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点已经清楚了,埃勒里举着两张夹在手指缝里的卡片说,这张印着字母‘J’的卡片形状与约克广场上罗伯特·约克的城堡平面的形状相同,方位是西南角;罗伯特一收到这张卡片就被杀害了。
第二张,印着字母‘H’的卡片表示的是广场的西北角,埃米丽住的城堡,假如埃米丽接到了这张印着H的卡片,那么……我的宝贝儿子,这一点我还用你来告诉我吗?警官疲惫地说,还有,如果你担心是否对埃米丽提供了防护性措施,告诉你吧:我在整个广场布置了双倍的岗哨,而且还派了巡逻车,每二十分钟到那边巡逻一次,不分昼夜。
但愿足够保险。
你是想让我再安排一个贴身保镖吗?那可让你说着了。
埃米丽·约克夸大其词地认为让一个男人跟她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是荒唐而危险的主意,绝对不予考虑。
老处女的名声,哦?埃勒里摇着头,皱着眉说,假如我是你,我还会担心另一件事:要取她性命的那个计划并不一定把谋杀地点定在约克广场、她自己的居室或者周围的什么去处。
你认为她外出时我还应该派人追踪保护,对吧?大概是这么个意思。
是啦,我的确也是这么干的!警官急躁地说,我让赫塞每天早晨在她出去工作的路上跟着她。
你知道结果如何?——赫塞根本办不到——他跟在她后面不出三分钟就被她发现了,而且把他给甩了!大概埃米丽认为那是不怀好意的‘盯梢’。
我跟这位‘鹰眼’小姐解释说,赫塞是被派去保护她的探员,你知道她怎么说?‘我可不想让任何人钻空子。
’那女人简直是个恐怖的守贞狂。
我们只能尽力而为了,可是你看,对这种一点儿不合作的人物,谁能有法子保护得了她?埃勒里神情严峻地问:我想,您肯定收集了指纹吧?指纹?那张印着‘J’的卡片上几乎有所有人的指纹。
最后一次家族会议上,罗伯特好像把它递给大家传着看来着,甚至让男仆和女佣都看了看。
那些人还讥笑他对这么个无聊的把戏小题大做呢。
信纸、卡片、信封、打字机以及油墨之类东西的出处都弄清楚了吗?埃勒里低声问道。
全无线索。
这附近到处都有这类东西——随便在哪个小店铺里花上毛儿八分的就能买得到,跟美国最大的文化用品店出售的东西没什么两样。
实验室对甄别卡片上文字的出处不抱什么希望。
用来印字母的橡皮字模和油墨是一种很普通的儿童玩具打字机上的,那东西叫做‘神奇打印机一种流行了不少年的标准商品。
成千上万的商店都卖过这种玩意儿。
干的漂亮。
埃勒里嘀咕道,寄来‘H’卡片的那封信呢?指纹是埃米丽的,这很自然。
另外还有萨利文小姐的指纹。
再有就是一些脏乱模糊的痕迹,有可能是什么人手上留下的印迹,也可能不是。
除此之外,还有安·卓尔的——不过只有信封上有她的指纹。
别高兴得太早。
那姑娘碰巧从教堂街的邮局经过,带回了这封信,送到了埃米丽的府上,这也是埃米丽常常委托她帮忙的事务。
萨利文小姐,埃勒里问道,这位萨利文小姐是什么人?哦,警官叹了口气,我正要说到她。
正是萨利文小姐(警官提示埃勒里)告诉了他埃米丽·约克关于扩展她们福利之家的计划。
是萨利文小姐经营的那个地方。
那是一处翻修过的褐色石砌楼房,从房子内部的破陋墙面已经看不出它昔日的风采,早就被街面上热闹的社会生活冷落了。
实际上我什么都不能告诉你,当警官问到萨利文小姐埃米丽·约克很快就将得到的巨大受益是否会使福利之家的现状有所改进时,她这样回答。
为什么不能,萨利文小姐?她声音柔和,只是在支支吾吾的时候才透出几分苍老的沙哑。
然而看样子她已经七十过半了。
看到她粗大笨重的躯干,就不会对她费力地喘息觉得奇怪,这种大肚鸟儿一样的体形真让人对她那对细腿儿和小脚的承重能力捏把汗;形状怪异的鼻子显得尤为昭彰,这使警官暗中思忖她是否晓得这只鼻子何等可怕地搅了她一生的好事,注定了她永远要被称呼为小姐的命运。
她没有戴眼镜,连隐形眼镜都没戴。
这倒是一大优点,因为经过最初简短的寒暄后,警官就看见自己那个显得热情、害羞而又快活的小小影像活动在她明亮的眸子上。
