族’早就上了从大瑟尔到马林整个海岸地区的黑名单。
除非我是个超级大笨蛋,否则不可能输掉这个案子。
好吧,詹姆斯。
我该走了,她说,非常感谢你的帮助。
如果你能在档案中找到有价值的东西,请随时和我联系。
他冲她庄重地点了点头,看上去不再像个闲适的退休老人,也不像是个慈爱的新娘父亲。
在雷诺兹的眼神中,丹斯能看出一种强烈的决心,它无疑也体现了这名检察官在法庭上的雷厉作风。
我愿意尽我的全力来帮你们抓住那个畜生,让他滚回监狱。
或者让他躺进裹尸袋。
他们分开行进,这会两人之间的距离有几百码远,徒步走向一家汽车旅馆。
这地方位于他们所不熟悉的帕西菲克·格罗夫地区,正好处在蒙特雷半岛的中心地带。
佩尔步伐很悠闲,眼睛却睁得很大,就像是个从未在电视剧《海岸救生员》之外看见过真正风浪的游客。
他们已经换过了衣服,这是他们之前在锡赛德贫民区的一家慈善旧货商店里买的(看到珍妮犹豫不决地脱下她钟爱的那件粉色衬衣,佩尔感到非常得意)。
此刻,佩尔穿一件浅灰色的冲锋衣,灯芯绒裤子,配一双廉价的慢跑鞋,头上倒扣一顶棒球帽。
他还拿着一台一次性照相机。
他时不时地停下脚步,拍摄日落的景象,因为他考虑到这样一种生存理论,那就是逃亡的杀手极少会停下来记录这种宽广的海景,无论它是多么的壮美。
他和珍妮驾驶那辆偷来的福特福克斯汽车从莫斯兰丁向东行驶,一路都避开那些主干道,甚至还穿越了一片甘蓝菜地,闻到浓烈的粪肥气味。
他们最终掉头重新驶向帕西菲克·格罗夫。
但是当他们来到人烟逐渐稠密的地方时,佩尔知道此时应该将汽车丢弃了。
警察很快就能查清这辆福克斯的情况。
于是他来到68号公路旁边的一大片农田里,将车藏在高高的草丛中。
这片田地旁有块招牌,上面写着出售——商业地产。
佩尔决定和珍妮分散开来徒步走向汽车旅馆。
珍妮不喜欢这个安排,因为这样她就无法和佩尔靠在一起了,不过他们可以通过装有预付费充值卡的手机来保持联络。
每过5分钟她就拨打一次电话,直到佩尔告诉她最好不要这样做,因为警方可能会监听。
当然,警察是不可能这样做的,不过佩尔已经听够了珍妮电话里的绵绵情话,他需要冷静下来进行思考。
丹尼尔·佩尔感到了一丝担心。
警察怎么会追踪到杰克餐馆的呢?他将所有的可能性都推测了一遍。
也许是他的帽子、墨镜和刮过胡子的脸,这一切都没能骗过餐馆的经理,一般来说,谁会相信一个杀人如麻的逃犯竟会像个来自旧金山的一日游客人那样,坐下来贪吃一盘美味的沙鲆鱼,而这个地方离刚才因为他而经历血与火的洗礼的拘押中心只有15英里之遥。
另一个可能性是警方发现了那辆偷来的雷鸟车。
但是谁会检查一辆从400英里之外偷来的车的车牌号呢?就算它是偷来的,谁又会招来像101空降师一样的精锐部队来没收这几只破轮子呢——除非他们知道这车与佩尔有关联?而且警察应该会认为他正赶往盐湖城外的那个野营公园,因为他曾给那里打过电话。
凯瑟琳?他有一种感觉,即便他曾设下了比利手机的圈套,还故意留下了司机这个活口,但这个女人肯定没有相信关于犹他州的那套把戏。
佩尔觉得凯瑟琳故意向媒体透露了关于犹他州的线索,以便引诱他在公共场所现身。
事实上,她这一招奏效了,想到这里,佩尔觉得很愤怒。
无论他去向何方,他都有一种感觉,这女人一直在指挥这场针对他的追捕行动。
佩尔在思考她的住址。
他重新考虑了一下审讯时自己对她作出的判断——她的孩子,她的丈夫——回想起她何时显露出细微的反应,何时又显得镇定自若。
孩子,肯定有;丈夫,也许没有。
不太可能离过婚。
他能发觉她内心的良好判断力和忠贞的性格。
佩尔停下脚步,拍下夕阳缓缓落入太平洋的景象。
这真是太美了。
凯瑟琳是个寡妇。
这种想法真有意思。
他再次感受到了欲望的膨胀。
不过他设法打消了这种淫欲。
暂且克制一下。
他刚才在那家小杂货店里买了一些东西,他之所以选择这家店是因为他知道新闻节目不会每隔5分钟就滚动播出他的照片;他的想法是对的,因为店里的小电视机只在播放一部西班牙语的肥皂剧。
佩尔和珍妮在阿西洛马这座美丽的公园里碰头,这里有一片新月形的海滩,吸引着那些狂热的冲浪迷,而且离蒙特雷县很近。
因为礁石和海浪剧烈的冲刷,这里的海岸线越来越曲折。
一切都正常吗?她小心地问。
很好,亲爱的。
一切都很顺利。
她领着佩尔穿越帕西菲克·格罗夫宁静的街道。
这里从前曾是卫理公会教徒的隐修地,因此到处都是色彩鲜艳的维多利亚风格或都铎风格的平房。
走了5分钟她就大声说:我们到了。
她冲着海景汽车旅馆点了点头。
这是一处棕色的建筑,带有尺寸很小的铝合金窗户,木瓦制的屋顶,门上还有蝴蝶图案的装饰板。
这个小村子不仅是加州仅有的干燥城镇,而且还以黑脉金斑蝶而着称——从秋天到春天,成千上万只这种昆虫都会聚集在这里。
这地方挺可爱的,是不是?佩尔也有同感,不过可爱对他而言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里的房间背离道路,而且屋后的停车场连接着外出的车道,这可以成为绝佳的出逃路线。
珍妮找的这个地方完全符合他的要求。
这地方太完美了,亲爱的。
像你一样完美。
珍妮光洁的脸上再次露出了微笑,不过她还是有些勉强;她依然因为杰克餐馆的遭遇而惊魂未定。
佩尔并不在意。
他身体里的欲望再次开始膨胀。
他不知道这种欲望的来源究竟是凯瑟琳还是珍妮。
哪间房子是我们的?她指了一下:快点,亲爱的。
我要给你一个惊喜。
嗯。
佩尔可不喜欢惊喜。
她打开了门锁。
他点头示意:你先请,亲爱的。
同时他将手伸向腰带,握住了手枪。
他的身体开始紧张,随时准备将珍妮推向前去,当作人体盾牌,自己则可以循着警察的声音开枪射击。
但是这地方并没有埋伏,屋里空无一人。
他四处打量了一下。
室内比外面给人的印象更舒适。
陈设挺讲究的。
一切都显得很昂贵:家具、窗帘、毛巾,甚至连浴袍都很精致。
屋里还挂着一些漂亮的画作,画面上有海岸风景、孤松,还有更多该死的蝴蝶。
他还看到了蜡烛。
许多蜡烛。
凡是能摆放蜡烛的地方都有蜡烛。
哦,这就是所谓的惊喜。
谢天谢地,这些蜡烛都还没有点着。
这就是他所需要的一切——他可不想逃命归来却发现藏身之所出现一片火海。
你有钥匙吗?珍妮将钥匙递给了他。
钥匙。
佩尔特别喜欢钥匙。
无论是汽车钥匙还是旅馆客房钥匙,抑或是保险箱或家门钥匙,掌管钥匙的人才具备控制权。
那里面是什么?她边问边看着他手中的袋子。
佩尔知道,不久前当他们在海滩会合时,珍妮就产生了好奇心。
他故意不告诉她。
只是一些我们需要的东西。
还有一些食物。
珍妮惊讶地眨了眨眼睛:你买了吃的东西?什么意思,难道这是她的男人第一次给她买食物吗?本来我可以去买的。
她赶紧说了一句。
然后她又冲着小厨房点了一下头,敷衍着说:好吧。
我去给你做饭。
这话听上去挺奇怪的。
她一定学会了这种思维方式。
教她的人应该是她的前夫,或者是那些虐待狂男友中的某个人。
也许是喜欢骑车的蒂姆。
闭嘴,给我做饭去……没关系的,亲爱的。
我自己来做。
你?当然了。
佩尔知道有些男人坚持认为应该由妻子来照料自己的饮食。
他们以为自己就像家里的国王,需要有人伺候。
这能让他们体会到某种权力的感觉。
殊不知一旦你对别人有所依赖,你就失去了力量。
(还有,你这种想法岂不是太愚蠢了?你知道在汤里放进老鼠药是多么容易的事情吗?)佩尔不是什么大厨,但即使是几年前,当琳达充当家族厨师的时候,他也喜欢在厨房里转悠,帮她打下手,同时留心周围的一举一动。
哦,你买了墨西哥菜!她笑着从袋子里取出牛肉、玉米饼、西红柿、辣椒罐头和各种蘸酱。
你说过你喜欢吃的。
这些东西吃起来都很可口。
嘿,亲爱的。
他吻了吻她的头,你今天在餐馆里还挺镇定的。
她将视线从食物上移开,低头看着地面:我可被吓坏了,你知道的。
我怕得要命。
不过我没打算大声尖叫。
没有,你没有尖叫,你真能稳住。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不知道。
这是过去水手们说的一句老话。
他们会把这句话当作文身刺在手指上,所以每当握拳的时候,就能看见它展现在眼前。
‘稳住。
’它的意思是不要逃走。
她笑了一声:我可不会从你身边逃走。
他用嘴唇轻触了一下她的头顶,闻到了汗水和廉价香水的味道。
她揉了揉鼻子。
我们俩是一个团队,亲爱的。
这句话让她停止了揉鼻子的动作。
佩尔注意到了这个变化。
他走进浴室,长长地撒了一泡尿,然后洗了个澡。
当他走出来的时候,他得到了第二份惊喜。
珍妮已经脱掉了外衣。
她的身上只剩下胸罩和底裤,手里拿着打火机,正在点蜡烛。
她抬头看了一眼:你说你喜欢红色。
佩尔咧嘴一笑,走到她身边。
他抚摸着珍妮瘦削的脊背。
或许你更想先吃饭?他吻了她一下:我们过会儿再吃。
哦,我要你,宝贝。
她低声说。
很显然,这句话她过去说得多了。
但这并不意味着现在她说这番话就不真诚了。
他拿过打火机。
我们以后再营造氛围。
他吻着她,同时将她的臀部拉过来贴在自己的身上。
珍妮微笑着——这次是真正的微笑——更加用力地顶着佩尔的胯部。
我觉得你也要我。
说完她还哼了一声。
我真的要你,亲爱的。
我喜欢你这么叫我。
你有丝袜吗?他问。
她点了点头。
黑色的。
我现在就去穿。
不用了。
这可不是我问你的目的。
他轻声说。
4凯瑟琳·丹斯正用对讲机进行呼叫,胡安,佩尔在哪里?……胡安,请回答。
你那里出了什么事?没有应答。
1199警情代号是公路巡警使用的代码——不过全加州的执法部门都知道它的意思。
这表示有警察需要紧急支援。
但他发送完求救信息后便没有了回应。
法院的警卫队长是一位头发花白、剪着平头的退休警察,此刻正从办公室门口探进头来。
谁负责搜索工作?这里由谁指挥?桑多瓦尔扫了一眼丹斯。
你是高级警官。
丹斯从未遇到过今天这样的情况——先是燃烧弹袭击,随后丹尼尔·佩尔这样一个杀人犯竟然逃跑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她也不知道这个半岛地区有任何探员曾经面临过同样的状况。
她可以协调各方的努力,直到蒙特雷县警署或公路巡警部门派人来接手。
她的第一要务就是要行动迅速、判断果断。
好吧。
她说,随后就指挥警卫队长让其余的警卫立即下楼,赶往人们正在撤离的各个出口。
外面传来尖叫声。
人们在走廊里奔跑。
对讲机来回传递着信息。
瞧,TJ边说边对着窗子点了点头,可是玻璃也被浓烟熏得一团漆黑。
哦,天哪!尽管发生了火灾,并且可能已经蔓延到大楼内部,但凯瑟琳·丹斯仍决定留在阿隆索?桑多瓦尔的办公室里。
她不想因为转移或疏散而浪费时间。
如果大楼真的被大火所吞噬,他们还可以从窗子跳到停车场前部的车顶棚上,只有10英尺的高度。
她再次试图联络胡安?米利亚尔——他的移动电话和对讲机都没有应答——于是她对警卫队长说:我们需要在大楼里展开逐屋搜索。
是,长官。
他跑了出去。
为了防止佩尔出逃,我希望设置路障。
丹斯对TJ说。
她脱下外套,将它扔在椅子上。
腋下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湿了。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她用剪短的指甲大声地敲击萨利纳斯市的塑料覆膜地图。
TJ注视着丹斯指出的那些地方,同时打电话给公路巡警——那是加利福尼亚的州警察部门——和蒙特雷县警署。
检察官桑多瓦尔一脸茫然,他也在注视着浓烟滚滚的停车场。
窗玻璃上反射着闪耀的火光。
他什么也没说。
负责搜索的警卫接连发回报告。
他们在大楼内外都没发现佩尔的踪迹。
胡安?米利亚尔也下落不明。
几分钟以后,法院警卫队长回来了,脸上满是烟灰。
他剧烈地咳嗽着。
火势已得到控制。
基本上只在大楼外面燃烧。
他用颤抖的声音补充说,不过,桑迪……我不得不告诉你,吉姆?巴克斯特死了。
凯匹透拉监狱的狱警也死了。
都是被刀刺死的。
看这情况,一定是佩尔从什么地方搞到了一把刀。
不,桑多瓦尔喃喃地说,哦,不。
米利亚尔怎么样?丹斯问。
我们找不到他,也许他被扣为人质了。
我们发现了一部对讲机,估计应该是他的。
但我们没弄清佩尔的去向。
有人打开过后面的防火门,但是几分钟之前到处都是烈焰,他不可能从那里逃走。
唯一可能的选择就是在大楼内部穿行,而他穿着囚服,一眼就会被人认出来。
除非他换上了米利亚尔的衣服。
丹斯说。
TJ不安地看着她;他们俩都清楚这种预想的危险含义。
通知所有人,佩尔有可能身着黑色的套装,内穿白色衬衫。
米利亚尔比佩尔高很多。
她又加了一句,裤脚可能被卷了上去。
警卫队长按下对讲机上的通话键,发布了丹斯的通知。
TJ将视线从手机上抬了起来,大声说:蒙特雷县警方已将警车布置到位。
他指着地图继续说,加州公路巡警紧急出动了六七辆巡逻车和警用摩托。
15分钟以内,他们应该就能封锁主要的道路。
萨利纳斯市并不大,这对他们比较有利。
这里只有15万人口,而且是农业中心(它的绰号叫美国的色拉碗)。
种植莴苣、浆果、甘蓝、菠菜以及洋蓟的田地覆盖着周边大部分地区,这意味着附近可供佩尔出逃的公路和小道数量有限。
如果他徒步逃跑,那么在植株低矮的农田中行走,很容易被发现。
丹斯命令TJ将佩尔的面部照片发送给封锁道口的所有警官。
除此之外,她还应该做些什么呢?她抓住自己的发辫。
当天早晨,精力旺盛的麦琪曾用红色的橡皮筋将她的辫尾扎了起来。
这是一种母女间的约定;每天早晨,女儿都替妈妈选择当天所用的橡皮筋或束发带的颜色。
此刻,身为探员的丹斯正在回想女儿戴着金丝眼镜的模样,一双棕色的眼睛在镜片后闪烁着光芒,当时她正向妈妈讲述当天要参加的音乐营地活动,还谈到了明天要为外公的生日聚会准备什么零食。
(丹斯这时才意识到,有可能正是在她和女儿谈话的时候,韦斯偷偷将玩具蝙蝠放进了她的包里。
)她还想到,早晨自己还因为即将审讯一名具有传奇色彩的罪犯而感到兴奋。
曼森之子……警卫队长的对讲机响了起来。
有人用紧急的语气说:我们发现一名伤员。
伤势很严重。
他是蒙特雷县的警探。
好像曾被佩尔直接推进了火场。
医疗急救队员已经呼叫了救伤直升机。
直升机正在飞来的途中。
不,不……她和TJ对视了一下。
他那张平常总是带有顽皮表情的脸此刻却显得非常惊愕。
丹斯知道米利亚尔一定痛苦万分,但她需要了解他是否发现了佩尔逃跑时留下的线索。
她冲着对讲机点了点头。
警卫队长将它递了过来。
我是丹斯探员。
米利亚尔警探意识清醒吗?不,长官。
伤势……伤势很严重。
对方停顿了一下。
他身上有衣服吗?他有什么……请再说一遍?佩尔有没有拿走米利亚尔的衣服?噢,没有。
完毕。
他身上有武器吗?没有武器。
糟糕。
通知所有人,佩尔有武器。
明白。
丹斯又想到了一点,我希望救援直升机刚一降落,就有一名警察负责警戒。
佩尔可能计划劫机。
明白。
她将对讲机递了回去,然后掏出了自己的手机,按下了4号快速拨号键。
你还想来参加你爸爸的晚会吗?伊迪问。
当然了。
孩子们都迫不及待地想去。
也许我得去了就走,看情况吧。
不过我还是挺想去的。
你也能来吗,迈克尔?有这个打算,但得看情况。
我明白了。
不过还是希望你能有时间。
伊迪?丹斯的寻呼机响了,她看了一眼。
我得回心脏病区了。
如果我看到奥尔森医生,会让他找你们介绍情况的。
丹斯的母亲离开了。
丹斯看了看奥尼尔,他点了点头。
他向重症监护病房的护士出示了他的警徽,护士帮他们俩穿上防护服,戴上口罩。
两位警官走了进去。
奥尼尔站着,丹斯拉过一把椅子,凑到了床前。
胡安,我是凯瑟琳。
你能听见我说话吗?迈克尔也在这里。
嘿,搭档。
胡安?尽管他裸露在外的右眼没有睁开,丹斯还是能感到他的眼皮在微微地颤动。
你能听见我说话吗?眼皮又动了一下。
奥尼尔低声安慰他,胡安,我知道你一定很疼。
我们保证让你得到全美国最好的治疗。
丹斯说:我们要抓住这个家伙。
非抓住他不可。
他就藏在附近,他还在这里。
胡安的头动了一下。
我们想知道你是否看到或听到过什么能帮我们的事情。
我们不清楚他到底有什么计划。
头又动了一下。
虽然很难以觉察,但丹斯还是看见他的下巴稍微动了一下。
你有没有看见什么?如果你看见或听见什么,你就点点头。
这次他却没有动。
胡安,她开口问,你有没有——嗨!门口传来一个男人的怒吼,你他妈的以为自己在干什么?她的第一反应以为这人是医生,这样她母亲就会有麻烦,因为她让丹斯在没有人监督的情况下进入了病房。
但讲话的人却是个年轻壮实、身穿商务套装的拉美裔男子。
他是胡安的兄弟。
胡里奥。
奥尼尔说。
护士跑了过来。
不,不,快请把门关上!你不能不戴口罩就进来。
他抬起胳膊对她生硬地挥动了一下,然后继续对丹斯说:他都已经这样了,你却还在盘问他?我是加州调查局的凯瑟琳·丹斯。
你兄弟也许知道一些情况,能有助于我们抓住那个造成这一切后果的家伙。
就是你们杀了那家伙,对他也不会有他妈的任何帮助。
如果你不立即关上门,我就去叫保安。
护士厉声说道。
胡里奥站着没动。
丹斯和奥尼尔走出房间,来到走廊上,在他身后关上了门。
他们脱下防护服,摘下口罩。
走廊里,胡安的兄弟冲着丹斯的脸说:我真不敢相信。
你们一点都不尊重——胡里奥。
米利亚尔的父亲边说边走向他的儿子。
他身材敦实的妻子也走了过来,她漆黑的头发显得很凌乱。
除了丹斯,胡里奥对任何人都不理不睬。
那就是你所关心的一切,是不是?他讲出你想知道的事情,然后就让他咽气?丹斯保持冷静,意识到这个年轻人已经失去了控制。
她并没有把他的愤怒当作针对她个人的侵犯。
我们迫切想抓住那个伤害胡安的家伙。
儿子,求你了!你让我们难堪。
他的母亲碰了一下他的胳膊。
让你们难堪?他讥讽地说,然后又转向丹斯,我四处打听过了。
我问过了一些人。
哦,我知道发生了什么。
是你派他去火场的。
对不起,你说什么?在法院里,是你派他下楼走进火场的。
她能感到奥尼尔板起了面孔,但他仍在克制着自己。
他知道丹斯不愿意让别人插手来替她解围。
她向胡里奥身边靠了靠:你很难过,我们都很难过。
我们为什么不——是你选中了他。
你没选这位迈克尔,也没选你们加州调查局的自己人。
他是唯一一位墨西哥裔警察——于是你派他去了。
胡里奥,他父亲严厉地说,别这样说。
你想知道关于我兄弟的事吗?嗯?你知道他曾想加入加州调查局吗?但他们不让他加入。
因为他的身份。
这个说法是很荒谬的。
在加州所有执法部门当中,拉美裔的工作人员占据了很大的比例,其中也包括加州调查局。
丹斯在局里最好的朋友,重案组探员康妮?拉米雷兹,获得的表彰比中西部分局历史上任何一名探员都要多。
但胡里奥的愤怒并非出于对州政府种族构成的不满,这一点是肯定的。
真正的原因是害怕他兄弟会死去。
丹斯接触过许多类型的愤怒表现;如同抵赖和抑郁一样,愤怒是具有欺骗性的审问对象所表现出的一种压力反应状态。
当一个人发怒时,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发作,直到他筋疲力尽。
激烈的愤怒情绪只能维持很短的时间。
他还没优秀到有资格和你共事,但派他去烧伤送死已经足够了。
胡里奥,求你了。
他的母亲恳求道。
别这样,妈妈!每次你这么说,这些家伙都会拍拍屁股走人。
泪水顺着他妈妈扑过粉的脸颊滑落了下来,留下了道道泪痕。
年轻人转身面对丹斯:你派出去的是个拉美小伙,是个墨西哥来的家伙。
够了。
他的父亲大喊了一声,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年轻人甩开了父亲的手。
我要给报社打电话,我要给电视台打电话。
他们会派记者过来,他们能查清你们的所作所为。
这件事会出现在所有的新闻报道中。
胡里奥——奥尼尔张口说。
别说话,你给我闭嘴,你这个犹大。
你们两个一起工作。
可你却允许她把胡安当作牺牲品。
他掏出了手机。
我要给他们打电话。
现在就打。
你们会被整得很惨。
丹斯说:我能和你谈一会儿吗,就我们两个?哦,现在你害怕了。
探员走向了一旁。
胡里奥摆出一副迎战的架势,面对着丹斯,手里还握着手机,仿佛那就是一把利刃。
他探身向前,侵入了丹斯的个人空间。
丹斯可以容忍这种举动。
她纹丝不动,紧盯着对方的眼睛。
关于你兄弟的事,我非常难过,我知道这也让你非常伤心。
但我不怕受到威胁。
胡里奥苦笑了一声:你就像——听我说,她平静地说,我们还不能确信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们确实知道有一名囚犯夺走了你兄弟的武器。
他曾用枪押着那名嫌疑犯,之后枪被夺走了,场面也随之失控。
这么说是他自己的责任了?胡里奥睁大了眼睛问。
是的。
我要说的正是这一点。
这不是我的错,也不是迈克尔的错。
你兄弟自己有责任。
这并不是说他是个坏警察。
但他的确犯了错。
如果你把这件事向公众透露,那么媒体一定会报道事实的真相。
你这是在威胁我吗?我想告诉你,我不会让调查工作受到破坏。
哦,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女士。
他转身冲出了走廊。
丹斯注视着他的背影,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深呼吸了几次,然后回到了其他人身边。
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很抱歉。
米利亚尔先生说。
他用一只胳膊搂住他妻子的肩膀。
他很难过。
丹斯说。
请你别听他的。
他总是口无遮拦,说完就会后悔。
丹斯觉得胡里奥并不会为自己说过的半个字表示悔恨,但她也知道他不会立即给记者们打电话。
兄弟俩的母亲对奥尼尔说,胡安一直都对我们说你是个大好人。
他不会责备你或其他人。
我知道他不会的。
胡里奥很爱他的兄弟,奥尼尔安慰他们说,他只是担心胡安的状况。
奥尔森医生来了。
这是个身材瘦小、表情冷静的男人。
他向警官和米利亚尔家人介绍了胡安的伤情,内容和伊迪刚才的介绍几乎是一样的。
他们仍在试图让病人的情况稳定下来。
一旦休克和败血症的危险能得到控制,他就会被送进重度烧伤和康复中心。
医生承认他的伤情很严重,他无法确信胡安是否能挺过来,但他们一定会倾尽全力。
他有没有说过关于遭受袭击的事情?奥尼尔问。
医生用平静的眼神看了一眼监视器。
他说过几个字,但都不怎么连贯。
胡安的父母继续为他们小儿子的行为不住地表示道歉。
丹斯和他们谈了几分钟,安慰他们,之后她和奥尼尔就同他们道别,离开了医院。
警探在手里转动着他的钥匙。
表意学专家知道人们很难将强烈的情感隐藏起来。
查尔斯?达尔文曾写道:被压抑的情感几乎总能以某种身体动作的形式浮现出来。
通常,它表现为手部或手指的动作,也可能是用脚踩地的动作——我们可以很容易地控制自己的言语、眼神和面部表情,但我们对肢端的有意识的控制却少了很多。
迈克尔?奥尼尔根本没有觉察到自己在把玩钥匙。
丹斯说:照顾他的是本地最好的医生。
我妈妈也会留意他的变化。
你是了解她的。
如果她认为胡安需要特殊监护,她会亲手把科室主任拖进他的病房。
奥尼尔不动声色地微微一笑。
这是他擅长的表情。
他们能创造出奇迹。
她说。
但她也不知道医生到底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她和奥尼尔曾在过去的几年里多次彼此安慰过,大多数是为了工作中的事情,有时也是出于个人的原因,例如丹斯丈夫的去世或奥尼尔父亲不断恶化的精神状况。
他们两个都不擅长表达同情或安慰;老生常谈式的语言似乎会有伤他们之间的关系。
通常,只要对方出现在身边,就能起到更好的效果。
希望如此吧。
当他们接近医院出口的时候,丹斯接到了联邦调查局探员温斯顿?凯洛格从他位于加州调查局的临时办公室打来的电话。
丹斯停下了脚步,奥尼尔则继续走向停车场。
她告诉凯洛格有关米利亚尔的情况。
她则从对方那里得知联邦调查局在贝克斯菲尔德进行的调查没有找到目击者,没人曾见过有人闯进佩尔姑妈的工具棚或车库并从里面偷走榔头。
至于带有R.H.姓名首字母的那只钱包,也就是被人和榔头一起丢在井里的那只,联邦刑侦专家也无法追踪到最近的买家。
还有,凯瑟琳,我已经安排飞机在奥克兰做好起飞准备,只等琳达·惠特菲尔德从上帝那里获得恩准。
还有一件事。
第三个女人什么情况?萨曼莎·麦科伊?是的。
你给她打过电话了吗?这时丹斯碰巧看了看远处的停车场。
她看见迈克尔?奥尼尔停住了脚步,面前走过来一位身材高挑、外表迷人的金发美女。
那女人对奥尼尔露出了微笑,伸出双臂搂住了他,并开始吻他。
奥尼尔也在回吻。
凯瑟琳,凯洛格说,你在听吗?什么?萨曼莎·麦科伊?对不起。
丹斯将视线从奥尼尔和金发美女的身上移开,没有。
我现在就开车去圣荷塞。
如果她真的费尽心机来隐藏自己的身份,那么我最好亲自去见她。
我觉得要说服她为我们提供帮助,光打个电话是不够的。
她结束了通话,走到奥尼尔和他拥在怀里的女人身边。
凯瑟琳。
安妮,很高兴见到你。
丹斯对迈克尔?奥尼尔的妻子说。
那女人笑了笑,然后她们相互询问起各自的子女情况。
安妮?奥尼尔对着医院点了点头:我是过来探望胡安的。
迈克说他情况不妙。
的确不妙,他的伤情很严重,现在还没有知觉。
但他的父母在医院,我相信他们会很高兴见到你。
安妮肩膀上挂着一架小型的莱卡相机。
在风景摄影师安塞尔?亚当斯和f64俱乐部的努力下,加州北部和中部已成为世界上最伟大的摄影圣地之一。
安妮在卡梅尔经营一家画廊,出售可供收藏的摄影作品。
所谓可供收藏,通常指的是那些由已故摄影师拍摄的作品:亚当斯、艾尔弗雷德?斯蒂格里茨、爱德华?韦斯顿、伊莫金?坎宁安、亨利?卡蒂埃布列松。
安妮本人也是几家报社的特约记者,包括圣荷塞和旧金山的发行量大的日报。
丹斯说:迈克尔有没有告诉你关于今晚聚会的事情?我爸爸过生日。
他告诉我了。
我想我们应该有空。
安妮再次亲吻了她的丈夫,然后走进医院。
呆会儿再见,亲爱的。
再见,亲爱的。
丹斯点头致意,然后坐进了自己的车里,将寇兹牌拎包扔在了副驾驶座位上。
她在一家加油站停车加油,喝了一杯咖啡,还吃了一份蛋糕圈饼,之后便上了1号公路向北行驶,沿途欣赏着蒙特雷湾的美景。
她注意到车子经过了加州州立大学蒙特雷湾校区,这里以前曾是福特奥德军事基地(这也许是美国唯一一座以旧军营为校址的大学,对面的禁区里仍装满了未曾使用过的军火)。
路边有一条巨大的横幅,似乎表明本周末要召开一次大型的电脑行业会议。
丹斯想起这座学校曾接受过威廉·克罗伊顿资产中的许多硬件设备和软件资源。
她心想,如果电脑专家仍在克罗伊顿8年前捐献的材料基础上从事研究工作,那么克罗伊顿这个人一定是个真正的天才。
韦斯和麦琪所使用的电脑程序最多过一两年就会过时。
丹尼尔·佩尔杀死了克罗伊顿,这件事会令世人损失多少杰出的创新成果啊?丹斯翻看着自己的记事本,找到了萨曼莎·麦科伊雇主的电话号码。
她拨打了电话,请接待员转接过去,准备好对方一接听就挂断电话。
但是接待员说老板今天在家工作。
于是丹斯结束了通话,让TJ给她发送短消息,告诉她如何前往那女人的住处。
几分钟后,正当她按下CD机播放键的时候,电话响了。
她瞥了一眼显示屏。
丹斯接通电话,和琳达·惠特菲尔德互致问候,就在同时,音响里传来费尔菲尔德四人乐队的福音合唱歌曲。
琳达是从教堂办公室里打来电话的。
仁慈的主啊,如此甜美而坚实……丹斯探员——请叫我凯瑟琳好了。
……拯救我不幸的灵魂……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我准备明天上午过来帮你,如果你还需要的话。
好的,很高兴你能来。
我办公室的人会打电话告诉你相关安排。
非常感谢。
……我曾经迷途,现在已经知返……对方迟疑了片刻。
然后她用正式的口吻说:不用客气。
三个女人中已经有两个答应了。
丹斯开始考虑这次团聚是否能产生预期的效果。
5停车场上的直升机轰鸣着启动了旋翼,气流将烟雾推向四周,形成了颇为壮观的翻卷烟尘。
飞机载着胡安?米利亚尔飞向了医院。
愿上帝保佑你……丹斯的手机响了。
她看了一眼显示屏。
这人过了这么久才给她回电话,这让她感到很惊讶。
查尔斯。
她对自己的上司说。
