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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神秘之屋

2025-03-30 06:28:56

在黝黑的意大利佬不情愿的带领下,德罗米欧开着林肯轿车离开主要的公路,闪进俄文敦和泰里镇之间的一条窄路,这条小路其实是碎石铺的,两旁都是低垂的树枝。

他们忽然从一个枯燥的水泥世界投入凉爽的野外。

小鸟昆虫拨动他们头上的树叶,四下没有人烟,小路蜿蜒回旋穿越绿林间。

确定就是这里?萨姆急躁地问。

伟拉谨慎地点头:应该没错。

他们好像穿过无尽的森林,大家沉默无语,脸色苍白。

终于要看见艾尔斯博士了!好像过去数个星期的迷惑就要一扫而空。

他们紧张地看着窗外的树木飞驰而过。

绿叶渐渐消失,他们又来到另一条小径——他们离开主要道路一英里后碰到的第一个出口。

这条小径是车道,像蛇一般岔往左边,穿过灰扑扑的矮丛,通往约一百五十英尺外似有房子的地方。

从林隙间,可以看见耸起的屋顶到处破破烂烂。

在这里停。

伟拉说,就是这里了,现在我可以……你给我坐好。

巡官狠狠瞪他一眼,然后对德罗米欧说,别紧张,老兄。

他已经把车停好,我们不要吓跑任何人。

大家安静点。

德罗米欧好像手捧羽毛似地操纵着方向盘,把车头插进旁边狭窄的巷道。

车子轻轻地向前爬行,巷道宽敞了一些,接着是一小块空地,眼前一栋破旧的房子仿佛历经风吹雨打,原来白色的油漆现在已经是一片肮脏的灰黄。

漆鳞卷翘,使得整栋建筑有如剥皮的马铃薯。

房子前有个很小的阳台,木制的阶梯塌落凹陷。

门户倒是很结实,所有的窗户都紧紧关上护窗板。

屋旁的树枝轻擦着墙壁。

屋子左边倚着疲倦的老柴篷。

离柴篷不到十英尺的地方有个摇摇欲坠的一处房舍,显然是一间车库,两扇门都是关着的。

屋子和车库吐出的电话线和电缆神秘地投入野外之地。

佩辛斯赞叹说:真是美丽的废墟啊!嘘!巡官生气地说,德罗米欧,好。

其他人留在这里守着。

我去探路时,乔,别打什么歪主意。

如果你肯合作,我保证你不用受罪。

他很快爬出车子,穿过空地,登上阳台,尽管有着笨重的身材,动作竟然出奇的轻盈。

门上的油漆虽然遭受和墙一样的命运,到底还是结实的木板,门边有一个小电铃。

他避开这些,悄悄绕到阳台上,想要从窗户往里看。

可是密实的护窗板不容他如此试探。

他轻轻走下阶梯,消失到房子左边。

三分钟后,他从右边出现,摇摇头。

该死的房子好像没人要。

好,看看吧!他勇敢地走到阳台,用力地按下电铃。

一瞬间——快速得好像他一定在某个孔隙偷窥——一个人打开门走出来。

门一打开,上面有铃铛响起,古老的玩意挂在门上方,只要门稍微一动,铃铛上方的弹簧就会发抖弹跳。

这个人身材高大,老态龙钟,苍白的脸上布满皱纹。

他褪色的灰眼睛在巡官身上稍事停留,便投向阳光下的大车,然后又折回来。

先生,有事吗?他的声音有些尖锐,我可以效力吗?这房子是艾尔斯博士的吗?老人热切地点头,显得有些高兴。

他微笑着搔搔头,哦,是呀,先生。

你有他的消息了?我开始担心……啊,原来如此。

等一下,巡官走到阳台边缘,你们最好都上来吧!他语调凄苦,看来我们有得等了。

憔悴的老人带着他们穿过狭窄的走廊,来到小小的客厅。

房子内部很阴凉。

客厅的家具全都旧得发亮,老地毯,老壁画。

一股好像灵堂才有的酸气扑鼻而来。

老人忙着打开护窗板和窗帘,房间在阳光照耀下显得更寒酸、更令人厌恶。

巡官冷冷地开头说:首先,我们想知道你是谁?老人开心地笑着说:先生,我叫麦斯威尔,替艾尔斯博士照顾房子,什么杂活儿都做——烧饭,打扫,砍柴,到泰里镇买东西。

打杂的?你是唯一的佣人?是的,先生。

你说艾尔斯博士不在家?麦斯威尔的笑容变成警戒之色:我以为……你不知道吗?我以为你们会有他的消息,先生。

佩辛斯叹息说:又泡汤了。

该死!雷恩先生,你说得对,他一定出事了。

嘘!佩蒂,她父亲说,麦斯威尔,我们要打听点消息,一定要找到你的老板。

他什么时候……麦斯威尔褪色的眼睛尽是疑窦:你们是谁?巡官很快拿出闪闪的证件,这是他的旧证件,退休时没有交回去,碰到这种场合,他就用来展示权威。

麦斯威尔投降了:警察!萨姆口气严厉:请你回答我的问题。

艾尔斯博士上次什么时候在家?我很高兴你来了,先生。

麦斯威尔喃喃说,我很担心,不知道怎么办?艾尔斯博士常常出门,可是这是他第一次出去这么久。

好,快说,他离家到底多久了?我想想看。

今天是6月22日。

哦,已经三个礼拜多了,先生。

那是5月27日……对了,先生,5月27日星期一,艾尔斯博士那天出的门。

萨姆念叨说:博物馆出怪事的那天。

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伟拉叫道。

雷恩先生约略看了一下客厅,麦斯威尔焦急地看着他。

他缓缓地说,这样吧,麦斯威尔,你何不告诉我们,5月27日当天,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看这故事很有趣。

嗯,艾尔斯博士一早就出去,先生,一直到下午很晚才回来,快要晚上了。

他……他看起来怎么样?罗威好奇地问,很兴奋?对啦!先生。

很兴奋。

他平常是个很冷淡的人,从来不表现任何,任何感情的……先生,你明白我的意思。

罗威的眼睛发亮,他回来时,可还带着东西?有,先生。

看起来像一本书。

可是早上时他又拿着同一本书走了,所以……你怎么知道是同一本书?麦斯威尔搔搔下巴:哦,看起来都一样。

老绅士轻轻地说:这都对了。

他星期一早上带着1606年的贾格出门,回来时带着不列颠的1599年的贾格,把1606年的留在那里。

嗯……继续说,麦斯威尔,后来呢?后来,先生。

艾尔斯博士出门前告诉我:麦斯威尔,今天晚上我不需要你,你可以回家去。

‘所以我把他的晚餐都准备好,人就走了——沿着巷子走到公路,坐巴士回泰里镇。

我住在泰里镇,那儿有家人。

萨姆咕哝说:就这些了?那人看起来垂头丧气:我——哦,先生,我离开前,他告诉我说,他第二天早晨会把一个包裹放在走廊。

可是他说不要用邮寄的。

他要我星期二早上拿去泰里镇,交给投递公司送走。

星期二早上,我从泰里镇回来,艾尔斯博士当然不在了,可是包裹在,所以我就照他吩咐拿到泰里镇寄走。

什么样的包裹?雷恩厉声问。

麦斯威尔满脸空白:什么?就是包裹啊,平平的,我猜是——是书吗?对了!就是书的形状,先生。

一定是书。

我们一件一件来。

巡官又有些不耐烦了,艾尔斯星期一晚上回来时,他是不是一个人?你有没有注意外面有人探头探脑的?哦,他只有一个人。

你有没有看见一个壮壮的爱尔兰人,中年人,猪肝脸,晃来晃去,有没有看见?先生,没有。

奇怪。

这该死的老家伙到底躲到哪儿去了?别忘了,爸,佩辛斯说,麦斯威尔在艾尔斯回家后不久就离开了。

可能唐纳修躲在外面树丛,看着麦斯威尔离开,然后……然后怎样?佩辛斯叹了口气:谁说得准,我就赏他一块饼干吃。

你有没有注意到包裹上的地址?年轻的罗威问。

哦,有,先生。

这位先生……麦斯威尔灰白的头倾向雷恩,刚刚提到那个名字?就是不列颠博物馆。

上面写着纽约市第五大道和六十五街。

棕色牛皮纸,地址用蓝色墨水写?没错,先生。

萨姆说:很好,这下澄清了很多事。

毫无疑问,那个戴蓝帽子的人就是艾尔斯。

他偷了书,留下1606年的,第二天托信差送回1599年的。

逃不掉了。

伟拉得意地笑。

好,好。

雷恩喃喃说,他的双眉紧锁,还有,麦斯威尔。

你记不记得大约两个月前寄走类似的包裹?关于偷书的事困扰着麦斯威尔;他开始烦躁,紧张地说:我……我希望我没做错什么事。

我不知道,艾尔斯博士向来都是绅士的模样……有的,先生,我的确寄过一个类似的包裹;收件人是克拉伯先生,我想是第五大道的萨森公馆。

你的眼睛没问题吧?巡官冷冷地说,好,乔,你的运气好,没事了。

真是惊奇,年轻的罗威喃喃说,整件事好像都围绕着艾尔斯博士,他不仅在不列颠滋生事故,还唆使恶棍夜袭萨森图书馆。

这本书里面到底有什么鬼把戏呢?伟拉耸起单薄的肩膀,如豆的眼睛发亮。

然后他看见巡官在看他,于是故作轻松状。

巡官温和地说:乔,你要放聪明点,就不要趟这混水。

好,麦斯威尔,你替艾尔斯博士工作多久了?麦斯威尔舔舔干裂的嘴唇:喔,大概三个月了。

他到泰里镇——那时是三月底——在《泰里镇时报》登广告,说要找人打杂工。

我来应征,就得到这份工作了。

我知道他什么时候到,因为泰里镇出租这房子的经纪人伯朗宁算是我的朋友。

艾尔斯博士租下了这房子,一口气就预先付了六个月的房租,没有签约,不准问东问西,没有保证人推荐信。

伯朗宁说世风日下,事情都是这么办的……所以我们就来到这里,就这样。

他……他对我总是很好。

不准问东问西,呃?佩辛斯不悦地说,真浪漫!再来我们就发现他是祖瑞加来的菲德罗王子,微服出行到美利坚合众国——滴滴答答——号角响!麦斯威尔,你这位迷人的老板可有许多访客?哦,没有,小姐。

没有人来……不,我记错了。

有过一个人。

哦?雷恩轻轻地说,什么时候?麦斯威尔皱一下眉:他出门前一个礼拜——我不记得到底是哪一天。

是一个男人,可是他脸都遮起来,当时又是晚上,所以没看清楚他的脸。

他不肯报上姓名,坚持要见艾尔斯博士。

我告诉他有个人等在客厅要见他,艾尔斯博士非常激动,起初不肯出来。

后来还是出来了,他去了客厅,在那儿呆了好一会儿。

后来他出来,留下客人自己在客厅里,他告诉我——我想他很紧张——晚上不用留下来,我就走了。

第二天早上,我回来时,那个人已经走了。

艾尔斯从来没提过这个人?麦斯威尔。

他后来都不曾对你说起这个人的事?罗威问。

我?先生。

麦斯威尔吃吃笑着说,没有。

先生,一个字都没说过。

现在这个家伙又会是谁呢?巡官咕哝说,不会是这里的这个家伙吧?麦斯威尔。

他肥胖的手钳住伟拉的肩膀。

麦斯威尔瞪大眼睛,又咯咯地长笑起来:哦,不是,先生。

这位先生说起话来不像——不像那位先生!另一个人说话像艾尔斯博士。

我是说,有些像演员。

演员!哲瑞·雷恩先生张大了眼睛,然后开心地笑了,难怪你这么说。

你是说英国人,是吗?英国人?对了,先生。

麦斯威尔兴奋地说,他们两人都一样。

奇怪。

佩辛斯喃喃说,这家伙到底是哪号人物呢?罗威先生眉头锁得更深了:听着,老兄,27日下午艾尔斯叫你回家,他有没有提到出门的事?什么也没说。

没有。

我也没有多想。

先生,可是过了几天,他没回来——老绅士下断语说,巡官,所以你才会在葛瑞森队长的;失踪名单上找不出个所以然。

如果艾尔斯博士失踪,你可能就追上他了。

真不幸!他耸耸肩,现在可能也太迟了。

艾尔斯博士……失踪了?麦斯威尔结巴说。

显然是。

那我怎么办?老人扭着手,这个房子,还有所有的家具。

哦,对了。

巡官说,家具。

艾尔斯租下这房子有家具吗?没有,先生。

他在泰里镇买了二手货。

对到处挥洒百元大钞的人不用多问问题。

萨姆思忖着说,显然他不想长住下来。

他灰色的眼睛精明地打量麦斯威尔,你的老板长得什么模样?也许这回我们可以好好地听清楚他的模样。

嗯,他很高,相当瘦。

麦斯威尔搔着下巴,我有一张他的照片,先生,我平常玩玩相机,有一天,趁他没注意,我拍了一张他的照片。

万岁!万万岁!罗威大叫,照片!他原本在椅子里坐立不安,一下子跳了起来,老好人,拿出来吧!快点!麦斯威尔蹒跚走到屋子后面时,一群人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陈腐的气味好像越发刺鼻,伟拉黑色鼻孔抖动着,忽然点燃一根烟,雷恩静静地踱来踱去,双手交叉背后。