那双眼眸是淡蓝色的,就像蓝色的亚麻布经过漂白清洗之后,经过夏日阳光的曝晒形成的那种颜色。
你看,我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萨利文小姐那双引人注目的眸子却在快活地说:可是我知道,我知道!所以当警官对她口头上的搪塞不予理睬,站在那儿固执地等着她多透露一点什么的时候,她眸子中的那个小小的人影也在东摇西晃地似乎在捕捉藏在后面的东西——毫不畏惧;而幕后的另一个小人儿像个坏笑着躲闪的小孩,拿着不属于自己的礼物到处乱跑。
我的意思是,约克小姐嘱咐过我要守口如瓶,她说,可是警官仍然站在那里等着,并不催促。
警官被她得意洋洋的卖弄惹来了兴趣,而且,我还发过誓,警官,我真不能说。
如果你告诉我,他轻声问道,你是担心她会改变资助扩建的主意?哦,天哪,不是!埃米丽·约克不会的!她可不是那种人。
警官狡黯地说:对、对,她是个善良的女人。
两人雪亮的目光对视了一下。
我倒有所耳闻,他补充说,我刚进来的时候。
好像是大门左边那间屋?大门左边的房间有点儿像个大马厩,当地一些失业者、落魄者、衣食窘困以及四处游荡者聚在这里歇息。
你是说阅览室吗?萨利文小姐问。
就是那儿。
他点头道,有个人想出去,到海军基地找个有吃住的差事,可是另外一个人劝他留下,并且跟小姐们混熟,说是因为这地方马上要出大事儿了,肯定用得上他们帮忙。
(警官无意间听到两个游民的嘀咕,于是信手拈来做了这番演义。
实际上那家伙一个说:我打算离开这鬼地方,浑身都痒得要命。
咱们另找个地方住去吧。
另一个说:你就老实呆在这儿,客气点儿,给她们一个好印象,跟她们混熟。
那个老小姐很快就要扛着一大口袋金条进门啦。
你最好等在这儿,伙计,因为她就要在村子里给咱们买个旅馆住啦。
这事儿人人都知道。
)噢,是的,有些人是这么说,不过,那是埃米丽的事儿,萨利文小姐说,我倒奇怪他们怎么会知道的?这么说,买旅馆的事儿是真的哄?天哪,不是!那他们可要失望了,警官摇着头说,那些家伙以为真有那种事情呢。
哦,不是那么回事,她坚决地否认着,眼里却好像在说:问我吧!问我吧!可是——他们肯定要失望了,警官说着,转身摆出拔腿要走的架势。
哦,他们并不会失望。
噢,亲爱的,你马上就走——?等等!她的两只小手胡乱舞动了一下,然后颤抖着相互搓揉着。
他想:那双手跟她那双眼睛是一个阵营的。
请把门关上吧。
警官仔细地把门关紧了。
她说:我能相信你吗……?而她的眼睛却在说:求你啦,求你啦!约克小姐不会知道你把事情对我讲的。
他向她保证道。
那双眸子闪出火花来了。
她用一种大阴谋家似的神秘口吻说:把那个转过来!他顺着她小手指着的方向走到墙边,摘下墙上挂着的一块大黄牌子,那是这所收容院在整个社区里的方位图。
警官把它翻过面来放好,然后倒退两步看着它。
有时候我们俩就坐在这里看着它,她悄声细语地说,陶醉地像在唱歌。
那是一个房屋的立面设计图。
设计师还在左侧的角落上画了一个透视效果图。
一条石板铺的小路穿过一片草地通向带有廊檐和石柱的拜占庭式建筑。
廊檐下的地面好像是用瓷砖铺的。
萨利文小姐补充说,房内的地面也将用同样的瓷砖铺砌,表面会像缎子一样光滑,非常容易擦扫,而且,永久保持鲜亮的色泽。
建筑物内部的实用空间会比从外部看的感觉要宽敞得多,因为屋顶是山形的。
窗子设计得很多,小巧的扇形窗与外廊的拱檐形成呼应,所以无论白天晚上,房子内外的光线都会相映成趣。
前面还要种上玫瑰花,萨利文小姐指指点点地像哼歌一样说,再让南面和西面的墙上爬满常青藤,北墙下栽些连翘花,冬天开花的时候一定看起来很美。
这里要种上月桂树,那边要种上山茱英……你会看到的!警官的目光越过设计图,问道:这房子要建在哪儿?就在离约克广场不远的地方——我不能说出具体在哪儿,因为约克小姐心里明白,如果让当地人知道这个计划,那片地皮的价钱就会被哄抬起来,弄成天价,那样钱就不够用了。