查尔斯探员负责加州调查局中西部地区分局的工作。
我正在赶往法院的路上。
有什么发现,凯瑟琳?她汇报了最新的进展,包括被杀的两名警卫和受伤的米利亚尔。
听到这些我很难过……有什么线索吗,有什么情况可以透露给他们?透露给谁?媒体。
我不知道,查尔斯。
我们掌握的信息并不多。
他可能出现在任何地方。
我已经命令封锁道路,同时正在进行逐屋搜索。
没有具体的线索吗?连逃跑的方向也不知道吗?不知道。
奥弗比叹口气说:好吧。
顺便说一下,你负责指挥这次行动。
什么?我想让你负责追踪任务。
我?她有些吃惊。
加州调查局当然有这样的管辖权限;它是本州级别最高的执法部门,而凯瑟琳?丹斯则是局里的高级探员;她完全有能力来负责这起案件,丝毫不亚于其他任何探员。
尽管如此,加州调查局一般只负责调查行动,而且没有众多的人手。
加州公路巡警和县警署必须提供追踪犯人所需的人力。
为什么不找加州公路巡警和县警署的人来负责?我认为这件案子需要集中协调。
这一点绝对有必要。
另外,这个任命已经决定了。
我已经和所有人谈妥了。
已经决定了?她在想,这是否构成了查尔斯没有立即回复她电话的原因——他需要时间来确保加州调查局可以控制这起备受媒体关注的大案。
好吧,她可以接受他的决定。
出于个人的目的,她也想亲手抓住佩尔。
看清楚他裸露的毒牙,听明白他诡异的言语。
是啊,警察的日子并不好过。
小家伙们经常没人陪,是不是?也许他们挺喜欢有朋友一起玩耍的……好吧,查尔斯。
我来负责。
但我希望迈克尔和我一起干。
迈克尔?奥尼尔是最常和丹斯搭档的蒙特雷县警署警探。
这位警官讲话和气,是土生土长的蒙特雷县人,丹斯已经与他共事多年了;实际上,在丹斯刚加入加州调查局的时候,迈克尔曾是她的导师。
我同意。
丹斯心想,这很好。
因为她已给迈克尔打过电话了。
我很快就能到法院。
在记者招待会开始之前,我还想听一次汇报。
奥弗比挂断了电话。
丹斯正往法院大楼的后部走,这时她注意到了前方的闪光。
她看见那是一辆加州调查局的福特金牛汽车,警报器正闪烁着红蓝两色的灯光。
雷伊?卡拉尼奥是最近才调到局里来工作的探员,他就近停好车,走到了丹斯的身边。
他身材细长,一双黑眼睛深陷在浓密的眉毛下。
他在局里才工作了两个月。
不过他并不像外表看上去那么没有经验,他曾在雷诺当过三年警察——那地方可不太平——之后他来到半岛地区,这样他和妻子就可以照顾他患病的母亲。
在工作中,他还有些棱角需要打磨,也有些经历需要淡化,就像把过长的衬衫塞到他那条极细的腰带下面,但他却是一位不知疲惫、忠诚可靠的执法官员。
这一点非常重要。
卡拉尼奥只比丹斯小六七岁,但对警察来说,这几年的人生差异是很关键的,所以他不肯用凯瑟琳这样随意的方式来称呼她,尽管丹斯经常让他这样叫。
他通常点头示意,表示问候。
这时,他充满敬意地对丹斯点了点头。
跟我来。
丹斯想到了赫伦案件的证据和汽油弹,于是补充道,他可能有同伙,我们还知道他有武器。
所以你得睁大眼睛。
他们继续前行,来到法院大楼的后部,纵火案调查员和执法行动局下属的蒙特雷县刑侦人员正在检查案发现场。
那里看上去很像一片战场。
四辆车被烧得只剩下骨架,另外还有两辆也被严重损毁。
大楼的后部布满了黑灰,垃圾箱也被烧化了。
整片区域都笼罩着蓝灰色的烟雾。
这里到处都是橡胶燃烧的难闻气味——当中还夹杂着另一种更令人恶心的臭味。
她仔细观察了一下停车场,然后将目光缓缓移向敞开的后门。
他不可能从那扇门逃走。
卡拉尼奥说,这与丹斯的想法不谋而合。
从被烧毁的汽车和人行道被炙烤的痕迹来判断,很明显大火曾吞噬了整扇后门;火焰只是犯人所用的障眼法。
但他到底逃往何处了呢?这些车辆都查过了吗?她问一名消防员。
是的。
它们都是法院工作人员的车辆。
嘿,凯瑟琳,我们发现了一个装置。
一个穿制服的男人对她说。
他是该县的消防队长。
她点点头打了个招呼,什么装置?带轮子的行李箱,挺大的,塞满了塑料奶瓶,里面装的都是汽油。
纵火者将箱子放在那辆萨博车的下面。
用的是慢燃引线。
职业罪犯所为?也许不是。
我们找到了残留的引线。
用晾衣绳和化学药剂就能制作出这样的引线。
我猜这一招是从互联网上学来的。
孩子们常用这玩意儿来做爆炸游戏。
不过经常把他们自己给炸飞了。
能进行痕检吗?也许吧。
我们会把它送到县警署实验室去,然后就能知道结果。
你知道箱子是什么时候被放在那儿的吗?他朝着曾被放置燃烧弹的那辆车点了点头。
驾车人停车的时间大约是九点一刻,所以安放时间应该稍晚一些。
斯蒂夫和玛蒂娜有一对双胞胎儿子,比麦琪小一岁。
他们跟着父母走上楼梯,一个拖着妈妈的吉他琴盒,另一个则拿着送给斯图亚特的礼物。
相互打完招呼后,麦琪领着两个小家伙去了后院。
大人们来到那张晃晃悠悠、点着蜡烛的桌子边。
丹斯发现韦斯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
他天生是个社交能手,现在正领着一帮孩子们做游戏。
她又想到了布赖恩,但随即就收回了遐想。
关于这起出逃案件。
你是不是……玛蒂娜发现丹斯已经明白了自己要说什么,于是就止住了她那动听的声音。
是的,我在负责调查。
这么说你会最早遇到危险。
她的朋友说。
就快遇到了。
如果我得在吃蛋糕和吹蜡烛之前走人的话,这就是原因所在。
真有意思。
汤姆?巴伯说。
他是当地一名记者和自由撰稿人。
最近,我们一直都在思考恐怖主义的问题。
他们是新一代的‘时髦’坏蛋。
突然之间,佩尔这类人开始在你身后鬼鬼祟祟,而你往往会忘记,正是他这样的人才很可能构成我们大多数人生活中最可怕的威胁。
巴伯的妻子说:人们都呆在家里,整个半岛地区的人都躲了起来。
他们都很害怕。
我来这里的唯一原因,斯蒂夫?卡西尔说,就是我知道这里很热闹。
丹斯笑了一声。
迈克尔和安妮?奥尼尔夫妇也到了,带着两个孩子,阿曼达和泰勒。
他们一个9岁,另一个10岁。
麦琪再次爬上楼梯。
她拿上汽水和薯片,带着两个新来的小伙伴去了后院。
丹斯告诉他们葡萄酒和啤酒在哪儿,然后就去厨房帮忙了。
但她母亲说:你还有一个客人。
她指指前门,丹斯看到了温斯顿?凯洛格。
我可是空着手来的。
他坦白道。
我准备的东西根本就吃不完。
如果需要的话,你还能打包带走。
顺便问一下,你过敏吗?对花粉过敏,是的。
对狗吗?不过敏。
凯洛格来这里之前换过了衣服。
还穿着那件运动外套,但是换上了马球衫和牛仔裤,搭配至尊牌皮鞋和黄色短袜。
他看出了她的眼神:我知道,对于一名联邦调查员来说,我看起来太像一个带孩子玩的足球老爹。
她领他穿过厨房,介绍给伊迪认识。
然后,他们来到露台上,她把他向客人们一一介绍。
她没有透露他来蒙特雷县的真实任务,而凯洛格也只说自己来自华盛顿,和凯瑟琳一起查几桩案子。
然后,她带他下了楼梯,走向后院,介绍给孩子们认识。
丹斯看见韦斯和泰勒正在仔细打量他,毫无疑问是在看他有没有武器,然后还彼此低声窃语。
奥尼尔来到两位探员身边。
韦斯热情地跟他挥挥手,又看了一眼凯洛格,然后继续玩游戏。
很明显,这是他临时想出来的游戏方式。
他正在制定游戏规则,内容似乎包括外太空和隐身的龙。
那三条狗是外星人。
双胞胎则是某个王室的成员。
他拿了一颗松果,这要么是一个魔球,要么就是一颗手榴弹,也有可能两者皆是。
你有没有把内格尔的事告诉迈克尔?凯洛格问。
她简单说了一下他们所了解的佩尔生平往事,然后又补充说,那位作家打算尝试安排特雷莎?克罗伊顿和他们会面。
这么说,你认为佩尔来这里的原因是因为那次谋杀?奥尼尔问。
我不知道,她说,但我需要掌握所有可能得到的信息。
警探平静地笑了笑,对凯洛格说:她会翻遍每一个犄角旮旯。
我就是这么形容她的警察作风的。
我是向他学来的。
丹斯边说边笑,还向奥尼尔点点头。
接着,警探说:哦,我还想到一件事。
还记得吗?有一次佩尔在凯匹透拉监狱里打电话时谈到钱。
9,200美元。
凯洛格说。
丹斯很佩服他的记忆力。
嗯,我是这么想的:我们知道那辆雷鸟车在洛杉矶被盗,所以有理由假设,佩尔的女朋友就来自洛杉矶。
我们不如联络洛杉矶县境内的银行,看看是否有女性客户在过去一个月或两个月里提取了这笔现金。
丹斯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但工作量会很大。
奥尼尔对凯洛格说:这需要你们那边的人帮忙:联邦调查局、财政部、国税局或国土安全部,我想这些都可能涉及到。
好主意。
不过我们得仔细考虑一下。
我是说,这涉及到人力的问题。
这正是丹斯的顾虑。
我们得调查数以百万计的客户。
我知道,洛杉矶警局无法处理这项工作,而国土安全部则会取笑我们。
如果那女人是个聪明人,她会在一段时间里分多次进行小额取款。
或者,通过兑换第三方支票来把钱隐匿起来。
嗯,当然有可能。
但如果能查明他女朋友的身份,这就太好了。
你知道,‘第二嫌疑人——’‘相对来说,这能增加侦破和逮捕的可能性。
’凯洛格接下奥尼尔的话茬,它的原文出自一本老的执法工作教科书。
丹斯和奥尼尔也经常引用这句话。
凯洛格看着奥尼尔的眼睛,笑了笑。
人们以为我们联邦调查局的人会有很多办法,其实我们并没有。
我能确定我们派不出足够的人手去查阅电话记录。
这涉及到巨大的工作量。
我也是这么想的。
你认为查阅数据库应该是小菜一碟,至少是那些大型的连锁银行。
迈克尔?奥尼尔有时非常倔强。
丹斯问:你需要搜查令吗?奥尼尔说:如果要公布用户名单,则必须出示搜查令。
但如果银行愿意合作的话,他们可以自己查阅数据,然后告诉我们是否有相符的记录。
只要半小时,我们就可以获得透露姓名和检查地址的搜查令。
凯洛格抿了一口葡萄酒:事实上,还有个问题。
我担心,如果我们去找特派员或者国土安全局查这件事——因为这事太琐碎了——那么后面如果有什么实质性的事情需要帮忙,我们可能会失去他们的支持。
就像‘狼来了’的故事,是吧?奥尼尔点点头,我想,在那个层面上,你要比我们更会耍政治手段。
但我们可以考虑一下。
我会打几个电话。
奥尼尔越过丹斯的肩膀看过去:嗨,生日快乐,年轻人。
斯图亚特?丹斯戴了一枚写着生日男孩的徽章,这是麦琪和韦斯自己做的。
他跟奥尼尔握握手,往奥尼尔和丹斯的酒杯里加满葡萄酒,然后对凯洛格说:你们在谈工作,这可是不允许的,我要把你从这两个孩子身边带走,去跟大人们聊聊。
凯洛格腼腆地一笑,跟着斯图亚特来到烛光餐桌边,这时玛蒂娜正好从琴盒中取出了她那把破旧的吉布森吉他,准备让众人合唱。
丹斯和奥尼尔在一边站着。
她看见韦斯抬起头,显然是在打量周围的大人们。
他转过身,继续玩他们即兴创作的星球大战游戏。
他看起来不错。
奥尼尔边说边把头偏向凯洛格。
你是说温斯顿吗?他这人挺好的。
通常,奥尼尔不会因为自己的建议被人拒绝而感到怨恨。
他一点都不小气。
他最近这里受伤了?奥尼尔摸摸自己脖子的部位。
你怎么知道?今晚凯洛格的绷带并没有露出来。
他摸这里的动作说明他在触碰一处伤口。
她笑了一声:你是位优秀的表意学分析家。
是的,他刚受了伤。
当时他在芝加哥。
我想,罪犯先开了枪,而温斯顿回击将他击毙。
对此他不愿意细说。
他们俩都不说话了,只是看着后院。
孩子、狗、夜幕下显得愈发强烈的灯光。
我们会抓住他的。
真的吗?她问。
是的,他会出错的。
他们都会犯错误。
我不知道。
他这人与众不同。
你不觉得吗?不觉得,没什么与众不同的,他只是更厉害些。
迈克尔?奥尼尔——她所认识的最博学的人——有着简单得让人惊讶的生活哲学。
他不相信恶与善,更不相信上帝和撒旦。
这些都是抽象的概念,会使你偏离自己的工作轨道。
而你的职责恰恰是要抓住那些破坏人类为自身的健康和安全而制定规则的人。
没有好人,没有坏人。
只有那些需要阻止的破坏性势力。
对迈克尔?奥尼尔来说,丹尼尔·佩尔就像是海啸、地震和龙卷风。
他看着孩子们玩耍,然后说:我猜想,那个和你约会的家伙……你们分手了?布赖恩打来电话……你发现了,嗯?被我自己的助手露了底。
很抱歉。
真的。
你知道怎么回事的。
丹斯边说边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些词不达意。
当然。
丹斯转过身,看她母亲晚餐准备得怎么样了。
她看见奥尼尔的妻子正看着他们俩。
安妮露出了笑容。
丹斯也朝她笑笑。
她对奥尼尔说:我们也一起去唱歌吧。
我必须得唱吗?当然不是。
她赶紧说。
他说话的声音很好听,低沉而略带自然的颤音。
但是在唱歌的压力下,他却没法找准调子。
大家在一起唱歌、闲聊,笑声不断。
半小时后,伊迪?丹斯、她的女儿、外孙女摆出了风干牛肋排、沙拉、芦笋和烤土豆。
丹斯坐在温斯顿?凯洛格旁边。
凯洛格和一群陌生人在一起相处得很好,他甚至还故作严肃地讲了几个笑话。
这让她想起自己已故的丈夫,他不但跟凯洛格是同行,性格也同样随和——至少是当他收起联邦调查局工作证的时候。
大家边吃边聊,话题从音乐聊到安妮?奥尼尔对旧金山艺术界的批评,聊到中东、华盛顿和萨克拉门托的政治,还聊到一则更加重要的故事,那就是两天前,水族馆里一只海獭产下了幼仔,可它一生下来就成了牢狱中人。
这是一次令人惬意的聚会:朋友、欢笑、美食、佳酿和仙乐。
不过,凯瑟琳·丹斯当然体会不到那种彻底的惬意感。
尽管今夜如此美好——玛蒂娜的旧吉他演绎出动人的低音旋律,可丹斯的脑海里总是浮现出一个念头:丹尼尔·佩尔依然在逃。
6凯瑟琳·丹斯和卡拉尼奥来到圣贝尼托街的放心快递专营店,得知包裹递送公司环球快递曾在越狱发生后不久来这里进行例行的上午投递业务。
从A到B,再到X……丹斯意识到佩尔有可能挟持了投递卡车,以便混过各个路障,于是她给环球快递公司萨利纳斯市分部的营运经理打了电话。
经理确认说,那条线路上的司机没有按计划完成剩余的递送任务。
丹斯得到了他那辆卡车的车牌号,并把它发送给蒙特雷县警署。
他们回到桑迪?桑多瓦尔的办公室,协调各方力量来查找那辆车。
不幸的是,这个地区有25辆环球快递公司的车在运行,因此丹斯让经理命令其他的司机立即在最近的加油站停车。
如果还有卡车继续在行驶,那辆车里应该就坐着丹尼尔·佩尔。
不过,这样做挺耗时间的。
经理得打这些司机的手机,因为车载电台会惊动佩尔,使他觉察到自己的逃跑手段已经被人识破。
门口缓缓地进来一个人。
丹斯转过身,发现来者是迈克尔?奥尼尔,蒙特雷县警署的首席治安官,她刚才给他打过电话。
她微笑着朝他点点头,感到心中一阵释然。
这世上再找不到比他更好的执法警官,来和她一起共同承担这个重任了。
奥尼尔已在蒙特雷县警署工作多年。
刚开始他只是一名初出茅庐的治安官,后来一路晋升,成为了一位坚实可靠、方法独到的调查员,抓捕记录好得惊人——更重要的是,他捉拿的坏人大多已锒铛入狱。
他现在是首席治安官,同时也是蒙特雷县警署调查部执法行动局的警探。
凯洛格毕业于华盛顿大学,获得心理学学位,然后参了军。
刑事调查部?她想到自己已故丈夫在军队里的工作,他曾经是刑事调查部的长官。
不是。
战术参谋部。
这工作意味着文件、文件,还是文件。
还有,电脑、电脑,还是电脑。
我那时很烦躁,想从事现场调查,所以离开了军队,加入了西雅图警局。
后来当上了警探,负责材料准备和人质谈判。
但我发现邪教心理很有意思,因此我想专门研究这个方面。
我知道这工作听起来挺没劲的,但我只是不喜欢放任那些暴徒去欺凌软弱的人。
她一点也不觉得这工作没劲。
他们穿过了更多的走廊。
你是怎么进入这行的?他问。
丹斯简单叙述了自己的经历。
她曾做过几年专门报道案件的记者——在报道一场审判时遇见了她丈夫(他答应接受独家采访,以换取跟她约会的机会)。
当她厌倦了记者这一行后,她重返学校去读书,获得心理学与传播学的学位,这增强了她天生的观察力、利用直觉洞察他人想法和感受的能力。
接着她成为了陪审团顾问。
但她一直对这份工作颇感不满,同时自认为个人天赋可以在执法部门得到更好的体现,于是她加入了加州调查局。
你丈夫和我一样,是联邦调查局特工吗?你调查过我的背景吗?她已故的丈夫,威廉?斯文森曾经是联邦调查局一名非常可靠的职业特工。
但是,他就像其他成千上万的特工一样平凡。
像凯洛格这样的专家是不可能听说过他的,除非他专门费心去调查。
他腼腆地笑了笑:我喜欢知道自己被派往哪里去工作,还要知道等我到以后,将会和什么人打交道。
希望没有冒犯你。
没关系。
审讯时,我也想知道对方的整个生活环境。
她没有告诉凯洛格,她已经让TJ通过他在芝加哥居民管理机构的朋友查过这位探员的底细了。
过了一会儿,他问:我能不能问一下,你丈夫出了什么事?是因公殉职吗?这问题引发了她内心的撞击,多年以后,这种震动已经逐渐变弱了。
那是一场交通事故。
对不起。
谢谢……好吧,欢迎来加州调查局做客。
丹斯示意他走进餐厅。
他们倒了咖啡,然后坐在一张廉价的餐桌旁。
丹斯的手机叫了起来。
是TJ。
坏消息。
我的酒吧娱乐时间结束了。
我刚开始享受,就查到了名叫彭伯顿的女人遇害前去过的地方。
还有呢?和一个拉美裔的家伙在‘双驾马车’酒吧里见过面。
商务会谈。
那里的服务员认为,那男人想让她组织一次活动。
他们大约是6点离开的。
你拿到信用卡消费单据了吗?是的,不过是她付的钱。
可以报销。
嗨,老板,我想我们也应该有这个制度。
还有关于他的其他消息吗?没了。
她的照片会出现在新闻节目上,所以他可能会看到,然后站出来提供消息。
苏珊的电话记录呢?昨天大约有40个电话。
等回到办公室,我会查清楚的。
哦,还有全加州境内的房产税收记录?没有结果,佩尔并没有拥有山顶或其他地产。
我也查了犹他州的情况,那里也没有收获。
好的。
我都忘了。
或许还有俄勒冈、内华达、亚里桑那。
我干活不太勤奋。
我只是尽可能地延长我的酒吧时光。
挂断电话后,丹斯把情况转述给凯洛格。
他苦笑了一下问:有了一名目击者,嗯?这个人会看到新闻节目上的照片,之后还能无所谓地认为这是去阿拉斯加度假的好季节。
我根本无法责怪他。
这时,联邦探员凯洛格边笑边越过丹斯的肩膀看向远处。
她回头瞥了一眼。
她母亲和孩子们正走进餐厅。
嗨,亲爱的。
她对麦琪说,然后拥抱了儿子一下。
不久的将来,总会有那么一天,儿子会不肯在公共场合和她拥抱,所以她要提前抱个够。
今天儿子还能忍受这种拥抱。
伊迪?丹斯和女儿相互打量了一下,表示关注米利亚尔的去世,但并没有特别提及这场悲剧。
伊迪和凯洛格打过招呼,交换了同样的眼神。
妈妈,卡利拿走了布莱德索先生的废纸篓!麦琪气喘吁吁地告诉丹斯。
每次他扔东西,都会扔到地上。
你有没有忍着不笑。
忍了一会儿,但后来布伦顿笑了,我们也忍不住了。
来跟凯洛格探员打招呼。
麦琪照做了,但韦斯只是点了点头。
他的眼睛看向别处。
丹斯立即觉察出他的反感心理。
你们要热巧克力吗?她问。
要!麦琪大叫道。
韦斯说他也要。
丹斯拍了拍自己外套的口袋。
咖啡是免费的,但任何更好一些的餐饮都得自己花钱,她把钱都放在办公室的皮包里了。
伊迪也没带零钱。
我来请客。
凯洛格边说边将手伸进口袋里。
韦斯立即说:妈妈,那我喝咖啡好了。
这男孩长这么大只喝过一两次咖啡,他不喜欢这种饮料。
麦琪说:我也喝咖啡。
没有咖啡。
只有热巧克力或者苏打水。
丹斯心想,韦斯不想接受这个联邦探员付钱给他们买的东西。
这是怎么了?然后,她记起那天晚上,韦斯在露台上打量凯洛格的眼神。
当时她认为,韦斯是在寻找凯洛格携带的武器;现在,她明白了,韦斯是在评价这个由妈妈带到外公生日晚会上的男人。
难道在他眼里,温斯顿?凯洛格只是另一个布赖恩吗?那好吧,女儿说,我要热巧克力。
韦斯咕哝着说:算了,我什么也不要了。
别这样,算我借给你妈妈钱好了。
凯洛格边说边把硬币分给他们。
孩子们拿了硬币。
韦斯不太情愿,看他妹妹这么做了,他也就拿了。
谢谢。
韦斯说。
非常感谢。
麦琪说。
伊迪倒了一杯咖啡。
他们坐在那张有些摇晃的餐桌旁。
凯洛格再次感谢丹斯的母亲前天晚上准备的晚餐,然后又问了斯图亚特的情况。
接着,他转头看着两个孩子,问他们是否喜欢钓鱼。
麦琪说还行。
其实她并不喜欢。
韦斯很喜欢钓鱼,但他回答道:不太喜欢,你知道的,挺无聊的。
丹斯知道,凯洛格探员并没有别的企图,只是想打破僵局。
也许,那天在晚会上他和丹斯父亲谈到过在蒙特雷湾钓鱼的事,这让他想起了这个话题。
她发现了一些压力反应特征——他竭力想给大家留下好印象,这是她的猜测。
韦斯不说话,小口喝着热巧克力,而麦琪则不停地向大人们诉说上午在音乐营地里发生的事,又把关于废纸篓的恶作剧详细地说了一遍。
丹斯探员有些生气,因为韦斯的老毛病又犯了……毫无缘由就会发作。
她还没开始跟凯洛格约会呢。
但是丹斯懂得为人父母之道。
没过几分钟,她就让韦斯兴致勃勃地谈起了早上打网球的经过。
凯洛格换了一两次姿势,这一身体语言告诉丹斯,他也喜欢打网球,而且想帮韦斯做些什么。
不过,他也意识到,韦斯对他有一种爱恨交加的矛盾情感,所以他只是面带微笑地听着,什么也没说。
最后,丹斯告诉他们,她得回去工作了,然后她送他们走了出去。
凯洛格告诉丹斯,他要去一趟联邦调查局旧金山办事处。
很高兴见到你们。
他朝大家挥挥手。
伊迪和麦琪对他说了声再见。
过了一会,韦斯也跟他告别——丹斯察觉到,他知道只有这样做,才不会让妹妹占上风。
凯洛格探员慢慢穿过走廊,朝自己的临时办公室走去。
你会来外婆家吃晚饭吗?麦琪问。
我尽量去,麦琪。
如果你可能无法兑现,那就绝对不要许下任何承诺。
但如果她来不了的话,伊迪说,你想吃什么?比萨饼,麦琪脱口而出。
还有香蒜面包,甜点要薄荷巧克力片。
我要一双菲拉加莫斯。
丹斯说。
那是什么玩意儿?鞋子。
但我们想要的和我们所得到的有时是两种不同的东西。
她母亲又提出一个新的建议。
一大盘沙拉怎么样?配上些熏制的虾?当然可以。
韦斯说:那可太棒了。
两个孩子对他们的外祖父母都表现得非常礼貌。
但我想香蒜面包应该没问题。
伊迪补充说。
韦斯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加州调查局的办公室外面,一名行政人员正要将一些文件送到位于萨利纳斯市的蒙特雷县警署。
他发现一辆黑色汽车驶入停车场。
驾车人为女性,即使是雾天,她还戴着墨镜。
她扫视了一下停车场。
那位行政人员心想,这女人看上去有些心神不宁。
不过,你在这个地方会看到很多这样的人:主动来这儿投案的犯罪嫌疑人,或者是勉强前来且满腹抱怨的目击者。
那女人照了照镜子,戴上了帽子,钻出了汽车。
她没有走向前门,而是向他走了过来。
对不起?什么事,女士?这里是加州调查局吗?如果她看一眼这座建筑物的话,她就一定能看到大楼上的标牌,上面的几个单词恰好出现在她的问题里。
但是,作为一名优秀的公务员,这名行政人员说:是的。
我能为你做什么?这里是丹斯探员的办公室吗?凯瑟琳·丹斯。
是的。
她现在在里面吗?我不——行政人员看了一眼停车场,大笑了起来。
哦,你猜怎么着,小姐?那就是她,就在那儿,那位年轻一点的女士。
他看见丹斯和她母亲、还有两个孩子在一起。
他曾经遇见过他们几次。
好的,谢谢你,长官。
行政人员并没有纠正她称呼上的错误,因为他喜欢被人错当成真正的执法警官。
他坐进车子,开出了车道。
他碰巧瞄了一眼后视镜,看见那个女人还站在原地。
她看起来好像有些不安。
他本可以让她别烦恼。
在他看来,凯瑟琳·丹斯是整个加州调查局最好的探员之一。
丹斯关上她母亲开的丰田普瑞斯混合动力车的车门。
车子发出低沉的声音,驶出了停车场,丹斯朝他们挥了挥手。
她看着这辆银白色的车驶上弯弯曲曲的车道,朝68号公路开去。
她愁眉不展。
胡安?米利亚尔的声音一直在她脑海里萦绕。
杀了我……可怜的人。
尽管他哥哥对她的袭击并没有影响到她,但凯瑟琳·丹斯还是有些内疚,因为是她挑选胡安去查看拘押室里发生的事情的。
他是个极富逻辑性的人,但丹斯心想,是不是因为他太年轻,所以比更有经验的警官要显得粗心一些。
很难想象迈克尔?奥尼尔或大块头阿尔波特?斯坦普尔,或者丹斯本人,竟然会让佩尔占了上风。
丹斯转身走回办公楼,同时想着法院起火和罪犯逃跑的最初几分钟。
他们必须得迅速行动。
但她当时是不是该等等,想一个更完备的策略呢?这属于事后诸葛亮的想法。
这是警察职业的通病。
丹斯边往回走,边哼着胡丽塔?凡娜嘉斯的音乐。
曲调就在她的脑海里回旋,令人沉醉——帮助她忘记胡安?米利亚尔遭受的严重创伤和令人恐怖的话语,以及苏珊?彭伯顿的死……还有她儿子的眼神;一看见自己和温斯顿?凯洛格在一起,那眼神就立即由欣喜转为冷漠。
对此该怎么办呢?丹斯继续穿过空旷的停车场,朝加州调查局的前门走去。
很高兴,雨已经停了。
靠近楼梯时,她听见沥青路面上传来脚步的刮擦声。
她猛地一回头,看见一个女人跟在她后面,一直都是静悄悄的。
她离丹斯只有6英尺左右,而且笔直地朝她走来。
丹斯立即停下了脚步。
那女人也停住了。
她稳了一下身体的重心。
丹斯探员……我……有一阵子,两人都变得沉默不语。
接着,萨曼莎·麦科伊说:我改变主意了,我想给你们提供帮助。
7一辆本田的思域车,TJ结束与车辆管理局的通话,向大家作了通报。
车龄五年。
红色。
我已经找到车牌了。
他们知道,佩尔这会儿正在环球快递公司司机的私家车里,因为这辆车已经从位于萨利纳斯市的公司停车场消失了。
TJ又加了一句:我要通知各个路障点。
那也得等他们重返设卡点才行。
丹斯低声说。
令各位探员和奥尼尔生气的是,有些当地调度中心曾命令附近的路障警力放弃岗位,改去追踪环球快递公司的卡车。
奥尼尔脸色很平静,可是也显露出他特有的厌恶神情——他绷紧了双唇——他命令警车立即返回路障设卡点。
他们离开桑多瓦尔的办公室,来到大厅里的一间办公室。
既然佩尔明显已经不在法院附近,丹斯便希望回到加州调查局分局总部,但查尔斯?奥弗比曾让他们留在法院大楼,直到他到达为止。
我想,他还想确保的是,不能错过新闻发布会。
TJ说。
丹斯和奥尼尔听后都发出了讥讽的笑声。
说曹操,曹操就到。
TJ轻声说,人来了!……全体注意。
一个身影穿过门口,自信地大步走了过来。
他就是查尔斯?奥弗比,55岁的职业执法官员。
他省去了寒暄的步骤,直接向丹斯发问:他不在卡车里吗?不在。
开车的只是个当地的小混混。
佩尔将没熄火的卡车停在街头。
他知道有人会来偷车,而且我们会穷追不舍。
他自己却开着快递司机的私家车逃跑了。
司机呢?还没有下落。
真要命。
查尔斯棕色的头发,皮肤被晒得黝黑,他热衷运动,保持着良好的梨形身材,是网球和高尔夫球高手。
他新近接受任命,成为加州调查局中西部分局的局长。
被他取代的前任名叫斯坦?菲什波恩,因为健康原因而提前退休了,这一点令加州调查局的所有人员都颇感沮丧(首先是因为菲什波恩罹患了严重的心脏病——其次则因为继任者不得人心)。
奥尼尔接到一个电话,丹斯则向奥弗比汇报最新情况,补充了佩尔开走另一辆车的细节,同时也提到他们担心罪犯的同伙可能仍在现场。
你认为他真的已经安放了另一个爆炸装置吗?不大可能。
但我们有理由相信同伙还在附近出没。
奥尼尔挂上了电话。
路障警力已经全部返回原位。
谁把他们撤走的?奥弗比问。
我们不知道。
我确信不是我们,也不是你们,迈克尔,是不是?奥弗比不安地问。
大家都静了下来,显得很尴尬。
然后奥尼尔说:不是的,查尔斯。
那会是谁呢?我们也不确定。
这一点我们要查清楚。
这种相互责备的局面很令人泄气。
奥尼尔说他会去调查的。
不过,丹斯知道他不会真那么干,只是说这话给奥弗比听,好让局面缓和。
这位警探继续说:还没人发现那辆思域车。
但我们已经错过了时机。
他有可能已经通过了68号或101号公路。
不过我觉得68号公路不大可能。
对。
奥弗比表示同意。
较窄的68号公路会使佩尔重新驶回人口稠密的蒙特雷县。
相反,像州际公路一样宽的101号公路则可以让佩尔驶上州内任何一条主要的高速公路。
他们在吉尔罗伊设立了新的路障。
再往南30英里的地方也有。
奥尼尔在适当的地方贴上了印有黑脉金斑蝶图案的便签纸条。
你们加强汽车站和机场的警戒了吗?奥弗比问。
是的。
丹斯说。
有没有让圣荷塞和奥克兰的警力加入进来?是的。
还有圣塔克鲁斯、圣贝尼托、麦塞德、圣塔克拉拉、斯坦尼斯洛斯和圣马特奥。
这是附近的几个县。
奥弗比匆匆记了几笔。
很好。
他抬起头来说,哦,我刚和艾米谈过话。
是格拉贝吗?是的。