照片。

佩辛斯喃喃说,好,这下可好,总算要水落石出了!我们可以就此解决这个棘手的问题……老仆人很快又进来,拿着一张小照片。

萨姆抢过来,对着光线。

贪婪地一看,他惊讶地咒骂,其他人都围过来。

看!伟拉尖叫,我不是说过了吗?照片上的人物是个高高瘦瘦的中年人,穿着剪裁不合身的西装外套。

照片照得很清楚。

除了少一副单眼镜片,照片里的人物,毫无疑问,就是汉涅·赛得拉博士。

这可证明我的话了。

伟拉一脸得意,他邪恶、欢欣地吸着香烟。

这龌龊的骗子。

罗威恨恨地说,他的下巴也昂起来,原来他在撒谎!我要把手臂的子弹还给这狡猾恶毒的恶棍,如果上……好了,好了,雷恩轻轻地说,高登,别激动得昏了头。

难道你忘记了我们没有任何对赛得拉不利的证据?可是雷恩先生。

佩辛斯也叫道,你不能说这张照片不是证据呀!只有一件事要办,巡官咕哝说,把他铐起来,强迫他说实话。

强迫英国公民?巡官。

老绅士冷冷地问,请你们大家保持冷静。

请你们大家都保持冷静。

这里有太多事让我们失去理智。

如果你们还愿意听我的意见,就应该慢慢来,慢慢来。

可是……何况……雷恩静静地继续说,还有事情要办。

我看我们得好好搜查这个房子,说不定能找到什么。

然后他笑了一下——麦斯威尔的眼睛在众人身上徘徊,一脸迷惑——如同贝德福在奥尔良里说过的:最不受欢迎的客人,往往在离开之后才最受欢迎。

‘高登,我们同业的真言……所以麦斯威尔,请你带路。

等我们走后,你就会无比轻松了。

第廿章 胡子和字谜麦斯威尔在他们面前带路,走进难闻的小厅,右转几步,然后左转,经过摇摇欲坠的楼梯。

楼梯的地毯破旧,显然是通往楼上的卧房。

他走下两级石阶,停在一个巨大的橡木门前。

门关着,他把门打开,站在一旁:艾尔斯博士就在这里工作。

书房很空旷,从地板到天花板都钉上橡木板,然后装上一排排的书架,可是大部分书架都是空的。

只有底下的几排有些书,都是散装书。

罗威评论说:从他书房的外观看来,他只是利用这里当作暂时躲藏的处所。

看来的确如此。

雷恩同意说。

天花板很低,一个古老吊灯,颜色可怕的彩色玻璃挂在中央,就在破旧的书桌上方。

最远的墙有一个壁炉,上面是一整块橡木做成的柜座。

黑灰的炉格上有烧剩的木头和灰烬。

书桌上摆着一支老鹅毛笔,一罐墨水,一只阅读用的放大镜,还有一些杂物。

巡官和佩辛斯同时叫出声,一起拍桌子。

什么事?罗威叫着,冲往前去。

桌上有一个烟灰缸,一个破损的彩色瓷器,上面有几支丑得可怜的小海豚支撑着一个胸脯大得离谱的美人鱼。

烟灰缸中心躺着五片灰白色的陶片,两片最大的是凹过去的,凹过去的表面有烧过的痕迹。

下面铺着烟灰和烟草。

看起来像便宜的土烟斗。

罗威大惑不解,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唐纳修!巡官挤出一个名字。

佩辛斯的蓝眼睛发亮,叫道:这就是证据了!高登,唐纳修向来都用土烟斗。

他一定是那天从博物馆跟踪艾尔斯博士到这儿。

这证明他曾经来过。

麦斯威尔!巡官厉声说,你不是说过最近没有一个面貌凶恶的爱尔兰人来过这个房子。

那这烟斗怎么跑到这里的?先生,我不知道。

从艾尔斯博士离开后那天,我就不曾来过这个房间。

我去寄包裹那天早上出门前,看见桌子前面有这些碎片,我就捡起来,跟烟灰和烟草一起放在烟灰缸里。

雷恩叹了口气:艾尔斯博士打发你走的那天晚上,你有没有注意到这些碎片?我离开前不在那里。

我确定。

艾尔斯博士用土烟斗抽烟吗?艾尔斯博士根本不抽烟。

我们刚来的时候,在柴篷里找到这个烟灰缸的。

麦斯威尔眨了一下眼,我也不抽烟。

他郑重其事地宣布。

我想,巡官——老绅士有些疲倦了,我们可以把事情或多或少地连接起来。

27日晚上艾尔斯打发走麦斯威尔后,原来唐纳修从城里跟踪艾尔斯到这里,然后一直等在屋外的树丛里。

等他进了屋子,在这房间和艾尔斯面对面。

这点我们可以确定。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就任凭我们猜测了。

这可有趣了。

萨姆哼着说,我们再去看看其他的地方。

他们走向咿咿呀呀的楼梯,楼上的走廊很狭窄,有几扇门。

他们一一检查每个房间。

两间是空的,挂满蜘蛛丝,显然麦斯威尔不是最有良心的管家。

一间是麦斯威尔自己的房间,除了铁床、老式的洗脸盆、一张椅子和从某个旧货商的地下室挖出来的五斗柜,其他什么都没有。

第四间是艾尔斯博士的卧房——小小的,不太干净,摆设和麦斯威尔的一样简陋,只是可见扫除灰尘的痕迹。

一张旧床虽然斑驳,但核桃木很结实,收拾得很整齐。

佩辛斯以女性的眼光检视床单,严厉地问:这是你铺的吗?是的,小姐,麦斯威尔咽咽口水,上一次就是27日早上。

真的?雷恩喃喃说,怎么会呢?你28日早上回来,发现艾尔斯博士已经走了,包裹放在楼下走廊,你没看见床有人睡过的痕迹吗?没有,先生。

所以我才知道艾尔斯博士一定是前一天晚上走的,就是他叫我回泰里镇的那个晚上。

因为星期二早上,我发现他没在床上睡过。

你为什么不早早把话说清楚?萨姆没好气地斥责,这很重要。

不管那个星期一晚上发生什么事,都在艾尔斯出现之前,我是说——赛得拉出现前。

好了,巡官。

老绅士微笑说,我们别太投入。

就暂时称这位失踪的房客为艾尔斯博士吧……艾尔斯博士。

他又笑了,笑容古怪,好奇怪的名字,不是吗?你不觉得很奇怪吗?高登·罗威原来在衣柜里头乱翻乱搜,这时直起了身子,理直气壮地说:我的确觉得奇怪。

如果这个险恶的世界还有一点道理或形式,这点奇怪的地方就证明巡官是对的,你是错的。

啊,高登,雷恩的笑容依然古怪,我早知道逃不出你这猎犬般的敏锐。

这是什么意思?什么逃不出?巡官嘶吼起来,他气急败坏地涨红了脸。

乔伟拉厌恶地跌坐在椅子上,好像被这群疯子整得无聊得要哭出来。

至于麦斯威尔,他嘴巴半开地瞪着他们,像个白痴的样子。

事实上……罗威出击了,艾尔斯博士的名字有六个非常奇特的字母。

想想看。

字母?佩辛斯不解地重复说,A-l-e-s……哦,高登,我真笨!什么?巡官咕哝地跟着说:A-1-e-s……不是A-l-e-s.雷恩说,是D-r-a-l-e-s.罗威抛给雷恩奇怪的眼光:原来你也看出来了!佩辛斯,难道你不了解艾尔斯博士(DrAles)构成非常美丽的字谜吗?佩辛斯的眼睛睁得更大,脸色有些苍白,然后吐出一个名字。

一点没错。

把艾尔斯博士的字母重新排列组合就是……赛得拉(Sedlar)!真的。

老绅士喃喃说。

大家沉默了一下。

然后罗威静悄悄地把注意力转回衣橱内。

嘿!萨姆巡官大声叫道,小子,你还不太笨嘛!雷恩,现在你可不能不买这个账了吧!也许不需要买什么账,雷恩笑笑,我同意高登的说法,‘艾尔斯博士’这个字谜太容易了,不可能是巧合,是设计过的。

可是是什么样的设计?典故是什么?目的是什么……他耸耸肩,从开始调查人类心灵的千奇百怪之后,我就不敢随便下结论。

这个结论,我可是已经准备好要下的。

巡官严厉地正要开始说话,罗威发出满足的嘶鸣。

罗威从衣橱爬出来,自言自语,然后很快转过身,把没有受伤的手插在背后。

他咧着嘴说:猜猜我发现什么了。

艾尔斯博士,这老家伙,真够腐败狡猾!高登,你发现什么了?佩辛斯说着,急忙走到他面前。

他扎着绷带的手臂示意她不要靠近:等等,小姐,顾一下名声。

他忽然收敛笑容,雷恩先生,你一定对这有兴趣。

他伸出完好的手,手指间露出一把蓝绿的假毛发,形状整齐。

这无疑是萨姆巡官奇怪的客人在5月6日戴着去萨姆侦探社令人难忘的胡子。

在大家从惊愕中恢复之前,罗威转身又探入衣橱里。

他一连拿出三件东西——一顶色调奇怪的蓝软帽,一副蓝色的眼镜,一个夸张的银灰八字胡子。

今日天助我也!年轻人吃吃地笑,嘿,你们看这些宝贝怎么样?我真该碎尸万段。

巡官呆呆地说,嫉妒又羡慕地赞赏罗威。

喔,高登。

雷恩从罗威手上拿过假胡子、眼镜、八字胡、帽子,然后喃喃说,我看应该是没有问题了?胡子和眼镜应该跟你们看过的一样吧?萨姆生气地说:全世界不可能有两把胡子跟这一样。

你能想象一个脑筋清楚的人戴这种胡子吗?当然,只有在特殊情况下才有可能。

雷恩笑着说,麦斯威尔,你以前曾经看过这些东西吗?佣人看见胡子吓坏了,摇摇头:除了那顶帽子,其他的我没看过,先生。

老绅士咬咬牙:这帽子……伟拉,这就是那天你跟踪艾尔斯博士到不列颠时,他戴的帽子?还有这八字胡?没错。

我告诉你这家伙在盘算什么,我不是……确凿的证据。

雷恩忖量着说,巡官,毫无疑问,5月6日把这封信留给你的人,和5月27日下午到不列颠偷书的是同一个人。

证据确凿——证据确凿,巡官语气里带着野蛮的恨意,这个案子很清楚了。

有了这些证据,加上克拉伯和伟拉的证词,还有那张照片,他是无处可逃了。

告诉你,这件案子里,根本没有赛得拉!没有赛得拉?巡官,你吓我一跳。

你这是什么意思?可是明明有一个赛得拉呀!罗威抗议,佩辛斯也对着父亲皱眉。

萨姆巡官咧开嘴:我解开这个扑朔迷离的案情了,老天爷!跟吃白菜一样简单。

这个出现在博物馆的家伙,自称是他们新聘的馆长赛得拉博士,其实他根本就不是赛得拉!而是艾尔斯博士,管他是谁!我敢跟你打赌,艾尔斯想办法在赛得拉登陆纽约还没来得及上任时,就把赛得拉给做掉,然后接替了他的位置——假装是他,可是他们外表相像,而且身材、高度之类都相同;这些英国佬反正看起来都一样——然后开始一连串胡搞瞎搞。