警官突然盯着图上那幢建筑物旁边的一串同样大小的墨点问道:她是想建造一个村子吗?哦,我们还能干什么别的?萨利文小姐叫道,要建造跟这幢一模一样的四十二幢房子——原来只打算建三十五幢,可是你看,可怜的约克先生已经去世了,继承家族遗产的人数少了,我们就可以有更多的钱多盖七间房子。
还要建一个管理处,一个员工宿舍,诸如此类的设施。
看,比如说,这边有个采石场,我们可以有足够的石料用来打造那些房子。
这个这边的——八十亩地——可以做很好的牧场。
南边的场地上我们打算建一个现代化的养牛场;这里养猪;这里养鸡、鸭、鹅,也许还养火鸡,尽管我们现在还没拿定主意——他们说火鸡不好养。
再过去一点,我们可以建个肉食加工作坊,再添个冷库——噢,当然这将是个很大的牧场。
这边建个厂房——木工房、陶艺制作、纺毛车间——当然,如果我们养羊的话……噢,还有这儿!这儿是我们的几座花房,其中三个必要时可以隐藏运输车辆——比如做些不合时宜的交易,你知道——另外两座纯粹养花草。
我明白了,奎因警官喃喃地说,自给自足,呃?或许还能有点赚头?哦,当然,我们有一大群人呢,得高薪聘用他们。
萨利文小姐说话间突然严肃起来,似乎怕被他曲解,所以,开始的时候我们只要满足基本生存就可以了。
但是再往后我们就可以生产牛奶、黄油、奶酪、牛肉、羊肉、家禽等等,还会有各种蔬菜和鲜花,约克小姐说我们还可能自己生产面包,当然都是纯正的乡间手工制作品。
她停下来,快活地长出了一口气,天知道还会有什么呢。
所以即便没有来客我们也得把大部分开销很好地计划一下。
来客?警官迷惑地问道。
刚才在楼下你见到的那些人。
那些……警官急促地咳嗽了几声。
是的,萨利文小姐尖刻地说,那些——先生们!警官连忙躬了一下身为他谈吐的冒失表示歉意。
对方那双眸子——那双眼睛的背后——已经能放出愤怒的闪电来了。
尊严,奎因警官,尊严。
有谁比那些穷愁潦倒、无家可归、没受过教育,也没有好工作的人更需要尊严?在这里他们将有机会生活得强大,得到尊重,活得有意义。
他们中任何一个人都会被称为先生。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住房、自己的财产,我们可以在他们的家里——是的,到他们自己的家里去跟他们聊天,了解他们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噢,萨利文小姐兴奋地叫道,那是多么美好啊!警官小心翼翼地说:我想,你可能会纵容一些——呃——长期不劳而获的食客想入非非呢。
对面那双孩子一样天真的眼睛陡然放出机敏和轻蔑的寒光:他们都是自己付账的客人,警官!他们拿什么付账,萨利文小姐?用他们自己,你没看出来吗?每个人都是一笔长期的信用抵押,这取决于每个人的需求。
他在这里住得越久,他的债务就越大,越真实。
可是,等我们教会他劳动技能,他为村子里做的每一件事——制作一把椅子啦,耕种一片玉米啦,陪孩子们玩耍啦,等等——都会一点一点地抵消他的债务。
要是他根本不起床干活呢?她微笑了:您知道吗,警官,大多数人——甚至像您这样的正人君子——都是斤斤计较的?——警官的脸刷地红了,他已经有四十年没有脸红过了——别为脸红难为情!难道他不懂得交易的规矩?他为什么不可以睡得香,吃得饱?难道他不会发现什么才是做一个清白人的满足以及一种新鲜的生活态度带给人的刺激吗?况且,假如他发现自己向往的是一个比那个村子更大、更会有所作为的去处,他完全可以重返那个世界,但是他本人已经焕然一新了!他将是一个新人,充满自信和希望。
她讲的绘声绘色,眉飞色舞,而他简直快喘不上气来了。
,警官,会成功的。
你会看到的!我根本用不着看,警官想,这个世界我天天看。
在中央大道上经常会看到人们排起长队——骗子、无赖、滑头、拉皮条的、倒军火的、敲诈勒索的、末流艺术家、残废者、穷文人、吸毒者、偷窃者、低能儿、行乞者、卖苦力者、疯子以及形形色色的无正当职业者和生活无保障者。
这些人没完没了地集会、游行,永无休止。
警官虔诚地自忖:上帝呀,让这个可怜的妇人继续做她的美梦吧。
到了这把年纪,非让她接受肮脏的现实未免太晚了。