艾米?格拉贝是联邦调查局驻旧金山办事处的特派员。
丹斯非常了解这位作风果断、办事专注的执法官员。
加州调查局中西部分局向北延伸到海湾地区,所以她曾有过多次和艾米共事的机会。
丹斯的丈夫生前是联邦调查局地方派驻机构的探员,因此也和艾米经常合作。
奥弗比继续说:如果我们不能尽快将佩尔捉拿归案,他们就会派一名我所需要的专家来。
派什么人来?局里能应付这种局面的人。
丹斯思考了一下,这是一起越狱案,会派什么样的专家来呢?她想到了电影《亡命天涯》里的主演汤米?李?琼斯。
奥尼尔也显得很好奇,要派谈判专家来吗?不过奥弗比说:不,他是位邪教专家,经常对付佩尔这类人。
丹斯耸了耸肩,这种动作是有含义的——它们能强化言语交际的内容,因此在这里表明了丹斯的怀疑态度。
嗯,我不确信这样做有多大的用处。
她曾参加过许多联合执法行动。
她并不反对和联邦调查局或者其他人员分享执法权限,但如果让其他机构加入,这样做难免会减缓反应速度。
另外,她认为,即使对手是个邪教头目,他的逃跑方式也不见得比杀人犯或银行劫匪更高明。
但是奥弗比已经决定了;她从他的语气和身体语言中已经察觉到了。
他是个高明的分析家,真的能看透罪犯的心思。
和你通常对付的作案手段相比,邪教心理是截然不同的。
果真如此吗?分局长递给丹斯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人名和电话号码。
他在芝加哥,正在了结一起案子,但他今晚或明早就能赶到。
你确信要这么做吗,查尔斯?为了抓住佩尔,我们会动用所有可能的支援力量。
这是肯定的。
要不要从华盛顿调高手来助阵?你们要有更多的专家、更多的人力。
丹斯忿忿地想,他又在含沙射影了。
她意识到了个中的缘由。
格拉贝曾问过是否需要联邦调查局来协助搜寻佩尔,而奥弗比则求之不得,一拍即合,以为这样一来,万一发生更多无辜市民的伤亡,或者逃犯长期逍遥法外,那么就会有两个人共同出现在记者招待会的发言席上,而不是他独自应付。
不过,丹斯仍然面带微笑:那好吧。
我希望在我们惊动其他人之前,这位专家就能到达。
喔,对了,凯瑟琳。
我还想让你知道件事。
艾米想弄清脱逃案件是如何发生的,不过我对她说,这和你的审讯过程并没有关系。
天使之歌,我喜欢这个叫法。
佩尔点点头。
突然,他把她搂到面前,亲吻她的双唇。
接着往前倾头,看着她的脸。
这跟半小时前出现在旅馆电视上的那张脸一模一样,那时她正好出去买东西了。
丹尼尔·佩尔越狱案有了新进展。
他的同伙被确认为珍妮?安?马斯顿,25岁,来自加利福尼亚的阿纳海姆。
她身高大约5.5英尺,体重110磅。
她的驾照照片出现在屏幕左上角。
她现在可能已剪短头发,并染过发,屏幕右边及下方是她目前可能出现的形象。
如果你看见她,不要试图去抓她。
拨打911报警电话或屏幕下方显示的热线电话。
那张照片上没有笑容,她显得很沮丧,仿佛觉得机动车管理部门的照相机会拍出她那长相丑陋的鼻子,并使它看起来更突出,与眼睛、耳朵和嘴唇不协调。
显然,珍妮把什么东西落在了汽车旅馆。
他把她转过去,面朝咆哮的大海,站在她的身后。
天使之歌。
她低声说。
佩尔紧紧地搂着她,吻她的脖子。
看那边。
他边说边凝视着海滩。
什么?那块岩石,沙滩上的岩石。
他弯下腰,挖出一块平滑的石头,大约重10磅。
石头发出冷冷的灰色光泽。
你觉得它像什么,亲爱的?哦,你这么拿着的时候,它就像一只猫,你觉得呢?一只蜷缩着身体的睡猫。
就像我的‘小茉莉’。
那是你猫的名字吗?佩尔掂了一下石头的重量。
那是我小时候的事了。
妈妈很喜欢它。
她从不伤害‘小茉莉’。
但她却伤害我,她伤害了很多人。
但从不伤害小猫。
很有趣吧?我也是这么想的,亲爱的。
这石头就像一只猫。
丹斯接到消息后首先打电话给奥尼尔。
他没有接听,于是她在电话里留了言,告诉他关于特雷莎的事。
他一般不会不接电话的,而且她知道他不会拒绝与她通话的。
即使在他刚才脾气爆发的时候——好吧,也许那也算不上是爆发——即使是他早先的批评,那也只是说明一名警察渴望能更有效地调查案件。
现在,她在盘算着——她偶尔也会这样做——和一个警察兼藏书家兼水手的人在一起生活会是什么感觉?好处与坏处各有一箩筐,每次她都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这时,她停止了这种幻想,再次拨打了电话。
丹斯在会议室里找到了凯洛格。
她说:我们找到特雷莎?克罗伊顿了。
内格尔刚从纳巴打来电话。
想不到吧,她把他保释出来了。
怎么回事?纳巴?那是他们搬家以后住的地方。
你要去那边找她谈谈吗?不,她要来我们这里,跟她姨妈一起来。
这里?佩尔还在逃呢?她要来。
事实上,她坚持要来。
这是她同意见面的唯一条件。
真有胆量。
我也是这么想的。
丹斯给大个子阿尔伯特?斯坦普尔打电话,让他在特雷莎她们抵达之后,负责特雷莎的安保工作。
她抬头看见凯洛格正在打量她桌上的照片,那是她孩子们的照片。
他不动声色。
她又在想,是不是她的母亲角色让他有所触动,或者感到不安。
她注意到,这是他俩之间一个公开的问题,但她在想是否还有别的问题——或者,更有可能的情况是,这些别的问题到底是什么。
这就是内心深处那种重大而繁复的历程。
她说:特雷莎一时半会儿还到不了。
我要去旅馆一趟,看看我们的客人。
那边就交给你了。
我想男人的出现会让她们分神的。
丹斯表示同意。
在审讯官处理审讯过程时,每个参与者的性别都起到很大的作用,因此她常常会根据审讯对象来调整自己的行为,使之具备恰当的男女性格特征。
因为丹尼尔·佩尔曾在这些女人生活中发挥过强势作用,所以男人的出现可能会打破这种平衡。
凯洛格先前就已退出,让她来主持询问过程,但如果他彻底不露面的话,那就更好了。
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并感谢他的理解。
她刚要站起身,他说:请等等。
这令她感到很惊讶。
丹斯又坐了下去。
他微微一笑,看着她的眼睛。
我对你还不够坦白,凯瑟琳。
这件事没有什么别的意思……除了昨晚。
这是怎么回事?她心想。
想找个像前妻一样的女人,却发现相差甚远。
或者想找个女朋友,却又进展太快?此刻这两种想法都没什么意义。
他们几乎不了解对方,情感的纽带具有潜在的重要性,但目前看来可以忽略不计。
无论是什么感受,最好现在就当面说出来。
和孩子有关。
丹斯撇开了关于自我的思路,身体前倾,全神贯注地听他说。
事实上,我妻子和我有过一个孩子。
这句话的时态让丹斯感到胃部一阵紧缩。
她十六岁时死于一场车祸。
哦,温斯顿……他指了指丹斯和她丈夫的合影。
我俩的情形真是很像。
都是车祸……不过,我当时真是痛不欲生。
太可怕了。
我根本无法承受。
我尝试着陪伴吉尔,但我却做不到。
我没有尽到我的责任。
你知道警察的生活是怎样的。
只要你愿意,这份工作可以占据你全部的生活。
而我让工作占据了太多的时间。
我们离婚了,之后那几年是我最痛苦的时期。
对我俩来说都很痛苦。
现在我们都心平气和了,成了朋友。
她后来又结了婚。
但我得说说关于孩子的事情。
对我而言,跟孩子们在一起,我很难做到坦然自若。
我已经把跟孩子相关的内容从生活中删除了。
在我接近过的女人当中,你是第一个有孩子的女人。
我要说的是,如果我表现出不自在的样子,那不是因为你、韦斯或麦琪的原因。
他们都是好孩子。
这是我的原因,因此我正在接受心理治疗。
事情就是这样的。
他举起双手,这是一种具有象征意味的姿势,意思是:我已经说了想说的话。
要恨要爱,随你的便,但我已经说完了……对不起,温斯顿。
她毫不犹豫地接住他的手,轻轻握了一下。
我很高兴听你说这些事。
我知道这很难。
我确实发现了一些东西,但无法确定是什么。
你长了一双犀利的鹰眼。
她笑了一声。
有一次我无意中听到韦斯和他朋友通电话,说自己有个当警察的妈妈,还说这真是太惨了。
尤其是,这个警察妈妈简直就是个真人测谎仪。
他也笑了。
我也有自己的问题,因为比尔的事。
她想,还因为韦斯,但她没说出来。
我们慢慢来吧。
还是慢点好。
她说。
他握住她的前臂,这是一种简单、亲密而恰当的姿势。
现在我得重返‘家族聚会’了。
她陪他走回他的临时办公室,然后开车去海狼岬旅馆。
她一走进房间,就觉得气氛不对劲。
每个人的表意学姿态都完全不同于昨天。
这些女人变得急躁不安。
她发现,她们的姿态和面部表情显示出紧张、防备和敌意。
谈话和询问是一种长期的过程,有时前一天还很成功,可第二天却完全是在浪费时间,这种情况并不罕见。
丹斯有些沮丧,估计还得花上好几个小时——甚至好几天的时间,才能让她们在精神上重返原来的状态,以便提供有用的信息。
但她还想试一试。
她简要地将他们所掌握的有关珍妮?马斯顿的情况告诉她们,问她们是否认识这个女人。
她们都说不认识。
然后,丹斯试图继续昨天的谈话,但今天她们的评论和回忆都很肤浅。
琳达似乎要代表她们发表意见,她说:我不知道还有多少新情况可以补充的。
我想回家了。
丹斯相信,她们已经提供了许多无价的信息;她们救了雷诺兹和他的家人,并且让警方了解了佩尔的犯罪手段,更重要的是,知道他的目标是归隐到某个山顶地带;经过更多的调查,他们就有可能发现那到底是什么地方。
当然,丹斯想让她们留下,直到她和特雷莎?克罗伊顿谈话之后,因为她希望那女孩说的话可以像跳板一样唤醒这些女人的记忆。
但她向特雷莎的姨妈承诺过,绝不向别人提及这次会面。
这几个女人很不情愿地同意在这里再呆上几个小时。
丹斯离开的时候,丽贝卡陪她走到外面。
她们站在遮阳篷下;外面开始下小雨了。
丹斯探员扬起一条眉毛,她在想,丽贝卡该不会又要针对她们的能力低下而发表长篇大论了吧。
但她的意见却截然不同。
也许这一点是显而易见的,但我想我还是应该说些什么。
萨曼莎没有意识到佩尔有多么危险,琳达则认为他很可怜,是童年不幸的产物,可是没人能理解他。
继续说。
我们昨天所说的关于他的事——所有那些心理分析的内容——当然,那都是事实。
但我们都接受过许多心理治疗,我知道人们很容易只关注那些术语和理论,却忘记了它们背后的人性。
你几次成功地阻止了佩尔想做的事情,而且差点抓住他。
他知道你的名字吗?丹斯点点头。
但是你觉得他会浪费时间来对付我吗?你不受他的影响吗?丽贝卡边问边扬起一条眉毛。
答案不言而喻。
是的,她能抵制他的控制力。
因此,她构成了威胁。
必须消除威胁……我有一种感觉,他一定很担心。
对他来说,你是个危险人物,因此他想阻止你。
他会通过威胁家人来操纵别人。
这就是他的犯罪模式。
丹斯说。
丽贝卡点点头。
我觉得,你家人应该就在本地吧?我父母和孩子。
孩子们和你丈夫一起住吗?我是个寡妇。
哦,对不起。
但他们现在不在家里。
有个治安官在保护他们。
好的,但你得多加小心。
谢谢,丹斯转身朝木屋点点头。
昨晚发生什么事了吗?你们几个怎么了?她笑了一声。
我想,我们过去的事情太多了,有些让我们无法应付。
我们相互揭老底。
不过这些老底多年以前就该晒晒了。
但我不知道她们是不是也有同样的想法。
丽贝卡走回屋里,关起门,上好锁。
丹斯透过窗帘的缝隙往里瞥了一眼。
她看见琳达在读《圣经》,萨曼莎在看她的手机,毫无疑问是在编造谎言来向她丈夫解释这次虚构的出差会议。
丽贝卡坐了下来,开始用粗犷而愤怒的笔触在画板上作画。
这就是丹尼尔·佩尔和他家族的遗产。
8一个身材壮硕、留须谢顶的男人站在法院的附近,他五十多岁,一副饱经沧桑的样子。
他观察着面前的混乱景象,锐利的目光审视着每一个人:警察、保安、平民。
嘿,警官,你好,有时间吗?只想问你几个问题……介不介意对着录音机说几句话?……哦,当然,我能理解。
等一会再找你。
没问题。
祝你好运。
莫顿·内格尔看着直升机低空高速飞来,然后减速降落,旋即将受伤的警察带走。
他注视着那些负责搜索的男女警员,观察他们的行动策略——还有他们的面孔——并得出了一个清晰的结论:这些人从未处理过越狱案件。
他还看着那些惊慌的人群,他们会以为这只是一次意外的火灾,然后又会怀疑这是恐怖分子所为,最后终于听到了真相,反而变得更加恐慌,似乎制造爆炸的人比基地组织更可怕。
内格尔心想,这些人的确应该更害怕。
对不起,你有空说几句话吗?……哦,当然了。
没问题。
很抱歉打扰你,警官先生。
内格尔在人群中来回走动。
他用手理了一下缠绕在一起的头发,然后又将松垮垮的裤子向上提了提。
他仔细观察着这片区域,注视着消防车、警车,还有在弥漫的烟雾中闪烁着耀眼光芒的警灯。
他举起数码相机,又拍了几张照片。
一位中年女士看了看他那件简陋的摄影背心——其实那原本只是件钓鱼背心,上下有一二十个口袋——又瞅了一眼他那只破旧的摄影包。
她突然冒出一句话:你们这些人,就是你们这些记者,你们就像是一群秃鹰。
你们为什么不能让警察安心工作呢?他笑了一声说:我可没觉得这会碍他们的事。
你们都是一个货色。
那位女士转过身去,继续愤怒地注视着仍在冒烟的法院大楼。
一名警卫走到他身边,问他有没有看到可疑的情况。
内格尔心想,这可是个奇怪的问题。
听起来就像是从前某部电视剧的内容。
只是问一些事实,女士……他答道:没看到。
他又暗自加了一句,我可没发现什么奇怪的情况。
也许你们问错人了。
内格尔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那是被烧焦的人肉和毛发的味道——而他却出人意料地笑了一声,显得很开心。
他此刻也在思考自己的笑声——丹尼尔·佩尔让他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发觉自己总是在别人认为不合适、甚至尴尬的时候笑出声来。
就像现在:面对着杀戮后的现场。
这么多年来,他看惯了充满暴力的杀人场面,而这些景象会令大多数人感到反感。
相反,每逢这样的场面,莫顿·内格尔都会笑出声来。
也许这是一种自我保护的心理机制。
这种方法可以抑制暴力的影响——他成天和暴力如影随形——防止它吞噬自己的灵魂,尽管他也怀疑,这样的笑声是否已经说明灵魂早就消失了。
这时,一名警官发布了一则通知。
人们很快就能获准重返法院大楼。
佩尔对丽贝卡大喊道:你告诉我的事情——到底是真还是假?不过,在她回答之前,佩尔一把抓起内格尔。
内格尔往后一缩。
你写的那本书!你想怎么写我?那本书不是关于你的。
写的是特雷莎、克罗伊顿一家以及‘佩尔家族’的姑娘们。
就这些了。
写的是你的受害者,而不是你。
佩尔把这男人推倒在地上。
不,不!你要写我的那片地产!地产?是的!你在说什么呢?我的地产,我的山顶。
你发现了它的位置,所以你要在你的书里描写我的地产!啊,丹斯终于明白了。
那就是佩尔珍爱的山顶。
丽贝卡让他相信,能保守秘密的唯一方法,就是杀了莫顿·内格尔,并毁掉所有的笔记。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发誓。
佩尔仔细打量着他。
他相信作家的话,丹斯可以看出这一点。
等你杀了内格尔和他的全家,丹尼尔,你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不是吗?丽贝卡会杀了你。
并谎称是你把她从旅馆里劫持到这里来的。
丹斯发出悲伤的笑声:丹尼尔,你以为自己一直都是主宰者。
但事实不是这样的,她才是大骗子‘斯文加利’。
她才是‘花衣魔笛手’。
听到这话,佩尔眨了眨眼睛,然后站起身,向丽贝卡走去。
他掀翻了桌子,举起手枪。
那女人往后一缩,但突然又向前一跃,疯狂地挥舞着手中的尖刀,向佩尔的肩膀砍去,还抓住了他的枪。
枪走火了,子弹打穿了壁炉上一块玫瑰色的砖石。
转瞬间,丹斯和TJ站了起来。
年轻探员对着丽贝卡的肋骨狠狠踢了一脚,抓住佩尔握枪的手。
他们扭打在一起争夺手枪,两人一块滑倒在地板上。
快打911报警。
丹斯对内格尔喊道。
他立即拿起了电话。
她扑过去拿桌上的手枪,心里想着:检查后面的情况,瞄准,连续扣动扳机,数好子弹,打完12发就退出弹夹,重新装填。
重新检查后面的情况……内格尔的妻子尖叫起来,女儿则号啕大哭。
凯瑟琳。
TJ气喘吁吁地喊道。
她看见佩尔正把枪指向她。
枪响了。
子弹从她身边呼啸而过。
虽然TJ年轻力壮,但手腕仍然被铐住,而佩尔则拼命反抗,全身充满了肾上腺素的刺激作用。
他用没拿枪的那只手猛击TJ的颈部和头部。
最终,凶手拿着枪夺路而逃,而年轻的探员则不顾一切滚到桌下寻找掩护。
丹斯向前挣扎着,但她知道,自己绝不可能及时拿到枪。
TJ死定了……突然,一声枪响。
又是一声。
丹斯跪在地上,看向身后。
莫顿·内格尔拿起他们的一把手枪,朝佩尔开火。
他显然不会用枪,所以猛扣扳机,子弹四处乱飞。
他站在原地,不停地开枪。
你这个狗娘养的!佩尔蹲在地上,双手徒劳地举在头顶,试图保护自己。
他蜷缩起来,迟疑了一会儿,然后向丽贝卡的腹部开了一枪,随即打开门,跑了出去。
丹斯探员从内格尔手中接过枪,又拿起TJ的枪,递到他仍被铐住的手里。
两位探员冲向半开着的门,此时一发子弹正好打在门柱上,木头碎片洒落一地。
他们往后一闪,蹲了下来。
她从外套口袋里摸出手铐的钥匙,打开了手铐。
接着TJ也把手铐打开了。
他们小心地看着窗外空荡荡的马路。
过了一会儿,他们听见汽车加速的刺耳声音。
丹斯回头对内格尔喊道:别让丽贝卡死掉!我们需要她!丹斯跑向她的车,抓起仪表盘上的对讲机。
对讲机从她颤抖的手里滑了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控制一下惊慌的情绪,然后呼叫蒙特雷县警署。
9午餐时分,蒙特雷县德尔蒙特中心全食超市外面的就餐露台上,坐着一位二十四五岁的女士。
浓雾渐渐消散,太阳像一只盘子缓缓出现。
这位女士听到远处传来警笛声,还听到鸽子咕咕的叫声、汽车的喇叭声、孩子的哭声,然后又听到另一个孩子的笑声。
珍妮?马斯顿心想,这是天使在歌唱。
清冷的空气中弥漫着松叶的味道。
连一丝微风都没有,只有暗淡的日光。
这是加州海岸典型的天气,但这一天的所有事物都给人非常强烈的感觉。
这种感觉会出现在恋爱期间,尤其是与男友相会前的等待期。
心中充满了期盼……珍妮心想,这就像某首经典流行歌曲里唱的一样。
她母亲曾偶尔唱起这首歌,她那副烟酒嗓子很粗糙,而且会走音,经常吐字不清。
珍妮一头金发,而且是那种正宗的加州金发美女。
她呷著名贵而香醇的咖啡。
这家店并不是她经常光顾的地方(这位24岁的兼职餐厅女招待是艾伯森超市的一名职员,还在西夫韦超市工作过),不过全食超市倒是个蛮不错的约会地点。
她穿着一条紧身的牛仔裤,上身配淡粉色的衬衫,贴身内衣是红色的维多利亚的秘密。
就像她喝的咖啡一样,她身上的内衣也是她自己买不起的奢侈品。
但有些东西是需要花血本来炫耀的。
(另外,珍妮还想到,这些衣服其实是一种特殊的礼物:献给男朋友的一份惊喜。
)这个念头使她想到了其他的奢侈享受。
她揉了揉鼻子,不停地摸着隆起的鼻梁。
别再想了,她对自己说。
但她没法不想。
她又摸了两下。
天使之歌……她为什么不能等到一年以后再见他呢?到那时,她就能完成整形手术,变得漂亮起来。
至少她能改变一下鼻子和胸脯的形状。
她目前只想改变一下像牙签一样突兀的肩胛骨和像男孩一样贫瘠的臀部,不过这些手术连天才医生金斯伯格也做不了。
瘦猴,瘦猴,你真是只瘦猴……瞧你吃饭的样子!吃的是我的两倍,可你看看我。
上帝给我一个像你这样的女儿,明摆着就是在考验我。
珍妮看着从食品店里出来的那些面无笑容的女人,看她们将购物车推到各自的汽车前——就是那种家庭主妇们常开的多座车。
珍妮心生疑惑:这些女人真的爱她们的丈夫吗?她们不太可能像她爱男友那样深爱着自己的丈夫。
她觉得她们很可悲。
珍妮喝完了咖啡,回到店里,看着硕大的菠萝,成箱的谷物,形状有趣的莴苣,整齐摆放的牛排和肉块。
她主要检查各种面点——就像画家在审视别人的画布。
这个很好……那个不怎么样。
她什么也不想买——那些东西都太贵了。
她像松鼠一般好动,在任何地方都呆不住。
我真该给你起名叫松鼠。
呆着别动,珍妮。
真他妈见鬼,小丫头。
坐下。
她一会瞧瞧货架上的农产品,一会又瞅瞅排好的鲜肉。
过一会她又看看那些嫁给无趣丈夫的女人。
她心想,男朋友给她带来的强烈感受,会不会仅仅是因为这段恋情还处于热恋期,过段时间它会不会变淡?不过有一点对他俩有利:他们都已不再幼稚;这不是十几岁时那种愚蠢的牛犊恋。
他们已经成熟了。
最重要的是,他们的灵魂已经合二为一,这是非常罕见的。
他们彼此都能清楚地体会到对方的感受。
你最喜欢的颜色是绿色,他们第一次交谈时,他就说出了这样的感受,我敢打赌,你一定是盖着绿色的被子睡觉的。
它能让你整夜都觉得舒服。
哦,我的上帝啊,他说得太对了。
她盖的是毯子,不是被子。
不过那毯子就像草地一样碧绿。
什么样的男人才会有如此的直觉呢?突然,她中断了思绪,意识到周围有人在交谈。
两个无聊的主妇此刻找到了一丝乐趣。
死人了。
在萨利纳斯市。
刚刚发生的事情。
萨利纳斯市?珍妮心想。
哦,好像是有人越狱了,我也刚刚听说。
大卫?佩尔,不,应该是丹尼尔·佩尔。
没错。
他是不是,怎么说呢,就是那个‘曼森之子’?我不知道。
不过我听说有人遇害了。
他可不是曼森的儿子。
绝对不是,那只是他给自己起的外号。
曼森是谁?你在开什么玩笑?还记得莎伦?泰特吗?谁?噢,你是哪年出生的?珍妮走到那两个女人身边。
对不起,你们在谈什么呢?有人越狱了吗?是啊,从萨利纳斯市的监狱逃跑的。
你没听说吗?其中一位短发的主妇边问边盯着珍妮的鼻子看。
珍妮并不介意。
你们说有人遇害了?有几个警卫被杀害了,还有一个人被绑架后又遭杀害,我想就是这样的吧。
她们好像并不知道更多的消息。
珍妮的掌心开始出汗,她还觉得有些心慌,于是转身走开了。
她检查了一下手机。
她的男友曾在不久前给她打过电话,不过从那以后就再没有联络过。
连短消息也没有。
她试着回拨了刚才的号码。
男友没有接。
珍妮走回她那辆宝蓝色的雷鸟车。
她打开收音机,调到新闻频道,然后将后视镜调整到正对自己的位置。
她从手提包里拿出了化妆品和头发刷。
有人遇害了……她对自己说,别担心。
她补妆的时候非常用心,这是她妈妈教她的方法。
那女人为自己的女儿的确也做过几件好事,这就是其中之一。
这边淡一点,这边要深一些——我们得好好修饰一下你的鼻子。
化妆要柔和一些……颜色要调匀。
很好。
可惜这种好事总是不多见,她妈妈一转脸就会变成恶人,就像摔碎玻璃杯那么突然。
嗯,看上去挺好的,不过一会你就会把脸弄花。
老实说,你到底有什么毛病?重来一遍。
你看上去就像个妓女。
丹尼尔·佩尔从一座小型室内车库里走出来,沿着人行道慢慢走向蒙特雷县的一座写字楼。
他刚才不得不丢弃比利的那辆本田思域,这比他的计划有所提前。
他已经从新闻里听说警察发现了环球快递公司的卡车,那就意味着他们可能料到他驾驶着这辆思域车。
显然,他已经及时避开了路障检查。
我这一招怎么样,凯瑟琳?这会儿,他沿着人行道继续走着,头垂得很低。
他并不担心在公共场合露面,一点都不担心。
没人会料到他将出现在这里。
另外,他已经改变了形象。
除了他身上的平民便装,他还把胡子刮干净了。
把比利的汽车处理掉之后,他溜进了一家汽车旅馆的后院停车场,在垃圾桶里翻到了一把被人丢弃的剃须刀和一小瓶旅馆赠送的沐浴露。
之后他便蹲在垃圾桶旁用这些工具剃光了满脸的胡须。
他现在感到面颊上一阵清凉,闻到空气中的清新气味:那是海水和海草的气味。
这么多年来,这是他第一次有这种感受。
他喜欢这种气味。
在凯匹透拉监狱,你只能呼吸到狱警从空调口或暖气口里送进来的空气,而那种空气是没有任何味道的。
一辆警察巡逻车从他身边驶过。
稳住……佩尔小心地控制住步伐,没有四处张望,也没有偏离路线。
如果你的行为有所改变,别人就会注意到你。
那将使你处于不利地位,同时也会向别人透露你的信息。
他们会发现你之所以改变行为的原因,并以此来对你施压。
刚才在法院里已经上演过这一幕。
凯瑟琳……佩尔早就把如何应付审讯计划好了:如果他能在此过程中不引起怀疑,那么就能从任何一位审讯他的人身上获得信息,例如法院里的警卫人数,以及他们的执勤地点。
不过,令他感到惊讶的是,凯瑟琳已经准确感知到了他的意图。
除此以外,你的榔头有可能放在别的什么地方吗?……好吧。
现在我们讨论一下钱包的情况。
它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因此他被迫改变自己的计划,而且要快。
他已经倾尽了自己的全力,但是不停鸣响的警报说明凯瑟琳已经预料到了他的企图。
如果她提前五分钟采取措施,那么他就有可能被重新押进凯匹透拉监狱的囚车了,逃跑计划也会因此而灰飞烟灭。
凯瑟琳·丹斯……又一辆警车从身边疾驰而过。
仍然没有人注意到他,于是他继续前行。
但是他很清楚自己得尽快离开蒙特雷县。
他混入拥挤的露天购物中心。
他注意看清那些店名:梅西百货、摩雯思,还有那些出售西斯夫人牌糖果的小商店、书店(佩尔喜欢读书,而且博览群书——你的知识越丰富,你就越能掌控局面)、电玩商店、运动用品店、廉价服装店,还有更多的廉价首饰店。
这地方简直拥挤不堪。
时值六月,许多学校都放假了。
有个大学生模样的女孩走出了一家商店,肩膀上挎着一只包。
在她的外套下穿着一件紧身的红色背心。
佩尔只是瞥了这女孩一眼,就感到体内有股欲望在膨胀。
这种欲望就像是个气泡,正在不断扩大。
(上一次有这种感觉的时候,他曾胁迫监狱里的一名犯人,同时贿赂了一名狱警,安排了一次犯人的夫妻团聚,结果他乘机与那名犯人的妻子在凯匹透拉监狱发生了性关系,那已经是一年前的事情了。
这一年可真漫长啊……)他盯着这个女孩,在她身后几英尺的地方跟踪她,欣赏她的一头秀发和紧绷的牛仔裤,试图嗅到她的芬芳气息,甚至想在经过她身边时在她身上蹭一把,这和把女人拖进小巷里、用刀尖逼着她脱光衣服一样,确实也是一种性侵害行为。
在旁观者看来,这就像强奸一样……哦,真不错,不过那女孩转身进入了另一家商店,从他的臆想中消失了。
他心想,这是我的损失啊,老天。
当然,你却毫发无损。
在停车场里,佩尔看到一辆宝蓝色的福特雷鸟车。
他只能看出车里坐着一个女人,正在梳理一头金色的长发。
哦,真棒……他走近了一些。
那女人的鼻子长得很突兀,身材也很瘦小,简直是皮包骨头,胸部也不丰满。
不过这些并没有使他体内的欲望停止膨胀,相反,这只充满淫欲的气泡已经增长了十倍、百倍。
它马上就要爆炸了。
丹尼尔·佩尔朝四周看了看。
附近没有人。
他向前走过去,穿过成排的汽车,拉近了和那女人之间的距离。
珍妮·马斯顿梳完了头发。
她很喜欢自己的这个特殊部位。
她的头发很有光泽,而且很浓密,当她甩头的时候,秀发飘逸开来,就像电视广告上洗发水女郎的慢动作。
她将雷鸟车的后视镜调回正常位置,关上收音机,又摸了摸鼻子,摸到了突出的鼻梁。
别再摸了!正当她伸手去拉车门把手的时候,她惊叫了一声。
车门自己打开了。
珍妮惊呆了,直勾勾地盯着面前这个精干的男人,看着他慢慢俯下身来。
他们两人都没有动。
然后男人将车门完全打开。
你就是照片上的美女,珍妮?马斯顿,他说,比我想象的还要美。
哦,丹尼尔。
珍妮一时百感交集——恐惧、宽慰、愧疚,加上一种烈日烧身的感觉——她一时想不起该说什么了。
她喘息着走出车门,扑进男友的怀中,颤抖着,紧紧抱住他;佩尔细窄的胸部被她挤压着,不由长吁了一口气。
他俩坐进了雷鸟车,珍妮把头依在丹尼尔的脖颈上,而丹尼尔则机警地观察了一下停车场和附近的道路。
珍妮回想起过去的一个月是多么的难熬,通过电子邮件来进行网恋,偶尔通一次电话,只能寄情于幻想,却从未见过情人的真面目。
尽管如此,她仍然认为这种恋爱方式是最好的选择——遥相思念。
就像战争期间留守家园的女人,例如她妈妈就曾这样谈论过在越南打仗的父亲。
当然了,那一切都只是谎言,后来珍妮才知道真相,不过更重要的真相却没有因此而被抹消:真爱应该首先是心灵相交,只有到了后来才有性爱。
她对丹尼尔·佩尔的感情不同于她以往的任何经历。
令人欣喜若狂。
同时也让人胆战心惊。
她的泪水涌了出来。
不,不,千万别哭。
不要哭。
他可不喜欢你哭的样子。