告诉你们,艾尔斯博士不只是个小偷,还是个凶手!对我而言,问题是:艾尔斯博士是何许人?罗威说。

你可以简单地验证你的问题。

雷恩眼神闪烁,只要打封电报给你在苏格兰警局的朋友崔奇,请他挖出一张汉涅·赛得拉的照片寄给你就行了。

这是个好办法。

佩辛斯叫道。

仔细想想,我没那么有把握。

雷恩说。

巡官听这些话时,下唇越噘越高,忽然脸涨成猪肝颜色,双手一抛,大吼说:疯了。

我不管这整桩事了。

我一点儿好处也得不到。

告诉你们,我不干了。

这案子害我几天睡不好觉,管他去死。

佩蒂,走吧!那我怎么办呢?麦斯威尔无助地说,我还有一些艾尔斯博士留下的钱,可是如果他不回来……老兄,算了罢。

把房子关紧,回家去。

佩蒂……我看不成。

雷恩先生喃喃说,不,巡官,我看不行。

麦斯威尔,我看你最好留在这里,假装没发生什么事。

可是,先生……麦斯威尔抓抓松垮的脸颊。

假如艾尔斯博士回来——这并非完全不可能——我想巡官会很乐意听到这消息。

好的,先生。

麦斯威尔叹了一口气。

该死,我才不要——巡官咒骂着。

得了,你这老暴君。

雷恩笑着说,给麦斯威尔一张名片吧……这样好多了。

他把手臂搭在萨姆的手臂上,麦斯威尔,记住,艾尔斯博士一回来就通知他!第廿一章 威彻斯特的险恶然后,整个案子好像忽然遭到瘟疫,骤然告终,整个礼拜直挺挺地躺在死亡里。

没事发生,没新鲜事发生,更重要的是没有人在乎发生了什么事。

巡官倒像言出必行的君子,果真撒手不管此案。

他全神贯注在前面提过的珠宝抢劫案——这件轰动社会的案子,事关一条价值非凡的珍珠项链和远在公园大道云端上被攻击的交际花。

他很少出现在办公室,即使出现,也只是来察看一下信件。

萨姆侦探社除了佩辛斯蜻蜓点水的足迹外,完全丢给白朗黛小姐用汪汪的泪水处置。

至于佩辛斯,她忽然对学习充满热情,经常出没不列颠博物馆,得到各个男士的默许,男士们仍然忙着为历经风霜的建筑修补装扮,力图为它换上新姿色。

她和年轻的罗威先生表现出勤恳的治学精神,埋头研究莎士比亚。

恐怕在文学史上,莎士比亚并没有因为两人的这段合作透露许多秘密。

就在讨论谜一样的赛得拉博士和两人之间的事之余,佩辛斯和罗威所做的事,大概对罗威学业的进步也少有助益。

但最漠不关心的人好像是哲瑞·雷恩先生。

他躲在舒服的城堡哈姆雷特山庄里,九天里始终浸淫在僧侣式的沉默中。

这个礼拜中间有些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例如,巡官办公室接到两封信。

一封是纽约郡首席法医,令曼哈顿歹徒闻名丧胆的里奥·谢林医生。

就医生看来,3HS wM几个字母,如果当作化学符号,完全没有意义。

起初他想把符号分成几个元素,3HS可能代表三个部分的氢和硫;可惜没有这种化学成分,因为从开天辟地以来,一个氢原子就顽固地拒绝和一个硫原子结合。

至于小写的w,可能有不同的化学诠释,谢林医生继续说,例如瓦特(watt)是电学名称,钨(wolframite)是稀有矿物。

大写M一般代表金属(Metal),如果w代表钨,那么M和w可能有关连。

法医的结论是:总之,依我的意见看来,这号码加上大写小写的谜语,完全是胡说八道,一点科学意义都没有。

第二封信是华盛顿情报局解码专家谢弗组长寄来的。

谢弗组长首先为迟迟才回复萨姆巡官不寻常的问题而道歉。

他一直很忙,也许没能好好研究这个符号。

可是就他的意见,这符号若是密码,完全是天方夜谭。

若真的是密码,他不相信可以破解。

如果是什么话,可能每个字母都有预设的秘密含意。

专家可能要花上几个月的时间,寻找破解的规则或方法,结果可能仍然功亏一篑。

佩辛斯简直要哭出来,许多夜晚,她暗自摸索这个奇怪的符号。

罗威安慰她,可是毫无助益,他的运气也不好。

其他的报告陆续而来,一样黯淡无光。

一份是卓罕巡官给的机密报告:对汉涅·赛得拉博士在5月22日从西林西雅号下船登陆纽约后,到5月29日正式出现在不列颠博物馆之间的行踪,总局的探员一无所获。

进一步调查这个英国人下榻的新尼卡旅馆,只发现赛得拉博士在5月29日早上住在旅馆。

他当时行李很多。

他还住在新尼卡。

一个安静的中年英国人,通常一个人在韩丁厅用餐。

如果下午人在旅馆,就会叫四点钟的下午茶,一个人独自在房间里享用。

那个不幸的爱尔兰警卫唐纳修仍然失踪,他的命运依然成谜。

艾尔斯博士也消失无踪。

意大利佬伟拉先生也向有关当局报到,享受应有的报应。

一天下午,巡官向高登·罗威解释——显然罗威遭遇蒙面人枪击和发现假胡子后,他对这位年轻人的看法大幅修正。

伟拉在博物馆被逮个正着的时候,他这老战士离开房间去找电话。

对,可能是哲瑞·雷恩先生的建议。

不管如何,这通电话的目的,是要巡官在办完伟拉的事后,找人继续跟踪这个狡猾的伟拉先生。

负责跟踪的这个人叫葛罗斯,他一向替萨姆侦探社办事;葛罗斯无声无息地跟踪一行人离开不列颠博物馆,到泰里镇附近的艾尔斯博士家,静静地等在外面,直到一行人出来,然后他又非常娴熟地如影随形跟踪这意大利佬的去向。

但是葛罗斯的消息也乏善可陈。

这小偷儿显然放弃探究价值百万的秘密。

赛得拉博士在博物馆进进出出。

乔特博士也一样。

克拉伯在萨森宅邸翻弄他的书籍。

萨森太太在6月的苦热里发胖发汗,准备出征到法国的别墅避暑……每个人都正常行事。

每个人都像佩辛斯的蓝眼睛一样无辜。

就像萨姆巡官对刚刚调查完珠宝案稍事休息的同行说的,这大概是我碰过最难料最难缠的事。

麦斯威尔应该还寂寞地看守着艾尔斯博士的房子。

接着电话响了。

电话进来时是7月的第一天,星期一热腾腾的早上。

巡官已经两天不在,出去追查最近的神秘案件。

高登·罗威安详地睡在旅馆房间——他很有志气地收拾寒伧的行囊离开萨森公馆,他向佩辛斯说他从此不回头。

白朗黛小姐依然悲戚地坐在巡官事务所的前厅,佩辛斯坐在巡官的办公桌前,对着父亲的字条皱眉头,发信的邮戳印着爱荷华州布拉夫市议会。

白朗黛小姐的叫声穿过敞开的门:萨姆小姐,请你接电话好吗?不懂他在说什么。

他听起来好像酒醉还是什么的。

喔,妈呀!佩辛斯叹了口气,伸手去接电话。

白朗黛小姐有时候很麻烦。

喂,她懒懒地说,然后却挺直身子,好像全身触电似的。

电话另一端的声音无疑是老麦斯威尔的。

可是多难过的声音啊!又哽咽又虚弱又很慌乱——他叽叽咕咕地说着,佩辛斯也只能猜出几个字:救命——屋子里——真可怕——萨姆巡官来——模糊不清的音节难明其义。

麦斯威尔!佩辛斯大叫,怎么了?艾尔斯博士回来了吗?刹那间老人的声音虽然微弱,但很清楚:没有。

快来!接着空荡无声,好像什么东西重重摔下。

佩辛斯瞪着话筒,然后拼命敲铃,没有答复,麦斯威尔!但显然可怜的麦斯威尔听不见她,也无法回答。

佩辛斯冲到前厅,戴上草帽:白朗黛!替我接哈姆雷特山庄的奎西……奎西!我是佩辛斯。

雷恩先生在吗?可是奎西帮不了忙,他说哲瑞先生在庄园的某处,到底在哪儿,他不知道。

但他会尽快找到主人,把佩辛斯的话传给他,请他赶快到艾尔斯家……佩辛斯拨了高登·罗威的新号码。

我的天呀!佩蒂。

听起来很严重。

等等,我清醒一下……你打电话给警察了吗?警察?什么警察?小姐,泰里镇的警察!佩蒂,我的小姐,你今天早上的聪明才智短少了一些。

做做好事,快找人帮助那老家伙吧!喔,高登。

佩辛斯呜咽地说,我真笨,对不起。

我早该想到的。

我会立刻通知他们。

二十分钟后来接你。

勇敢些,达玲!可是佩辛斯打电话时,泰里镇的警察头子,一个叫鲍林的人恰巧不在,一位疲倦的助手好像搞不懂情况急迫,最后才答应派人去看看。

情况越急,佩辛斯的嘴唇也越无血色。

我要出去了。

她悲惨地向白朗黛小姐宣布,天,真是乱七八糟!我看可怜的麦斯威尔正躺在血泊之中。

再见!佩辛斯把跑车停在巷口前面,高登·罗威站起来,用力定睛看着路的另一头。

我看那是雷恩的车。

一辆长型黑轿车急速朝他们驶来,一声尖鸣,紧急刹车,停在他们前面,两人都满意地松口气。

这个胆大妄为的司机正是德罗米欧。

后座车门打开,雷恩高大的身影轻盈地跳出来。

他叫道:孩子们!实在太抱歉了。

你们刚到吗?我出去游泳,奎西,这可怜的傻瓜找不着我。

你们打电话给警察了吗?他们应该到了。

佩辛斯咽了口口水说。

没有。

老绅士喃喃说,目光犀利地打量巷道上的碎石,昨天晚上下过大雨,碎石还是黑的,地面也还是软的,没有轮胎的痕迹……不知什么原因,他们还没有来。

我们自己去看看。

高登,我看见你的手臂已经痊愈了……亲爱的,走吧!别太快,不知道我们会碰上什么呢!他回到车上,佩辛斯把跑车开入巷子。

德罗米欧开着大车尾随在后。

沿路树木低垂仿佛穹盖。

清晨的大雨洗刷过了路面的石子,看起来像不沾污尘的纸张。

年轻男女沉默不语,佩辛斯把心思放在窄路上,罗威的眼神凝视前方。

他们不知道应该预料什么事情。

万一有个带武器的人从树丛里钻出来,或一群人拿着机关枪挡在路前,他们都不会有准备。

两部车咿咿呀呀前进,什么事也没有。

他们到达通往艾尔斯家狭窄车道的入口时,佩辛斯停住车子。

雷恩在后面下车,三个人组成兵团。

乡村四处是夏日惯有的声音,令人欢欣愉悦。

可是放眼望去,没有人烟可寻。

他们决定把车子留在巷里,由德罗米欧看管,走路前进。

他们谨慎地走下车道,罗威在前,雷恩在后,佩辛斯紧张地夹在两人之间。

树木越走越稀疏,可以看见屋前的空地。

房子非常荒凉,前门紧闭,窗户也都关上护窗板,车库门也关着,好像没丢失什么。

麦斯威尔呢?佩辛斯轻声说。

我们进去看看,我不喜欢这个样子。

罗威面带忧色,佩蒂,跟紧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他们很快穿过空地,走上摇摆的阶梯到阶台。

罗威用力敲打厚重的门。

他一次又一次地用力敲,可是无人应门。

他们看看雷恩,老人的嘴抿成一线,眼睛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何不把门撞开?他轻轻地说。