或许她们的设想不是没有可能的——我的意思是,我该不是成了老古董了吧。
这时一串半是梦呓、半是咏唱的话音钻进他的耳朵,使他警觉起来。
……仅仅是要给他们那些最简单最基本的东西,比如:被人称做‘先生’的权利。
那才是埃米丽·约克小姐要用自己的金钱去办到的事情。
那也正是她苦着自己的原因。
在那么大的宅子里只住两个小房间,靠社会工作的那点收入吃饭,却要把继承来的全部遗产投放到贫民收容所来。
也正是为了这个,她才——噢,竭尽全力——防护约克家的财产。
对不起,警官控制着自己的嗓音,像训练有素的电视播音员那样语气平稳地说,我没有听明白。
防护约克家的财产,防什么?呃……防止任何对它有威胁的事情发生。
她突然有点为难了,我是说,那种有可能减少她那份遗产的事情……警官几乎可以看到孩子气的萨利文小姐内心深处正用一双小手忙不迭地捂住自己的嘴巴,我恐怕说得太多了。
我不会滥用你的信任。
他赶忙热切地安慰她。
谢谢。
她在他脸上搜索着某种东西,而且似乎找到了,谢谢。
她重复了一遍,走到那副地图前,用纤细的手指抚弄着边框。
警官连忙走上前去帮她把地图翻过来放回原处。
然后两人一前一后地站在那里,端详着明黄色的社区地图。
萨利文小姐转过身来靠在地图上问道:警官,您还有什么想打听的?哦,我可不是想窥探……现在还想否认!萨利文小姐突然大笑起来,您可是个警官呀。
她止住笑,叹了口气,把笨重的身躯娜到书桌旁一张宽大的椅子前坐下,请坐,奎因警官。
我想,要论斗心眼,你比我高明不了多少。
警官费力地笑了一下,坐了下来,感到又羞又恼,无地自容:我占用你的时间的确太多了。
对不起。
萨利文小姐,你到约克广场去过吗?噢,是的。
经常去。
只是到埃米丽·约克的家里去吗?哦,不光是那样。
我时不时地应邀过去吃饭,除了帕西沃·约克家,其他人的家我都去过。
我跟埃米丽小姐经常在一起彻夜探讨建福利村的计划。
萨利文小姐突然说,你该不会认为我们俩都是空想家吧,警官?哦,哪能呢。
他说——不是空想又是什么?哦,是呀。
她接着说,是呀,也许我们是在空想。
我记得埃米丽常常梦想把四座城堡建成一个一体化的福利社区。
但是那不可能。
她说,因为她的那份遗产远远不够买下整个广场上的宅子,让其他人统统搬走。
你看,刚才我们说的那个村子是给男人们住的。
可是约克广场上的那些楼房,我们可以用一处作为我们的办公总部,其他三处都给女人住用——一个俱乐部,比如说,一个门诊部、一个学校。
那真太好了。
她心驰神往地说。
那么,现在怎么样了?警官硬着头皮问下去,我是说,现在埃米丽的遗产又会增加一百多万了,对吗?她看着他,他只好说,瞧,说着说着,又开始窥探机密了,对吗?她又大笑起来:是的,上帝保佑你吧。
可那不是很好的主意,警官,你说呢?他想:你可以拿自己的薰衣香袋打赌玩,说那不是个好主意。
但是,肯定是什么人非常不好的主意才把我弄到这儿来啦。
他发现自己开始疑惑,关于动机和手段的争论到底有多么古老。
史前人类每逢大祸临头,在为自保性命而把兄弟投入巨兽的血盆大口的那一瞬间,他们粗大蛮憨的脑壳里是否也曾掠过某种晦涩难辨的一念之差呢?在一架独特的天平上,一只称盘上站着麦拉和帕西沃·约克——麦拉心智昏馈、苟延残喘,帕西沃则令人厌恶、没心没肺;另一只称盘上挤满了命运不济、穷困潦倒的失业者——等着扶持和帮助,以便重获新生(在警官看来,最重要的是把他们统统从社区中和法庭上清除出去)。
在理查德·奎因警官——这个中央大道上的狩猎者的一生中,或许这是第一次,他的意识发生了小小的混乱,出现了少许的记忆断裂、一点点茫然和一时的无措……这都怪那个可恶的老处女萨利文!警官悄然摇了摇头,意识到对方正轻柔而有力地对他讲话。
对不起,您说什么?您有什么不舒服吗,警官?她问道——她正在问他——带着担忧的神情,哦,亲爱的,我惹你生气了吧?哪有的事,警官殷勤地说着,呲牙笑了笑,你气不着我的。
你刚才突然变得那么吓人。
我正琢磨,罗伯特·约克到底是怎么死的?警官像是在自言自语,声音却非常响亮,我讨厌谋杀,无论是什么理由。