女人一哭,男人就会发疯。
但佩尔却温存地问:你怎么了,亲爱的?我只是太高兴了。
来吧,告诉我。
很好,他并没有发怒。
她考虑了一下,然后说:嗯,我有个疑问。
刚才有几个女人。
就在食品店。
然后我又收听了新闻节目。
我听说……有人被严重烧伤了。
是个警察。
还有两个人遇害了,都是被人用刀刺死的。
丹尼尔曾经说他只想要把刀来威胁警卫,他没有说要用它来伤人。
什么?他厉声问。
蓝色的眼睛露出了凶光。
不,不,你在干什么?珍妮问自己。
你惹他发怒了!你为什么要问这个?现在你把一切都搞砸了!她的心猛烈跳动着。
是他们逼我的。
他们总是逼我!我刚离开的时候,没有人受伤。
我是非常小心的!就像我们计划的那样,我走出防火门,将它关严……这时他点了点头。
我知道……当然了。
我旁边的那间牢房里还有其他几个犯人。
他们想让我把他们也放走,但我不肯。
我敢肯定是这些家伙开始了暴乱,当警卫去阻止他们的时候,他们杀死了其中的两位。
有些犯人藏有家伙,我确信这一点。
你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吗?刀子,是不是?自制的刀子。
经过就是这样的。
如果有人被烧伤了,那是因为他不够谨慎。
我仔细观察过——当我穿过火场时,那里并没有别人。
我一个人怎么可能去攻击三个人?真荒唐。
但是警察和媒体都嫁祸于我,他们总是这么做。
他瘦削的脸涨得通红。
我就像个好瞄的靶子。
就像8年前的那一家人。
她胆怯地说,试图让他平静下来。
赞同男人的观点,这样就能以最快的方式消除他的威胁。
丹尼尔告诉过她,他和一个朋友曾前往克罗伊顿的家中,向这位电脑奇才推销一个商务创意。
但是当他们到达的时候,他的那个朋友似乎完全改变了主意——他想抢劫那对富有的夫妻。
他将丹尼尔打昏,然后开始屠杀那一家人。
丹尼尔醒了过来,试图阻止他。
最后他不得不在自卫当中杀死了那个朋友。
他们说我是凶手——因为你知道我们多么痛恨那些凶手也死掉的案件。
有人闯进学校,开枪射杀学生,最后饮弹自尽。
可我们希望这个恶棍活下来。
我们需要找到惩罚的对象。
这就是人性。
珍妮心想,他说得对。
她现在放心了,不过依然因为刚才惹丹尼尔生气而感到害怕。
对不起,亲爱的。
我不该提那些事的。
她以为丹尼尔会叫她闭嘴,或许甚至会下车,一走了之。
但让她大吃一惊的是,他微笑着抚摸她的头发:你问我什么都行。
她再次拥抱着他。
她感到脸颊上有了更多的泪水,于是擦了一下脸。
刚才化的妆都凝成了色块。
她抽出身来,盯着自己的手指看。
哦,不。
瞧瞧这个!她想在他面前表现得更漂亮些。
她又开始心生恐惧,越想越怕。
哦,珍妮,你想梳这样的发型吗?你确信真要这样吗?……你不想要刘海吗?它可以遮住你突出的大脑门。
万一她满足不了他的期望怎么办?丹尼尔·佩尔用有力的双手捧住她的脸:小可爱,你是这世上最美丽的女人。
你连化妆都不需要。
他似乎能看穿珍妮的思想。
可那姑娘又哭了起来。
我一直担心你会不喜欢我。
我的确不喜欢你。
宝贝,因为我爱你。
我在电子邮件里写的那些话,你还记得吗?他写过的每个字珍妮都记得。
她注视着佩尔的眼睛。
哦,你真是太美了。
她亲吻着佩尔的双唇。
尽管她每天都至少一次在幻想中和他做爱,这却是他们第一次接吻。
她感觉到他的牙齿碰到了自己的嘴唇,然后又接触到了他的舌头。
他们疯狂地拥抱着,交织在一起,仿佛永远都不愿分开,其实他们也就抱了片刻工夫。
珍妮已经忘记了时间的存在。
她想让佩尔进入自己的身体,两人紧紧地搂在一起,感受彼此的心跳。
虽然灵魂是爱的源头,可是恋人很快就会委身于肌肤之亲。
她伸出手,抚摸着佩尔暴露在短裤外面、肌肉发达的大腿。
佩尔笑了一声:听我说,小可爱,也许我们最好先离开这里。
当然,我听你的。
他问:你刚才接我电话的手机还在吗?丹尼尔曾让她用现金购买三部带有预付费芯片的手机。
越狱后不久,丹尼尔就曾给她打过电话,现在她把刚才用来接电话的手机递给了他。
他拆开手机,抽出了电池和SIM卡。
他将这些东西扔进了垃圾桶,然后又回到了车上。
另两部手机呢?珍妮拿了出来。
他还给她一部,又将剩下的一部放进自己的口袋。
他说:我们应该——附近传来了警笛声——近在咫尺。
他俩都一动不动。
珍妮默默地想着天使之歌,接连十几遍默诵这首颂歌,为自己祈求好运。
警笛声渐渐远去。
她转过身来说:他们可能还会回来。
她边说边向警笛声消失的地方点了点头。
丹尼尔微笑着说:我并不担心那玩意。
我只想和你单独在一起。
珍妮感到脊柱一阵酥麻,这种激越的幸福感竟让她心头隐隐作痛。
加州调查局的中西部分局总部共有几十名探员,这座两层建筑物充满了现代风格,位于68号公路附近,和周围的其他大楼没有什么区别——这些都是四四方方的、由玻璃和砖石建成的大楼,非常讲究实用性,里面布满了医生和律师的办公室、建筑公司、电脑公司以及其他类似的企业。
这里的建筑景观很注重细节,但又令人生厌,停车场总是空着一半的车位。
农田在周围的缓坡上起伏分布,因为近来的几场降雨,此刻到处都是一片碧绿。
到了旱季,这里的地表就像科罗拉多州一样呈现出棕黄色。
一架联合快递公司的支线喷气飞机在空中进行了坡度很陡的转弯飞行,高度也很低,接着又改平,从树林的上方消失不见了,准备在附近的蒙特雷半岛机场降落。
丹斯和迈克尔?奥尼尔此刻身处加州调查局的底层会议室里,就在她办公室的正下方。
他们并肩站在一起,注视着一幅巨大的地图,上面标示了各处路障的方位——只不过这次是用图钉标出来的,而不是刚才那些印有昆虫图案的告示贴。
警方还没有发现环球快递公司司机的那辆本田车,而且警戒圈的范围进一步扩大了,直径达到了80英里。
丹斯瞥了一眼奥尼尔的方脸,发现他的表情既坚定又忧虑。
她十分了解奥尼尔。
他们很多年前就认识了,当时她还是个陪审团顾问,正在研究候选陪审员审核期间的行为举止和反应模式,同时为挑选陪审员事宜对律师作出解答。
她曾接受联邦检察官的聘用,帮助他们在一起反腐案件的审判过程中挑选陪审员,而奥尼尔恰好是其中的主要证人。
(奇怪的是,她和自己已故的丈夫也是在类似的场合下初次认识的:那时她是记者,在萨利纳斯市报道一起案件的审理过程,而她丈夫则是控方的证人。
)丹斯和奥尼尔后来成为了好朋友,多年来一直保持亲近的关系。
当她决定加入执法部门,并在加州调查局的地区分局获得一份工作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经常和奥尼尔一起共事。
斯坦?菲什伯恩是当时的分局长,担任过丹斯的导师,而奥尼尔则是她的另一位导师。
仅仅花了6个月的时间,他就教会了丹斯许多调查的技巧,这比她之前所有的正规训练都更为有效。
他们同时也形成了优势互补。
奥尼尔是一位沉默而善于思考的人,喜欢传统的警察技法,例如刑侦学、卧底、侦察和培养秘密线人,而丹斯却擅长追根探源、提审犯人和询问当事人。
她知道,如果没有奥尼尔的帮助,自己不可能成为今天这么出色的探员。
同时,她的成功也离不开他的幽默和耐心。
(还有其他的重要天分:例如在她乘坐他的渔船之前,给她服用茶苯海明抗晕船药。
)尽管他俩的工作方法和天分不同,但他们的本能却是相同的,而且他们总能在工作中步调一致。
她觉得这一点挺有意思的,因为虽然奥尼尔一直盯着地图看,其实他也在感受来自丹斯的思维信号。
你在想什么?他问。
什么意思?你有烦心的事儿。
不光是因为你现在担任掌舵的重任。
是啊。
丹斯沉思了一会儿。
这就是奥尼尔的特殊之处;他经常迫使丹斯在开口之前先把自己纷乱的思绪整理清楚。
她解释说:佩尔让我产生了不好的感觉。
我觉得,警卫的死对他而言毫无意义。
胡安也是一样。
还有环球快递公司的那位司机,不是吗?他也死了,你知道的。
我知道……你觉得佩尔想杀人吗?不,不是想杀人。
或许他真的不想。
他所想要的,只是不择手段地实现他的利益,哪怕只是蝇头小利。
在某种意义上,这才更加可怕,令人更难以预见他的行为。
不过,希望我的想法是错的。
你从不会犯错,老板。
TJ走了进来,拎着一台笔记本电脑。
他在那张破旧的会议桌上打开电脑。
桌子上方挂着一张告示,上面写着全州重点通缉对象。
告示下面则是10位通缉犯的信息,恰好体现了加州的人口分布特征:拉美裔,英国后裔,亚裔,还有黑人,连排列顺序都一模一样。
你找到那个叫麦科伊的女人了吗?或者找到了佩尔的姑妈?还没有。
我手下的人都在忙着这起案子。
不过我找到了这个。
他调整了一下电脑屏幕。
他们几个一起聚到了屏幕面前,看着上面显示的一幅高分辨率照片,那是用莫顿·内格尔的相机拍摄出来的。
现在照片被放大了,也变得更加清晰,显示了一个穿着牛仔上装的身影,这人站在通往大楼后部的车道上,而火情就是从那里最先开始的。
这个人影的下部与一只硕大的黑色手提箱相连。
是个女的?奥尼尔问。
根据和附近车辆的比对,他们可以判断出那人的身高。
大概和丹斯一样高,5英尺6英寸。
不过丹斯发现照片上的女人体型更苗条些。
帽子和墨镜遮挡了头部和面部,但是从车窗玻璃上能看出这人的臀部比同样身高的男性更宽一些。
有东西在闪光。
看到那个了吗?TJ点了点屏幕。
是耳环。
丹斯瞥了一眼TJ耳垂上的耳洞,知道这个男人有时也会戴钻石或金属耳钉。
从统计学的角度来说。
TJ为自己的观察找到了辩解的依据。
好吧,我同意。
一位金发女性,身高大约5英尺6英寸。
奥尼尔总结道。
丹斯说:体重110磅左右。
她想到了一件事,于是打电话给楼上办公室的雷伊?卡拉尼奥,让他来加入讨论。
不一会儿,他就到了。
丹斯探员。
请你回萨利纳斯市一趟。
去找‘放心快递’公司的经理谈一谈。
佩尔的同伙有可能最近去过这家专营店打探过环球快递公司的递送时间表。
看看那里有没有人见过跟这女人长相相仿的人。
如果见过,就制作一份电子面部识别系统图像。
电子面部识别系统是基于电脑的人脸绘图工具,被调查人员用来利用证人的回忆内容重建疑犯的大致容貌。
没问题,丹斯探员。
TJ在电脑上敲击了几个键,接着那张JPEG格式的照片便通过无线方式在他办公室的彩色打印机上输出了。
卡拉尼奥会上楼去取的。
TJ的手机响了起来。
你好。
他进行了简短的通话,同时作了记录,最后说了一句,我爱你,亲爱的。
说完便挂上了电话。
萨克拉门托的重要资料统计员。
名字叫布兰妮。
我很喜欢这个名字。
她很甜美。
对我来说有些甜过了头。
但并不是说我俩之间不会有结果。
丹斯扬起了一条眉毛,与之对应的表意学解释是:说得有道理。
我让她去查找佩尔家族的失踪成员,开头字母是大写的F。
5年前,萨曼莎·麦科伊将自己的姓名改为莎拉?门罗。
因此,我觉得,她不可能暴露自己过去的丑事。
3年前,她用这个名字嫁给了罗纳德?斯塔基。
这就是她的隐蔽策略。
他们现在住在圣荷塞。
你确信她就是原来那个麦科伊吗?你是说,真正的麦科伊。
我正打算这么说呢。
是的。
多亏了她那张旧的社会保险卡。
假释委员会有备份档案。
丹斯给查号台打电话,找到了罗纳德和莎拉?斯塔基的住址和电话号码。
圣荷塞,奥尼尔说,近得很呢。
和丹斯曾询问过的另两个女人不同的是,萨曼莎有可能于今天上午来此安放了汽油弹,然后还能在一个半小时内回到家中。
她有工作吗?丹斯问。
这一点我还没有查。
不过我会查清的,如果你需要的话。
我们都需要。
奥尼尔说。
TJ在工作上不需要向奥尼尔负责,而且在等级制度分明的执法系统里,加州调查局是凌驾于蒙特雷县警署之上的。
但是首席治安官迈克尔?奥尼尔的要求应该等同于丹斯本人的要求,或者应该说更为重要。
几分钟以后,TJ回来了,说税务部门发现莎拉?斯塔基在圣荷塞一家小型的教育出版社供职。
丹斯找到了出版社的电话号码。
我们来瞧瞧她今天上午是否在上班。
奥尼尔问:你打算怎么查?我们不能让她知道我们已经有所怀疑。
哦,我会编一个谎言。
丹斯轻松地说。
她用主叫号码被屏蔽的电话给出版社打了电话。
接电话的是一位女士。
丹斯说:你好。
这里是埃尔?卡米诺服装店。
莎拉?斯塔基在我们这里订过货。
但送货的司机说她今天早晨不在办公室。
你知道她什么时候能来吗?莎拉?恐怕你们弄错了吧。
她从八点半开始就一直在这里。
真的吗?好吧,我再问一下司机。
也许送到她家里更好。
希望你不要向斯塔基太太提及此事,我们将非常感激。
我们要给她一个惊喜。
丹斯挂上了电话。
她整个上午都在上班。
TJ鼓起了掌。
执法人员欺骗公众的奥斯卡最佳表演奖颁发给……奥尼尔皱起了眉头。
难道你不赞赏我这种颠覆性的侦查技巧吗?丹斯问。
奥尼尔用他惯常的讽刺语调说:不赞赏,不过你现在真的要给她递送某样东西了。
收件人一定会拒绝接受的。
你得告诉她,有个暗恋她的仰慕者在给她送东西。
我知道了,老板。
给她送一大团花束,像气球一样饱满。
上面写着‘祝贺你没有成为嫌疑犯’。
丹斯的行政助理玛丽埃伦?克雷斯巴赫个头矮小、表情严肃,她走进会议室,为每个人都准备了咖啡(丹斯从来都不提要求;玛丽埃伦却总能主动端上咖啡)。
这位三个孩子的母亲穿着咔哒作响的高跟鞋,喜欢经过精心打理的复杂发型,手上的指甲油也很鲜艳。
会议室的人都向她表示感谢。
丹斯呷了一口上好的咖啡。
真希望玛丽埃伦能把她桌上的曲奇饼干也带一些来。
丹斯很羡慕这个女人既能当好能干的家庭主妇,又能成为她所遇过的最好的助理。
丹斯探员注意到玛丽埃伦给他们送完咖啡之后并没有离开。
我不知道该不该打搅你。
不过布赖恩刚才打来了电话。
他真的打过电话?他说你可能还没看到他上周五给你的留言。
你已经给过我了。
这个我知道。
不过我没告诉他,所以他就打了电话。
丹斯感觉到奥尼尔在盯着自己看,她说:好的,谢谢。
你要他的号码吗?我已经有了。
好吧。
助理依然坚定地站在自己的老板面前,慢悠悠地点着头。
哦,这真是个棘手的时刻。
丹斯不想讨论布赖恩?冈德森的事情。
会议室的电话铃声救了她。
她接起电话,听了一会,然后说:立即把他带到我办公室来。
11坐在她桌子前面的是一个大块头男人,身穿加州刑事局的制服。
这张桌子是政府配发的办公家具,式样很平常,表面就像一块大木板,上面凌乱地放着几支笔、几张奖状、一盏台灯,还有几张照片:两个孩子的照片,丹斯和一个英俊的银发男子的合影,她父母的合影,还有两条狗的照片,每条狗都有个孩子相伴。
廉价的合成板桌面上放着十几本卷宗。
这真是太糟糕了,托尼?沃特斯是凯匹透拉监狱的高级警卫。
我没什么能告诉你。
丹斯发现他充满忧虑的声音里带有一丝东南地区的口音。
蒙特雷半岛吸引了来自全世界的人。
这会儿丹斯和沃特斯单独呆在一起。
迈克尔?奥尼尔在检查从逃跑现场获取的刑侦线索。
你负责关押佩尔的监狱分区吗?丹斯问。
是的。
沃特斯身材魁梧,肩膀下垂,他探身向前坐在椅子上。
丹斯猜测他该有五十四五岁了。
佩尔有没有对你说过什么——关于他的去向?没有,长官。
自从案发以来,我一直在搜肠刮肚地回想。
我一听到这个消息就这么想了。
我坐下来,仔细回忆他本周或更早时候说过的每一句话。
但是,我什么也没发现,丝毫没有。
有一点要注意,丹尼尔不怎么讲话。
尤其不跟我们这些当差的讲。
他去过图书馆吗?常去。
总是在读书。
我能找到他都看过哪些书吗?没有借阅记录,而且不允许囚犯将书借出。
有人去探视他吗?过去一年都没人来过。
他打过电话吗?有没有记录?打过,长官。
但是没有录音。
他回想了一下,继续说,他的电话并不多,基本上都是那些想采访他的记者打来的。
但是他从不回电话。
我想,也许他曾和他的姑妈通过一两次电话。
我不记得还有其他与他通过话的人了。
电脑呢,他有没有收发过电子邮件?囚犯是没有这些东西的。
当然,我们是有的。
电脑放在一个特殊的区域——控制区。
我们这方面的规矩是很严格的。
你知道的,我也考虑过这一点,如果他曾和高墙之外的某个人联络——他一定联络过。
丹斯说。
是的。
一定是通过某个释放的囚犯进行联络的。
你可能想到监狱里去调查一下。
我已经想到了。
我曾和你们的典狱长谈过。
她告诉我,在过去的一个月里,只有两名囚犯被释放,而且他们的假释官今天上午已经调查过他们的行踪。
不过他们也许能向某人通风报信。
假释官正在做这方面的调查。
丹斯注意到,沃特斯没带任何物品来,于是她问:你有没有拿到我们请求获得的东西,就是佩尔牢房里的物品?这名警卫的情绪很低落。
他摇了摇头,垂下了目光。
我去过了,长官。
不过牢房是空的,里面什么都没有。
实际上已经空了好几天了。
他抬起了视线,嘴唇紧绷着,似乎在进行心理斗争。
然后他的目光又低垂了下去。
他说:我弄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问题是,我曾在圣昆丁监狱、索莱达监狱和隆波克监狱工作过。
还有几处别的监狱。
我们学会了寻找某些东西。
瞧,如果某个要犯逃跑了,牢房就会发生变化。
有些东西会消失——有时消失的是犯人准备逃跑时留下的证据,或者是犯人曾经作恶留下的、不想让我们知道的证据。
或者是关于他下一步行动的证据。
因为他知道案发后我们会用显微镜来搜查他的牢房。
但在佩尔的案子中,我们认为他不会将所有东西都丢弃掉。
凯匹透拉监狱从未发生过越狱事件。
这不可能发生。
对犯人的监管非常严密,犯人几乎不可能干掉其他的犯人——我的意思是,不可能杀害其他犯人。
这男人的脸变得通红。
我本该考虑得更周到些。
如果是隆波克监狱,我肯定能立马知道要出问题了。
他揉了揉眼睛,我把事情搞砸了。
这一跳可太远了,丹斯宽慰他说,从管家跳到了越狱。
他耸了一下肩,看了看自己的指甲。
他没有佩戴任何首饰,但是丹斯能注意到结婚戒指在无名指上留下的压痕。
她曾想到,这并不是不忠的表现,而是对工作需要的服从。
也许,在危险的囚犯当中周旋,最好还是不要戴会勾起他们贼心的东西。
听起来你在这一行已经干了很久了。
的确很久了。
从军队退役后我就在监狱工作。
一直没挪过窝。
他摸了一下板寸头,咧嘴笑了。
有时我觉得一辈子都耗在那儿了,有时又觉得昨天才入行。
再过两年我就退休了。
滑稽的是,我会怀念那里的。
这会儿他显得很放松,他意识到没人会因为他没能预料到越狱的发生而责备他。
丹斯询问了关于他住址和家人的问题。
他是已婚人士,这会儿他举起左手,笑了一声;丹斯刚才关于婚戒的推测是对的。
他和妻子共育有两个孩子,而且都上了大学,说这番话时他显得很骄傲。
不过就在他们交谈时,丹斯感到有种无声的警告在提醒着自己。
这说明她遇到了特殊情况。
托尼?沃特斯在撒谎。
很多情况下,人们意识不到谎言的存在,这是因为被骗的人没料到对方会撒谎。
丹斯约沃特斯来这里只是想了解关于丹尼尔·佩尔的情况,所以她并没有采用审讯式的对话模式。
如果沃特斯是嫌疑犯或拒不合作的证人,她就会在对方给出特定答案时寻找他承受压力的迹象,然后会继续深究这些话题直到对方承认自己说谎,最终讲出实情。
然而,只有你在问这些敏感问题之前,预先已经建立了审讯对象的非欺骗性基准反应模式,这种方法才能奏效。
当然,这一次丹斯却没有理由去做这样的准备,因为她认为对方是诚实的。
但是即便没有基准模式作为参照,观察力强的表意学审讯专家有时也能发现谎言的存在。
有两个线索能显示出对方在说谎,而且这是有一定规律性的:第一,对方说话的声调会有微小的上升,因为大多数人在撒谎的时候都会出现情感上的反应,而这一点又会导致声带变紧。
其次,对方在回答之前和当中都会出现停顿,因为撒谎是具有思维挑战性的。
撒谎的人必须不停地考虑自己和别人之前关于该话题曾说过的话,然后才能编造出一种虚假的答复,使其与先前的表述和他认为审讯官所掌握的情况保持一致。
在和这名警卫交谈的过程中,丹斯逐渐意识到他在某几个时刻抬高了音调,并且莫名其妙地出现过停顿。
一旦她注意到这一点,她就回想起对方其他的行为表现,发现它们都表明他在撒谎:提供过多不必要的信息、说话离题、做出抵赖的动作——尤其是摸头、摸鼻子、揉眼睛等动作——而且有厌恶的表现,有时会回避她的问题。
一旦发现欺骗的痕迹,询问就变成了审讯,警官的手段也要有所改变。
就在他们的谈话进行到这个地步的时候,丹斯停止了关于佩尔的问题,转而讨论对方不需要撒谎的话题——他的个人生活、半岛的情况,等等。
这样做是为了建立他的基准行为模式。
在这样做的过程中,丹斯对审问对象采取了标准的四步分析法,以便了解该如何掌握安排审讯的策略。
首先,她问这名警卫在该事件中该承担何种责任。
她得出的结论是,托尼?沃特斯要么最多只是个不情愿配合的证人;要么就一坏到底,充当了佩尔的帮凶。
其次,他有没有撒谎的动机?当然有。
沃特斯不想因为通过故意或默许的方式帮助丹尼尔·佩尔逃跑而被捕,也不想因此丢掉工作。
也许他还会因为帮助这个杀人犯而得到个人或经济上的好处。
第三,他属于什么样的人格类型?审讯官需要这种信息,以便在询问对方的过程中调整自己的姿态——应该表现出咄咄逼人的气势,还是摆出和解的样子?有些警官只能判断出审讯对象具有内向型还是外向型的性格,这样就可以知道自己该采用何种程度的自信心。
不过丹斯喜欢一种更为全面的方法,试图用迈尔斯?布里格思人格类型指标体系中的代码来总结对方的性格。
除了内向和外向型的性格之外,这种体系包括三种其他的属性:思考或感受型,感知或直觉型,判断或观察型。
丹斯得出的结论是,沃特斯属于思考—感知—判断—外向型性格,这就意味着她和他谈话的态度可以更直率些,因为他不属于那种情感型的内向性格。
同时,丹斯可以使用不同的奖励—惩罚机制来戳穿他的谎言。
最后,她问自己:沃特斯属于何种类型的说谎者性格?她知道有的说谎者属于操控型(或称高级马基雅维利型),这是撒谎但没有罪恶感的类型,认为撒谎不算什么过错,将欺骗当作一种工具,以便实现恋爱、商业、政治——或者是犯罪行为——中的目的。
有的是社交型说谎者,他们的谎言被用于娱乐;还有改编型说谎者,这些没有安全感的人通过谎言来给别人留下积极的印象。
沃特斯是一个干了一辈子狱警的人,在刚才的交谈中表现得轻松自如,并试图操纵话题,将丹斯的注意力转移到真相之外的事情,考虑到这些因素,丹斯断定沃特斯属于另一种不同的撒谎类型。
他是一名演员型的说谎者,对他而言,操控对话过程是非常重要的。
他们这种人并不经常撒谎,只有在必要时才这样做,虽然撒谎技巧稍逊于高级马基雅维利型,但他们仍然是一流的骗子。
丹斯取下了眼镜——式样很时尚,镜架是深红色的——假装擦拭镜片,然后把眼镜放在一边,戴上了另一副镜片更小的眼镜,镜架是黑色的钢质材料,这就是她在审问佩尔时所戴的饿虎扑食眼镜。
她站了起来,绕过桌子,坐在沃特斯旁边的椅子上。
审讯官把一个人的周边空间称为个人空间,其范围从8至18英寸的亲密距离过渡到10英尺甚至更远的公共距离。
丹斯喜欢的审讯距离在居中的个人区域范围内,大约是两英尺。
沃特斯好奇地看着丹斯的举动,但他什么也没有说。
丹斯也没作出解释。
嗯,托尼。
有些情况我还想再核对一下。
当然可以,尽管问吧。
他跷起二郎腿,将脚踝搁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这个举动似乎显得很放松,但实际上却是一种明显的自我防御姿态。
她重新谈起一个曾经在沃特斯身上产生高度压力感的话题,她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
把凯匹透拉监狱的电脑使用情况再向我介绍一下。
电脑?用反问的方式作为答复,这是典型的欺骗特征;这说明审讯对象在为自己赢取时间,以便判断审讯官有何意图,同时思考该如何设计答案。
是的,你们用的是什么型号的电脑?哦,我可不懂技术。
我不知道。
他的脚在敲打着地面。
我想应该是戴尔电脑。
笔记本电脑还是台式电脑?两种都有。
大部分是台式机。
你知道的,我们并没有好几百台电脑。
他狡黠地微笑了一下。
州里的预算有限,还有其他各种原因。
他谈到了最近劳教部门的资金削减问题,丹斯觉得这个故事很有趣,因为对方竟然能用如此大胆的手段来分散她的注意力。
丹斯把他拉回正题。
好吧,现在谈谈凯匹透拉监狱的电脑使用权限问题。
再给我介绍一遍。
我已经说过了,囚犯不允许使用电脑。
从技术角度来说,这种说法是正确的。
但他并没有说囚犯们果真就没有用过电脑。
欺骗行为既包括直接的谎言,也包括知而不答的现象。
他们有可能用过电脑吗?不大可能。
这种说法既耐人寻味,又貌似拒绝。
你这话什么意思,托尼?我应该这样回答:不,他们不可能用过电脑。
但你说警卫和文职人员有权用电脑。
是的。
那么,囚犯为什么不能用电脑呢?沃特斯先前曾说过,因为电脑被放置在控制区域。
丹斯回想起当时,就在他讲到这个词的时候,他有些反常的行为,并且音调也有些许改变。
此刻沃特斯停顿了一会儿,丹斯认为他这是在试图回想自己刚才是怎么说的。
电脑被放置在限制进入的区域。
只有那些没有暴力威胁的犯人才能入内。
他们中有些人在办公区帮忙,当然是在我们的监管之下。
都是些行政管理的事务。
但他们不得使用电脑。
佩尔不能进入这个区域吗?他被列为1A级囚犯。
丹斯注意到这种说法其实并没有回答她的提问,沃特斯在说话的同时还摆出了阻挠性的姿态——挠了一下眼皮。
这就是说不允许他进入任何……那些地方叫什么来着?限制进入区域。
闲人莫入。
他终于记起自己早先的说法了。
或者叫控制区域。
到底是受控区域还是控制区域?他又顿了一下。
控制区域。
受控——这个词应该用被动语态——这样可能使意义更贴切。
你确信那不叫受控区域吗?他有些慌张。
呃,我不知道。
这又有什么区别呢?这两种说法我们都用。
其他区域也是这么称呼的吗?例如典狱长办公室和警卫的寄存室——这些也是控制区域吗?当然了……我的意思是,有些人更喜欢用这种叫法。
我也是从别的监狱里学来的。
哪所监狱?他停顿了一会儿说:哦,我想不起来了。
瞧,我都把它变成某种正式名称了。
这只是我们口头说说而已。
里面的人都用缩略语。
我指的是各处的监狱。
狱警叫‘差人’,囚犯叫‘犯人’。
这可不是什么正式说法。
你们加州调查局也是如此,是不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叫法。
这是一种对攻方式:说谎的审讯对象经常试图和审讯官套近乎(他们会说你们也一样),并使用总结性或抽象性的词汇(例如每个人、各处等)。
丹斯用低沉而平稳的声音问:无论是否有授权,无论在哪个区域,丹尼尔·佩尔是否曾呆在凯匹透拉监狱里某个有电脑的地方?我从未见过他用电脑,我发誓。
我说的是实话。
人们在撒谎时所感受到的压力会迫使他们进入四种情绪状态之一:愤怒、压抑、抵赖,或讨价还价企图摆脱困境。
沃特斯刚才所用的那些字眼——我发誓以及我说的是实话——连同他激动的身体语言,都是迥异于其基准反应模式的表现,这让丹斯意识到,这名狱警正处于撒谎的抵赖阶段。
他不愿承认自己在监狱的真实的所作所为,并且在躲避因此而产生的责任。
判断审讯对象所处的压力状态是很重要的,因为这样可以帮助审讯官决定使用何种提问方法。
例如,当审讯对象处于愤怒阶段时,审讯官需要刺激他宣泄这种情感,直到对方耗尽精力。
如果出现了抵赖现象,就需要直击事情的真相。
丹斯用的就是这一招。
你有权进入放置电脑的办公室,是吗?是的,我有这个权限,那又怎么样呢?狱警们都能进去……嘿,这是怎么回事?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这是抵赖者用来转移视线的典型手段,不过丹斯对此不予理睬。
你曾说过有些犯人可能进过那间办公室。
佩尔有没有进入过?只有不构成暴力威胁的重刑犯才能获准进入——佩尔有没有进入过?我可以向上帝发誓,我从没见过他进去。
丹斯注意到适应动作的出现——就是那些用以缓解压力的动作:弯曲手指,用脚敲击地面——他冲着丹斯支起一边的肩膀(就像橄榄球运动员所用的防守姿势),更加频繁地看着门的方向(撒谎者其实想看的是可以让他们逃避审讯压力的退路)。
这大概是你第四次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了,托尼。
现在告诉我,佩尔有没有进入过凯匹透拉监狱里的任何一间电脑房?狱警苦笑了一下,对不起。
你知道的,我不想难为你。
我想我只是有些慌张。
我的意思是,我觉得你在因为某事而责备我。