好主意。

罗威退到阳台边缘,摇手要他们走开,松松筋骨,然后纵身往前一跳。

他的右脚不偏不倚狠狠地踢中门锁,坚实的木门轻轻一抖,门上方的铃铛叮当响了一下。

罗威退回阳台边缘,再试一次。

第五次时,门终于支撑不住往里倒去,上方的弹簧铃铛愤怒狂喊以示抗议。

好腿功!罗威得意地喘气,匆匆走进门去:去年春天在马赛,一个法国摔跤选手教我的……感谢上帝!他们在前厅忽然停住脚步,被眼前所见惊得目瞪口呆。

小小的走道七零八落,好像刚刚有人在这里摔跤。

一张原来放在伞架旁的旧椅子破成四大块。

墙上镜子碎了,碎玻璃铺满半面地板。

伞架踉跄地滚到一角。

一张小桌子像死金龟子翻过身来。

他们在沉默中走进客厅,整个房间全被毁了。

他们走进书房察看,佩辛斯的脸色顿然发青。

这儿好像被一头大象或一群饥饿的老虎扫荡过。

没有一件家具是站着的,墙板上到处是奇怪的砍痕。

吊灯也被摧毁,书本洒得满地皆是。

玻璃、碎片……在同一沉默中,他们检查后面的厨房。

抽屉都被打开抽出,橱柜都遭殃,碗盘锅盖全都掉在地上,但与其他房间相较之下,灾情要轻微多了。

楼上情况相仿,到处刀痕……他们回到楼下。

虽然麦斯威尔的衣服还挂在卧室内,但房子内没有他的踪迹。

外面不是有车库吗?雷恩忖度地说,虽然不太可能……罗威说:我们去看看。

他们走到外面。

罗威绕着车库打探,那儿只有一扇窗,但是烟灰积得很厚,变成不透明。

雷恩敲打着薄门,门上面有个生锈的锁。

里面没有反应。

我得把窗户打破才能进去。

罗威说,佩蒂,站开点,不要被玻璃打到。

他找来一块大石头,朝窗户投掷。

玻璃破了,他的手伸过去打开挂扣。

他爬进窗子,过一会儿对着外面大喊:别站在门边!站远一些!门往外冲开,木头上的搭扣弯扭松动……高登·罗威瘦削的脸庞通红,站在门边动也不动,然后紧张地说:他在这里。

可是我想他已经死了。

第廿二章 刀斧手车库里一辆惨遭岁月摧残的汽车停放在生锈的螺丝、油腻的破布、装杂物的木箱之间——简直就是一堆垃圾。

一个古老的椅子立在开窗的墙壁和汽车之间,上面缠绕一团凌乱的绳子。

椅子和门之间躺着麦斯威尔,黑色的衣服沾满灰尘。

他脸部朝下,双腿蜷曲。

虽然头部有破布打的结,可是没有受伤的痕迹。

离他伸直的右手两英尺处有一顶污渍的帽子,帽子上有一支电话筒。

话筒连在电话线的一端摆荡。

佩辛斯呆呆地把话筒挂回原位。

罗威和雷恩跪在僵硬不动的身躯旁,把他翻过来。

麦斯威尔憔悴的脸上一片死白,他的下巴有块折叠的厚布,好像围兜。

显然他原先被绑在椅子上,挣脱椅子后才费力解开这个捂他嘴巴的东西。

忽然间,他的脸不可思议地开始扭曲,轻轻发出一声呻吟。

啊!他还活着!佩辛斯叫着,飞跑到他身边。

她也跪下来,不顾地上的油污,轻拍老人的脸。

他的眼睛闪了一下睁开,又闭上。

罗威摇摆着站起来,往车库后方长满绿锈的水龙头走去,把手帕弄湿,然后走回来。

佩辛斯轻柔地擦洗老人苍白的脸。

可怜的家伙,雷恩缓缓说,高登,我看我们两人用力,可以把他扛到屋子去。

他们小心翼翼地抬起骨瘦如柴的身体,经过空地,穿过被踢烂的前门,走进客厅。

佩辛斯奋力把翻倒的沙发扳正,沙发上的铺面都被割得粉碎。

他们把麦斯威尔放在上面,他的眼皮掀了两下睁开了,苍老的脸颊逐渐浮现出一点血色,眼里尽是恐惧害怕的神情,但看清几张关怀的脸庞后,他开始舔舔嘴唇。

这时候,屋外一阵引擎怒吼,他们快速跑到阳台上。

一个红脸魁梧的人,穿着蓝色制服,匆匆跑上阶梯,两个警察尾随在后。

我是泰里镇的鲍林警官,他来势汹汹地说,小姐,你就是今天早上打电话到我办公室的人吗……这个鬼地方真难找,所以我们才迟到。

好,告诉我,这里出了什么事?经过一番介绍和解释的折腾,麦斯威尔已经恢复不少元气,他们围在老人四周,在饱受摧残的客厅倾听他的故事。

前一天晚上十一点半——夜黑风高的礼拜天晚上——门铃响时,麦斯威尔独自在屋子里玩接龙游戏。

他匆匆走去应门,心里有些不自在。

外面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他单独一个人,远离人居……这么晚了,这个客人可能是谁呢?为什么到这个难得有客人的地方?然后他忽然想到,也许是艾尔斯博士回家了。

门铃一直响个不停,他只好开门。

一只脚马上踩进门,在昏暗的灯光下,一个高高的人跳到眼前,衣领翻高到眼际。

麦斯威尔惊慌地往后退,可是客人拿着圆圆硬硬的小东西朝麦斯威尔发抖的肚皮戳,他双腿发软之际,才明白有一支左轮手枪正在威胁着他。

然后这人顶着昏暗的灯光往前走,光线直接打在他脸上,麦斯威尔惊慌失措地发现他蒙着脸。

我,我害怕极了!麦斯威尔的声音破哑,我想我会昏倒。

他叫我转过头去,走在他前面走出屋子去,他的枪抵住我的背。

我闭上眼睛;我想他,他要开枪打死我。

可是他只要我走进车库,然后他找了些旧绳子,把我绑在一张破旧的椅子上,还用一块破布把我的嘴塞起来。

然后他就走了。

可是他又立刻回来搜我身上。

我知道为什么,因为我们离开屋子时,前门关起来了,门是弹簧锁。

他没办法进屋子。

我的裤子上挂着一支复制的钥匙——艾尔斯博士的原来的钥匙——他把我的拿走。

然后他走开,把车库门锁上,我就被丢在黑暗里。

外面一切非常安静,一点儿声音也没有……我整晚都在车库里,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他颤抖了一下,绳子绑得我很痛,我睡不着觉。

我觉得很紧张,手臂和腿都好像睡着了。

可是到了早上,我终于想办法松开绳子,把嘴里的布拿开,然后发现口袋里有萨姆巡官留给我的名片。

所以我就打了分机电话……我猜我一定是昏倒了。

我所知道的就是这些了。

他们仔细检查整栋房子,麦斯威尔摇摇晃晃跟在他们后面。

他们从书房开始。

不管是什么原因把擒服麦斯威尔的人吸引到这偏僻的乡村来,他在追寻所要的目标时,可是毫不留情。

整个房间在搜寻过程中惨遭破坏。

不仅所有的家具都被翻过来,玻璃物品被打烂,木制墙板也显示出被尖锐的器物劈砍过。

鲍林警官很快就找到这利器,是一把小斧头,就躺在壁炉附近的地板上。

那是我们的斧头。

麦斯威尔又舔一舔嘴唇,从厨房里的工具箱拿出来的。

我用来砍木材烧壁炉用的。

这是这里唯一的一把斧头吗?佩辛斯问。

是的,小姐。

木制品和木墙被攻击得体无完肤,墙脚到处是木头碎片。

连地板也有一处被撬开,麦斯威尔说那上面原来有一块地毯。

现在地毯被丢在角落里,好像被一脚踢到那里去的。

另一个角落原来有一个华丽的维多利亚风格的老祖父钟,现在横尸地上,躺在玻璃碎片之中。

检查的结果显示,挥舞斧头的人故意打烂匣子,把黄铜制的钟摆扯下,把时钟翻过来,然后砍破背部和两旁,露出精巧的器械。

时钟的指针不偏不倚指着十二点。

这个钟昨天晚上还走吗?罗威厉声问。

有呀!先生。

门响的时候,我……我在这里玩接龙呀,所以我知道。

钟走的声音很大,没错,是在走。

那么他是半夜时打烂这时钟的。

佩辛斯喃喃说,这也许用得着。

我看不出有什么用。

鲍林说,我们从麦斯威尔的故事得知他是十一点半来的,不是吗?哲瑞·雷恩先生还在冥想之中,静静地站到一旁看。

只有他的眼睛是警觉的,在深沉地闪烁。

佩辛斯慢慢地在房间走来走去,她检查书桌,抽屉都被抽出来,里面的东西也洒落满地。

上面还有散落的扑克牌。

然后她看见房间对面有什么,眯起眼睛细看。

那是个便宜的小闹钟,就放在壁炉上面的柜子上。

佩蒂,怎么了?罗威注意到她专心的表情。

那个闹钟。

书房里放个闹钟很奇怪。

她走过去,拿起来看,闹钟愉快地滴答滴答走着。

那是我拿进来的,小姐。

麦斯威尔道歉说。

他好像已经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好奇地看着事情的进展。

是吗?房间里有个那么大的老祖父钟,你为什么还需要一个小闹钟呢?佩辛斯疑神疑鬼地问。

哦,关于这个闹钟……麦斯威尔匆匆走过来回答,小姐,过去几天我有些感冒,礼拜六我在泰里镇买了些咳嗽药。

药剂师告诉我每四个小时吃一小汤匙。

昨天晚上我八点时吃了一次,可是我这个人有些粗心大意,小姐。

他无力地笑笑,我想睡觉前恐怕会忘记吃药。

所以我在玩牌时,就把闹钟带进来,把闹铃定在半夜,提醒自己吃药,然后我再去睡觉。

可是在我……原来如此,佩辛斯说。

这故事好像没有嫌疑,因为木柜的闹钟旁边有一个咖啡色的药水瓶,里面四分之三满,还有一支黏黏的汤匙。

她检查闹钟,发现和麦斯威尔说的一样,闹铃还定在十二点,上面的定时杆推到开的一格。

我在想……她喃喃说,然后端看她自己的小手表,表上是十一点五十一分,高登,你的钟几点了?大约十一点五十分。

鲍林先生,你有表吗?十一点五十二分。

鲍林不以为然,这要干吗?我只是在想这个闹钟有多准确而已。

佩辛斯微微一笑,但是眼神迷惑,你们看,很准时的。

的确,便宜闹钟上的指针指的是十一点五十一分。

啊,佩辛斯!雷恩喃喃念着,走向前来,我可以看一下吗?他粗略地检查一下,把钟放回木柜,又回到他的角落。

那是什么鬼玩意?罗威不解地问,他一直在废墟中走动,东翻西看的。

他的头往后仰,他在注视一面墙的上方。

这面墙板和其他的不同,书架镶进墙壁里,从地板一直到天花板,其他的只到墙的一半高度。

一具像在鞋店或图书馆使用的滑动的梯子,可以沿着这面墙底部的金属杆轨道前后推动,显然是原来的屋主加建的,以便轻松拿取平常无法伸手拿到的书籍。

书架最上层上面还有一排核桃木镇板,像其他三面墙上的镶板。

它们比较狭窄,好像上一代的老东西。

吸引罗威注意力的是其中一块镶板,从墙上掀开了,好像一扇门。

年轻人呵呵笑着说:好小子,看起来好像是秘密橱柜。

我希望下一分钟基督山伯爵从壁炉跳出来。

他轻快地爬上梯子,梯子就在靠近天花板、打开的镶板下方。

鲍林温怒地说:我们碰上的是哪门子的鬼啊?秘密橱柜!听起来好像侦探小说的情节……麦斯威尔,你知道这件事吗?老人张着大嘴往上看:不知道,先生。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

