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传来轻微的响动。
那是雪地里的嘎吱声。
艾米莉亚·萨克斯停了下来。
她将目光投向窗外,看着安静的、被白雪覆盖的后院。
她没有看见什么人。
她所在的地方位于市区以北,车程约半个小时。
她孤身一人,来到这座保存完好的都铎式郊区别墅。
这里死一般的沉寂。
她觉得有这种感觉是很正常的,因为这房子的主人已经不在人世。
圣诞节一过,这地方就要出售了。
外面又传来一阵咔嗒声。
萨克斯是个城里的姑娘,习惯了充斥在曼哈顿的各种刺耳噪音——无论是危险还是安全的声音。
这座过于寂静的郊区别墅周围传来了入侵者的声响,她立刻警觉了起来。
是走路发出的声音吗?萨克斯是一位身材高挑的红发警探,身穿黑色皮夹克,海军蓝毛衣,还有一条黑色牛仔裤。
她仔细听了一会儿,无意识地挠了挠头。
她听到窗外又传来嘎吱的声音。
于是她拉开外套的拉链,以便随时抽出里面的格洛克手枪。
她俯身蹲下,凝神注视外面的动静。
可是什么都没看见。
她只好继续工作。
她坐在一张豪华的皮质办公椅上,开始检查巨大的办公桌抽屉。
这次调查任务让她感到颇为沮丧,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要寻找什么。
这种感觉通常在勘查第二或第三现场,甚至是经过多达四次转手的现场时会出现。
事实上,这种地方已经称不上是犯罪现场了。
不大可能有任何罪犯在这里现身,也不曾在此发现任何一具尸体,连赃物都不会藏匿于此。
这地方只不过是本杰明·克里莱很少使用的别墅,离他遇害身亡的地方有好几英里远。
在他死前一个星期里,他根本没有来过这里。
不过,她还得继续搜查,仔细地搜查——因为艾米莉亚·萨克斯这次的任务非同寻常:犯罪现场警探。
这是她入行以来第一次在凶杀案件中担任重案组负责人。
窗外又传来嘎吱的声音。
也许是冰面破裂了,还是树枝断裂了?抑或是鹿和松鼠的声音……她并不理会,继续进行几个星期前就开始的调查工作,而这一切都归结于一根棉质的绳结。
就是这么短的一段晾衣绳结束了本·克里莱五十六岁的生命:两周以前,他在纽约上城东区的城区住宅里被发现吊死在楼梯的栏杆上。
桌上留有他的自杀遗书,现场没有发现行凶的迹象。
不过,就在他死后不久,他的遗孀苏珊娜·克里莱来到了纽约警察局。
她根本不相信丈夫死于自杀。
他是位富有的商人兼会计师,最近一段时间的确脾气不好。
但他妻子认为,这只不过是因为他最近在工作中遇到了特别的困难,而且要经常加班的缘故。
尽管他偶尔会情绪低落,但这远远不是导致自杀的抑郁症征兆。
他没有心理疾病或情感危机的病史,也没有服用抗抑郁的药物。
克里莱的经济状况相当稳固。
他的遗嘱和保险项目最近也没有发生变更。
当时,他的合伙人乔丹·凯斯勒正好出差前往宾夕法尼亚州拜访客户。
之前,他们曾短暂交谈过。
据凯斯勒证实,尽管克里莱最近看上去的确有些神情沮丧,但凯斯勒确信他从未提过自杀的念头。
萨克斯的工作是长期协助林肯·莱姆进行犯罪现场勘察,但她希望有更大的作为。
她曾游说重案组的上司,让自己有机会领导凶杀案或恐怖事件的调查工作。
警察总部里有人认为克里莱的死亡有更多疑点要调查,因此让她负责这个案子。
尽管大家都认为克里莱没有自杀的倾向,但萨克斯还是无法找到有人行凶的证据。
但是,她随后就有所发现。
尸检医生报告说,克里莱死时有一只手的拇指是断的;他当时整个右手都打着石膏。
带着这种伤势,他当时根本无法系紧绳结做上吊前的准备。
萨克斯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她自己也做了十几次试验。
不用拇指,根本打不成绳结。
也许他在骑自行车发生事故前就准备好了绳结,那得回溯到他死前的一个星期;可是这也不大可能,什么人会好端端地打一个绳结放在手边,随时准备在将来某个时刻结束自己的生命呢?她决定将这起案件宣布为可疑死亡事件,建立凶杀案件调查档案。