好吧,我从未见过他使用电脑,真的。
我没有说谎。
这件事让我也深感不安。
你能想象到的。
他的肩膀耷拉了下来,头也垂下了半英寸。
我当然能想象到,托尼。
或许丹尼尔曾进去过。
她的穷追不舍使沃特斯意识到,承受审讯中的连番发问要比承认撒谎的内容更加痛苦。
沃特斯立马转变了态度,就像黑暗中打开电灯开关的动作那么快,他突然进入了欺骗过程的最后阶段:讨价还价。
这就意味着他很快就会停止欺骗,但仍不会供出全部真相,目的就是为了逃避惩罚。
丹斯知道现在必须停止正面进攻了,应该为他提供某种挽回脸面的出路。
在审讯过程中,真正的敌人不是撒谎者,而是谎言本身。
这就是说,丹斯用友好的语气说,同时身子向后靠,离开了对方的个人空间区域,在某个时段,佩尔有可能用过电脑?我想这种事有可能发生,但我无法肯定他真的用过。
他的头垂得更低了,语气也缓和了下来。
只是……太难了,干我们这一行不容易。
别人理解不了。
狱警不好当。
他们想不出我们过的是什么日子。
这一点我相信。
丹斯表示同意。
我们必须身兼数职,既是教员又是警察,什么都干。
还有——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显得很诡异——行政部门总是监视我们,指挥我们做这做那,维持秩序,发生问题时还要向他们汇报。
有点像个家长。
总是要照应自己的儿女。
是啊,说的对。
就像抚养孩子一样。
他睁大了眼睛——这是一种情感的流露,说明他出现了情绪的波动。
丹斯同情地点了点头。
很明显,托尼,你很关心犯人,很想干好自己的工作。
处于讨价还价阶段的人希望得到宽慰和原谅。
其实这也没什么,我所做的事都一样。
继续说。
我得作决定。
你的工作不好做。
你一定每天都要作出许多艰难的决定。
哈,应该说每时每刻。
那么你得作出什么决定?好吧,你瞧,丹尼尔的确与众不同。
丹斯注意到对方在用亲密的名字来称呼犯人。
说明佩尔已经让沃特斯相信他俩已经变成了好友,并利用了这份虚假的友谊。
你这话什么意思?他有某种……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有控制他人的力量。
就像雅利安人、超级机器人、拉美裔大力士……他想去哪就去哪,没人敢拦他。
从没见过监狱里有这样的人。
大家都为他做事,无论他想要什么。
大家也为他通风报信。
因此他也给你提供信息,是不是?很有价值的信息。
其他人无法得到的东西。
比如说,有个狱警在兜售甲基苯丙胺毒品。
这是监狱里有组织的贩毒行为,我们根本没办法查出毒品的来源,但是佩尔告诉了我们。
我想,他还救了很多人的命。
哦,是的,长官。
如果某个家伙想干掉另一个犯人,给他来一棍子,或者用别的方法下手,佩尔都会通知我们。
丹斯耸了耸肩。
所以你对他也放松了看管。
你允许他进入办公室。
是的。
办公室的电视能看到有线节目,有时他想观看其他人都不感兴趣的比赛。
就这些事情。
没什么危险。
办公室是最好警戒的封闭区,他不可能逃出去。
我不出去巡逻的时候,他就在那儿看比赛。
去过几次?三四次。
那么他可能上过网?也许吧。
最近一次什么时候?昨天。
好了,托尼。
现在告诉我他打过的电话。
丹斯回想起沃特斯刚才谈到电话时的压力反应,他曾说佩尔只给姑妈打过电话。
沃特斯当时曾摸过自己的嘴唇,这是一种表示阻挠的动作。
如果审讯对象承认一项罪行,那么让他承认另一项罪行通常就会来得更容易。
沃特斯说:这是佩尔的另一个特点,每个人都会这么对你说的,他沉湎于性爱之中,不能自拔。
他想跟人进行电话性爱,我就批准了。
但丹斯立即就注意到对方的表现不同于他的基准反应模式,断定尽管他在供认,但他只是在承认一项非常小的罪行,这往往意味着背后还潜伏着更大的罪行。
他真的打了吗?丹斯单刀直入地问,同时再次探身向前,他怎么付钱呢?用信用卡吗?还是‘900’开头的免费电话?对方停顿了片刻。
沃特斯还没想出该怎么撒谎;他忘记了电话性爱是要付费的。
我的意思不是说他打给报纸上面的那些色情服务号码。
我想,别人听上去以为我就是这个意思。
丹尼尔打给他认识的某个女人。
我想这应该是某个给他写信的女人。
他的来信很多。
他微微露出一丝笑意,他有很多崇拜者。
想想吧,像他这样的男人。
丹斯向前凑近了一些:但当你听他们的谈话时,他们根本没谈性爱的内容,是不是?没有,我——他肯定意识到自己其实并没说过关于监听的事情,但这会已经太晚了。
没有性爱,他们只是在交谈。
两个人的声音你都听到了吗?是的,我用的是第三条线路。
什么时候监听的?大约一个月之前,那是第一次。
之后又监听了几次。
还有昨天,当时他在办公室里。
那里的电话有记录吗?没有。
本地电话没有记录。
如果是长途就有记录。
沃特斯看着地面。
他很难受。
怎么啦,托尼?我给了他一张电话卡。
拨打一个‘800’开头的免费号码,再输入一个密码,接着就可以打电话了。
丹斯知道这种卡的用法。
它们是无法追踪的。
真的,你得相信我。
要不是他向我提供信息,我是不会这么做的……他的信息很有用,救了……他们谈了什么内容?她用友好的语气问。
面对一个正在坦白的审讯对象,千万不能态度粗暴;他们是你新结交的好友。
只是随便聊聊。
你知道的。
我记得他们讨论过钱。
什么钱?佩尔问她有多少积蓄,她说有9,200美元。
他又问,‘就这么多吗?’丹斯莞尔一笑,心想,这种电话性爱可真昂贵。
然后她询问了探视时间,但他说这主意并不好。
这么说佩尔不想让这女人来看他。
没有关于他们见面的记录。
知道她人在哪吗?他提到过贝克斯菲尔德。
他曾具体提到过:‘去贝克斯菲尔德’。
让这女人去他姑妈家,以便拿到榔头,再把它扔进井里。
还有,好吧,我现在记起来了。
她跟他谈起过后院里的鹪鹩和蜂鸟,还谈过墨西哥菜。
‘墨西哥菜吃得人很舒服。
’这是她的原话。
她讲话有没有民族或地区口音?我没听出来。
她的音调是高还是低?我觉得比较低。
挺性感的。
听上去她是个聪明人还是笨蛋?天哪,我可听不出。
他的声音显得很疲惫。
还有其他有帮助的信息吗,托尼?快点说吧,我们真的需要抓住这家伙。
我想不起来其他信息了,真抱歉。
她打量了一下沃特斯,相信他说的是实话,他真的不知道更多情况了。
好吧,我想我们就先谈到这里吧。
他开始往外走。
到了门口,他停了下来,回头望着丹斯说:对不起,我刚才脑子有些乱。
今天太累了。
今天真是挺难熬的。
她表示同意。
他站在门口,一动也不动,就像一只失望的宠物。
他没有从丹斯那里听到他想得到的宽慰,于是垂头丧气地走开了。
丹斯给正在前往放心快递专营店的卡拉尼奥打电话,把她从狱警嘴里撬出来的情况告诉他:佩尔的女同伙讲话没有口音,而且她嗓音比较低沉。
这些信息可能会帮助店里的经理更清楚地回想起那个女人。
然后她又给凯匹透拉监狱的典狱长打电话,告诉她这里所发生的情况。
女典狱长沉默了片刻,然后轻轻地说了一声:噢。
丹斯问她监狱里是否有电脑专家。
对方说有,于是她说想让这个人检查一下行政办公室的电脑,搜索机器里昨天的上网记录和电子邮件记录。
这应该很容易办到,因为办公室工作人员星期天不上班,而佩尔应该是唯一在线的人——如果他真的上过网的话。
很抱歉。
丹斯说。
没关系,谢谢你。
丹斯探员的担忧并不主要是因为佩尔的逃跑,而是这一事件的另外一个后果。
丹斯和这位典狱长并不熟悉,但她觉得在管理这座超级监狱方面,这位女长官非常有工作才能,而且这份工作对她也很重要。
可惜的是,她在监狱系统的职业生涯将会和托尼?沃特斯一样,可能很快就会走到尽头。
12她干得不错,真是他的小可爱。
遵照他的指令,毫厘不爽。
去贝克斯菲尔德,从他姑妈家的车库里拿走榔头(凯瑟琳·丹斯怎么能猜出这一点的呢?),在钱包上镶上罗伯特·赫伦的姓名首字母。
然后再把这两样东西放进萨利纳斯市的那口井里。
给汽油弹装好引线(她说这个很容易,就像照着菜谱学做蛋糕一样)。
接着把装有防火服和刀的包摆放好。
最后又将衣服藏在松树下面。
不过,佩尔仍担心她尚不具备直视别人的双眼撒谎的能力。
所以他没有安排她充当司机,帮自己逃离法院。
事实上,当他逃跑时,他要确保这女人远离这个地方。
他不希望警察在路障检查点把她拦住,以免她把什么都供出来,因为她内心负罪、说话哆嗦、脸颊通红。
此刻,珍妮?马斯顿赤着脚开车(他觉得这很奇怪),脸上挂着幸福的微笑,用撩人的嗓音和佩尔聊着天。
佩尔曾怀疑过,她是否真的相信他是无辜的,没有杀害法院里的人。
这么多年来,丹尼尔·佩尔曾让许多人听凭自己的使唤,但这次却有件事让他大为惊讶,那就是这些人总是稀里糊涂地抢着当他的刀下鬼,他们总是将逻辑和谨慎抛在脑后,相信他们自己想做的事情——其实这是佩尔想让他们做的事。
话又说回来,这并不意味着珍妮就会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考虑到他下面几天的计划,他必须密切监视她,找出她何时能被用作帮手,何时又会成为绊脚石。
他们开车沿着一条复杂的路线穿过城市的街道,避免驶上郊外的公路,因为那里可能有路障。
有你在身边,我真高兴。
她用试探性的口吻说,同时将一只手放在他的膝盖上。
这举动流露出她的急不可耐,让佩尔既爱又恨。
他知道珍妮的感受:既想将全身心的爱倾注在他身上,又害怕把他给吓着了。
最终激情将会胜出,像她这样的女人总是如此。
哦,丹尼尔·佩尔对这世界上像珍妮?马斯顿这样的女人可谓了如指掌,这些女人总是被坏男人诱惑得神魂颠倒。
许多年前他就了解了她们的特点,因为他是个惯犯。
你到酒吧喝酒,对人说起你曾坐过牢,大多数女人都会惊讶地直眨眼睛,借口去洗手间,结果一去不复返。
但是也有一些女人会被激起性欲,听你低声讲述你犯过的罪行和在牢里度过的时日。
她们会露出异样的微笑,贴近你的身边,希望听到更多的故事。
包括关于谋杀的故事——这要看你如何忽悠。
不过,丹尼尔·佩尔是个忽悠大师。
是啊,珍妮是坏男人的经典情人。
你丝毫不用怀疑,只要看她一眼就清楚了,她是个瘦巴巴的餐饮服务员,一头金色的直发,脸蛋很漂亮,可惜被那只隆起的鼻子给糟蹋了。
她的一身装束就像是个正在听乡村歌曲演唱会的郊区少妇。
看起来不像那种会给凯匹透拉监狱的终身囚徒写信的女人。
亲爱的丹尼尔·佩尔:你不认识我,但我看过关于你的特别报道,就在A&E频道,可我觉得这节目没有讲出全部的真相。
我还把能找到的所有关于你的书都买齐了,读完才发现你这人挺神奇的。
即便你真的干了他们所说的那些事情,我也相信你是身不由己,为形势所迫。
我能从你的眼神中看出来。
尽管你看着镜头,但我觉得你仿佛正在注视着我。
我的经历和你很相似,我说的是你的童年(或者说你我都不曾有过童年),所以我能理解你原来的世界。
说真的,我全都理解。
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给我回信。
真挚无比的,珍妮?马斯顿当然,她并不是唯一一位给他写信的人。
丹尼尔·佩尔的来信很多。
有人赞扬他杀死资本家的义举,有人谴责他滥杀无辜的家人,有人给他提供建议,还有人向他寻求建议。
还有许多浪漫的求爱信。
大多数女人,也有许多男人,都会在几周后就断了音信,因为他们恢复了理智。
但是珍妮坚持写信,内容也越来越充满激情:我最亲爱的丹尼尔:今天我在沙漠中驾车。
就在帕洛马天文台附近,那儿有架巨大的望远镜。
苍穹如此广阔,正值日暮,繁星初现。
我禁不住想到了你。
想着你说话的样子,你说没人理解你,而且用莫须有的罪名来冤枉你,这种日子一定很难熬。
他们都不了解你,他们也无视真相。
我和他们不一样。
你永远都不会为自己争辩,因为你太谦逊了,但他们却看不出你是多么的完美。
我停下了车,我变得情不自禁,开始浑身上下抚摸起来,你知道我在做什么,(我敢打赌你一定知道,你这个坏小子!)我们开始做爱,你和我,就在满天的星光下,我之所以说我们,是因为你和我心灵相交。
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
丹尼尔……正是因为这些信件——它们反映出珍妮全然失去了自控能力,同时也说明她会轻易上当——才使佩尔决定利用她来协助自己逃跑。
这时,他问:你处处都很小心,是不是?没人会查到这辆雷鸟车吧?不会的。
我是从一家餐馆附近偷来的。
几年前我曾和一个家伙约会过。
其实,我们没有在一起睡过觉,什么也没发生过。
她做这番解释时语速太快,因此佩尔能猜测出她和那个男人应该翻云覆雨享受过多次性爱,就像两只愚蠢的小兔子。
不过他对此并不在意。
她继续说:他在那家餐馆工作,当时我在外面闲逛,发现没人看管服务员停车专用的钥匙保管盒。
所以到了星期五,我乘巴士到了那里,在街对面等着。
等到服务员都忙着干活时,我拿到了钥匙。
我挑了这辆雷鸟,因为驾车的夫妇刚刚进了餐馆,所以他们应该在里面呆上好一阵子。
我开上了101号公路,在上面只行驶了10分钟左右。
你直接开到这里来的吗?没有,我在圣路易斯—奥比斯波住了一夜——但我是用现金结账的,就像你吩咐的那样。
你把所有的信件都烧了,是吗?在你动身之前?没错。
很好。
你带地图了吗?带了,就在这儿。
她拍了拍手提包。
佩尔低下了头——丹斯看不见他的眼睛——犯人一言不发。
审讯的进展正如丹斯所愿。
丹斯迫使对方在两种无罪辩解中挑选出更可信的说法——随即又证明这种说法根本不可信。
没有一位理智的陪审团成员会相信警察竟会伪造证据,从距案发现场数百英里的房子里偷走工具。
佩尔这会意识到了自己所犯的错误。
他很快就将成为一头困兽。
将你一军。
丹斯的心跳略微有些加快,期待着犯人再次开口时就能请求进行诉辩交易。
但是她想错了。
佩尔猛地怒目圆睁,恶狠狠地直视丹斯的眼睛。
他向前一扑,尽可能地逼近丹斯。
不过铁链将他固定在金属座椅上,而椅子又被螺钉固定在地砖上,否则佩尔就能扑上去咬丹斯一口。
她向后一缩,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这该死的婊子!噢,我终于明白了。
没错,你也和他们是一伙的!是啊,是啊,让丹尼尔来顶罪。
什么都是我的错!我就是个好瞄的靶子。
你来这里,假装很友好,还问了我一些问题。
老天,你和他们通通是一路货色!丹斯的心怦怦直跳,而且感到害怕。
但她很快就注意到犯人身上的镣铐很结实,所以他不会伤到她。
她转向镜面幕墙,在墙后操作摄像机的警官肯定已经站了起来,准备来帮助她。
但她朝他的方向摇了摇头。
她觉得有必要静观事态的进一步发展。
突然,佩尔的愤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酷而镇定的神情。
他坐了回去,恢复了平静的呼吸,重新开始打量丹斯。
丹斯警官,你有三十多岁了吧。
你长得挺好看的。
我觉得你应该是个异性恋者,所以我敢肯定你的生活中一定有个男人。
或者曾经有过。
他第三次瞥了瞥丹斯的珍珠戒指。
如果你不喜欢我的说法,丹尼尔,我们就重想一种。
想想罗伯特·赫伦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丹尼尔只当没听见对方的说话,继续说,你已经有了孩子,对吗?当然了,你一定有。
我看得出。
说说他们的情况吧。
我也好认识一下小家伙们。
我猜他们之间年龄相差不大,而且都挺小的。
这番话让丹斯惊恐不已,她立马想到了麦琪和韦斯,但她竭力控制自己不要有所流露。
当然,他并不知道我有孩子。
他不可能知道。
不过他表现出了一副无所不知的样子。
难道我有什么行为被他注意到了吗,让他猜出我是一位母亲?你用心研究对手,可他们同样也在用心琢磨你……听我说,丹尼尔,她用平缓的语气说,发脾气于事无补。
你知道的,我在外面有很多朋友。
他们都欠我的情。
他们都乐意去拜访你。
或者陪你丈夫和孩子们一块儿玩玩。
是啊,警察的日子并不好过。
小家伙们经常没人陪,是不是?也许他们挺喜欢有朋友一起玩耍的。
丹斯和他四目相对,毫不畏缩。
她问:能说说你和凯匹透拉监狱那名囚犯之间的关系吗?是的,我能说。
但我不想说。
他用这番毫无感情的话来讥讽丹斯,暗示她作为一名专业的审讯官,她刚才提问的措辞不够谨慎。
他又轻声加了一句:我觉得我该回牢房了。
13丹斯回到办公室,又听到了青蛙叫的手机铃声,于是她接听了电话。
打电话的人是雷伊?卡拉尼奥,他报告说,萨利纳斯市圣贝尼托街放心快递专营店的经理确实记起了一个女人,她曾于大约一周前来过店里。
奇怪的是,她什么都没有寄,丹斯探员。
她只是询问了一下不同的投递服务到达这里的时间。
经理告诉她,环球快递公司是最准点的,就像钟表一样精确。
本来他也不会想起这个女人,但他几天以后在外面又一次看到了她,坐在街对面的公园长凳上。
我猜想她这是在亲自核对递送时间。
不幸的是,卡拉尼奥无法制作出电子面部识别图像,因为那女人当时戴着棒球帽和墨镜。
经理也没看见她的车。
丹斯结束了通话,再次思考着什么时候能发现环球快递公司那位司机的尸体。
更多的暴力,更多的死亡,又一个家庭被毁灭了。
其后果就像激起的涟漪,绵延不绝,永无止尽。
正当丹斯的脑海里浮现出莫顿·内格尔说过的这句话的时候,迈克尔?奥尼尔打来了电话。
碰巧的是,他的消息恰好也和这个司机的命运有关。
丹斯坐在她那辆金牛车的前排座位上。
车载CD音响正在播放费尔菲尔德四重唱福音歌手的原创音乐,他们的歌声非常高亢,帮助丹斯暂时忘记了上午的那场混战。
歌中唱道:我站在安全之地……音乐是凯瑟琳·丹斯的救星。
对她而言,警察工作不像试管和电脑屏幕那么简单。
它针对的是人。
她的工作要求她将自己的全部身心和情感融入到这些人当中去,而且要和他们尽量接近,以便她能感知到这些人知道但却不愿说出来的真相。
审讯工作通常都很艰难,有时令人感到苦不堪言,而关于审讯对象过去的言行的记忆通常都涉及到骇人的罪行,它们常萦绕在丹斯的心头,挥之不去。
阿兰·斯蒂威尔的凯尔特竖琴旋律,或是纳迪?波和本尼?比利感情激越的古巴斯卡音乐,再或者是闪电霍普金斯粗犷而尖利的和弦音,只要这些音乐在她的耳朵和思绪里翻腾,她就能暂时忘记审讯强奸犯、杀人犯或恐怖分子时听到的可怕供述。
丹斯此刻正沉浸在半个世纪前的艺术家所演奏的音乐当中,享受着里面沙沙作响的录音效果。
摇摆吧,乔丹,尽情摇摆……5分钟之后,她将车开进了蒙特雷县北部的一座办公专用停车场,这地方紧挨着蒙拉斯大道。
她钻出了车子,走进大楼底层的车库,这里停放着环球快递公司那名司机的红色本田思域,车子的行李箱敞开着,薄薄的金属地板上沾满了血迹。
奥尼尔和一位蒙特雷县里的警察正站在车旁。
他们身边还有另一个人。
比利?吉尔摩,就是丹斯确定已经成为佩尔下一位受害者的那名司机。
丹斯大吃一惊,因为这人竟然还活灵活现地站在这里。
这个体格魁伟的男人身上有些瘀伤,额头上缠绕着一大块绷带——它所包扎的伤口显然是流血的来源——然后,他们问了才知道,这些伤痕并非是遭受佩尔殴打所致;是他自己在行李箱里转身时弄破的,因为他想在里面呆得更舒服些。
我当时并不是试图逃出来。
我不敢这样做。
但是有人听到了我的声音,我猜是的,所以他打电话报了警。
我应该在那里面呆上3个小时,这是佩尔吩咐的。
如果我不照办,他说他就会杀死我的妻子和孩子。
他们都很好,奥尼尔对丹斯解释说,我们已经把他们保护起来了。
他把比利的经历又讲述了一遍:佩尔如何劫持比利的卡车、然后又如何抢夺他的本田车。
司机证实佩尔携带着武器。
他穿什么衣服?短裤,黑色的防风夹克,棒球帽,我猜就是这样的吧。
我也记不清了。
我当时真的被吓呆了。
奥尼尔已经将这些新的外貌描述通知了路障检查点和搜索的警察队伍。
比利也不知道佩尔最终要逃到哪里去,但是佩尔很清楚这个车库的方向。
他知道这里的确切地址,而且知道这是个闲置的地方。
当然了,佩尔的女同伙早就打探过这个地方。
她在这里和他碰头,然后可能一起往犹他州方向逃跑。
你还记得其他事情吗?丹斯问。
比利说,就在佩尔关上行李箱后盖之后,他又听到了这个男人的声音。
有别人和他在一起吗?没有,就他自己。
我想他是在打电话。
他拿走了我的手机。
你的手机?丹斯惊讶地问。
她瞥了一眼奥尼尔,后者随即给治安官办公室的技术支援人员打电话,让他们和司机的移动电话运营商取得联系,以便跟踪这部手机。
丹斯问比利是否听见了佩尔说话的内容。
没听见。
咕咕哝哝的听不清。
奥尼尔的手机响了,他听了几分钟,然后对丹斯说:没查到。
那部手机要么被砸坏了,要么就是被卸掉了电池。
他们查不到它的信号。
丹斯环顾了一下车库。
他一定将手机丢弃在什么地方了。
希望就在这附近。
我们应该派人去检查垃圾箱——还有街上的下水道。
还有灌木丛。
奥尼尔说完便派出了两名治安官去执行这项任务。
TJ走了过来。
他的确来过这里。
老板,你也许觉得我的想法很疯狂,但要是换成我,我才不会沿着这条路逃往犹他州。
无论佩尔去不去犹他州,他竟然会来到蒙特雷县中心,这一点本身就足以令人惊讶了。
这是个小城市,他很容易就会被人发现,而且和东、北、南三个方向相比,这里的逃跑路线要少很多。
来这里与同伙会面是很危险的,但却是个聪明之举。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被警方所忽视。
她又想起另一个疑问。
比利,我要问你一件事情。
你怎么能活下来的?我……呃,我求他不要伤害我。
我真的朝他跪了下来。
这真让人难堪。
这也是在说谎。
丹斯连基准反应模式都不需要,就能从这人的体态中发现精神压力升高的迹象。
他目光游移,脸色发红。
我需要知道真相。
这很重要。
她说。
真的。
当时我哭得像个婴儿。
我想他一定是觉得我挺可怜的。
丹尼尔·佩尔这辈子从未可怜过任何人。
奥尼尔说。
继续说。
丹斯温和地说。
呃,好吧……他咽了一下口水,脸涨得通红发亮,我们达成了一笔交易。
他曾想杀死我。
我能肯定他是这么想的。
我说,如果他让我活下来……他的眼中涌出了泪水。
这惨相让人看着很伤心,但是丹斯需要了解佩尔的情况,需要明白面前的这个人为何能活下来,而另两个人却在相似的情况下不幸惨死。
往下说。
她的声音依然很温和。
我说,如果他让我活下来,我什么都愿意为他去做。
我的意思是,给他钱,或者别的帮助。
但他说他想让我……瞧,他见过我妻子的照片,他觉得她长得很漂亮。
所以他让我告诉他我们夫妻俩在一起的情景。
你知道,就是那些卿卿我我的场面。
他紧盯着车库的混凝土地面。
呃,他让我讲出所有的细节。
真的,什么都要讲。
还有别的吗?丹斯继续发问。
没有了,就这么多。
太让人难堪了。
比利,请你告诉我。
他的眼中噙满了泪水。
他的下巴也在颤抖。
什么?他深呼吸了一下。
他得到了我的住宅电话号码。
他说某天晚上会打来电话。
也许是下个月,也许是半年以后。
我不会知道的。
当他打来电话时,我妻子和我应该走进卧室。
呃,你知道的……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得保持电话的接听状态,这样他就能听见我们的声音。
帕梅拉必须得按照他的吩咐说出一些话。
丹斯瞥了一眼奥尼尔,发现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在这些事情发生之前,我们就会抓住他的。
比利擦了一下脸。
我差点就对他说,‘不可能,你这个混蛋。
来吧,杀了我吧。
’但我开不了口。
你为什么不去找你的家人?到别的地方躲一阵子。
我差点就对他说了。
真的。
一位医护人员带着他走上了救护车。
奥尼尔低声说:我们面对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家伙呢?这和丹斯的想法不谋而合。
警探先生,我找到了一部手机,一位治安官边说边走了过来。
就在街边的垃圾箱里。
电池在街对面的另一只垃圾箱里。
干得不错。
奥尼尔对他说。
丹斯从TJ手里拿过一副乳胶手套,戴上之后便接过了手机,重新装上电池。
她打开了手机电源,翻查最近的通话记录。
没有接听记录,但是从他逃跑之后,有人曾用这部手机拨出去过5个电话。
她大声将这些号码报给奥尼尔,后者则再次打电话给技术人员。
他们要对通话进行逆向查询。
第一个号码已经停用了;它的拨号组合根本就不存在——这就意味着佩尔从未真正给自己的同伙打过电话,让对方去骚扰比利的家人。
他只是假装打电话,用以吓唬比利,以便得到他的配合。
第二和第三个电话是打给另外一个号码的,那是一个预付费的手机号码。
目前,这部手机已经关机,也许被毁坏了;没有搜索到它的信号,因此无法进行三角定位测量。
最后两个号码更有帮助。
其中,前一个是555—1212电话,属于号码查询服务。
区号是犹他州的。
最后一个号码——可能就是佩尔从查询台得到的号码——属于盐湖城附近的一处休旅车营地。
成功了。
TJ说。
丹斯按照这个号码打了过去,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她问对方是否曾在40分钟以前接过一个电话。
那边的工作人员说她的确接到过,是一个密苏里州的男人打来的,他正驾车前往西部,想了解将一辆小型温尼贝戈车在营地停放一周需要多少费用。
那个时段你还有没有接到过其他电话?还有我母亲和两个投诉问题的本地客人的。
就这些了。
那个人有没有说过他什么时候到达?没有。
丹斯谢过这位女士,并说如果这个男人再次打来电话,请她立即报告警方。
她向奥尼尔和TJ解释了刚才这位休旅车营地经理所说的话,接着又打电话给犹他州警方——她和盐湖城的一位警监是好友——向他介绍了目前的形势。
犹他州警方将立即派遣一支侦查队伍前往那处营地。
丹斯的目光转向那位可怜的司机,发现他又在傻盯着地面看。
这个人一辈子都忘不了今天所经历的恐怖事件——也许让他害怕的还不仅是绑架事件本身,更可怕的则是佩尔的恶行对他所造成的羞辱。
她又想到了莫顿·内格尔;比利虽然得以死里逃生,但同样成为了丹尼尔·佩尔的另一位受害者。
我要不要向奥弗比通知犹他州的情况?TJ问,他想对外发布通报。
丹斯刚要回答,却被一个电话打断了。
等一下。
她对这位年轻的探员说,然后接通了电话。
对方是凯匹透拉监狱的电脑专家。
这个年轻人的语气显得很兴奋,他说自己终于设法找到了佩尔曾访问过的一个网站。
它与那次以回转游戏为关键词的查询有关。
这一招挺高明的,技术专家说,我觉得他对这个词组本身并不感兴趣。
他借助这个词来找到一个网络留言板,上面的网友会发一些关于犯罪和谋杀的帖子。
这个留言板名为‘杀人狂’。
网页上有不同的分类,这取决于各种不同的犯罪类型。
其中有一个名为‘邦迪效应’,专门讨论连环杀手。
你知道的,这个版块得名于曾杀了6个人的泰德?邦迪。
‘回转游戏’是专门反映邪教谋杀案的版块。
我发现了一条上周六刚发上去的帖子,我觉得它是针对佩尔发的。
丹斯说:他没有直接输入‘杀人狂’的网址,以免我们日后检查电脑,发现这个网站。
没错。
相反,他用了搜索引擎。
是挺高明的。
你能查出发帖人是谁吗?匿名发帖人。
不可能追查出来。
帖子上写了什么?他将那份简短的帖子读给丹斯听,只有短短的几行。
毫无疑问,这就是写给佩尔看的;上面写明了越狱所需的最后细节。
发帖人在末尾还添加了一些内容,但是丹斯边听边摇了摇头。
她没听明白这段话。
对不起,你能把这一段重复一下吗?对方照办了。
好吧,丹斯说,非常感谢。
请把帖子转发给我。
她给出了自己的电子邮箱地址。
如果还需要我做什么,尽管说。
丹斯挂上电话,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试图揣测出这份帖子的含义。
奥尼尔注意到她困惑的表情,但是没有向她提问,不想打断她的思路。
丹斯权衡了片刻,然后做出了决定。
她给查尔斯?奥弗比打电话,告诉他关于犹他州那座休旅车营地的情况。
她的上司听到这消息非常高兴。
接下来,她又想到和埃迪?张的交谈,即想象该如何和佩尔出去约会,于是她又给雷伊?卡拉尼奥回电话,派他去执行另一项任务。
这位年轻的探员一边领会她的要求,一边犹豫地说:呃,没问题,丹斯探员。
我想我能做到。
她并没有因此而责备他;这项任务不同寻常,情有可原。