咦,这个门很小。

空的!罗威不悦地宣布,藏东西的好地方!大概——等一下——八英寸宽,两英寸高,两英寸深……一定是艾尔斯博士做的。

做得可真够高明。

这是最近才完成的,里面砍凿的痕迹还很新。

他们注意地看着他,他却四处乱瞄,毁掉这个地方的人真够不幸的。

瞧,他没找到这个洞。

然后他指着最上层书架上方狭条的镶板。

木板到处遭到斧刃凶狠的劈砍。

可是当罗威关上小门时,却什么痕迹也没有了,彻底错过!高明,真高明。

现在这个玩意儿要怎么重新打开呢?让我上去看看,年轻人。

鲍林忧心地说。

罗威不甘心地走下来,警官万分小心地爬上去。

正如罗威所说,秘密橱匣制作得十分精巧。

现在小门关上了,没有任何可循的痕迹。

缝隙非常微密,就在镶板边缘,所以很难察觉。

鲍林又拉又扯的,红脸变得更红,可是门还是关着,镶板的外表还是一样无辜,虽然他用手指轻敲,可以听见中空的声音。

镶板的框和其他的一模一样,都嵌着木质小玫瑰花。

鲍林喘着气说:需要有点儿诀窍。

他开始触摸小玫瑰花。

然后他叫出声来。

其中一朵在他手指间转动。

他转了一次,起不了作用。

他又转了一次,门砰地跳开,他差点从梯子上跌下来……他把门拿掉,检视内部。

里面的弹簧装置原始,但很高明。

好。

他下到地板上,担心那个没有用。

不管里面是什么,如果有什么的话,都已经不见了。

空隙真是小得很呢!我们到楼上看看。

艾尔斯博士的房间和楼下书房被砍得一样凄惨。

床被整个拆开,床垫被割得粉碎,家具分崩离析,地板被掀开——显然挥斧头的人到艾尔斯博士的房间继续搜索。

房间有个小的镀金时钟。

奇怪的是,这个也难逃飓风似的扫劫,从小桌上掉到地板上,也就是在刀斧手匆忙破坏小桌椅以便把床砍散的时候。

时针停在十二点二十四分。

佩辛斯的眼睛亮了起来:我们的朋友简直为他的活动留下时间表。

这证明他先攻击楼下……麦斯威尔,这个时钟走得准吗?准呀!小姐。

所有的钟都很准,虽然很便宜,而且我常常上发条,让每个时间都一样。

真好运。

雷恩喃喃说,这个人真愚蠢!什么?鲍林厉声问。

呃?喔,没什么,鲍林先生。

我不过是批评犯罪的人基本上都很愚蠢。

一个宛如男低音的声音传上楼来:嘿!巡官,看我找到什么?他们匆匆冲下楼。

一个警察站在走廊上,手电筒照着一个黑暗肮脏的角落。

光线下,他们看见三片玻璃破在一处,其中一片系着一条黑色长丝带。

雷恩捡起玻璃片,拿进客厅。

他把三片玻璃凑起来,变成完美的圆形玻璃。

单眼镜片。

他安静地说。

天!罗威吐出一个字。

单眼镜片?麦斯威尔眨了下眼,先生,这可奇怪了。

艾尔斯博士不戴呀!我从来没在屋子里看见过。

而且我——赛得拉博士。

佩辛斯忧心地说。

第廿三章 象征的问题现场没有什么可做的事了。

麦斯威尔接受劝告,把雇主忘掉,回去泰里镇的家,恢复他从前平静的生活。

鲍林这位精力充沛、勤劳奋斗的主管决定监视这栋房子,留下两个手下看守进出房子的巷口和屋后,虽然后面无法进入,需要铲平纠缠不清的矮丛和飘落下叠摞很高的残叶。

年轻的罗威自从发现书房的秘密橱柜后,变得越发沉默,他倒是亲自料理了一件事。

麦斯威尔说从前因为晚上一个人独自在乡下,他把所有的门窗都锁紧。

罗威自己巡视了房子一遍,发现除了前门,所有的门窗都从里面锁上。

至于地窖,就没有必要检查,因为除了从屋内厨房边的楼梯下去,没有别的入口……前门上方的铃铛在他们鱼贯走出房子时,震天响着,好不热闹。

在老绅士的邀请下,鲍林带着麦斯威尔坐上警车去泰里镇。

佩辛斯和罗威跟着搭上德罗米欧的轿车,前往哈姆雷特山庄。

年轻人在总管杂事的法斯塔夫的带领下,感激地退回房间休息,梳洗干净后下楼来吃迟到的午餐,虽然未必填饱精神,不过一定可以填饱肚子。

用餐时,大家都不太说话,佩辛斯出奇不安地沉默,罗威满腹心思,雷恩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完全没有提到早上的事。

吃完午饭,他把客人交给奎西,自已告退到书房去。

佩辛斯和罗威在哈姆雷特山庄大片的地方漫游。

走到可爱的小花园,他们纵身躺在静默的草地上。

奎西瞧见他们,吃吃笑着,然后就消失了。

小鸟群唱,绿草闻起来又香又热。

两人都安静不语。

罗威转头凝视同伴的脸庞。

在温暖的阳光照耀下,她的双颊红扑扑的,苗条的身体自在地伸展,曲线健康。

罗威热烈地看着她,感觉很奇怪,她一则动人心目,一则遥不可及。

她的双眼紧闭,眉宇间有条细线,拒绝开玩笑也不要谈情说爱。

罗威叹了口气:佩蒂,你在想什么?拜托别那样皱眉头!我喜欢我的女人平淡无奇。

她喃喃说:我在皱眉头吗?然后睁开眼睛,对他微笑,高登,你真是个孩子。

我一直在想……我看我不得不娶个脑袋太灵光的老婆了。

年轻人淡淡地说,重点是,我也是脑袋灵光——这样家里就有两个了……老婆?年轻人,这一点儿也不好笑!我在想艾尔斯博士家,昨天晚上闯进去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哦——罗威忽然躺回草地,拔了一根草。

她坐起来,眼神温和:原来你也看见了?高登。

一个是拿斧头的人。

房子的状况显示他在寻找什么东西;他不知道东西在哪里,不择手段要找到,他用斧头有系统地摧毁家具和东西。

最重要的是,这个人不是艾尔斯博士。

罗威打了个呵欠:当然不是。

如果他是艾尔斯,他当然知道要去哪里找自己藏的东西,墙上的秘密橱匣一定是他做的。

罗威又打了一个呵欠,另一个人呢?别一副兴趣全无的德性好吗?佩辛斯笑着说,明明脑筋都快搅烂了……我不知道。

你的理由是对的。

刀斧手是我们的未知数,艾尔斯博士不会把自己的地方砍了当柴烧,他知道刀斧手要找的东西到底放在哪里。

但另一方面看来,刀斧手要的东西也被找到了——证据就是我们看见秘密橱匣是打开的,所以一定是谁把它打开了。

这样你就认为昨天晚上屋子内有两个人吗?刀斧手——真是危言耸听的字眼——为什么不能自己找到那个橱匣呢?他花了那么多心血,干了一场那么龌龊的事。

佩辛斯说,好,你聪明因为你自己也看到了,橱匣建造得非常隐秘,鲍林能够打开橱匣,完全是因为他看见所在的地方,才能去摸索玫瑰雕花,把门打开。

如果门关上,墙壁一片空白,找东西的人要选对镶板,然后选对玫瑰花,然后要知道把玫瑰转到底两次,这种机会简直是百万分之一。

换句话说,那个洞不可能意外漏了底!如果刀斧手早知道有玫瑰花、有个洞,他才没有必要乱砍一顿。

所以我说转动玫瑰锁,打开橱匣,拿出里面的东西,没把门关上的那个人,绝对不是刀斧手。

如果不是刀斧手,那一定就是别人了。

这样不就是两个人了吗?好家伙,我们走着瞧吧!好一个女福尔摩斯!罗威笑着说,佩蒂,你是颗宝石。

这推理简直完美,而且还有一个结论。

另一个人——如果有这个人的话——什么时候去开橱匣呢?也就是说他在刀斧手之前还是之后呢?老师大人,一定是之后。

如果这个人先开了橱匣,那么刀斧手后来才到,一定会看见橱匣的门开着,马上知道藏东西的地方在哪里。

结果是:他不会把房子砍得粉碎去找藏匿的地方……对了,高登,刀斧手先到,就表示他绑架了麦斯威尔,把他关在车库里。

然后第二个人来了,接下来只有天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们沉默了许久。

两人都卧在草地上,看着白云如棉的天空。

罗威棕色的手动了一下,碰触她的手。

他的手就留在那里,她没有把手抽开。

早早吃过晚饭,三人就到雷恩那个老式英国风味的书房,里头充满皮革、书和木头的香味。

佩辛斯坐在老绅士的扶手椅上,拿起一张纸,漫不经心地涂鸦。

雷恩和罗威坐在书桌前,在桌灯半亮的光线下休息。

佩辛斯忽然开口:晚餐前,我写下几件——嗯,令我不安的事情,可以称为特别的疑点。

有些把我搞得非常难过。

是吗?雷恩轻声说,孩子,你这锲而不舍的精神在女人里真是难能可贵。

先生!那是我主要的美德。

我该不该念一念我的小作文呢?她从手提袋里抽出一张长纸,把纸打开,开始清楚的念出声:(一)把装有符号、密封的信封交给我们的人是艾尔斯博士——证据:在他衣柜里发现了胡子和眼镜;证据:他是个失踪的藏书家。

派伟拉去萨森家偷1599年的贾格的是艾尔斯博士。

坐上老师团巴士,打玻不列颠的贾格书柜的人是艾尔斯博士——伟拉的证词证明这点,同时从艾尔斯的卧室发现的蓝帽子和灰色假八字胡可以得到进一步证实。

但艾尔斯博士是谁呢?他是不是克拉伯和伟拉指认的汉涅·赛得拉,或者完全是另一个人?他的身份是不是另有混淆呢?(二)这个汉涅·赛得拉到底是谁?据苏格兰警局的消息,有一个汉涅·赛得拉的确受雇担任不列颠的新馆长。

但是这个出现在不列颠,自称为赛得拉的人,果真是汉涅·赛得拉吗?还是像爸爸想的,有人假扮汉涅·赛得拉?他一定有见不得人的事,他对自己抵达的日期撒谎。

真的汉没·赛得拉死了吗?这个人接收他的名字,代替他的位里吗?他隐瞒到达纽约的日期,目的何在?从他实际抵达到便装抵达之间的时间,到底做了些什么?哎!年轻的罗威说,真是痛苦的心灵!佩辛斯瞪了他一眼,继续念下去:(三)如果汉涅·赛得拉不是艾尔斯博士,那么艾尔斯博士出了什么事?他为什么失踪?(四)唐纳修到底出了什么事?(玉)是谁追赶我和高登,抢走信封?(六)刀斧手是谁?他不是艾尔斯博士,可能另有其人。

(七)跟在刀斧手后面,打开秘密柜厨的人是谁?可能是艾尔斯博士本人——他当然知道自己藏东西的所在。

等一下,佩辛斯。

雷恩说,你怎么知道刀斧手不是艾尔斯博士?还有昨天晚上艾尔斯家有两个人?佩辛斯解释着,雷恩定睛看着她的嘴唇点头,对,对。

等她说完,他喃喃说,不同凡响。

呃?高登。

而且千真万确……就这些了吗?不,还有一件……佩辛斯皱起眉头,是最重要也最疑惑的一个问题。

她继续说:(八)这些疑点指向什么地方呢?毫无疑问就是艾尔斯博士所称的‘价值百万的秘密’。

可是百万价值的秘密和艾尔斯博士留给爸爸的符号有关。

所以每件事都依赖最后这个问题:符号到底是什么意思?说完,她放下纸,又在桌上随便涂鸦。

两个男人都好一阵子不说话。

原来不经意看着佩辛斯涂鸦的罗威从椅子上半站起身,佩辛斯和雷恩好奇地看着他。

你在写什么?年轻人厉声问。

什么?佩辛斯眨一下眼,就是叫人抓破头皮的符号3HS wM啊!万岁!罗威大叫。

他跳起来,眼睛发亮,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这么简单幼稚的事情!哲瑞·雷恩站起来,走到桌边。

他脸上的阴霾尽扫,每根皱纹都刻成漆黑色的。

他说:你终于看懂了。

佩辛斯,那天坐在你父亲的办公室,他把萨森信纸打开,看里面写些什么时,我也看见了,懂了。

高登,告诉她吧!我不懂你们两个人。

佩辛斯抱怨说。

你刚刚写下这符号时,我怎么坐的?罗威问。

就在桌子前面,面对着我啊!一点儿没错。

换句话说,我看见符号的字,就像雷恩先生坐在巡官对面,巡官打开原来的信纸。

他看见的和我一样——我是倒着看的!佩辛斯轻呼一声。

她抓起纸倒过来。

符号现在变成:WMSHe.她慢慢重复说:WmSHe.在她口中,每个字母都有不同的滋味,这看——看起来像某种签名似的。

W-m……William(威廉)————两个男人热烈地看着她——威廉·莎士比亚(WilliamShakespeare)!她大叫出声,从椅子上跳起来。

威廉·莎士比亚!过了一会儿,佩辛斯坐在地毯上,就在老绅士脚边,他白皙修长的手指抚玩着她的头发。

罗威瘫在他们对面。

从那天开始,我心里一遍又一遍不停地想。

雷恩疲倦地解释,从分析的角度看来,好像很清楚。

艾尔斯博士不是在模仿莎士比亚的签名,这摹本应该是伊丽莎白时代的笔迹。

他只是用自己的方式写下——可能自以为写得很清楚——这个莎士比亚不寻常的签名里的大写字母。

不寻常的原因是小写的m和手写体的e.可是为什么H是大写呢?可能是艾尔斯无心之过,这不重要。

罗威慢吞吞地说:重要的是,这是莎士比亚签名式中的一种。

真奇怪!雷恩叹了口气:高登,你知道得比我更清楚,世上只有六个真正的莎士比亚签名。

说起奇怪。

年轻人说,其中一个写成WillmShak‘P.是啊!还有一些所谓‘可疑的’签名,其中一个拼音就像艾尔斯的符号——一个大写的W,小写的m连着W的上面,然后一个大写S,小写h,一个小写e也连在上方。