不过调查过程变得异常艰难。
凶杀案的破案规则在于,要么在案发后的二十四小时之内就能破案,要么就得熬上好几个月才能结案。
目前所掌握的证据少之又少(只有他临死前用过的酒瓶、遗言,还有自杀用的绳子),这些对案件的进展并没多大的帮助。
没有目击者。
纽约警察局的报告只有半页纸。
先前负责接警的警官几乎没有花任何时间来调查此案;对于自杀情况而言,这很正常。
他连一点其他的信息都没能向萨克斯提供。
克里莱在城里工作,他的家人大部分时间也在城里生活,可是城里丝毫没有嫌疑犯的踪迹。
在曼哈顿,萨克斯唯一能做的,就是向死者的合伙人了解更详细的内情。
现在,她正在检查为数不多的线索来源之一:克里莱位于郊区的别墅,尽管他们很少到这里来住。
不过她什么也没发现。
萨克斯靠在椅背上,盯着克里莱不久前拍的一张照片。
照片上,克里莱正和一个商人模样的人握手。
他们站在机场的停机坪上,身后是某家公司的私人喷气飞机。
背景中还有石油钻井设备和各种管线。
克里莱一脸的笑容。
他看上去并不十分抑郁——拍照时谁会板着脸呢?又听到嘎吱的声音了,而且距离很近,就在她身后的窗子外面。
然后,又是一声,离得更近了。
这不可能是松鼠。
她抽出格洛克手枪,将一颗闪亮的9毫米子弹推上膛,弹夹里还有十三颗。
萨克斯轻轻地走出前门,沿着房子绕到侧面,双手握着枪,不过枪离她的身体很近(在墙角运动时,绝不能把枪举在身前,因为这样对手会把你的枪打落;电影镜头里的持枪动作都是错的)。
她快速扫视了四周。
房子侧面没有危险。
然后她转到房子后面,小心地将脚上的黑皮靴踩在覆盖着厚厚积雪的便道上。
她停了一下,听了听动静。
没错,肯定是脚步声。
那人走得很犹豫,也许是朝后门走去的。
脚步停了一下。
又走了一步。
再次停了下来。
准备行动,萨克斯心里默默地说。
她缓缓地向房子的后墙角移过去。
这时,她的一只脚在冰面上滑了一下。
虽然只滑出去几英寸,但她不自觉地轻声哼了一下。
她想,不会被人听到的。
但还是被闯入者听到了。
她听到有人大步穿过后院跑走,在雪地里发出扑哧扑哧的声音。
真见鬼……她保持蹲姿,以免对方有诈,引她现身成为靶子——她打量了一下墙角四周,然后猛地举起手枪。
她看到一个穿牛仔裤、厚夹克的瘦高男人,正穿过雪地疾跑而去。
该死……她很讨厌追赶逃犯。
萨克斯个子很高,但关节却不灵光——有关节炎——这种体型和体质的组合使她每次跑步都是活受罪。
警察!站住!她拔腿追了上去。
萨克斯只能独自去追赶。
她没有将自己的行踪通知西切斯特警方。
她只能通过911报警电话来请求支援,但她已经没时间这样做了。
最后一次警告。
站住!他们在空旷的后院里一前一后地奔跑着,然后跑进了房子后面的树林里。
萨克斯大口地呼吸,感到肋骨下一阵刺痛,膝盖也令她疼痛不已。
她拼尽全力地跑着,但那人在前面越跑越远。
糟了,要让这家伙溜掉了。
但这时老天帮忙了。
一根从雪地里冒出来的树枝绊住了那人的鞋子,让他重重地摔倒在地上,痛得大声喊叫,萨克斯在四十英尺外的地方都能听到。
她跑了上来,大口喘着粗气,用格洛克手枪抵住了他的脖子。
他不再扭动了。
别伤着我!求求你了!嘘——萨克斯掏出手铐。
双手放到身后。
他斜眼瞄了一下。
别伤害我。
我什么都没做!把手伸过来。
他照办了,但动作很别扭,说明他以前可能从未戴过手铐。
他比萨克斯想象得要年轻——还是个十来岁的孩子,脸上长着粉刺。
别伤害我,求你了!萨克斯终于缓过气来,开始搜查这个男孩。
身上没有身份证件,没有武器,也没有毒品。
有些钱,还有一串钥匙。
你叫什么名字?格雷格。
姓什么?他犹豫了一下,然后说:威瑟斯庞。
你住在附近吗?他喘息着,一口接一口地深呼吸着,同时朝右边点了点头。
我住在那所房子里,是克里莱家的隔壁邻居。
你多大了?十六岁。
刚才为什么要跑?我也不知道。
我被吓坏了。
你没听见我说我是警察吗?听见了,但你看起来不像警察……竟然是个女警察。