但她还是说了一句:油门得踩到最大。
好的。
她感觉到对方好像从没听过这种说法。
她的意思其实是:赶快行动。
14我们来点沙鲆鱼。
好吧,珍妮表示同意,那是什么玩意儿?一种小鱼,就像凤尾鱼一样,但它们不咸。
我们再要点三明治,我吃两份,你也要两份吗?一份就行了,亲爱的。
可以在上面浇一些醋。
餐桌上就有。
珍妮和佩尔此刻位于莫斯兰丁,就在蒙特雷县以北。
海岸上矗立着巨大的杜克发电站,烟囱排放出来的蒸汽直冲云霄。
公路对面是一小片沙滩,其实那应该是一座小岛,只有从桥上才能走过去。
在这一小片沙地上,分布着一些游艇服务公司、码头,还有一处占地很广、体积很大的建筑物,佩尔和珍妮此刻正坐在里面:杰克海鲜餐馆。
这地方已经有75年的经营历史了。
约翰?斯坦贝克、约瑟夫?坎贝尔、亨利?米勒——还有蒙特雷县最有名的贵妇弗洛拉?伍兹——都曾坐在这些锈迹斑斑、伤痕累累的餐桌旁争论、欢笑、开怀畅饮,直到餐馆打烊,有时甚至在此流连更长的时间。
现在,杰克餐馆变成了一个商业性的渔业和海鲜市场,同时也带有一家巨洞式的餐馆,形成了一处集多种功能于一体的商业中心。
与上世纪四五十年代相比,这里的氛围已经不那么波希米亚了,欢娱的气氛也有所削弱,但让人宽慰的是,这地方曾在美食频道上得到专门介绍。
佩尔触景生情,回想起当年佩尔家族住在离这儿不远的锡赛德市的情景。
他们不怎么外出就餐,但是他会派吉米或琳达去买些沙鲆鱼三明治、炸薯条和凉拌卷心菜。
他很喜欢这些食物,所以当发现这家餐馆仍在营业的时候,他不禁喜出望外。
他需要在半岛地区处理一些事情,不过在那之前他得耽搁一段时间。
另外,他饥饿难耐,觉得应该冒险前往一下公共场所。
警察是不会注意到快乐的游客夫妇的——尤其是这里,因为警察相信他应该已经在前往犹他州的途中了;佩尔已经从电台里听到了这个消息,而发布者正是那个虚张声势的混蛋:查尔斯?奥弗比。
杰克餐馆带有一处室外的露台,从那里能看到渔船和海湾的景色,但是佩尔想留在室内,同时可以留心门口的动静。
他小心地克制着自己的冲动,不去碰那把别在腰带后面的自动手枪,尽管它顶住腰的部位很不舒服。
他在餐桌旁坐下,珍妮则坐在他的身边。
她将膝盖顶在佩尔的膝盖上。
佩尔小口喝着冰爽茶。
他瞥了珍妮一眼,发现她正注视着旋转餐台上的大蛋糕。
吃完沙鲆鱼后想来点甜点吗?不用了,亲爱的。
那些东西看起来并不诱人。
真的吗?他自己也觉得它们看上去不好吃;佩尔不喜欢甜食。
不过它们好歹也是大块的蛋糕。
高墙之内,在凯匹透拉监狱里,你得用一整盒香烟才能换来一小块蛋糕。
蛋糕里只有糖、白面粉,还有调味剂。
再加上玉米糖浆和廉价的巧克力。
它们很好看,而且很甜,但是一点也不好吃。
你是干餐饮这一行的,难道你不做这种蛋糕吗?不,不做,我根本不想做。
她的声音显得很欢快,同时眼睛还盯着不停旋转的蛋糕餐台。
人们会吃上很多这种玩意儿,因为怎么吃也吃不出味道,所以他们还要吃得更多。
要是我做巧克力蛋糕,我就一点面粉也不放。
只有巧克力、糖、磨碎的坚果、香草、蛋黄。
然后我会在蛋糕顶浇上一升闪亮的覆盆子糖浆。
你只要吃上几口,就能吃得心花怒放。
听得我都流口水了。
其实他心里面感到挺恶心的。
不过珍妮在向他倾诉自己的心声,所以你得鼓励她继续讲下去。
把他们灌醉,让他们开始胡扯。
和利刃相比,知识是更加有效的武器。
你通常都干这个吗?给糕点房打工?呃,我最喜欢烤制食品,因为我能享有更大的控制权。
我什么都是自己做的。
在其他的食品类型中,你得依赖别人为你准备一些配菜。
控制权,佩尔暗自想了一下刚才在车里做爱时的情景。
真有意思。
不过很快他就停止了回想。
有时我也当服务员。
这样可以拿到小费。
我敢打赌你一定拿到不少小费。
我能拿到,真的。
但这要看情况。
你喜欢这工作吗?……你在笑什么?只不过……我记不清上次什么时候有人——我是说,男朋友——曾经问过我是否喜欢自己的工作……不过,说真的,当服务员还挺有意思的。
有时我假装自己不是简单的端端菜。
我设想餐馆变成了自己的聚会,里面全是我的朋友和家人。
窗外有一只饥饿的海鸥在码头木桩上方盘旋,然后又笨拙地降落下来,四处寻找食物残渣。
佩尔已经忘记海鸥的个头有多大了。
珍妮继续说道:就像我做了一只蛋糕,呃,一只婚礼蛋糕。
有时我觉得这就是我们能指望得到的、仅有的一点点快乐。
你烤出自己最拿手的蛋糕,大家都喜欢吃。
哦,不可能永远快乐。
不过究竟有什么能让人永远快乐呢?说得有道理。
我永远都只吃你做的蛋糕。
她笑了一声:哦,你肯定会吃我的蛋糕,亲爱的。
不过听你这么说我还是挺高兴的。
谢谢。
这几句话使她听上去显得很成熟,这就意味着有控制权。
佩尔觉得自己应该有所防备,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换了个话题:呃,我希望你能喜欢你的沙鲆鱼。
我可喜欢吃了。
你还想来点冰爽茶吗?不用了,我喝得够多了。
只想让你贴在我身边坐着。
这就是我想要的全部。
我们看看地图吧。
她打开了手提包,拿出了地图。
她展开其中的一张,佩尔便开始仔细研究,观察过去8年里半岛地区的布局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然后他停了一会儿,注意到内心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他无法明确地说清楚这种感受。
只是觉得心里真的很舒服。
这时他才意识到:他自由了。
他被关了8年,时刻生活在他人的监管之下,现在这一切终于结束了,他又可以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
完成此地的任务之后,他将远走高飞,永不回头,重新组建另一个佩尔家族。
他环顾四周,看着餐馆里其他的顾客,特别注意到其中的几位:一位十几岁的女孩,和他隔着两张餐桌;女孩沉默不语的父母,低头只管吃东西,对他们而言,交谈仿佛是一种折磨。
那女孩稍有些胖,如果她独自一个人出现在购物长廊或星巴克咖啡店,肯定能轻而易举地将其诱骗到手,让她离家出走。
他只要花上两天时间,最多两天,就能让她相信和他一起驾车旅行是一件安全的事情。
吧台处坐着一位20岁左右的年轻男子(因为他忘记带身份证,所以店家拒绝向他出售啤酒)。
他浑身墨迹——都是些愚蠢的文身,也许连他自己都后悔身上竟然会出现这些图案——穿着寒酸的衣服,面前摆着很便宜的饭菜,这些都说明他手头吃紧。
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视着餐馆,在每一位16岁以上的女人身上都会停留一会儿。
佩尔非常清楚如何在几个小时之内就能将这小子收归自己的麾下。
佩尔还注意到一位年轻的母亲,一个人,她的无名指上并没有戒指,但愿她真的没有丈夫。
她无精打采地坐着,流露出惊恐的神情——肯定遇到过坏男人。
她几乎忘记了身边童车里的婴儿。
她一次都没有朝下看一眼那孩子,幸好孩子没有哭出来;不然,她一定会变得不耐烦。
在她沮丧的姿势和充满憎恶的眼神背后隐藏着一个故事,不过佩尔并不想知道它的具体内容。
对他而言,唯一能让他感兴趣的信息就是这女人和孩子之间的关系非常脆弱。
佩尔知道,如果他能引诱这女人加入自己的圈子,那么他不用费太大的力气就能拆散这对母子,于是他转眼就能变成一位父亲。
他想起了芭芭拉姑妈给自己读过的一则故事,当时他正住在姑妈位于贝克斯菲尔德的家中。
这故事就是德国哈梅林的花衣魔笛手,这个人拐走了中世纪德国一座小城里的孩子,边走边舞,孩子们就跟在他身后。
他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帮城里的居民消灭了鼠害,可是居民们却拒绝支付报酬。
这故事给佩尔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直存在于他的记忆当中。
成年之后,他还读到过更多关于这则故事的信息。
历史上的真相有别于格林童话以及民间流传的版本。
也许根本就没有鼠害这回事,也没有什么未付的账单;哈梅林城的一些孩子莫名其妙地失踪了,而且再也没有被找到。
这些失踪案件——而父母们竟然对此漠不关心——变成了神秘的悬案。
第二种解释说,孩子们患上了瘟疫或其他的疾病,导致他们出现了类似舞蹈的痉挛症状,于是被带离了城镇,在郊外病死,因为成人害怕传染。
另一种解释是,花衣魔笛手为孩子们组织了一次宗教的朝圣之旅,结果他们因为某些自然灾害而死在了路上,或者在战乱中丧生。
佩尔喜欢的则是另一种解释。
孩子们自愿离开自己的父母,跟随花衣魔笛手前往东欧,那里当时是他们的殖民地,这些孩子在那里创建了自己的定居点,还将花衣魔笛手当作他们的绝对领袖。
佩尔钟情于此,非常钦佩这个人有能力拐走几十个——有人说数量多达一百多个——年轻人,让他们离开各自的家庭,再将他当作再生父母。
魔笛手这个人生来具有何种天赋,抑或他后天有过何种修炼,才能达到如此的境界?女招待走了过来,打断了佩尔的遐想。
她端来了他们点的食物。
佩尔的目光漂移到了她的胸脯上,然后又下移到食物上。
看上去很美味,亲爱的。
珍妮盯着自己的盘子说。
佩尔递给她一只瓶子。
这是麦芽醋,浇在鱼上。
淋上一点就行了。
好的。
他又看了一眼餐馆四周:阴郁的少女,易怒的小伙子,冷漠的母亲……当然,他现在不想对其中任何一个人下手。
令他狂喜不已的是,竟然有这么多机会近在眼前。
等他生活再次安定下来,也许再等上一个月左右的工夫,他就能再次出来捕猎了——购物长廊、星巴克咖啡店、公园、学校操场和校园、麦当劳。
加州的花衣魔笛手……丹尼尔·佩尔将注意力转向了午餐,于是他开吃了。
汽车在1号公路上向北行驶。
迈克尔?奥尼尔正驾驶着他那辆没有警方标志、但隶属于蒙特雷县警署的福特车。
丹斯就坐在他身边。
TJ驾驶一辆加州调查局的金牛车紧随其后,后面还跟着两辆蒙特雷县警署的巡逻车。
公路巡警也派了几辆车加入他们,同时,离他们最近的城镇沃森维尔也派出一辆警车向南与他们会合。
奥尼尔将车速保持在接近80英里每小时。
他们本可以再开快些,但是车流量太大。
有些路段只有两股车道可以通行。
而且他们只用了警灯示意避让,并没有拉响警笛。
他们正在抓捕丹尼尔·佩尔的途中,他们相信佩尔就在那里,连同他那位金发的同伙;这两个人正不顾一切地享受着悠闲的午餐。
凯瑟琳·丹斯曾怀疑过佩尔不会真的前往犹他州。
她的直觉告诉她,就像墨西哥一样,犹他州可能是一条虚假的线索,尤其是听过了丽贝卡和琳达的陈述,说她们从未听佩尔提到过这个州;丹斯还发现了佩尔随手丢弃在环球快递公司司机车旁的那部手机。
最重要的是,他竟然留下了司机这个活口,让他报告警方有关手机的情况,以及听到佩尔拨打电话的事情。
他和比利玩的性游戏是让他活下来的一个借口,不过这令丹斯想到,无论逃犯再怎么变态,他也不会在逃跑途中浪费时间来玩这样的色情游戏。
后来她又得到了凯匹透拉监狱电脑专家的报告,后者向她读出了佩尔同伙曾在回转游戏分类栏下的杀人狂讨论版里发出的帖子:包裹将在9:20分左右放在那儿。
环球快递公司的递送卡车9:50到达圣贝尼托街。
松树上系着橙色丝带。
如约在杂货店前面碰头。
这是帖子的第一部分,它最后一次确认了逃跑计划。
不过,令丹斯感到非常诧异的是帖子的最后一句话。
房间已订好,正在检查蒙特雷县周边你想去的那些地方。
——你的爱人。
令所有人都大为惊讶的是,这句话意味着佩尔可能仍在附近逡巡。
丹斯和奥尼尔都想不出他这么做的理由。
这是种疯狂的行为。
不过如果他的确留在这附近,那么丹斯就决定让他产生足够的自信,以便露出原形。
因此她采取了自己从来都不曾用过的策略。
她利用了查尔斯?奥弗比。
她知道一旦自己告诉他有关犹他州的情况,他一定会立即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搜索行动开始集中在东行的路线上。
丹斯希望,这样做可以让佩尔产生自己很安全的错觉,并使他更有可能在公共场所现身。
但他会出现在哪里呢?她希望这个问题的答案可以从自己和埃迪?张的对话中找到,猜出丹尼尔·佩尔曾暗示过可能会吸引他的事物,找出他的兴趣和渴望所在。
张曾告诉过她,佩尔有很强烈的性需要,这就意味着他可能会去按摩院、妓院或陪伴服务中介机构,但半岛地区没几家这样的地方。
另外,他有一位女同伙,因此可以推测这女人可能就地满足了他。
还有什么情况?她问张。
哦,嘿,我还记得一件事情。
食物。
丹尼尔·佩尔似乎对海鲜情有独钟,尤其是一种被称为沙鲆鱼的小海鱼。
他曾多次提到整个沿海中部地区只有四五家餐馆掌握如何做好这道海鲜的手艺。
关于如何烹调这些小鱼,佩尔有他自己说一不二的法则。
丹斯了解到了张所能记得的餐馆的名称。
在佩尔入狱之后,有三家餐馆已经停业了,但仍有两家继续营业,一家位于蒙特雷县的渔人码头,另一家则在莫斯兰丁。
于是丹斯给雷伊?卡拉尼奥指派了一项不同寻常的任务:给这两家餐馆打电话——同时也打给沿海中部地区任何一家提供类似菜肴的餐馆——告知他们有关逃犯的信息,说此人有可能与一位金发的瘦小女人在一起。
这样做将冒很大的风险,而且丹斯对这个主意是否能奏效并不抱太大的希望。
但是卡拉尼奥刚刚从杰克餐馆经理那里得到回音——就是那家位于莫斯兰丁的地标性著名餐馆。
此刻正有一对男女坐在那里,而且他觉得这两人举止可疑——坐在室内可以看见前门的地方,其中那个男友模样的人不停地看着门口的动静,而大多数顾客都在室外就餐。
这男人胡子刮得很干净,戴着墨镜,头上还有一顶帽子,所以他们无法断定这人是否就是佩尔。
那女人似乎有一头金发,不过她也戴着帽子和太阳镜。
那对男女的年龄倒挺符合警方的描述。
丹斯直接给餐馆经理打电话,问他是否有人能找出那对男女所驾驶的车辆。
经理说他不知道。
不过停车场里的车辆并不多,所以他派出去的餐馆小工很快就用西班牙语向丹斯报告了那座小型停车场里所有车辆的牌号。
警方随即将其与车辆管理局的数据进行比对,查出有一辆宝蓝色的雷鸟车在上周五失窃,不过令人惊讶的是,案发地点不在本地区,而是在洛杉矶。
丹斯决定前往一探究竟,就算没有预期的收获,也能抓住一名偷车贼。
她通知了奥尼尔,然后又告诉经理:我们尽快赶到你那里。
什么都不要做。
别理他,一切照旧。
一切照旧,对方用颤抖的声音说,好的,行。
凯瑟琳·丹斯开始设想自己可以第二次审讯佩尔,只等再次将他捉拿归案。
她急于想知道答案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他为什么仍留在这个地区?驶过1号公路沿线的商业区沙城之后,路上的车辆开始变得稀少,奥尼尔猛踩油门。
再过10分钟,他们就能赶到那家餐馆。
15这是不是你尝过的最美味的海鲜?哦,亲爱的,好吃极了。
‘沙汀鱼’真不错。
应该叫‘沙鲆鱼’。
佩尔纠正了她的发音。
他还想吃第三份三明治。
呃,那就是我的前夫,她继续说道,后来我再没见过他,也没有听说过他的消息。
真是谢天谢地。
她刚刚向佩尔介绍了自己丈夫的详细情况——他是一位会计师兼商人,却是个软弱无能的小个子男人,这话说起来还真让人不相信——他曾两次因为家庭暴力致使珍妮受内伤住进医院,还有一次曾打折过她的胳膊。
每当珍妮忘记熨烫床单,他都会冲她叫嚷;尽管他们只利用一个月的时间试图怀孕生子,可是当珍妮没有怀孕成功时,他也会大声抱怨;即使是因为湖人队在比赛中失利,他竟然也朝着珍妮狂喊狂叫。
他对珍妮说,她的奶头长得像男孩似的,因此他无法让它们兴奋地膨胀起来。
他还曾当着朋友的面对珍妮说,如果她去把鼻子整整形,长相或许还能说得过去。
佩尔心想,这家伙一定是个猥琐的小男人,这种人总是受制于其他因素,唯独自己做不了主。
接着,他继续听珍妮讲自己的经历,就像在听肥皂剧的情节:离婚后,珍妮交过几个男友。
他们似乎和她的前夫很相像,都是些坏小子。
除了好心人佩尔,他心想。
珍妮的男友当中有个喜欢小偷小摸的窃贼,他住在位于洛杉矶和圣迭戈之间的拉古纳。
他只是小打小闹地偷点东西。
另外一个男友是个毒贩。
还有一个是摩托党车手。
剩下来的那个只是个人渣。
佩尔曾接受过心理治疗。
其中大部分内容都没什么意思,但有时候心理医生也能给出很好的分析结果,佩尔将这些有用的材料收集起来。
(当然,他这样做并非为了改善自己的心理健康,而是因为它们是非常有力的武器,可以用来对付其他人。
)那么,珍妮为什么会喜欢上坏男人呢?佩尔很清楚个中缘由。
这些人就像是她的母亲;在潜意识中,珍妮不停地向他们投怀送抱,希望他们改变对她的态度,能真心地爱她,而不是忽视她、利用她。
佩尔觉得知道这些情况是很有用的,不过他真想对珍妮这样说:顺便说一句,小可爱,别费劲了。
我们不会改变的。
我们永远都不会变。
把这句话写下来,牢记在心。
当然了,佩尔并没有真的向她说出这些至理名言。
珍妮放下了餐具,问了声,亲爱的?嗯?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当然了,小可爱。
你从没向我提过那些,你知道的,那些和你同居过的姑娘。
就是在你被捕时和你在一起的那些女人。
你的‘家族’。
我想我的确没提过。
你和她们还有联系吗?她们叫什么名字?佩尔开始念起了名字:萨曼莎,丽贝卡,琳达。
另外还有一个叫吉米,就是那个曾试图杀害我的人。
她用目光快速扫了一下佩尔。
你宁愿我没有问关于她们的问题吗?不,这没什么。
你问我什么问题都行。
永远都不要阻止别人讨论某个话题。
脸上要挂着微笑,不放过从他们那里获得的点滴信息。
就算因此而心痛,也在所不惜。
她们有没有出卖你,那几个女人?没有这回事。
她们甚至都不知道我和吉米要去克罗伊顿家。
不过在我被捕之后,她们倒是没有为我撑腰。
琳达烧毁了一些证据,对警察说了些谎话。
不过即使是她,最终也屈服了,为警察提供了帮助。
佩尔发出了酸楚的笑声,看看我都为她们做过什么。
我给她们提供了一个家。
她们的亲生父母根本就不关心她们。
可我却让她们有了家。
你挺难过的吧?我可不想让你伤心。
没有,佩尔微笑着说,没什么,小可爱。
你经常想念她们吗?啊,终于露出了本意。
佩尔一辈子都在苦心研究,试图发现人们讲话的言外之意。
他现在意识到珍妮其实已经心生妒忌。
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情感,很容易就能被克服,可它却是整个宇宙中的核心力量。
不想。
我已经多年没有她们的音信了。
我曾写过信,只有琳达一个人回过信。
不过后来她说,她的律师告诫她,这样做会不利于她的假释,因此她也不再写信给我了。
我得承认,这事儿其实挺让我伤心的。
对不起,亲爱的。
我只知道,她们要么死了,要么结了婚,过上了幸福生活。
刚开始我气得发疯,但后来我明白自己在这些人身上犯了个错误。
我选错了人。
她们和你不一样。
对我来说,你是个好人,可她们不是。
她将他的一只手放到自己的唇边,一个一个地吻着他的指关节。
佩尔又开始研究起地图。
他很喜欢地图。
当你迷路时,你就会觉得自己很无助,失去了控制权。
他能记得地图在加州这个区域曾经起到的作用——也记得因为缺少地图而产生的严重后果。
他们此刻就坐在蒙特雷湾的这片土地上。
好几年前,在佩尔家族内部,琳达曾在晚餐后朗读图书,而其他人则围成一圈坐着听讲。
佩尔经常挑选一些当地作家写的作品,或者是故事背景发生在本地的书籍,他想起了其中的一本书,那是一本关于蒙特雷县的历史书。
这个海湾首先由西班牙人于17世纪发现。
当时这里被称为雷伊山海湾,得名于远征队的一位富有的赞助人。
这个地方被认为是一处真正的好地方——肥沃的土壤,完美的港口,优越的战略位置——因此总督打算在这里建立一处大型的殖民地。
不幸的是,在探险家扬帆远去之后,他们却彻底忘记了返回这个海湾的航线。
之后,他们又开展了几次探险航行,试图再次发现这个地方,但都不成功。
就这样年复一年,蒙特雷湾渐渐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有一次规模最大的探险特遣队曾从圣迭戈出发,沿陆路北上,决心找到这个海湾。
探险队不停地遭遇险恶的天气和灰熊的袭击,但这群西班牙征服者还是踏遍了本州的每一英寸土地,直至抵达旧金山——却依然无法发现这片巨大的海湾。
原因很简单,他们没有精确的地图。
当佩尔在凯匹透拉监狱设法使用上互联网时,他欣喜地发现了一个名为VisualEarth的网站,在那里你可以点击一张地图,随即就能在屏幕上看到一幅你所寻找的地方的真实卫星照片。
他对此感到惊讶不已。
但他当时还有一些重要的事情要查找,所以他没有机会浏览那些照片。
佩尔迫切希望自己能早日安顿下来,这样就能多花些工夫来访问这个网站。
这会儿珍妮正指着他们面前地图上的一些地点,而佩尔则注意听她的介绍。
然而,像往常一样,他同时也倾听着周围的所有对话。
它是条很乖的小狗。
只不过需要更多的训练。
这是一段漫长的车程,但是如果我们不急不忙的话,这段路行驶起来一定很爽。
你知道吗?我10分钟以前就点过菜了。
你知道为什么会耽搁这么长时间吗?听到这句话,佩尔瞥了一眼吧台。
对不起,收银机前的一位中年男子对顾客解释说,今天我们的人手有些不够。
这个人可能是餐馆老板或经理,表情有些不安,四处张望着,但唯独不看佩尔和珍妮。
聪明人能发现你改变的原因,并用此来对付你。
刚才佩尔点菜的时候,看到三四位女招待在厨房和餐桌之间来回忙碌着。
此刻却只剩下这个男人在工作。
他一定让自己的员工躲了起来。
佩尔跳了起来,撞翻了桌子。
珍妮丢下叉子,也立即站了起来。
餐馆经理警惕地注视着他们。
你这个婊子养的。
佩尔咕哝着,同时从腰带上掏出了手枪。
珍妮尖叫了一声。
不,不……我——经理考虑了片刻,然后逃进了厨房,撇下了他的顾客,听凭他们尖叫着在地板上乱爬,寻找掩护。
出什么事了,亲爱的?珍妮的声音显得很恐慌。
我们走。
上车。
他抓起地图,随后两人便逃了出去。
到了餐馆外面,佩尔发现南边远处可以看到微微闪烁的警灯。
珍妮惊呆了,惊恐万分,喃喃地说,天使之歌,天使之歌……快走!他们窜进了汽车。
佩尔猛踩油门,让车向后倒,然后连忙换挡,引擎发出爆震的声音,车子朝1号公路驶去,穿过了一座窄桥。
当他们行驶到桥对岸的崎岖路面上,珍妮差一点就从座位上摔了下来。
上了公路,佩尔就向北转向,行驶了大约100码距离,之后便刹车停住。
对面又驶来了另一辆警车。
佩尔看了一眼自己的右边,将油门踩到底,直接对着发电厂的前门冲了过去。
这是座巨大而丑陋的建筑,仿佛不属于这个明信片风景般美丽的海滨地区,而是属于印第安纳州加里城的炼油厂。
15这是不是你尝过的最美味的海鲜?哦,亲爱的,好吃极了。
‘沙汀鱼’真不错。
应该叫‘沙鲆鱼’。
佩尔纠正了她的发音。
他还想吃第三份三明治。
呃,那就是我的前夫,她继续说道,后来我再没见过他,也没有听说过他的消息。
真是谢天谢地。
她刚刚向佩尔介绍了自己丈夫的详细情况——他是一位会计师兼商人,却是个软弱无能的小个子男人,这话说起来还真让人不相信——他曾两次因为家庭暴力致使珍妮受内伤住进医院,还有一次曾打折过她的胳膊。
每当珍妮忘记熨烫床单,他都会冲她叫嚷;尽管他们只利用一个月的时间试图怀孕生子,可是当珍妮没有怀孕成功时,他也会大声抱怨;即使是因为湖人队在比赛中失利,他竟然也朝着珍妮狂喊狂叫。
他对珍妮说,她的奶头长得像男孩似的,因此他无法让它们兴奋地膨胀起来。
他还曾当着朋友的面对珍妮说,如果她去把鼻子整整形,长相或许还能说得过去。
佩尔心想,这家伙一定是个猥琐的小男人,这种人总是受制于其他因素,唯独自己做不了主。
接着,他继续听珍妮讲自己的经历,就像在听肥皂剧的情节:离婚后,珍妮交过几个男友。
他们似乎和她的前夫很相像,都是些坏小子。
除了好心人佩尔,他心想。
珍妮的男友当中有个喜欢小偷小摸的窃贼,他住在位于洛杉矶和圣迭戈之间的拉古纳。
他只是小打小闹地偷点东西。
另外一个男友是个毒贩。
还有一个是摩托党车手。
剩下来的那个只是个人渣。
佩尔曾接受过心理治疗。
其中大部分内容都没什么意思,但有时候心理医生也能给出很好的分析结果,佩尔将这些有用的材料收集起来。
(当然,他这样做并非为了改善自己的心理健康,而是因为它们是非常有力的武器,可以用来对付其他人。
)那么,珍妮为什么会喜欢上坏男人呢?佩尔很清楚个中缘由。
这些人就像是她的母亲;在潜意识中,珍妮不停地向他们投怀送抱,希望他们改变对她的态度,能真心地爱她,而不是忽视她、利用她。
佩尔觉得知道这些情况是很有用的,不过他真想对珍妮这样说:顺便说一句,小可爱,别费劲了。
我们不会改变的。
我们永远都不会变。
把这句话写下来,牢记在心。
当然了,佩尔并没有真的向她说出这些至理名言。
珍妮放下了餐具,问了声,亲爱的?嗯?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当然了,小可爱。
你从没向我提过那些,你知道的,那些和你同居过的姑娘。
就是在你被捕时和你在一起的那些女人。
你的‘家族’。
我想我的确没提过。
你和她们还有联系吗?她们叫什么名字?佩尔开始念起了名字:萨曼莎,丽贝卡,琳达。
另外还有一个叫吉米,就是那个曾试图杀害我的人。
她用目光快速扫了一下佩尔。
你宁愿我没有问关于她们的问题吗?不,这没什么。
你问我什么问题都行。
永远都不要阻止别人讨论某个话题。
脸上要挂着微笑,不放过从他们那里获得的点滴信息。
就算因此而心痛,也在所不惜。
她们有没有出卖你,那几个女人?没有这回事。
她们甚至都不知道我和吉米要去克罗伊顿家。
不过在我被捕之后,她们倒是没有为我撑腰。
琳达烧毁了一些证据,对警察说了些谎话。
不过即使是她,最终也屈服了,为警察提供了帮助。
佩尔发出了酸楚的笑声,看看我都为她们做过什么。
我给她们提供了一个家。
她们的亲生父母根本就不关心她们。
可我却让她们有了家。
你挺难过的吧?我可不想让你伤心。
没有,佩尔微笑着说,没什么,小可爱。
你经常想念她们吗?啊,终于露出了本意。
佩尔一辈子都在苦心研究,试图发现人们讲话的言外之意。
他现在意识到珍妮其实已经心生妒忌。
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情感,很容易就能被克服,可它却是整个宇宙中的核心力量。
不想。
我已经多年没有她们的音信了。
我曾写过信,只有琳达一个人回过信。
不过后来她说,她的律师告诫她,这样做会不利于她的假释,因此她也不再写信给我了。
我得承认,这事儿其实挺让我伤心的。
对不起,亲爱的。
我只知道,她们要么死了,要么结了婚,过上了幸福生活。
刚开始我气得发疯,但后来我明白自己在这些人身上犯了个错误。
我选错了人。
她们和你不一样。
对我来说,你是个好人,可她们不是。
她将他的一只手放到自己的唇边,一个一个地吻着他的指关节。
佩尔又开始研究起地图。
他很喜欢地图。
当你迷路时,你就会觉得自己很无助,失去了控制权。
他能记得地图在加州这个区域曾经起到的作用——也记得因为缺少地图而产生的严重后果。
他们此刻就坐在蒙特雷湾的这片土地上。
好几年前,在佩尔家族内部,琳达曾在晚餐后朗读图书,而其他人则围成一圈坐着听讲。
佩尔经常挑选一些当地作家写的作品,或者是故事背景发生在本地的书籍,他想起了其中的一本书,那是一本关于蒙特雷县的历史书。
这个海湾首先由西班牙人于17世纪发现。
当时这里被称为雷伊山海湾,得名于远征队的一位富有的赞助人。
这个地方被认为是一处真正的好地方——肥沃的土壤,完美的港口,优越的战略位置——因此总督打算在这里建立一处大型的殖民地。
不幸的是,在探险家扬帆远去之后,他们却彻底忘记了返回这个海湾的航线。
之后,他们又开展了几次探险航行,试图再次发现这个地方,但都不成功。
就这样年复一年,蒙特雷湾渐渐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有一次规模最大的探险特遣队曾从圣迭戈出发,沿陆路北上,决心找到这个海湾。