就像‘ye’的英文书写形式吗?佩辛斯问。

答对了。

这个可疑的签名出现在阿尔丁版的欧维的《变形》中,现在藏在牛津的波德林安图书馆。

我在英国时曾看过。

罗威说。

老人继续说:我向波德林安图书馆查证过了,欧维仍在那里。

我曾想过这整件事可能和那本书失窃有关系。

当然,是很荒谬的想法。

——佩辛斯感觉到他的手指在她头上翻动——让我说得深入些。

艾尔斯博士所说的‘秘密’价值百万。

他留下一份莎士比亚的签名式,当作解开秘密的钥匙,所以我们必须从那里开始。

你们现在看出来,这会是什么样的秘密呢?你是说……佩辛斯语气敬畏有加,这些偷窃和疑问和所有的事情,都是为了挖掘莎士比亚第七个真实的签名吗?看起来很像,不是吗?罗威苦笑着说,我在这里浪费青春。

哈,哈!翻遍伊丽莎白时代的记录,我从来没有碰过像这么非同小可的事情。

还会是什么呢?雷恩喃喃说,如果秘密果真价值百万,艾尔斯博士有理由相信签名是正确的。

不然怎能价值百万呢?哈,这是个非常有趣的问题。

年轻人轻轻地说:如果它拥有不可衡量的历史和文学价值,它本身就是无价。

我在哪里看到过,在拍卖会上,一个新发现、完全真实的第七个莎士比亚的签名,就值一百万。

我是不知道那指的是英镑还是美元!不过签名不可能没有目的,签名通常和某种文件相连。

书里的纸!佩辛斯大叫。

嘘!佩蒂。

没错,虽然不尽然。

罗威思量着说,六个真实的签名当然都有文件:一个是老家伙卷入诉讼的法律文件;一个是大约1612年时买房子的合约;另一个是同栋房子付款的签名;最后三个是在他三张遗嘱上。

但也有可能是在一本书的空白页上。

雷恩摇头说:我看未必。

佩辛斯已经看出来,这第七个签名是不是在一个文件——一桩交易、租约上,文件本身的历史价值可能不值得一提?嗯,也许……价值不可能很小,罗威反对说,如果是交易或租约,可能是天大的重要。

可能说明莎士比亚某一天人在某处——可以澄清许多议题。

对,对。

我说价值很小是从人的方面来看。

但是如果是在一封信上呢?雷恩身子往前弯,他的手指紧紧扯住佩辛斯的头发,她几乎叫了出来,想想这类的可能性!一封签名的信,是不朽的莎士比亚写的!我在想……罗威咕哝地说,这真是太过分了。

这是写给谁的呢?里面说些什么呢?自传资料。

一件货真价实的莎士比亚亲笔文件?这当然在可能范围之内。

老绅士的声音有些奇怪的不顺畅,如果签名出现在信尾,这封信会比签名更有价值!无怪乎老学究成天勾心斗角。

这就像——天啊!像找到圣徒保罗的信件真迹!那个文件就在1599年的贾格里。

佩辛斯吃力地低声说,艾尔斯博士显然找过其他两本现存的1599年的贾格,没有找到东西,不择手段取得第三本,也就是萨森的收藏。

结果他找到了!这,这可能吗……看起来如此。

罗威笑笑说,他找到了,幸运狗!可是现在被偷走了。

喔,好家伙!我打赌原来在艾尔斯博士的橱匣里。

大有可能。

雷恩说,还有一件事。

我发现这第三本书被偷走又被送回,原来是山缪·萨森从英国的收藏家汉弗莱爵士那儿买来的。

佩辛斯大吃一惊:就是把汉涅·赛得拉推荐给维斯先生的那个人?同一个人。

雷恩耸耸肩,汉弗莱死了,就在几个星期前死了。

不,不。

看他们两人都很惊恐,他微笑说,别吓着了。

他的死是自然的,也就是没有人为的因素。

跟平常一样,上帝是刽子手。

他已经八十九岁,死于肺炎并发症。

我在那边的送信人告诉我,萨森从汉弗莱手里买来的贾格,也就是招惹这么多麻烦的这本,从伊丽莎白时代就属于汉弗莱家族所有。

汉弗莱爵士是这个家族最后的传人,没有子嗣。

他不可能知道贾格封底里藏有文件。

罗威说,否则他不会把书卖掉。

当然不会了。

其实几代的汉弗莱家族都不知道,或怀疑文件的存在。

佩辛斯问:可是为什么文件要藏在书皮里呢?是谁藏的呢?雷恩叹息说:这是一个问题。

我想文件藏在那里几百年了,可能是写给同代的人,谁知道?但是文件需要藏起来,本身就有特别的价值或意义。

我相信。

老奎西溜进书房里。

他古老的脸宛如咸菜叶子,无一处不皱,每一条皱纹都支撑着一个坏消息。

他摇摇主人的袖子,抱怨说:哲瑞先生,一个叫鲍林的人,泰里镇的警察。

雷恩皱一皱眉:不学好的老奴才!你说什么?他打电话来。

他叫我告诉你,一个小时前……——书房的时钟指着七点——艾尔斯的房子被神秘地炸掉了!第廿四章 浩劫与发现房子成为被大火肆虐、烟雾弥漫的废墟。

片片浓厚的黄烟仍然挂在附近焦黑的树枝上,呛人的硫磺气味封人咽喉。

老木料建筑被夷为平地;墙壁和屋顶的碎片洒满道路,房子倒塌在地窖之上,处处都是灰烬的空地上依然冒着烟。

州警努力推开好奇群集的观众。

泰里镇的消防员已经控制了火焰,把注意力集中在防止火势蔓延到干柴上。

消防用水的设备不足,必须从泰里镇和俄文敦另外赶运来辅助的水箱。

水箱的水很快就用光了,看热闹的人被迫加入救火的行列。

鲍林警官在空地边缘会见佩辛斯、罗威、雷恩。

他红色的脸布满灰烬,气喘如牛。

他咆哮说:可恶的家伙。

我的两个手下受伤很严重。

好在出事时,没有人在屋子里。

六点钟爆炸的。

没有预警吗?雷恩喃喃地问,他非常奇怪地激动着,我猜,不是从飞机上丢下来的炸弹吧?不可能。

这附近整天都没有一架飞机。

我的两个手下说,我们离开一两个小时后,附近都没有人来过。

那么一定是事先放在屋子里的炸弹了,罗威忧郁地说,天,真险!喔,我们在的时候,有可能爆炸的——佩辛斯脸色发白,这——这真是有些难以相信。

炸弹!她全身为之一颤。

雷恩漠然地说:可能放在地窖里。

今天下午我们唯一没有搜的地方就是那里。

真蠢!地窖——我猜也是这样。

鲍林忿忿地说,好,我的手下要被抬去医院,我得去看看。

他们差点就被炸成碎片。

明天火灭了,我们再过来看看。

坐在老绅士回哈姆雷特山庄的车子里,三个人都非常安静,蜷曲在思绪里。

雷恩特别忘我,手指搁在下唇上,注意着天空。

你们知道吗?罗威忽然开口,我在想……什么?佩辛斯说。

好像有一窝子人牵涉在这件事里。

毫无疑问,那个莎士比亚文件,不管那到底是什么,一定是症结所在。

我想艾尔斯博士在1599年的贾格里找到这东西,把书从博物馆偷走。

这使艾尔斯成为主角之一。

另一个就是昨天晚上大肆挥舞斧头的仁兄,如果他想找的不是文件,那么是什么?这是第二点。

还有另外一个人在刀斧手之后到达,这个人没有把秘密橱匣的门关上,这是第三点。

现在又是这场爆炸案,有人放了炸弹,这是第四点。

好家伙,这点就够让你头痛地死掉。

未必。

佩辛斯辩道,你这一个或两个主角——你真讲究技术——可能是重复的人。

第二个进入屋子的人可能是艾尔斯博士,这样人数就可减为三个。

刀斧手可能是放置炸弹的人,这样一来,只剩两个……高登,我这样再说下去,不会有什么结果。

可是有一件事情。

现在我有时间把这可恶的爆炸案仔细想过一起,我有些非常离奇的想法。

雷恩眼睛里迷雾散开了,代之以好奇的颜色。

我们一直假设这个追讨文件的人,要的就是文件本身——行窃、拥有、保存,都是为了钱——一般的犯罪动机。

罗威吃吃笑着说:佩蒂,你这姑娘说话可真新鲜!当然,挖掘宝贵的东西,动机通常都是如此,这个解释很正常。

佩辛斯叹了口气:也许我昏头了,可是我忍不住想,如果炸弹事先在昨天晚上放置,很可能放炸弹的人知道文件就在屋里!老绅士眨了眨眼:是吗?佩辛斯。

喔,我想这真是疯了,但是我们面对的事是极端暴力的——枪声、偷窃、爆破……只有麦斯威尔住在屋子里,放炸弹的人当然知道这一点。

如果认为那颗炸弹的对象是那个无伤大雅的老仆人,那是再荒唐不过了。

如果不是他,又是谁或是什么呢?我们一直以为追查文件的那个人或那些人会把文件保留下来。

告诉你们,但有人的目的是要摧毁它!罗威愕然了一会儿,然后把头往后一仰,咬着牙说:哦,佩蒂,你要把我搞死了。

说到女人的争辩……他揉揉眼睛,是哪种坏蛋要毁灭具有这种历史和金钱价值的文件呢?哪有人这么疯狂!佩辛斯脸红了起来:我看你才讨厌。

雷恩很快接口说:高登,佩辛斯的推论非常合乎逻辑。

孩子,你要和这位小姐比聪明,可赢不了她的。

我看这个文件若单纯地只有莎士比亚的签名,只有疯子才会把它摧毁。

可是如果不单单是签名,文件上还记载着更多的事情。

放炸弹的人一定是不想让公众知道文件上的事情,不管这是什么事。

怎么样?佩辛斯说。

但毁掉……罗威愁眉苦脸,我无法想象老莎会写下什么秘密,让二十世纪的人大费周折去遮掩。

这到底是什么呢?说不通呀!这正是重点。

雷恩冷冷地说,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呢?如果你知道——至于说不说得通,那是另外一回事。

如果有人问起佩辛斯,她可能会说经过这一天,恐怕没有什么会令她惊讶的事了。

回想这一天以一通怪异的电话开始,接连一串怪异的事——一个老人惨遭袭击,一栋房子被神秘地破坏,然后以一场狂戾的爆炸结束。

其实她不知道,在哈姆雷特山庄还有事情等待着她以及罗威和雷恩。

天色渐黑,吊桥上灯火通天光明,奎西这个矮精灵的老脸皮在古老的灯笼前面,像鸡皮菜干一样发亮。

哲瑞先生!他叫道,有人受伤吗?伤得不重。

奎西,出了什么事?大厅里有一个人要见你。

你一走,他就打电话来。

一小时之后,他就自己来了。

他好像非常沮丧的样子,哲瑞先生。

是谁呢?他说他叫乔特。

他们赶快走向大厅,这整个庄园忠实地模仿中古世纪的英国城堡,大厅的格局也如历史再现。

就在远处,双手搁在背后的人物,正是留着胡子的不列颠博物馆馆长,他在雷恩刻意摆饰在大厅一端的悲剧面具下踱着方步。

三个人急切地走向他去。

乔特博士,雷恩缓缓地说,抱歉,让你久等了。

出了一些料想不到的事……你的脸和那个面具一样悲凉啊!有什么麻烦呢?料想不到的事?乔特博士有些混怒,那么你知道了?他勉强对佩辛斯和罗威点点头。

爆炸案?爆炸案?什么爆炸案?老天,不是!我是说赛得拉博士。

赛得拉博士!三人失声说。

他失踪了。

馆长靠在一张橡木桌子边,眼睛布满血丝。

失踪?佩辛斯皱起眉头,怎么会?我们不是星期六才见到他的吗?高登。

就是。

馆长粗着嗓子说,星期六早上他进来几分钟,好像很好的样子。

他走前,我还请他星期天打电话到我家——就是昨天晚上——讨论一些关于博物馆的事。

他说,好。

然后就走了。

他没打电话?雷恩低声问。

没有。

我试过他留宿的新尼卡,他不在那里。

今天我等了他一整天,看他会不会传话过来。

可是没有一点消息。

乔特博士耸起肩膀,真——真是笨!他没说要离开什么的。

我想也许他病了。

今天下午就打了一次电话,旅馆的人说,从星期六早上开始就没见过他。

罗威不以为然地说:那不表示他星期六就失踪啊!当然。

可是很奇怪。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打电话报警还是……我想办法联络你的父亲,萨姆小姐,可是办公室里的小姐说……馆长瘫在椅子上唉声叹气。