这句话一经脱口,他觉得痛快多了。
可怜的埃米丽,萨利文小姐喃喃道。
你是说,罗伯特的死让她很伤心?哦,她是很伤心。
太可怕了。
我就不会这么想。
那是因为你不了解她,警官。
埃米丽她很能克制自己。
无论面对的是威胁还是暴力,出人意料的是,萨利文小姐突然笑出声来,那些事情都是她根本不予接受的。
我看见过她只身对付那些滋事生非的醉鬼、无赖和斗殴的流氓。
她连个招呼都不打就会直闯危险的境地,尽管我知道她心里也跟其他人一样打鼓。
至于悲伤什么的,她有自己的忍受方式,我想是这样。
非常克制,呃?警官沉思着嘀咕了一句。
就说昨天吧,举个例子,她比平常更卖力气地工作,就这样。
不了解她的人根本看不出她有什么不同寻常的迹象。
比如说,突然变得不大耐心——当然不是为什么大事,只是一丁点小事儿。
噢?比如,哪扇门响得重了点儿就惹她抱怨了。
再比如,她订的三明治是不要芥茉的,可是偏偏送来的三明治放了芥茉,天呐!她根本没注意到自己在吃什么东西。
可是她就那么吃下去了。
还有一个例子,就是那张卡片……警官突然像中了电似地打了个冷战,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什么卡片?他问,你说的是什么,萨利文小姐?我收着的,萨利文小姐拉开抽屉,就在这里来着……嗨,她进门的时候从提包里拿出一封信——她总是把寄到家里的邮件拿来存在办公室——然后就坐下来拆看,可突然她发出‘嘶!’地一声怪叫。
嘶?嘶!萨利文小姐矫正着警官模仿的声调,继续说道,接着她就把信封和卡片丢到地上去了。
丢到地上——埃米丽竟然会这么干!噢,在这儿。
她把一个普通的白色信封递给警官,他从里面掏出来的是一张五边形的印着字母H的白色卡片。
过了一会儿,警官抬起头问道:约克小姐有没有解释这张卡片为什么让她那么不安?噢,我觉得她并不怎么理会那东西。
让她不安的恐怕不是卡片本身,而是这种无聊的把戏,我相信是这样。
你看,我了解嘛。
萨利文小姐扫视着警官的脸,显然看出了疑问,我是说,假如这卡片本身有问题,她肯定会叫我过去看,或者给什么人打电话的,或者……或者无论做点什么。
可她只不过把它丢在了地上,可见那东西并不重要。
显然跟它本身没多大关系。
接着她又重复了一句,我了解她嘛。
她没跟你谈论这件事吗?噢,当然,我把它检起来了,问她: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埃米丽?‘可是她,——那双苍老的眼睛后面涌出一股伤感记忆的暗流——她突然对我大发雷霆,对我那么气势汹汹。
她大喊大叫:离我远一点!——求求你啦!’她说‘求求’的时候已经不那么凶了,所以我知道她已经开始为自己的失态内疚了。
所以说,她并不是为那张卡片发火,只不过有点烦恼罢了。
那么,你拿着它干什么?他问道,他认为必须这样问。
噢……那只是出于我的癖好,萨利文小姐笑了,我总爱收集信封,因为说不定哪天就可能凑成一对儿什么的。
这张卡片不是什么正经东西,它只是什么东西的一部分,我有点好奇,心想其他的部分或许就在附近的什么地方,日后没准儿也能凑到一起。
你应该见一见我儿子,警官突然由衷地说。
没等她开口警官又问,那么约克小姐就没有猜猜它到底是什么意思吗?午饭的时候我倒是说起它来,她说着,竭力掩饰自己的羞怯,她的回答是:噢,那只是个荒唐的广告方式。
‘我看出来了,她不想跟我议论这件事。
那也许是让人猜谜的吧,你说呢?可能吧,警官说着把卡片放进信封,连同信封一起装进了自己的衣袋。
他不慌不忙,甚至没有请求对方的允许。
她眼睛直追着那个信封的走向,但是没有表示反对。
警官站起来说:我还会来的。
噢,亲爱的,警官先生。
您肯定从我这儿挤干了所有的情报了吗?我是说,萨利文小姐,警官说,等这事儿过去之后我还会来的。
噢!请您一定来,萨利文小姐清澈的眼眸深处放射出大胆的光芒,请一定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