探险队不停地遭遇险恶的天气和灰熊的袭击,但这群西班牙征服者还是踏遍了本州的每一英寸土地,直至抵达旧金山——却依然无法发现这片巨大的海湾。
原因很简单,他们没有精确的地图。
当佩尔在凯匹透拉监狱设法使用上互联网时,他欣喜地发现了一个名为VisualEarth的网站,在那里你可以点击一张地图,随即就能在屏幕上看到一幅你所寻找的地方的真实卫星照片。
他对此感到惊讶不已。
但他当时还有一些重要的事情要查找,所以他没有机会浏览那些照片。
佩尔迫切希望自己能早日安顿下来,这样就能多花些工夫来访问这个网站。
这会儿珍妮正指着他们面前地图上的一些地点,而佩尔则注意听她的介绍。
然而,像往常一样,他同时也倾听着周围的所有对话。
它是条很乖的小狗。
只不过需要更多的训练。
这是一段漫长的车程,但是如果我们不急不忙的话,这段路行驶起来一定很爽。
你知道吗?我10分钟以前就点过菜了。
你知道为什么会耽搁这么长时间吗?听到这句话,佩尔瞥了一眼吧台。
对不起,收银机前的一位中年男子对顾客解释说,今天我们的人手有些不够。
这个人可能是餐馆老板或经理,表情有些不安,四处张望着,但唯独不看佩尔和珍妮。
聪明人能发现你改变的原因,并用此来对付你。
刚才佩尔点菜的时候,看到三四位女招待在厨房和餐桌之间来回忙碌着。
此刻却只剩下这个男人在工作。
他一定让自己的员工躲了起来。
佩尔跳了起来,撞翻了桌子。
珍妮丢下叉子,也立即站了起来。
餐馆经理警惕地注视着他们。
你这个婊子养的。
佩尔咕哝着,同时从腰带上掏出了手枪。
珍妮尖叫了一声。
不,不……我——经理考虑了片刻,然后逃进了厨房,撇下了他的顾客,听凭他们尖叫着在地板上乱爬,寻找掩护。
出什么事了,亲爱的?珍妮的声音显得很恐慌。
我们走。
上车。
他抓起地图,随后两人便逃了出去。
到了餐馆外面,佩尔发现南边远处可以看到微微闪烁的警灯。
珍妮惊呆了,惊恐万分,喃喃地说,天使之歌,天使之歌……快走!他们窜进了汽车。
佩尔猛踩油门,让车向后倒,然后连忙换挡,引擎发出爆震的声音,车子朝1号公路驶去,穿过了一座窄桥。
当他们行驶到桥对岸的崎岖路面上,珍妮差一点就从座位上摔了下来。
上了公路,佩尔就向北转向,行驶了大约100码距离,之后便刹车停住。
对面又驶来了另一辆警车。
佩尔看了一眼自己的右边,将油门踩到底,直接对着发电厂的前门冲了过去。
这是座巨大而丑陋的建筑,仿佛不属于这个明信片风景般美丽的海滨地区,而是属于印第安纳州加里城的炼油厂。
16当他们抵达莫斯兰丁的时候,佩尔和他的女朋友已经不见了踪影。
丹斯和奥尼尔停好了车。
很快,TJ也靠了过来,车子就停在那辆被烧毁的、仍在冒烟的雷鸟车旁边。
佩尔的车,丹斯用手指了过去,就是上周五从洛杉矶偷走的那辆车。
丹斯让TJ去找杰克餐馆的经理。
沃森维尔的那名警察、奥尼尔,还有其他的警察都四下散开去寻找目击者。
他们中的许多人都已经离开了,也许被雷鸟车的火焰和发电厂刺耳的警报声给吓跑了——甚至有人或许会以为里面有一座核反应堆正在融化坍塌。
丹斯询问了发电厂附近的几个人。
他们报告说,有一个瘦而结实的男人和一个金发女人曾驾驶过这辆雷鸟车——火灾发生之前,这车是宝蓝色的——他们从杰克海鲜餐馆出来后,急速驶过了那座桥,然后突然停在发电厂前面。
他们刚下车,车上立马就腾起熊熊烈焰。
有一位目击者说,那对男女跑到公路对面,进入了海滩一侧,但是之后的去向就没人知道了。
显然,是佩尔自己拨打了911报警电话,说发电厂着火了,还谎称有人受伤,两人遇难。
丹斯环顾了一下四周。
佩尔他俩应该需要再找一部汽车;不可能徒步从这里逃出去。
但她的眼睛很快就锁定了那片海湾。
考虑到公路上的塞车,他们很有可能偷了一艘船。
她召集了几名当地的警察,和他们一路小跑穿过公路,花了一刻钟时间焦急地向海岸边的人询问情况,以便查出佩尔是否的确偷走了船只。
不过没人见过这对男女,也没有发现船只失窃。
这真是浪费时间。
丹斯回到了公路上,注意到发电厂对面有一家商店,那只是一间简陋的棚屋,出售纪念品和糖果。
店门口挂着休息中的牌子,但是丹斯确信在屋里能看到一张女人的面孔,而且她正朝外张望着。
佩尔会不会在里面和她呆在一起?丹斯招手叫来一名治安官,向他讲述了自己的怀疑,于是他们两人一起走向店门口。
她轻轻拍了拍门。
没人答应。
她又敲了敲,门慢慢地开了。
一个长着一头短卷发的矮胖女人警惕地看了看他们的双手,发现他们都紧握枪把。
她喘息着问:怎么了?丹斯看了看她身后阴暗的室内环境,问:能请你出来一下吗?嗯,当然可以。
里面有别人吗?没有。
怎么——治安官推开她,走过去打开了灯。
丹斯也跟了过去。
他们迅速搜查了一下,发现这间狭小的屋子空无一人。
丹斯回到那女人身边:对不起打搅了。
不,没关系的。
这事儿可真吓人。
他们去哪儿了?我们还在搜索当中。
你看到事情发生的过程了吗?没有。
我当时在屋里。
等我朝外看时,车子已经着火了。
我不禁想起了几年前发生的那起油罐火灾。
那次可真惨。
当时你来调查过吗?我来过。
在卡梅尔都能看到火光。
我们知道油罐是空的。
至少差不多是空的。
不过我们都吓坏了。
到处都是电线。
电这玩意儿总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所以你就关上了店门?是啊。
本来我就准备早点离开的。
不知道公路还要封闭多久。
公路对面有座发电厂失火了,附近的海水也黏乎乎的,不会有多少游客会对这里感兴趣。
我想也是。
请问一下,你为什么关心他们的去向?哦,他难道不是个危险分子吗?我希望他能尽快被捉拿归案。
但你说的是‘他们’。
你怎么会知道他们不止一个人?女人停顿了一下,然后说:我——丹斯微笑着盯住她看,目光却非常坚定:你说过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你是在听到警笛声之后才向外看的。
我想我是从别人那里听说的。
就在外面听来的。
我想……这是抵赖的表现方式。
这个女人在潜意识中认为自己只是给出了一种意见,而不是欺骗性的陈述。
谁告诉你的?丹斯继续问。
我不认识他们。
男人还是女人?她又停顿了一下。
一个女孩,或者应该是女人。
从别的州过来的。
她扭开了头,同时用手揉着鼻子——这是厌恶和抵赖情绪的综合表现。
你的车在哪儿?丹斯问。
我的——在表意学分析中,眼神起到的作用令人捉摸不定。
有些审讯官认为如果审讯对象在你的注视下看向左侧,那么这就表明他在说谎。
丹斯知道这只是警察之间流传的一则老故事;视线的转移——它不同于为躲避审讯官而转动身体或脸的动作——与欺骗行为之间并没有关联;视线的方向非常容易控制。
不过眼神还是很有揭示作用的。
当丹斯和这女人交谈时,她注意到对方经常看着停车场上的某个特定位置。
这个女人每次这样看的时候,她都会表现出惯有的压力特征:转移身体重心,紧握手指。
丹斯明白了:佩尔偷走了她的车,并警告她,如果她走漏风声,他或者另一个可怕的同伙就会杀死她的全家。
这就像佩尔之前曾对环球快递公司的那名司机所说的话。
丹斯郁闷地叹了一口气。
如果这个女人在他们刚到达的时候就说出实情,那么他们现在有可能已经抓住了佩尔。
丹斯越想越苦恼,或者如果我没有盲目地相信店门上休息中的字样,早点敲门,结果也会不一样的。
我——这女人哭了起来。
我明白。
我们将确保你的安全。
那是辆什么样的车?是一辆深蓝色的福特福克斯。
车龄3年。
保险杠上贴了一张宣传防止全球变暖的贴纸。
还有一处凹痕——他们去哪儿了?往北走了。
丹斯记下了车牌号,然后给奥尼尔打电话。
奥尼尔将把情况转发给蒙特雷县警署调度中心,以便将车辆信息通报给所有的执勤单位。
那名女店员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去一个朋友家躲一躲,等佩尔重新落网后再回来。
这时,丹斯看着雷鸟车周围残留的烟雾。
她感到非常愤怒。
她曾根据埃迪?张提供的信息得出了一个大胆的结论,而且为此次抓捕行动作出了精心的安排。
不过结果还是一场空。
TJ走到她身边,带来了杰克餐馆的经理。
他讲述了他所了解的事件经过,显然省略了一些事实,也许就是他无意当中向佩尔泄露了警方的行动。
丹斯不会因此而责备他。
她记得佩尔在审讯中的表现——他的感觉太敏锐了,时刻都保持警惕。
经理描述了那个女逃犯的模样,瘦骨嶙峋的样子,长相倒还可以,不过有点老鼠精的味道。
在整个用餐过程中,她一直都用崇拜的眼神看着跟她一起的那个男人。
经理以为这两人正在度蜜月。
那女人的手几乎没有离开过男人的身体。
经理说她的年纪大约在二十五六岁。
他还补充说他们在吃饭时花了很长时间仔细研究过地图。
什么地方的地图?就是本地的,蒙特雷县。
迈克尔?奥尼尔走了过来,关上了自己的手机。
关于那辆福克斯车,还没有接到报告,他说,但是因为刚才进行了人员疏散,所以车肯定已经混在车流中消失了。
见鬼,他可能转向南边,就从我们身边逃走了。
丹斯叫卡拉尼奥过来。
这年轻人看上去一脸疲惫。
他一整天都很忙碌,不过任务还没有结束。
检查一下那辆雷鸟车,尽量把所有细节都找出来。
给沃森维尔和大瑟尔沿线的各家汽车旅馆和寄宿公寓打电话。
检查一下是否有金发女性亲自来登记过,并在登记表上注明所驾车辆为雷鸟车。
或者,询问一下是否有人看过一辆雷鸟车。
如果这辆车上周五被盗,那么她可能是在周末某天登记入住的。
好的,丹斯探员。
她和奥尼尔同时注视着西方,看着宁静的海面。
夕阳如同一只巨大的扁平盘子,低悬在太平洋之上,炽热的光线无声地照耀着;雾气还没有出现,但是薄暮时分的天空显得很朦胧,布满了云霞。
蒙特雷湾仿佛变成了一片平坦的蓝色沙漠。
奥尼尔说:佩尔在这附近停留,这要冒很大的风险。
他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做。
就在这时,丹斯接到了一个电话,她意识到这个来电者可能知道凶手的打算。
17加州大约有一万条街都叫做传教街,退休检察官詹姆斯?雷诺兹就住在一条这样的街上,不过环境却在同名街道中属于上乘。
他曾在8年前成功地使丹尼尔·佩尔获罪入狱。
他的邮编属于卡梅尔市,但是这条街却并不位于城市的漂亮区域——不是那种每逢周末都挤满游客的艳俗街区(当地人对这些游客可谓爱恨交加)。
雷诺兹住在卡梅尔的工薪阶层区,但这里也并非一无是处。
他拥有一片四分之三英亩的隐秘地产,价格不菲,离巴恩亚德大楼不远,那是一座环境优雅的多层购物中心,在那里可以买到珠宝、艺术品、精巧的厨房用具、礼物和纪念品。
丹斯驾车驶入一条很长的车道,寻思着这种拥有大片地产的人要么是新近暴富的精英人士——神经外科医生,或是那些挺过硅谷经济危机的电脑奇才——要么则是这里的老住户。
雷诺兹干了一辈子的检察官,所以肯定属于后一种人。
一位肤色较深、头发渐秃、六十五六岁的男人在门口迎候她,并将她让进屋里。
我太太在工作。
呃,她是个义工。
我正在做晚饭。
到厨房里来吧。
丹斯跟在他身后沿着过道走过去,房子里灯光很明亮,她从墙上的许多相框里能了解不少关于主人的生平经历。
在东海岸接受早期教育,斯坦福法学院毕业,结婚,养育了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子女们已学业有成。
最近的一些照片还没有放进相框。
她冲着一叠照片点了点头,最上面一张是一位年轻女士的照片,一头金发,长相俊美,穿着精致的白裙子,身边站着一群伴娘。
这是你女儿吗?恭喜你。
最后一个离巢的孩子。
他冲她竖起拇指,咧嘴一笑,你怎么样?孩子们的婚礼还很遥远。
眼下我正要考虑他们上中学的事情。
她还注意到一些镶在镜框里的报纸版面:这都是关于他成功定罪的判决案例的报道。
另外,令她觉得有趣的是,他竟然也保留那些关于失败案例的报道。
老检察官注意到她正在看其中的一份报道,于是轻声笑着说:成功的审判可以为我赢得自尊,失败的案例则让我心生谦卑。
从理论的角度来分析,我觉得自己从那些‘无罪’判决中学到了很多东西。
可是事实上,有时陪审团根本就不切实际。
丹斯曾担任过陪审团顾问,因此她深知这番话的含义。
就像我们的老伙计佩尔,陪审团应该建议判处他死刑。
但他们并没有这样做。
为什么不呢?有减刑理由吗?是的,其实是因为他们害怕了。
他们害怕‘佩尔家族’的人会找他们报仇。
但他们在给他定罪的问题上是没有障碍的。
噢,没有一点障碍。
证据确凿。
而且我也尽力准备起诉的过程。
我选择了‘曼森之子’这条主线——是我第一个这么称呼他的。
我指出了他们两人之间所有的相同点:曼森曾自称拥有控制他人的力量。
两人都有过轻微犯罪记录,都受到柔顺女性的崇拜。
佩尔还造成了富有家庭的多人死亡。
在佩尔家中,犯罪现场调查人员还找到了几十本关于曼森的书籍,页面上布满了下划线和评注。
佩尔实际上帮我们给他定了罪,雷诺兹微笑着补充说,他自己也起到了作用。
他坐在法庭上,紧盯着陪审员看,试图胁迫他们、恐吓他们。
他也曾这样看过我。
我对他大笑了一声,说我不相信心灵感应会对律师产生任何效果,陪审团成员也笑了起来。
因此他的魔力就被破解了。
检察官摇了摇头,还不够判注射死刑,不过判他终身监禁,我已经很满足了。
你还起诉了‘佩尔家族’的那三个女人?我为她们进行了辩护。
那都是些小事。
她们并没有被牵涉进克罗伊顿一家的谋杀案之中。
这一点我能肯定。
在她们遇到佩尔之前,从来没有任何犯罪记录,也许只有公开酗酒或偶尔吸点大麻这样的事情。
佩尔给她们洗了脑……吉米?纽伯格就不同了。
他有暴力犯罪前科——蓄意行凶、贩毒。
雷诺兹家的厨房非常宽敞,整体装饰成黄色和米色的风格。
他系好围裙。
显然,他刚才为了给丹斯开门而解下了围裙。
退休后我才开始学习烹调。
这个反差可真有意思。
没人喜欢检察官。
但是——他冲着一只硕大的、正在烹饪海鲜的橙色煮锅点了点头——我做的意式番茄海鲜……它真是人见人爱。
呃,丹斯边说边夸张地皱起眉头打量着四周,原来厨房应该是这个模样。
啊,‘外卖女王’,就像我当年一样是个工作狂。
我的孩子可真叫可怜,不过所幸他们正在学习给自己做饭。
应该是上个母亲节吧,他们给我做了草莓薄荷饼。
而你要做的就是洗盘子。
来吧,尝一碗。
丹斯无法抵制美食的诱惑。
好吧,就一小勺。
他盛了一小份。
需要红葡萄酒来佐餐。
那个我就免了,她尝了尝碗里的炖海鲜,味道好极了!雷诺兹曾和桑多瓦尔以及蒙特雷县的治安管联系过,所以已经得知了搜索行动的最新细节,包括佩尔仍在本地活动的情况。
(丹斯注意到,当涉及到加州调查局时,雷诺兹竟然只给她打电话,而不是打给查尔斯?奥弗比。
)我一定尽我的所能,帮你们抓住这个杂种。
退休的检察官正在仔细地切西红柿,你们尽管开口。
我已经给本县寄存公司打过电话了。
他们正在路上,把与案件相关的所有记录都送过来。
也许其中有百分之九十九都派不上用场,但是说不定会有一两份关键资料。
如果需要的话,我会把每一页都看一遍。
丹斯看了一下他的眼睛,漆黑的眼眸透出坚定的眼神,而且这种光彩迥异于莫顿·内格尔的眼神。
她从未和雷诺兹联手调查过案件,但是她知道他是一位雷厉风行、永不妥协的检察官。
这可太有帮助了,詹姆斯。
非常感谢。
丹斯吃完了海鲜,把碗冲洗干净,将它放回了餐柜。
我都不知道你就住在附近。
我听说你退休后去了圣巴巴拉。
我们在那里有一所小房子,但一年中大部分时间我们都住在这里。
呃,刚才你打过电话之后,我和蒙特雷县警署取得了联系。
我想让他们派一位治安官守在你的门外。
雷诺兹不同意这个建议,我家的报警系统非常好。
其实,没人能追踪到我的住址。
在我成为主检察官之后,我就不断接到恐吓——因为我多次起诉过萨利纳斯市的犯罪团伙。
我取消了电话号码登记,还将房产转移到一家信托公司名下。
佩尔不可能找到我的。
另外,我还有持枪证,可以使用我的六发左轮手枪。
丹斯不想让他拒绝自己的安排:今天他已经造成多起命案了。
雷诺兹耸了耸肩。
当然,这可真倒霉。
我就要个保姆吧。
这也没什么不好的——最近小儿子正好来看我们。
为什么要冒这个险呢?丹斯快走几步,坐到了一张吧台凳上。
她将坡跟的栗色奥尔多斯鞋搁在凳子的横档上。
这双鞋的搭扣上镶嵌着鲜艳的雏菊饰品。
鞋子是丹斯钟情的物件之一,可是在如何穿鞋这方面,即使是10岁的麦琪也比她更具有起码的品位。
好吧,你能跟我说说8年前的那起谋杀案吗?也许能帮我猜出他现在到底有什么目的。
雷诺兹坐在旁边的吧台凳上,小口品尝着葡萄酒。
他简要回顾了一下案情:佩尔和吉米?纽伯格闯入了威廉·克罗伊顿位于卡梅尔的家中,杀死了这名商人、他的妻子,还有三个孩子中的两个。
他们都是被刀捅死的。
纽伯格也是同样的下场。
我的看法是,他不肯杀死那两个孩子,于是和佩尔扭打起来,最终佩尔杀死了他。
佩尔和克罗伊顿之间有没有过节?我们找不到这方面的证据。
但当时正值硅谷的鼎盛时期,而克罗伊顿又是最飞黄腾达的商人之一。
媒体上经常出现他的身影——他不仅亲自设计了许多程序,还负责销售。
他是个具有传奇色彩的家伙。
工作勤奋,懂得享乐,身材高大,能言善辩,晒出一身的健康肤色。
不过他并不是这世上最令人同情的受害者。
他曾是个无情的商人,有很多婚外情的绯闻,员工也不喜欢他。
但是如果谋杀这种案子只针对圣人的话,我们这些公诉人也就要失业了。
在谋杀案发生之前,他的公司曾遇到过几起盗窃案件。
窃贼偷走了一些电脑和软件,但是圣塔克拉拉县警方从未发现过嫌疑犯。
没有证据表明佩尔和这些案子有关联。
不过我总觉得可能是他干的。
克罗伊顿死后,他的公司有什么变化?被别人收购了,可能是微软、苹果或某家游戏软件公司,我也不清楚。
那么他的资产呢?大部分都归入他女儿的托管基金,我认为另有一部分由他妻子的姐姐掌管,因为这个姨妈是他女儿的监护人。
克罗伊顿从童年时代开始就对电脑产生了兴趣。
他拥有价值1,000万至2,000万美元的旧式硬件设备和软件程序,并曾将它们转交给加州蒙特雷湾地方当局。
那里的计算机博物馆真的很精彩,技术发烧友从全球各地赶来,利用该馆的档案资料进行研究。
现在还是如此吗?显然如此。
克罗伊顿远远领先于他所处的时代。
而且十分富有。
富可敌国。
这是谋杀案的真实动机吗?呃,我们一直无法确认这一点。
从犯罪事实来看,这是一起再明显不过的入室盗窃案。
我认为佩尔曾读到关于克罗伊顿的报道,并觉得可以轻而易举地窃得大笔现金。
不过根据我读过的材料,他的收获非常微薄。
1,000美元,还有一些首饰。
本来应该是一起小案子。
当然了,要不是死了五个人。
差点就杀了六个人——幸运的是,那个小姑娘当时在楼上。
她情况如何?可怜的孩子。
你知道人们管她叫什么吗?‘睡偶’。
没错。
她没有出来作证。
就算她的确看见了什么事情,我也不愿让她出现在证人席上,不想让她承受法庭的煎熬。
我已经掌握了充分的证据。
她什么也记不起来了吗?没什么有用的证词。
当晚她很早就上床睡觉了。
现在她住在哪里?不知道。
她被姨妈一家收养了,之后她们就搬了家。
佩尔是如何进行辩护的?他说他们是去找克罗伊顿谈生意的。
纽伯格突然发狂,把所有人都杀死了。
佩尔试图阻止他,于是他俩打斗起来,佩尔自称‘迫不得已’杀死了纽伯格。
不过没有证据表明克罗伊顿事前准备与人会面——因为罪犯闯入时,他们全家当时正在吃晚饭。
另外,刑侦结果非常明显:死亡时间、指纹、痕检、溅落的血迹,一切都很清楚。
佩尔就是凶手。
在监狱里,佩尔曾使用过电脑。
而且没有监管。
这可不应该。
她点了点头:我们找到了一些他曾在网上搜索的东西。
你知道它们的意思吗?其中一个词是‘艾莉森’。
这不是‘佩尔家族’的女人。
我想不起来有哪个叫这个名字的人与他有关联。
他搜索的另一个词是‘Nimue’。
这是一个神话中的人物。
出自亚瑟王的传说。
但是我认为它应该是佩尔试图联络的某个人的名字或网名。
对不起,我不知道它的意思。
你知道他可能有什么其他的打算吗?检察官拿出了一叠彩色照片,迅速翻看了一下,找到了他所需要的那几张。
丹斯凝视着照片,问TJ:大约6个月或8个月之前,我们曾在那个地区查过案件,你还记得吗?就是那起纵火案,当然记得。
那里是一片新开发的住宅区。
丹斯敲了敲地图,指着水井的方位,继续说道,开发项目仍在施工当中,而且那是一口——她冲着一张照片点了点头——硬岩水井。
这个地区的所有人都知道,在加州的这片区域水资源很宝贵,硬岩水井不会用来灌溉,而是提供家庭生活用水,因为这种井出水量低,且不可靠。
糟了。
桑多瓦尔将眼睛合上了片刻,然后继续说,10年前,赫伦遇害的时候,那里的整片地都是农田,所以当时不可能有那口井。
一年之前也不可能有。
丹斯低声咕哝了一句。
那就是令佩尔感到如此紧张的原因。
我已经接近了事情的真相——的确有人从他住在贝克斯菲尔德的姑妈家拿走了榔头,并伪造了一只受害人的钱包,最近还将这些东西放进了井里。
只不过这一切并不是为了陷害他。
哦,不会吧。
TJ轻声说了一句。
什么?米利亚尔边问边来回打量着在场的探员。
佩尔自己导演了整场戏。
丹斯说。
为什么?桑多瓦尔问。
因为他无法从凯匹透拉监狱逃走。
那座监狱就像加州北部的鹈鹕湾监狱,配备了高科技设施。
但他却能逃出这座法院大楼。
凯瑟琳·丹斯说完立即扑向电话。
18在结束一天的辛劳之前,还有一件事情要办。
凯瑟琳·丹斯来到卡梅尔和蒙特雷县之间的穷人区,将车开到一座外形简朴的房子前。
当年这里曾有一座巨大的军营,福特奥德军事基地,它成为了当地唯一的产业来源。
当时,那些中级军官住在这一带,而且经常在退休后留在这里。
在此之前,这里曾主要从事渔业和罐头加工业,住在这里的人则是工头和经理。
丹斯将车停在一座很平常的平房前面,然后步行穿过篱笆桩院门,沿着石板路来到房子的前门处。
很快,一位三十七八岁、长着雀斑、表情愉快的女人开门迎接了她。
丹斯自我介绍了一番,然后说:我是来找莫顿的。
请进。
琼?内格尔微笑着说。
她的表情没有显得很惊讶,也没有露出不安的神色,这说明她丈夫已经向她讲述了一些细节情况,说明了自己在今天的案件中所扮演的角色,尽管他没有和盘托出。
探员走进狭小的起居室。
里面有一些半满的箱子,分别装着衣服和书——大部分都是书——这些说明这家人刚刚搬到这里。
墙上挂着一些廉价的印刷画,那些都是多年的房客们留下的。
丹斯再次闻到了浓烈的烹调味——不过这次是汉堡和洋葱的味道,而不是意大利调味料的味道。
一个扎着小辫子、身材圆胖的可爱小姑娘站在那里,戴着金丝边眼镜,拿着一块绘图板。
她抬眼看了看丹斯,露出了微笑。
丹斯朝她挥了挥手。
这女孩应该和韦斯差不多大。
长沙发上坐着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正在昏天黑地地玩着电子游戏,不停地操纵着按钮,看那架势似乎整个人类文明都要靠他来拯救。
莫顿·内格尔从门厅走了过来,边走边提了提腰带。
啊,欢迎,欢迎,丹斯探员。
请叫我凯瑟琳吧。
好的,凯瑟琳。
你已经认识我的妻子了,琼。
他微笑了一下,还有……嘿,埃瑞克。
把那个……埃瑞克!他大笑着喊道,把那玩意儿放下。
男孩保存了游戏进度——丹斯知道这对他而言是多么的重要——然后放下了控制手柄。
他忽地一下站了起来。
这是埃瑞克。
向丹斯探员问好。
探员?就像联邦调查局一样吗?差不多。
太棒了!丹斯和这个少年握了握手,发现他正盯着自己的臀部看,因为那里别着一把手枪。
女孩依然拿着绘图板,害羞地走了过来。
呃,你自我介绍一下吧。
她的母亲鼓励道。
你好。
你叫什么名字?丹斯问。
索尼娅。
丹斯注意到索尼娅体重明显超标。
她的父母最好尽快解决这个问题,不过从他们本人的体形来看,他们似乎还没有明白女孩所面临的问题。
探员的表意学专长使她有能力探究别人的许多心理和情感难题,但是她不得不经常提醒自己,她的工作是参与执法,而不是充当治疗师。
内格尔说:我一直在关注新闻报道。
你差点就抓住了他,是吧?就差几分钟。
她边说边扮了一个鬼脸。
我给你拿点喝的,好吗?他妻子问。
不用了,谢谢,丹斯说,我只能呆一会儿。
到我书房里来吧。
内格尔说。
他们走进了一间小卧室,里面一股猫尿味。
一张书桌,两把椅子,这就是全部的家具。
台灯旁有一台笔记本电脑,上面的A、H和N字母按键已经被磨光了颜色。
台灯也很破旧,用胶带缠着才没有散架。
到处都是一叠叠的纸,还有大约两三百本书,有些放在箱子里,有些散放在书架上,还有些摆在暖气片上或堆在地板上。
我喜欢有书围在身边。
他冲着起居室点了点头,他们也喜欢。
就连电子游戏里的巫师先生也喜欢。
我们经常挑出一本书,每天晚上我都会大声朗读里面的内容。
这样很好。
丹斯和她的孩子们也有类似的爱好,只不过通常还需要音乐伴奏。
韦斯和麦琪看起书来就像饿虎扑食,但他们更喜欢独自阅读。
当然了,我们还能找到享受真正的文化生活的时间……《幸存者》和《二十四小时》之类的电视节目。
内格尔的眼睛一直闪烁着喜悦的光芒。
他发现丹斯注意到为她准备的一大堆材料,于是他又轻轻笑了一声:别担心。
那边才是你的,那堆少一点的。
他指了指一只装有录像带和复印材料的箱子。
你真的不要喝点什么吗?琼站在门厅问。
不用了,谢谢。
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留下来吃晚饭。
谢谢,不用了。
琼微笑着走开了。
内格尔冲着她的背影点了点头。
她是名内科医生。
然后就不再多说什么。
丹斯将案件的最新细节告诉了内格尔,同时解释说,她十分肯定佩尔仍留在这个区域。
这真是太疯狂了。
这个半岛上人人都在追踪他。
你估计的不错。
她还解释了在凯匹透拉监狱搜查的结果,但是内格尔也想不出艾莉森和Nimue这两个词的含义。
他也不知道凶手为何要浏览卫星照片网站。
她瞥了一眼他为她准备的箱子:这里面有生平介绍吗?简单一点的也行。
简单一点的?没有,真的没有。
不过如果你需要一份概要的话,我倒可以整理出来,这没问题。
三四页纸够了吧?这样太好了。
要我自己从这一大堆材料中找出头绪来,可能得花上一辈子的时间。
所有这些材料?内格尔轻轻笑了一声说,这不算什么。
等到我准备好写书的时候,我要有50倍的记录和资料来源。
不过,我可以从中提炼出一些要点,这没问题。
你好。
传来一声童音。
丹斯对着门厅里的索尼娅微笑了一下。
她羡慕地看着探员的身材,然后又看了看她的辫子:我发现你曾看过我的图画。
就在你进门的时候,是不是?亲爱的,丹斯探员正忙着呢。
不要紧,这没关系的。
你想再看看我的画吗?丹斯跪在地上,看着绘图板。
上面画着几只蝴蝶,她没想到小姑娘画得这么好。
索尼娅,你画得真漂亮。
都可以放在卡梅尔海洋画廊去展览了。
你觉得行吗?那当然。
她向后翻了一页:这张是我最喜欢的。
这是一只燕尾蝶。
画面上是一只深蓝色的蝴蝶。
用的是那种鲜艳闪光的颜料。
它正停在一株墨西哥向日葵上。
它们在上面吸食花蜜。
我在家的时候会和家人一起到沙漠里去,画蜥蜴和仙人掌。
丹斯想起来这位作家父亲的真正住所应该是斯科特斯德。
女孩继续说道:看这里,妈妈和我会到树林里去拍照片,然后我就对着照片画。
内格尔说:她简直就是研究蝴蝶的詹姆斯?奥杜邦,就是那个了不起的鸟类学家。
琼从门厅探出身来,将女孩领了出去。
你觉得这些材料能有作用吗?内格尔指着箱子问。
我不知道。
但我当然希望如此。
我们需要一些帮助。
丹斯向这一家人告辞,再次谢绝了共进晚餐的邀请,然后回到了自己的车上。
她将文件箱放在副驾驶座位上。
那些复印件吸引着她,她禁不住要打开车顶灯,立即看个究竟。
但是这些材料必须留待以后再看。
凯瑟琳·丹斯的确是一名出色的调查员,同样她也曾是名出色的记者和陪审团顾问,但她同时还是一位母亲和寡妇。
所有这些角色以一种独特的方式汇聚在一起,要求她知道何时该从工作中抽出身来。
现在该是回家的时候了。
19这里就是他们都熟悉的露台。
一片宽敞的灰色木地板,20英尺宽,30英尺长,从丹斯房子的厨房一直延伸到后院,上面胡乱摆着几把草坪椅、沙发椅和桌子。
露台上还装点着细小的圣诞节彩灯和一些人造琥珀球。
上面有一个水池和一台大冰箱,这些东西构成了露台的主要装潢内容,此外就是陶土盆里的那几株半枯萎植物。
一道狭窄的楼梯通向下面的后院,那里几乎没有什么人工造景,不过却生长着许多野生植物:胭脂栎、枫树、酸浆草、紫菀、羽扇豆、马铃薯藤、三叶草、瑞尼德草。