你真是警察吗?她出示了自己的证件。
你去那座房子做什么?我就住在隔壁。
这个你已经说过了。
我问你去那房子干吗?她把他拎坐在雪地上。
他一脸的惶恐。
我当时看到有人在屋里。
我以为是克里莱太太或者是他们家别的什么人。
我只是想去告诉她一些消息。
后来我往里面瞧了瞧,于是就看到了你,还有你的枪。
我吓坏了。
我以为你和他们是一伙的。
他们是什么人?他们曾闯进他家。
这就是我想告诉克里莱太太的消息。
闯进他家?我见到两个家伙闯进那座房子。
那是几个星期以前的事了。
感恩节前后。
你报警了吗?没有。
我想我本该报警的。
但我不想牵连进去。
这些家伙看起来挺凶的。
告诉我都发生了什么?当时我在外面,在我家的后院里,我看到他们走到他家的后门,四下张望,然后,你知道他们那一套,就砸了锁,到里面去了。
白人,还是黑人?我觉得应该是白人。
我离他们还挺远的,看不清他们的脸。
他们,你知道的,两个男人。
穿着牛仔裤和夹克。
其中一个块头更大一些。
头发什么颜色?不清楚。
他们在里面呆了多久?我估计有一个小时吧。
你看见他们的车了吗?没有。
他们有没有拿走什么东西?拿了。
音响、CD、电视机。
我想,可能还有些游戏光盘。
我能站起来吗?萨克斯把他拎了起来,押着他走回房子。
她发现后门果然有撬痕,而且撬的手段很高明。
她扫视了一下四周。
一台大屏幕电视原封不动地摆在起居室里。
橱柜里还陈列着许多精美的瓷器。
银餐具也还在,数量很多,而且都是纯银的。
这样的盗窃行为似乎不合常理。
他们是不是偷走几样东西来掩盖其他的目的呢?她又检查了房子的一楼。
这房子很整洁——除了壁炉。
她注意到,这是那种燃气型的壁炉,但里面仍留有许多灰烬。
如果用天然气生火的话,就不再需要纸张或引火物了。
难道是盗贼生的火?她没有碰壁炉里的东西,而是用手电向里面照了照:灰烬和一些烧焦的纸。
你当时有没有发现这两个人在房里生火?我不知道。
也许吧。
壁炉前还有条状的泥巴。
她的汽车后备箱里有犯罪现场基本调查装备。
她要在壁炉和桌子上提取指纹,收集灰烬、泥巴和其他所有可能帮助她破案的物证。
这时她的手机振动了。
她瞥了一眼显示屏。
林肯·莱姆给她发来了一条紧急的短消息,让她尽快返回市区。
她回复了说已收到。
那两个人到底在这烧了什么东西?她盯着壁炉不停地想着。
呃——格雷格问,嗯,我可以走了吗?萨克斯对他上下打量了一会,说:我不知道你是否明白,任何命案发生之后,警方都会对房主死亡当日的屋内财产进行彻底清点。
是吗?他的目光垂了下去。
一小时以后,我就会打电话给西切斯特警察局,让他们对着清单检查这里现有的物品。
如果发现遗失了任何东西,他们就会给我打电话,而我则会把你的名字告诉他们,还要打电话给你的父母。
可是——那两个人什么都没偷走,是不是?在他们离开以后,你从后门溜了进来,然后你顺手牵羊……你都拿了些什么?我只是来借些东西。
从托德的房间借的。
他是克里莱先生的儿子吗?是的。
里面有一盘游戏本来就是我的。
他从没还给我。
那么那两个人呢?他们有没有拿走什么?男孩犹豫了一下。
好像没拿。
萨克斯打开了他的手铐,说,待会你要把所有东西都还回来。
放在车库里。
我不锁那儿的门。
噢,行,好的。
我保证,男孩语无伦次地说,一定……只是……他哭了起来。
问题是,我还吃了他家的蛋糕。
在冰箱里找到的。
我不知道……我再买一块还回来。
萨克斯说:警察不会登记食物的。
真的不登记吗?把别的东西还回来就行了。
我保证还。
真的。
他用袖子擦了擦脸。
男孩抬脚要离开。
她问:还有个问题。
当你听说克里莱先生自杀的消息时,你感到吃惊吗?嗯,是的。
为什么?男孩笑了一下。
他有一辆740型的好车。
我的意思是,那种加长型的车。
开这种宝马车的人,谁会自杀呢,对不对?[上午9: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