首先是唐纳修,然后是艾尔斯博士,现在又是赛得拉。

佩辛斯悲戚地说,这些人一个个失踪!简直、简直不像话!除非赛得拉就是艾尔斯。

罗威指称。

乔特博士抓着头:老天爷!佩辛斯皱着眉说:我看这未必表示艾尔斯博士就是赛得拉,而是他拿到文件逃跑了。

亲爱的萨姆小姐,旅馆的人说,他所有的东西都还在房间里。

我敢说这不像逃跑的人会做的事。

你在说什么文件?雷恩看起来累坏了,他的眼睛下面有很深的眼袋,皮肤看起来像褶皱的羊皮纸。

他疲倦地摇摇头:这些揣测不会有结果。

真是料想不到的发展……我唯一能建议的,就是想办法查查看赛得拉发生了什么事情。

佩辛斯和罗威进城时,夜已经深了。

他们把跑车停在新尼卡旅馆外面,下车去找经理。

经过一些拖延,他们得到批准去看赛得拉博士的房间。

房间内好像很整齐,英国式剪裁的衣服直挺挺地挂在衣橱里,五斗柜放着新洗的床单枕套,两个行李箱和三个袋子都没有打开过。

经理好像很希望不要有警察插手管事,又瞄了一次佩辛斯的证件——当然这是巡官的东西——违心地容许搜查房间。

行李和衣服都一律是英国式的。

有一些信件,邮戳盖着伦敦,收信人是汉涅·赛得拉博士,显然都是英国旧同事写来的。

抽屉的护照签证没有问题,签证是签给汉涅·赛得拉博士,上面还有一张熟悉的照片。

赛得拉,没错。

罗威痛苦地说,我开始被这件事搞得很难过了。

这里没有任何迹象暗示这个人想逃出国。

真烦!佩辛斯呻吟着,高登,带我回家,还有……还有吻我吧!第廿五章 谋杀阳光普照,大火熄灭,烟雾随着夜色消散,只剩下烧焦的榆树,成堆的残骸俨如史前的小丘,焦黑的树木残留下来以见证昨晚的爆炸案。

救火员和警察忙着挖掘废墟。

一个黝黑安静的人,眼睛锐利,指挥整个作业。

他好像特别着急要清除残骸,以便走下地窖看看里面的情景。

他们站在树林边看,温暖的晨风吹拂着他们的衣衫。

鲍林冷眼看着工人。

看到那个长鹰眼的家伙吗?他是爆破专家。

我想既然插手管事了,就好办了吧!我要看看这怪事到底怎么发生的?你是说他会在那堆垃圾里找到东西吗?罗威问。

这就是他来的目的。

工人进展神速,没多久,就清除完遮盖在地上洞穴的残骸。

他们一手转一手地把垃圾铲到三十英尺外的地方。

等地窖清除得差不多,可以容身往下走时,那个静默的人就爬进洞内消失了。

十分钟后他又出现了,四处张望着,好像在打量爆炸的范围,然后又消失了,这次他消失在树林间。

等他回来,他又潜入地窖。

第三次出现时,脸上带着安静满意的神情,他两手捧着乱七八糟的铁片、橡胶、玻璃、电线。

怎么样?鲍林问。

老大,证据在此。

爆破专家轻松地说。

他拿起一小片像时钟的仪器,定时炸弹。

啊!哲瑞·雷恩先生说。

手法原始,自家制造。

用时钟定时在六点钟,装着黄色炸药。

同样的问题同时跃上佩辛斯、罗威、雷恩的嘴唇,然而是雷恩抢先问,炸弹什么时候装上去的?星期天晚上六点——如果昨天晚上六点钟爆炸的话。

是个二十四小时的定时炸弹。

星期天六点钟。

佩辛斯慢慢地重复说,那么就是星期天晚上,麦斯威尔被攻击之前就装上的!看来你是对的,佩蒂。

罗威说,如果放炸弹的人知道房子里有文件,他放炸弹的目的是要毁掉文件。

那么就是他知道东西就在屋里,可是不知道到底在哪里。

很难——爆炸的中心点就在地窖。

专家说着,朝烧焦的岩石吐了一口口水。

雷恩又啊了一声。

第二个访客,就是从小秘密橱匣拿出文件的人。

佩辛斯别有用心地看了一眼雷恩,不可能就是放炸弹的人。

这很明显。

第二个访客知道文件的下落;放炸弹的人不知道,跟你说的一样,高登……佩辛斯的话被一个粗糙的吼声打断。

声音从在挖掘地窖废窟的工人那里传来。

他们都转过身去。

什么事?鲍林叫着,一面快速跑过去。

三个人俯着身子像看什么似的,头都快碰到一起了。

一个人转过头,脸色惨白,全身发抖。

他好不容易发出声音:老板,这,这里有一具尸体。

从他的表情看来是,是谋杀。

年轻人踩着黑色灰烬奔向屋基边缘。

雷恩慢慢跟在后面,脸色苍白焦虑。

罗威看了一眼,粗鲁地把佩辛斯推开:佩蒂,不好。

他声音沙哑,你最好到那边的树下。

这不、不太好。

哦。

佩辛斯说。

她的鼻孔紧张地呼吸,一言不发地顺从他的要求。

男人们都睁大眼睛,出神地看着深洞。

一个年轻红脸的警察,从地窖的一角爬出来,弯下腰,不停地发抖,开始呕吐……尸骸燃烧得很严重,简直不成人形——一条腿和一条胳膊可怕地不见了,衣服完全烧尽。

你怎么知道他被谋杀?雷恩严厉地问。

一个资格较老的警察,嘴唇变了形:他还没有完全烧焦,我可以看到洞。

洞?罗威差点呛倒。

那人不由得叹气:三个洞。

在他肚子上,干净利落。

那些是子弹孔,先生,别忘了。

三个小时之后,雷恩、鲍林警官、佩辛斯和年轻的罗威,沉默地坐在泰里镇检察官的办公室。

一通电话催促人派一辆车子去,把尸体送到泰里镇验尸官的办公室。

除了必须收拾残骸遗物之外的手续,鲍林下令一概不准任何人接触尸体。

警员再度搜索衣物的残骸,希望找到钮扣,因为这可能提供指认被害人身份的线索。

但是尸体遭到爆炸的震击,负责警员很快就放弃搜索。

爆破专家愉快地说,尸体没有被炸成原子,真是奇迹。

他们坐在检察官的桌前,瞪着桌上的东西看。

这是从死者身下取下来的唯一物件,可能可以用作线索。

这是一只英国制的手表,便宜货,上面是一条皮带,想追寻来源是徒然浪费时间。

表壳几乎都不见了,只残留一小片三角形的玻璃。

制造手表的合成金属尽管表面灰黑,倒未受爆炸影响。

有一件事情很奇怪。

指针指的是十二点二十六分,表面有一道很深的砍痕,这砍痕砍到外面的表缘上。

这可奇怪了。

检察官有点儿年轻,眼神充满忧虑,鲍林,你不是告诉我,尸体发现时,脸部朝下,戴这只手表的手臂压在肚子下面吗?没错。

那么表壳上的这道刀痕不是爆炸留下的了。

还有别的。

佩辛斯说,爆炸发生时是六点钟。

如果手表因此停走的话,指针应该停在六点钟的方位,但实际上却不是。

检察官赞赏地看着她:对啊!说实话,我自己都没有想到。

你说你是萨姆巡官的女儿,是吧?验尸官匆匆走进来——一个秃头的小个子,粉红的脸,温柔的下颚——你们好,你们好!我猜你们想听好消息。

我刚刚检查完乱七八糟的内部。

他是被谋杀的,对吗?罗威急切地问。

是的,没错。

当然以尸体的状况很难下定论,不过按照我的意见,他的死亡时间已经超过三十六个小时,这样推算,他大概是星期天半夜死掉的。

星期天半夜!佩辛斯瞪着罗威,他也瞪着她。

哲瑞·雷恩先生摇动了一下。

这样和手表上的时间大致吻合。

检察官下结论说,十二点——二十——六分。

这只表一定是在谋杀时停止的。

他在星期一零点过二十六分被杀。

秃头的小个子接着说:他是从前面被射杀的,距离很近。

三颗子弹。

他把三颗打烂变形的子弹丢在桌上,关于表壳上的刀痕,手腕上也有一道砍得很深的刀痕。

手腕上刀痕开始的地方,刚好是手表上刀痕停止的地方。

罗威问:换句话说,你认为同样一记刀痕同时砍在手腕和手表上了?标准答案!这就是我们的刀斧手了。

罗威的眼睛燃起愤怒的眼光,或至少是用斧头的人……医生,这些刀痕可能是由小斧头砍的吗?没错,不可能是刀子。

凶器一定是刀刃很宽,有把手的。

这样就解决了,鲍林说,有人用斧头雕刻这只鸟,砍在他的手腕上,打烂他的手表,手表停了,并且伤到手腕。

同时,我看是在打架时,用铅弹喂饱了他的肚子。

还有一件事。

医生从口袋里拿出一支包在卫生纸里的小钥匙,鲍林,你的人刚刚拿来的。

他们在尸体附近裤子的口袋里掏出来的。

有人指认过了……麦斯威尔?看管那房子的人?对,麦斯威尔指认这是前门原来的钥匙。

原来的!两位年轻人不约而同地叫出来。

奇怪。

鲍林说,等一等!他抓起检察官的电话,打到泰里镇的总局。

他对某人简短地说了些话,然后放下话筒,说,没错。

我的手下告诉我说,这是艾尔斯博士的钥匙。

那天晚上把麦斯威尔绑在车库里的蒙面人,拿走的是复制的。

这是唯一的原件?佩辛斯喘着气说。

麦斯威尔这么说的。

这样看来,就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了。

检察官满意地叹了口气,尸体一定是艾尔斯博士。

真的?雷恩喃喃说。

你不认为吗?亲爱的先生,一支钥匙不代表一个主人。

然而,我想逻辑上也说得通。

嗯,我很忙。

法医说,还有一件事。

我想你们要死者的外表特征吧!五英尺十一英寸,淡黄色或金色头发,大概一百五十五磅左右,约在四十五岁到五十五岁之间。

我找不到其他指认的标记。

赛得拉。

佩辛斯低声说。

正中目标。

罗威不耐烦地说,一个卷入这个案子的英国人赛得拉博士,星期六从他居住的纽约市旅馆失踪,这个描述刚好符合他,丝毫不差。

你不是说那个人吧!鲍林吼了出来。

我指的正是。

同时身份的指认似乎也含糊不清。

这个叫赛得拉的人,同时被指控为艾尔斯博士……那么就有答案啦!鲍林满心希望,别忘了,我们抬来抬去的尸体拥有艾尔斯博士的钥匙。

如果赛得拉就是艾尔斯,那么万事就有圆满的答案了。

再多想一下,我又不太敢确定了。

罗威支吾地说,其实真的有两种可能性,我们在这边搅和,因为我们分析得还不够透彻。

第一个可能性就是赛得拉和艾尔斯是同一个人,就像你说的,鲍林先生。

这种情况下,尸体——和两个人的描述都很类似——就澄清两个人失踪的谜团。

但如果赛得拉和艾尔斯不是同一个人,那我们只能有一个结论:他们两人的‘外表神似’!我们一直逃避这个结论,因为好像……呃,太像某类小说的情节,不值一提,但是你也躲不掉。

雷恩没有说话。

哼!鲍林挣扎地站起来,这些废话也许可以解决你们的问题,我只想知道一件事:这具尸体到底是谁的?艾尔斯博士的?还是天杀的英国人赛得拉的?星期三早晨发生了两件重要的事。