一堵栅栏墙将她的房子与邻居家隔开。
靠近楼梯的树枝下挂着两只喂蜂鸟用的水盆和食盆。
地面上躺着两只发条闹钟,一个月前,在某个暴风骤雨的夜里,丹斯穿着睡衣在凌晨3点将它们扔到了地上。
这是一座古典的维多利亚式房屋——墨绿色的主体,配上灰色的、久经风雨的栏杆,还有百叶窗和镶边装饰——它位于帕西菲克·格罗夫的西北角;如果你不顾危险,从这里探身远眺,就能看到大约半英里外的海面一角。
丹斯在这露台上度过了许多时光。
一大清早在这里用早餐经常会觉得太冷,或感到雾气太重,不过在那些慵懒的周末,等到阳光融化了雾气,她就和孩子们先带着狗去海滩上散步,结束后就来到这里,吃上一些百吉卷面包和软奶酪,喝着咖啡和热巧克力。
在露台参差不齐的木板上,他们还举办过大大小小数不清的晚餐聚会。
就在这处露台上,丹斯的丈夫比尔曾对他的父母坚定地表态,说自己一定要娶凯瑟琳·丹斯,因此也就否定了他母亲多年来一直看好的一名纳巴城名媛——这件事情比他在联邦调查局从事过的许多工作更需要勇气。
他遇难后,露台也是为他举行悼念仪式的地方。
这里还是半岛地区执法部门内外各界朋友的聚会场所。
凯瑟琳·丹斯很喜欢交朋友,可是在比尔去世以后,她选择将自己的业余时间都花在孩子们身上。
她不想把他们带到酒吧或餐馆去见自己的成人朋友,所以她就将友人带回他们的世界里。
户外的冰箱里有啤酒和苏打水,通常还有一两瓶比较便宜的海岸中部地区出产的夏敦埃葡萄酒或加州比诺葡萄酒和红葡萄酒。
这里还有一个污迹斑斑、已经生锈的烧烤架,不过还能用。
楼下有卫生间,可以从后院进入。
丹斯下班回家经常会发现自己的父母、朋友或加州调查局、蒙特雷县警署的同事坐在这里,享受啤酒和咖啡的美味。
不管她在不在家,也不管客人需不需要说明来意,这些人都能受到欢迎,不过有时就算她在家,她也可能不出来陪客人。
有一条大家都默认而且都理解的规则,那就是尽管人们随时都可以访问室外的空间,但房子本身却是闲人免进之地,除非要举行安排好的聚会;家人的隐私、安心的睡眠、孩子们的功课,这些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这会儿,丹斯沿着侧面院落的陡峭楼梯爬了上去,来到了露台上,手里捧着装有复印件和录像带的箱子,材料顶端放着一份她从艾伯森超市买来的现成的鸡肉晚餐。
两条狗跟她打了个招呼:一条是黑色的短毛猎犬,另一条则是黑灰相间的德国牧羊犬。
她摸了摸狗耳朵,扔出去几个脏兮兮的毛绒玩具,然后继续走向在塑料椅子上坐着的两个男人。
你好,亲爱的。
斯图亚特?丹斯已经70岁了,但是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年轻很多。
他个子很高,肩膀宽宽的,满头硬硬的白发。
长年在海上和岸边工作对他的皮肤造成了伤害;皮肤科医生的手术刀在他身上留下了几处伤疤,同时还有激光治疗的痕迹。
按照规定,他已经退休了,但他每周仍在水族馆工作几天。
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能阻拦他前往海岸边那些遍布礁石的浅滩。
他和女儿吻了一下脸颊。
嗯。
坐在那里的另一个人是阿尔波特?斯坦普尔,也是加州调查局重案组的探员。
这个大块头男人留着刮得锃亮的光头,穿着皮靴、牛仔裤,上配一件黑色的T恤衫。
他的脸上也有伤疤,他身上其他部位也有伤痕——在那些不常照到阳光的部位,不过这些和皮肤科医生可没有关系。
他正在喝啤酒,双脚伸直放在身体前方。
加州调查局并不以牛仔作风而着称,不过阿尔波特?斯坦普尔可以算得上一位不折不扣、我行我素的野小子警官。
他抓住的罪犯比其他任何探员都多,不过针对他的工作投诉也最多(但他却以此为荣)。
谢谢你帮我照看家人,阿尔。
抱歉,我没想到会回来这么晚。
丹斯曾想起审讯时佩尔对她的威胁——同时也意识到此人仍留在这个区域——于是她请斯坦普尔来照看家人,直到自己回家。
(奥尼尔也安排了当地的警员来监视她的房子,一直到逃犯被抓住为止。
)斯坦普尔哼了一声说:没关系的。
奥弗比会请我吃晚饭的。
这是查尔斯说的吗?不是的。
但是他会请我吃饭的。
这里挺安静的。
我在四周走了几圈,没什么异常的。
你想带瓶苏打水路上喝吗?太好了。
这个大块头男人自己从冰箱里取出两瓶锚地汽轮牌啤酒。
别担心,上车前我就能喝光它们。
再见了,斯图。
他迈着重重的脚步走在露台上,地板在他的重压下吱呀作响。
斯坦普尔从她的视线中消失了,15秒以后她就听到了那辆皇冠维多利亚车发动的声音,接着又听到汽车急速离开的声音。
毫无疑问,那两瓶打开的啤酒肯定就夹在他粗壮的大腿之间。
丹斯透过条纹刻花玻璃窗向起居室里望去。
她的视线停留在室内茶几上的一本书上。
这本书唤醒了她的记忆。
嘿,布赖恩打来过电话吗?噢,是你的朋友吗?就是那个来家里吃过晚饭的人吗?是的。
他姓什么来着?冈德森。
投资银行家。
就是他。
他打过电话吗?我不知道。
也许你得问问孩子们?不用了,没什么。
谢谢你,老爸。
不必担心。
这是他早年在新西兰时学会的一句告别语。
他转过身,敲了敲窗子,说了声:再见!外公,等一下!麦琪跑了出来,栗色的发辫在身后飞舞着。
她手里抓着一本书。
你好,妈妈,她激动地问,你什么时候回家的?我刚到家。
可你什么都没有说!10岁的麦琪大声说着,一边还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你哥哥在哪儿?我不知道。
应该在他房间里。
晚饭在哪儿?5分钟就好。
我们吃什么?呆会儿你就知道了。
麦琪将书举到外公面前,指着一个小小的、灰紫色的鹦鹉螺形贝壳。
瞧,你是对的。
麦琪没有试图读出这几个词的音。
那是哥伦比亚的阿姆菲萨贝壳。
他边说边掏出时刻随身带着的笔和笔记本。
他草草地写下这几个字。
尽管他比女儿老了整整30岁,但他根本不需要戴老花镜。
丹斯发现,自己身上大部分遗传特征都来自母亲。
这是一种随波逐流的贝壳类生物。
他对丹斯说,在这里是非常罕见的。
但是麦琪发现了一只。
它就在那儿。
女孩说。
好吧,我得回家向外婆‘军士长’报到了。
她正在做晚饭,我得到场帮忙。
大家晚安。
再见,外公。
丹斯看着父亲走下楼梯,心中暗自感谢命运或上帝,抑或是冥冥中的某种安排,她经常这样心怀感激,因为在自己孤儿寡母的生活中,竟然能有这样善良、可靠的男人来帮助自己。
她正向厨房走去,这时手机响了。
雷伊?卡拉尼奥报告说莫斯兰丁出现的那辆雷鸟车是上周五从洛杉矶日落大道一家高级餐馆的用餐停车场偷出来的。
当时没有发现嫌疑犯。
他们以为洛杉矶警局能发来报告,不过就像大多数偷车案件一样,并没有发现任何刑侦线索。
另外,他的运气不佳,没能找到那个女人曾登记入住过的宾馆、汽车旅馆或寄宿公寓。
要查的地方太多了。
他承认了自己的失败。
欢迎来到蒙特雷半岛。
我们得把这些游客安顿好,雷伊。
继续查。
代我向你妻子问好。
丹斯开始拆开晚餐食品包装。
一个长着浅黄头发的瘦高男孩走进了厨房旁边的阳光房。
他正在打电话。
尽管韦斯只有12岁,但他已经长得几乎和妈妈一般高了。
她冲儿子摆了摆手,于是儿子走了过来。
她吻了一下他的前额,他也没有退缩。
这就等于说:我很爱你,亲爱的妈妈。
别打电话了,她说,现在是晚饭时间。
得了,我得挂了。
以后别说‘得了’这样的话。
男孩挂上了电话,问:我们今晚吃什么?鸡肉。
麦琪有点不相信地说。
你喜欢艾伯森超市的外带食物。
不怕有禽流感吗?韦斯窃笑了一声:你真的不知道吗?只有活鸡才会有禽流感。
这只鸡也曾经活过。
女孩反驳道。
韦斯学会了他妹妹曾用过的赖皮招数:呃,这可不是来自亚洲的鸡。
拜托!它们会飞的。
你的死法就是一直呕吐到断气。
麦琪,吃饭时别说这种话!丹斯说。
真的,你会死得很惨。
哦,鸡也会迁徙吗?是的,没错。
不过我们这里没有禽流感。
否则我们会有所耳闻的。
这是兄弟姐妹间常有的调侃。
不过丹斯相信这其中还有一些更深刻的意味。
因为父亲的去世,儿子一直感受到内心的震颤。
这使他与同龄的男孩相比,对死亡和暴力更加敏感。
丹斯总是帮助他转移这些话题——对于一位以追踪重犯为生的女性来说,这项任务非常艰巨。
这会她大声说:只要鸡肉煮熟了,它就没问题。
不过她也无法确定这种说法是否正确,担心麦琪又会来反驳她。
不过女儿早就沉醉在自己的贝壳图书之中了。
男孩说:噢,还有土豆泥。
你真是太棒了,妈妈。
麦琪和韦斯摆好了桌子,将食物端了上来,丹斯则去洗了洗手。
等她从浴室里走回来的时候,韦斯问:妈妈,你不去换身衣服吗?他看着丹斯的那身黑色套装。
我都快饿死了,等不及了。
她没有说出真正的理由,其实她一直穿着这身衣服,目的是为了掩盖衣服下面的佩枪。
通常,她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换上牛仔裤和T恤衫,将手枪藏进床边的保险盒里。
她想起了佩尔威胁过她的话:是啊,警察的日子并不好过。
小家伙们经常没人陪,是不是?也许他们挺喜欢有朋友一起玩耍的……韦斯又瞥了一眼她的衣服,似乎猜透了母亲的心思。
不过他们很快就将注意力集中在晚餐食物上,边吃边聊一天的经历——至少是孩子们的经历。
当然,丹斯没有提自己白天的工作。
韦斯参加了蒙特雷县的一处网球训练营,麦琪则参加了卡梅尔的音乐夏令营。
他们两个似乎都很喜欢营地的活动。
谢天谢地,他们都没有问及关于丹尼尔·佩尔的案情。
晚餐结束后,三个人收拾了桌子,洗好了餐具——孩子们一直都帮忙做家务。
一切都忙完之后,韦斯和麦琪走进了起居室,开始读书或玩电子游戏。
丹斯登陆电脑网络,检查了自己的电子邮箱。
邮件内容都和案件无关,不过里面有几封和她的另一项工作有关。
她和密友玛蒂娜?克里斯坦森创办了一家名为美国旋律的网站,这个名称来自20世纪70年代保罗·西蒙的一首名曲。
凯瑟琳·丹斯是个挺不错的音乐人,也曾尝试成为专职的歌手和吉他手,不过那段短暂的经历令她很失望(恐怕这就是她离开听众的原因)。
她发现自己真正的才华在于倾听音乐,以及鼓励其他人一起听音乐。
在她难得遇到的假期里,或者是那些恰逢节日的长周末当中,她会前往各地寻找民间的音乐作品,通常都会带上孩子和狗同行。
她这份兼职被称为民谣音乐人,更通俗的说法是民歌守望者。
这一行最有名的人物莫过于埃伦?洛马科斯,在整个20世纪中期,他遍游从路易斯安那到阿巴拉契亚山脉的广阔地区,为国会图书馆收集民歌。
他的音乐品位偏重黑人布鲁斯和山地音乐,而丹斯这种类似于捡破烂的搜寻方式却能让她走得更远,到达那些能反映北美社会变迁的地方,了解来自拉美、加勒比、新斯科舍、加拿大、黑非洲以及美洲本土的音乐。
她和玛蒂娜帮助音乐人为自己的原创作品获得版权,在网上发布歌曲的录音,最后再将听众为下载歌曲而支付的报酬返还给作者。
等到有一天丹斯厌倦了,或无力再去追捕罪犯,她知道音乐将是她打发退休时光的好方法。
电话响了。
她看了一下来电显示。
喂,你好。
你好,迈克尔?奥尼尔问,雷诺兹那里进展如何?没什么特别有帮助的信息。
但他查看了克罗伊顿案件中的旧档案。
她补充说自己还从莫顿·内格尔那里取得了一些资料,但还没机会浏览一遍。
奥尼尔告诉她,从莫斯兰丁偷走的那辆福克斯汽车还没有找到,而且警方在杰克餐馆也没有发现其他有帮助的线索。
技术人员从雷鸟车和餐具上提取到了指纹:两处都出现了相同的指纹,一些是佩尔留下的,其他的则有可能是女同伙留下的。
加州和联邦数据库都没有发现这女人有过前科。
不过我们的确发现了一件令我们感到困惑的事情。
彼得?本宁顿——是你们刑侦实验室的那个人吗?是的。
他说雷鸟车的地板上有种酸性物质,就在驾驶座那一侧,那里没有被烧毁。
那些酸是新近沾上的。
彼得说这是一种腐蚀性的酸——已经稀释到了很低的浓度,但是沃森维尔消防队为了灭火浇了很多水,所以当初佩尔将酸遗留在车上的时候,它的浓度可能还挺高的。
你知道我是搞不明白这些物证的,迈克尔。
好吧,我们所掌握的底线信息是,这种酸的混合物与苹果、葡萄、糖果里的物质具有相同的成分。
你认为佩尔打算……什么,难不成他想下毒?粮食是加州中部的存在理由。
这里有上万亩的农田和果园,十几家大型的葡萄酒厂,还有其他的食品加工企业,而且它们都分布在半小时车程的范围内。
有这个可能。
或者他也许在果园或葡萄园里躲藏过。
我们在莫斯兰丁吓了他一大跳,所以他不再栖身汽车旅馆或寄宿公寓了。
他或许想到了牧场……我们应该派人去搜一搜。
你还有人手吗?她问。
我可以从其他地方调人。
还有加州公路巡警可以支援。
我也不想把他们从市区和1号公路的搜索行动中抽出来,但我想我们别无选择。
丹斯表示同意。
她向他转告了卡拉尼奥关于雷鸟车的报告。
我们简直要以光速前进,是不是?这不可能。
她也有同感。
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家庭作业。
我还以为孩子们外出度暑假了呢。
我自己的作业。
继续研究抓捕行动。
我现在正往你那里赶。
要不要我帮你削铅笔或擦黑板?给老师带只苹果来,我就收你这个徒弟。
20你好,迈克尔。
韦斯说着便和他击掌表示问候。
你好。
他们聊了一会儿韦斯在网球训练营的活动——奥尼尔也喜欢打网球——还探讨了一番如何给球拍重新穿线。
丹斯的儿子身材瘦高,但很有肌肉,体育活动样样都很在行,不过这段时间他只关心网球和足球。
他也想试试空手道或合气道,但是丹斯不许他对武术感兴趣。
有时这男孩会怒不可遏——这是因为父亲的去世而造成的——所以她不想鼓励他发展格斗这方面的体育兴趣。
奥尼尔主动请缨,帮助这孩子只关注那些健康的娱乐活动。
他教会韦斯两项截然相反的活动:一项是收藏图书,另一项则是去奥尼尔最钟爱的地方享受人生,那就是蒙特雷湾。
(丹斯有时觉得这个警探似乎生不逢时,其实他本应该成为一艘古代帆船的船长,或者回到20世纪30年代掌舵一艘渔船。
)有些时候,乘着丹斯和麦琪出去享受母女之乐,韦斯就会到奥尼尔的小船上去呆上一下午,可以钓鱼,也可以看鲸鱼。
丹斯晕船晕得很厉害,除非预先服用晕海宁药片,但韦斯却生来熟悉水性。
他们接下来又讨论了几周后如何出海钓鱼,之后韦斯就和奥尼尔道了晚安,走回自己的房间。
丹斯倒了一些葡萄酒。
奥尼尔喜欢喝红葡萄酒,尤其偏爱卡勃耐红酒。
丹斯有一瓶加州比诺酒。
他俩走进了起居室,坐在长沙发上。
奥尼尔恰好坐在丹斯结婚照正下方的坐垫上。
这位警探和丹斯丈夫比尔?斯文森曾是好友,并曾多次联手探案。
在比尔去世前,曾经有很短的一段时间,丹斯夫妇和奥尼尔的手上都有执法任务;他们甚至共同调查过同一起案件。
比尔代表联邦调查局;丹斯代表州调查局;奥尼尔则代表县警局。
啪的一声,奥尼尔打开了他带来的寿司外卖的塑料餐盒。
这种包装破裂的声音简直就是现代版的巴甫洛夫铃音,所以丹斯家的两条狗一跃而起,向他奔了过来:迪伦,就是那条德国牧羊犬,得名于美国著名歌手和词曲作者鲍勃?迪伦;当然了,帕齐,那条短毛猎犬,它的名字则是为了纪念丹斯最钟爱的西部乡村歌手帕齐?科林先生。
我能喂给它们吃吗——不行,除非你打算帮它们刷牙。
抱歉,伙计们。
奥尼尔说。
他打开托盘,递给丹斯:我忘了带苹果了,老师。
金枪鱼怎么样?丹斯笑了一声,说不用了。
他开始吃寿司,不过没有蘸酱油,也没有蘸芥末酱。
他看上去疲惫不堪。
也许只是因为那些调味包太难撕开了。
有件事情我想问一下,丹斯说,县治安官愿意让加州调查局来指挥这次的追捕行动吗?奥尼尔放下了筷子,用手理了一下黑白相间的头发。
呃,这么说吧。
当年我父亲在越南打仗的时候,他的那个排有时必须得破坏越共的坑道。
有时候他们会发现饵雷陷阱,有时则会发现越共士兵。
这是战争期间最危险的任务。
父亲因此患上了恐惧症,终身都没有治愈。
是幽闭恐惧症吗?不。
是志愿恐惧症。
他摧毁了一处坑道,之后就再也没有举手主动参加行动。
没有人能弄明白你为什么在这个案子中挺身而出,担任负责人。
丹斯笑了笑,你以为我真的主动请缨吗?她告诉他,其实奥弗比早就想先下手为强,赶在加州公路巡警和奥尼尔的警局动手前就控制案情。
我也这么想过。
说真的,我们和你一样,都挺想念那条‘大鱼’的。
他指的是斯坦利?菲什波恩,加州调查局的前任分局长。
不,你们不可能像我们那样想念他。
丹斯肯定地说。
好吧,也许还差那么一点点。
不过针对你刚才的问题,大家伙都挺乐意有你在这里负责。
但愿上帝保佑,让你能有更多的职权。
丹斯将桌上成堆的杂志和书移开,然后将莫顿?内格尔的材料摊在面前。
这些纸也许只是内格尔书房里那些书籍、剪报和笔记中的一部分,但是它们的数量仍能把人吓一跳。
她发现了一份证据列表,以及克罗伊顿谋杀案发生后从佩尔位于锡赛德的家里搜出的其他物品的清单。
其中有十几本关于查尔斯·曼森的书籍,几份厚厚的档案,还有犯罪现场调查员的记录:第23号材料。
在放置曼森书籍的箱子里发现了下列物品:《特里尔比》,乔治?杜穆里埃所着的一本小说。
该书有多次阅读的痕迹。
书页空白处有许多注脚。
没有与案件相关的内容。
你听说过这本书吗?丹斯问。
奥尼尔博览群书,而且他家里满屋子的藏书涵盖了世界上几乎所有类别的图书。
不过这部小说他却没听说过。
丹斯打开笔记本电脑,上网查找了一番。
真有意思。
乔治?杜穆里埃是达芙妮?杜穆里埃的祖父。
她读了几份小说概要以及书评的内容。
好像《特里尔比》这部小说曾是一本超级畅销书,堪称那个时代的《达芬奇密码》。
斯文加利?我知道有这么个名字——是个催眠师——其他就不知道了。
有意思。
这故事讲的是一位失败的音乐家,名叫斯文加利,他认识了一位年轻漂亮的歌手——她的名字叫特里尔比。
但她也不是很成功。
斯文加利爱上了她,但女孩却不想和他有任何瓜葛,于是他对女孩施了催眠术。
女孩的事业成功了,但却沦为了他的精神奴隶。
最终,斯文加利死了——因为杜穆里埃相信失去主人的机器人也无法存活——女孩不久也死了。
应该没有续集吧。
奥尼尔翻了一叠笔记。
内格尔知道佩尔下一步的目的吗?他也不清楚。
他正在给我们准备佩尔的生平简介。
也许里面会有些有用的东西。
接下来,他们用了一小时来筛查复印件,寻找线索来推测此地可能会吸引佩尔的任何地点或人物,这有可能就是他留在半岛上的原因。
材料里没提到凶手曾在Google上搜索过的艾莉森或Nimue这样的字眼。
一点都没提及。
录像带大多是一些电视台专栏节目,内容涉及佩尔的生活,克罗伊顿谋杀案,以及克罗伊顿本人的情况。
这个受害者生前曾是个自信高傲、拥有超人业绩的硅谷大亨。
都是些故弄玄虚的东西。
奥尼尔大声说道。
肤浅而故弄玄虚的东西。
这正是莫顿·内格尔在报道案件和纠纷时竭力反对的东西。
不过还有两盒不同的录像带,它们是警方审讯佩尔的录像。
丹斯觉得从中能有所收获。
其中一盒是13年前一起入室盗窃案的审讯记录。
你还有什么亲人吗,丹尼尔?我无亲无故。
也没成家。
那你父母呢?都不在了。
早就不在了。
可以这么说吧,我是个孤儿。
他们什么时候过世的?我17岁那年。
不过我父亲在那之前就离开了我们。
你和你父亲的关系好吗?我父亲……往事不堪回首。
佩尔向警官描述了具有虐待倾向的父亲,说他曾逼迫年幼的丹尼尔从13岁就开始支付住在家里的房租。
如果丹尼尔搞不到钱,他就打儿子——如果妈妈上来保护儿子,他就连妈妈一块儿打。
佩尔解释说,这就是他开始偷窃的原因。
最后,父亲抛弃了他们母子。
碰巧的是,早已分居的父母竟然在同一年去世——母亲死于癌症,父亲则死于酒后驾车引发的事故。
从17岁开始,佩尔就独自生活了。
连兄弟姐妹都没有吗,嗯?没有,长官……我一直在想,如果有人能和我分担这些重担,也许我的人生就会得到改变……我自己也没有孩子。
挺遗憾的,这一点我得承认……但我还年轻。
我还有时间,是不是?哦,如果你行为检点一些,丹尼尔,这世上没理由说你不能组成自己的家庭。
谢谢你能这么说,警官。
我是认真的。
谢谢。
那么你呢,警官?你成家了吗?我发现你手上戴着结婚戒指。
第二盘警方录像带是12年前在中央山谷的一个小镇警局拍的。
当时,佩尔因为小偷小摸而遭到逮捕。
丹尼尔,你听好了,我要问你几个问题。
别对我们撒谎,知道吗?那样对你没好处。
不会的,长官,治安官先生。
我来这里就是要老实交代的。
我向上帝发誓,说的都是实话。
你老实点,这样你我都能过得去。
好吧,告诉我,杰克?皮博迪的电视机和录像机怎么会跑到你汽车后备箱里去的?是我买来的,治安官先生。
我向你发誓。
就在大街上。
你还记得那个墨西哥人吗?我们当时正胡吹着,然后他说他需要点钱花花。
他和他老婆得带孩子去看病,这是他告诉我的。
发现他的伎俩了吗?丹斯问。
奥尼尔摇了摇头。
第一位审讯官很有智慧。
他言语得体,语法应用很规范,句法也很准确。
佩尔的回答同样无懈可击。
而第二位警官呢?教育程度显然低于第一位,讲话当中犯了一些语法错误。
佩尔抓住了这一点,而且模仿了他的讲话方式。
比如,‘我们在胡吹,’‘他和他老婆’。
这是高级马基雅维利型的骗术。
她冲着电视机点了点头,佩尔完全控制了这两次审讯。
我不明白,听完他诉说那些悲伤的往事,我只能给他打B-的分数,奥尼尔说出了他的评价,不可能从我这儿赚取一丝同情。
让我们看看结果。
丹斯发现了和复印件、录像带收录在一起的性格分析报告。
对不起,教授大人。
他们给他打了全‘A’的得分。
将第一起案件从一级入室盗窃减轻为收买贼赃罪,并且判决缓期执行。
那么第二起呢?他被判无罪释放。
我觉得我依然是正确的。
他们又花了半个小时浏览这些材料。
没找到其他有用的信息。
奥尼尔看了看表:我得走了。
他疲惫地站了起来,丹斯送他来到了门外。
奥尼尔摸了摸两条狗的头。
希望你能有时间参加明天我爸爸的生日晚会。
希望这案子到明天就能结束。
他钻进了他那辆沃尔沃车,沿着雾气朦胧的街道开走了。
丹斯的手机响起了蛙鸣声。
你好?嘿,老板。
她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电话那头的音乐声音太吵了。
你能把音量调低吗?那我得跟乐队打个招呼。
胡安的情况有进展吗?没有什么变化。
我明天就去看他……能听清吗——我在尽力听呢。
哈哈。
第一件事,还记得佩尔的姑妈吗?她的姓名是芭芭拉?佩尔。
但她患有脑萎缩。
贝克斯菲尔德警局说她得了阿尔兹海默症之类的疾病。
她连每天的时间都记不清了,不过她家房子后面有个小工棚或车库,里面有些工具,还有其他一些属于佩尔的东西。
任何人都有可能走进去随手拿走一把榔头。
邻居们什么也没有看见。
奇怪,奇怪,真是奇怪。
这话是安迪?格里菲斯说的吧?同一个节目里另一个人说的。
他叫戈默尔?派尔。
贝克斯菲尔德警局打算监视那女人的房子吗?是的……现在,老板,我帮你收集了那个瘦小子的资料。
就是温斯顿。
谁?温斯顿?凯洛格,联邦调查局的那个家伙。
就是奥弗比请来给你当保姆的那个人。
保姆……拜托你能不能换个说法?他是来监督你的。
就像个牧羊人。
你要服从他的管辖。
TJ。
好吧,这是我找来的内幕资料。
这人44岁,目前住在华盛顿,不过这次是从西海岸过来的。
曾当过兵,陆军。
丹斯心想,这样的经历很像自己已故的丈夫。
都当过兵,年龄也相仿。
先是西雅图警察局的警探,后来加入了联邦调查局。
他所在部门负责调查邪教组织和相关的罪案。
他们追捕邪教头目,介入人质谈判,和反洗脑部门一起抓获邪教组织成员。
该部门是在韦科事件之后成立的。
发生于得克萨斯州的这起警匪对峙事件涉及到大卫?科雷什所领导的邪教组织。
拯救邪教成员的执法行动最终演变为一场悲剧。
教会建筑物发生了火灾,里面大多数人都葬身火海,包括许多儿童。
他在联邦调查局的口碑很好。
他为人耿直,但也不怕惹麻烦。
这是我一个朋友亲口说的,但我不知道这话的真正含义是什么。
哦,还有件事情,老板。
关于Nimue的网上搜索。
暴力罪犯逮捕计划和其他执法部门都没有查找结果。
我只找到几百个这样的网名。
其中有一半已经过期了;仍在使用中的那些网名似乎都属于那些十六七岁的网络怪客。
这些人的实名大多是欧洲人的姓氏,而且我也找不出什么人和这里的案件有关联。
但我真的找到了一个有趣的名称版本。
真的吗?什么版本?这是一种网络角色扮演游戏。
你知道这些玩意儿吗?电脑游戏,是吗?就是那些里面布满电线的大箱子?回答正确,老板。
这个游戏以中世纪为背景,玩家要做的就是杀死北欧巨人、恶龙,以及其他可怕的怪物,以便救出美少女。
仔细想一下,这游戏听上去很像你我的工作。
先不管它怎么玩,这游戏起初并没有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这是因为它的拼法有所不同——NiXmue。
游戏的图标是在‘Nimue’这个单词当中加上一个硕大的红色‘X’。
这是眼下最火热的网络游戏之一。
已经卖出了上亿套……啊,无论发生什么,《吃豆小姐》依然是我最喜爱的游戏。
我觉得佩尔不是那种迷恋电脑游戏的家伙。
但他的确是那种谋杀软件作者的家伙。
说得好。
去调查一下。
但我仍倾向于认为那只是个人名或网名。
别担心,老板。
这两样我都会查清的,多亏你给我这么多自由时间。
喜欢那个乐队吗?你说得太准了。
丹斯将迪伦和帕齐放出去,让它们方便一下准备睡觉,然后快速检查了自家的房子。
附近没有停放陌生的车辆。
她将狗重新带进屋里。
通常,它们都睡在厨房里,但今夜她让它们在房子里随意挑地方;附近一有陌生人,它们就会狂叫不已。
同时,丹斯还打开了门窗警报器。
丹斯走进麦琪的房间,听她在钢琴上弹奏了一小段莫扎特乐曲。
然后她亲了女儿一下,关上了灯。
她又到韦斯房间坐了几分钟,听他讲训练营里新来的一个孩子,这孩子几个月前刚跟着父母搬到这个镇子来。
他们今天很愉快地进行了一些练习赛。
明天你想请他和他的家人来做客吗?一起参加外公的生日会?不了。
我想还是不用了。
在父亲去世后,韦斯变得越来越害羞和自闭。
真的不用?以后再说吧。
我也不知道……妈妈?好吧,我的乖儿子。
韦斯生气地叹了口气。
怎么啦?你怎么还带着枪?真厉害的孩子……什么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我都忘了。
马上就放进保险盒里去。
我能读会儿书吗?当然了。
10分钟。
什么书?《指环王》。
韦斯打开书,然后又合上了,妈妈?嗯?不过儿子什么也没有说。
丹斯觉得自己能猜透儿子的心思。
如果儿子愿意的话,她会陪他再聊一会儿。
不过她希望儿子别再聊下去了;这一天实在太漫长了。
这时儿子开口了:没什么。
丹斯明白这语气的意思:我有些心事,可现在不想说。
韦斯继续读着书中的中土故事。
丹斯问:那些小矮人住在什么地方?她冲着书点了一下头。
他们住在夏尔郡。
骑兵们正在寻找他们。
你可以看15分钟。
晚安,妈妈。
丹斯将克洛格手枪放进了保险盒。
她将密码锁设定为简单的三位数字组合,这样她在黑暗中也能轻易地打开。
她闭上眼睛试验了一下。
两秒钟都不到盒子就打开了。
她洗了个澡,穿上睡衣,钻进了厚实的绒毛被子。
白天的痛心往事仍萦绕在脑海中,就像不远处干花瓣托盘里传来的薰衣草气味,久久不散。
你到底在哪里?她在心中向佩尔提问。
谁是你的同伙?此刻你在干什么?睡觉吗?还是驾车穿越街道,寻找某人或某物?你在计划着重开杀戒吗?我如何才能猜出你在想什么,你离我这么近?她迷迷糊糊即将睡着,这时她的脑际隐约传来录像带里的声音,就是她和迈克尔?奥尼尔刚刚看过的那一盘。
我自己也没有孩子。
挺遗憾的,这一点我得承认……但我还年轻。
我还有时间,是不是?哦,如果你行为检点一些,丹尼尔,这世上没理由说你不能组成自己的家庭。
丹斯睁开了双眼。
她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盯着天花板上光影的形状。
然后她穿上拖鞋,走进了起居室。
回去睡觉吧。
她对两条狗说。
不过,在接下来大约一个小时里,它们仍然跟在她身边,注视着她重新查看莫顿·内格尔为她准备的那箱材料。
绝对冰度2010-3-13 07:3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