萨姆巡官从俄亥俄州胜利归来,他的珠宝贼落网了,安全地蹲在铁窗后面;还有,外表神似的谜底解开了。

第廿六章 复活第二天早晨,两老两少坐在雷恩安详宁静的花园里那棵宛如穹盖的大橡树底下。

我们又上来的原因是……佩蒂告诉我,她和这个年轻的家伙几乎就是住在这里了!巡官愉快地告诉雷恩,我们有些有趣的新闻要告诉你。

新闻?老绅士耸一耸肩。

他看起来无精打来,倦意滔天。

然后他软弱地笑一笑,一点点旧时悦耳的活力跃入声音里:‘将伊丰硕的佳音灌满我的耳朵,那长期荒芜的耳朵。

’我相信硕果丰盛?巡官咧开嘴,他心情非常愉快:自己判断吧!他的手伸进口袋,掏出一只信封,今天早上意外收到好老头崔奇的电报。

电报内容说:进一步侦察汉涅·赛得拉。

发现有趣之事,上回电报告诉你赛氏之兄弟威廉去向不知。

现发现威康与汉涅为孪生兄弟。

威廉已到美国,三月下旬从波多乘船到纽约。

遭波多警察通缉,罪名为非法入侵并恶意玻坏法国布雷藏书家私人图书馆,意图偷窃一善本书,法国人因发现威廉割损一本1599年贾格版莎士比亚的《热情的朝圣客》之书皮,惨遭殴打。

威廉行为古怪,因收入不凡,又如汉涅身为藏书家,三年前从英国消失前,以假名艾尔斯博士撰写文章。

担任善本书拍卖会专家,替百万富翁收藏家购买书籍。

最好的顾客为新近过世的汉弗莱爵士。

威廉和汉涅都无指纹可察,二人均无特征可考,但威廉与其兄弟容貌神似。

若得知威廉·赛得拉,又名艾尔斯博士之去向,告知法国波多警局。

祝好,狩猎成功。

这说明了一切,你们懂吗?佩辛斯叫道,身为孪生兄弟,汉涅和威廉一定和花生壳里的花生一样相似。

所以大家才会把他们搞混了。

是啊!雷恩轻轻说,这消息宝贵无比。

显然赛得拉是汉涅·赛得拉,艾尔斯博士是赛得拉的兄弟威廉,法国警方的逃犯。

他并拢修长的手指,但难题还是一样困扰我们。

被发现的尸体是谁的?汉涅还是威廉的?罗威说:还有威廉在布雷想要偷走1599年的贾格这件事。

雷恩先生,你一定听说这个法国佬皮耶·葛黑维吧!事实上,我去年才拜访过他。

——雷恩点点头——他是第二本的主人。

萨森的是第三本,另一本天知道在哪里。

割损书皮?哼。

胡说,他在找那份莎士比亚的文件!搞清楚了?小鬼。

巡官调笑说,这件案子,我已经洗手不干了。

但现在开始有些进步了,不是吗?你们想要知道……佩辛斯忽然开口,手指不经心地抚平衣衫,谁谋杀了地窖里的人吗?他们都很惊讶,佩辛斯笑了出来,喔,我不知道名字。

这好像在解几何问题,一堆未知数。

但有一件事我敢肯定:凶手就是刀斧手!喔?罗威倒回草地上。

我们从老祖父钟的证据可以推测,他午夜时人在书房。

十二点二十四分人在楼上卧房——卧房的钟就是证据。

谋杀发生的时间是十二点二十六分——就在两分钟之后!凶手挥砍着斧头,被害人的手腕和手表上面深刻锐利的刀痕提供了证据。

这些都可以证明。

我懂了。

雷恩说着,抬头看着蓝天。

难道不对吗?佩辛斯焦躁地问。

但是雷恩没有看她的嘴唇,他好像专心在研究天上一朵形状奇特的白云。

还有一件事。

罗威清楚地说,我们在屋子走廊上发现的单眼镜片,证明赛得拉博士显然在屋子内。

他是凶手还是被害人呢?我们可以轻易地说他是被害人,因为尸体符合他的特征……除非尸体是艾尔斯博士。

佩辛斯说。

但是谁放了炸弹?巡官问。

奎西碎步跑在一个褐色脸穿制服的人前面。

你是萨姆巡官?陌生人问。

对。

我是泰里镇鲍林警官派来的。

喔,对了。

我今天早上打电话给他,告诉他我回来了。

他要我告诉你,有人在俄文敦和泰里镇之间的大路上发现一个人,这人有些呆傻。

看起来快要饿死的样子。

流浪汉的模样,有些疯癫。

不肯说出名字,只管叽哩咕噜地说什么一顶蓝帽子。

蓝帽子!没错。

他们把他送到泰里镇的医院。

老大说如果你要见他,赶快去。

他们看见鲍林在医院的接待室跨着大步走上走下。

他热心地和萨姆握手:好多年没见了!巡官。

唉,这事一天比一天混账。

要看他吗?还用说嘛!是谁呢?考倒我了。

他们刚刚才料理了他。

是个粗壮的老家伙,不过瘦得排骨都看得见,饿出来的。

他们跟着鲍林走下长廊,越来越兴奋。

鲍林打开一扇私人房间的门。

一个中年人一动也不动地躺在病床上。

床边的椅子上摆着一堆褴褛的脏衣服。

他的脸因为瘦削而皱纹深刻,满是狼狈的胡碴儿,眼睛睁开盯着墙壁。

萨姆巡官的下巴差点掉下来,他大吼一声:唐纳修!这就是失踪的爱尔兰佬吗?鲍林着急地问。

哲瑞·雷恩先生轻轻地关上房门。

他走到床前,弯腰看着老爱尔兰佬。

那双眼睛忽然充满痛苦之色,头慢慢转过来。

眼睛呆呆地接触雷恩的注视,又转移到巡官的脸上,随即闪耀出认人的亮光。

他舔舔嘴唇,低声说:巡官。

你好,萨姆诚心地说,走到床前,你这爱发牢骚的老家伙,害我们天南地北地兜圈子打转。

你到哪儿去了?出了什么事呢?唐纳修憔悴的脸庞泛起一丝红晕,咳了一声才找到声音说话。

唉,说来话长,他努力装出笑容,他们这里用烂管子喂我吃东西。

我宁愿拿一条胳膊换一块血淋淋的牛排。

你,你怎么找到我的?老大。

唐纳修,从你开溜后,我们就在找你。

你有力气说话吗?当然了,这是我的荣幸。

唐纳修摸摸满是胡碴儿的脸颊,然后以渐渐恢复力气的声音说出精彩的故事——就在印第安纳州的教师团访问不列颠博物馆的下午,他发现一个留着八字胡的瘦高个子戴着一顶奇特的蓝帽子,偷偷溜出博物馆,腋下夹着东西——看起来像一本书。

一向对小偷特别警觉的唐纳修没有时间发出警报,就冲出去追赶那人。

他的猎物跳进一辆计程车,唐纳修也跳上车跟踪。

这场追逐换了各种交通工具,离开城市来到一间破烂的木造房子,就在泰里镇和俄文敦之间主要公路旁一英里的地方。

当一个身穿黑衣的老人离开屋子后,他就跑到阳台上。

门铃下有个名牌写着艾尔斯博士。

他按了门铃,那个人自己来应门。

尽管他摘下帽子和灰色的假八字胡子,唐纳修还是认出他来。

原来八字胡子是乔装用的!唐纳修进退两难,因为他没有证据证明那人是个小偷,可能这都是他幻想出来的。

然而不见了八字胡子是千真万确的……他没有逮捕的权利,反而接受殷勤的邀请走进屋内。

他被带到满是书籍的书房。

唐纳修壮起胆子,指控主人从博物馆偷走一本书。

他胆大包天。

唐纳修眼睛发亮,承认罪名!然后他说他会全力补偿损失,说他会付钱之类的废话。

我拿出烟斗开始抽烟,想我不妨跟他耗下去,等有机会打电话,把他送到最近的警察局。

可是我太紧张,把烟斗丢到地上。

所以他请我出门,容易得很。

我走在巷子,拼命想,忽然脑袋被重重敲了一记,过了好久好久,这就是我所知道的。

等他醒来,发现自己被绑在漆黑的房间里,嘴巴也塞着布。

他当时以为艾尔斯博士跟踪他,攻击他;他认定这个理论,一直到今天为止。

他逃出来后,才发现关他的监牢不是艾尔斯博士的房子,而是一处他从没见过的地方。

巡官插嘴问:你确定吗?当然确定了。

艾尔斯博士的房子飞了。

继续说吧!唐纳修。

我不知道我到底像死猪一样被关了多久。

爱尔兰人神色恢复,看起来舒服多了,今天礼拜几?喔,都一样。

每天有个拿枪的蒙面人来喂我一次。

是艾尔斯博士吗?佩辛斯大声问。

小姐,不知道,说不准。

光线一直很不好,他的声音有些像——说话像英国佬,对了,他就是。

我知道那口音,从前在老家见过听过很多这样的人。

可恶的家伙,他每次都威胁要折磨我,该死!折磨?佩辛斯花容失色。

小姐,都一样,光说不练,从来没动手。

他要我告诉他‘文件在哪里’。

唐纳修咯咯地笑,所以我说:你疯啦?‘他又多威胁我一些。

我不知道他说的文件是什么,你们懂吗?奇怪。

罗威说。

有几天,他根本没有喂我。

唐纳修抱怨说,该死,要补一只羊腿才行!他舔舔嘴巴,继续说这则奇怪的故事。

有一次——很久以前,他说,虽然他不知道正确日期或时间是什么时候,他已经无法计算时间了——他听到房子的某个地方传来一阵喧闹。

他听到一个很重的身体被拖在地上的声音,显然被丢在附近房间里,然后听到一个人痛苦地呻吟。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门砰地关上。

他想用讯号和他的邻居沟通,相信对方也同是落难人,可是他被绑着,嘴巴又被塞住,一切努力沦为枉然。

过去三天唐纳修没有进食,也没有看见俘虏他的蒙面人。

今天早上,经过几天痛苦的挣扎,他终于挣脱捆绑,使尽全力把门撞开,发现自己身在一个漆黑肮脏臭气冲天的走廊上。

他注意听,可是屋子好像被弃置了。

他想要寻找落难的同伴,可是门都上了锁,他敲敲打打都没有回音。

自己非常虚弱,又怕俘虏他的人回来,就溜出房子,自己逃生了。

萨姆巡官气呼呼地问:你想你还找得到那个烂地方吗?唐纳修。

当然,忘也忘不了的。

等一等。

门口一位白衣年轻人抗议说,这个人还很虚弱。

我强烈反对他移动。

谁要你批准!唐纳修大吼,想要重新坐起来,结果唉的一声,又跌回床上,我不像从前那么勇健了。

大夫,再给我几口汤,我就可以替救援队伍带路了。

巡官,这又像从前了。

唐纳修坐上雷恩的车在前头领路,鲍林和一群人坐在另一辆车内,一行人来到他稍早被交通警察发现的地方。

萨姆扶着他走出轿车,勇敢的老爱尔兰人站在公路上眨眼观看。

这边。

他终于决定了,两个人坐回车内。

德罗米欧慢慢地开,不到三百英尺的地方,唐纳修吆喝着什么,德罗米欧把车转入一条狭窄的车道。

这条小路离艾尔斯的房子不到一英里。

两辆车谨慎地前进。

三间房舍在窗外消失,远离道路后,唐纳修忽然大叫:到了!这是一栋老旧的小房子,和棚舍差不多,落寞倾塌宛如考古展示场。

四处没有生命的迹象,整个地方都用木板封起来,看起来几年都没有人住过。

鲍林的手下很快就解决了软弱的阻碍。

一根老木头当做撞槌,前门像烂核桃壳似的很快被撞开。

他们涌进屋子,拔出手枪。

屋子里空荡荡,肮脏,除了唐纳修被囚禁的房间,其余都没有布置。

他们撞开一扇又一扇的门,最后来到一间乌黑酸臭的小房间,里面有一张铁床,一个脸盆,一张椅子。

床上绑着一个人。

他昏迷不醒。

鲍林的手下把他抬到阳光下。

他们都瞪着这人扭曲发黄的脸。

同样的问题映在每个人眼中。

这个污秽挨饿的受害人到底是汉涅还是威廉·赛得拉?唯一确定的,就是一定为二者之一。

唐纳修的工作完毕,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接着倒在巡官怀里。

一辆尾随他们的救护车赶紧驶过来,唐纳修被抬上车去。

一个实习医生弯腰检查昏迷的英国人软弱的手脚。

他刚刚才昏倒。

绑得太紧,缺乏食物,空气恶劣——普通的虚弱现象。

照顾一下就会好了。

刚被解救的人瘦削的脸颊布满细柔的金色胡碴儿。

年轻的大夫给他打了营养针,这人的眼睛欣然打开。

但眼神茫然得很,对巡官大吼大叫的问题,他回之以呆滞的眼光,然后又闭上双眼。

好。

鲍林嘟囔说,把两人送去医院。

我们明天再问这家伙话。

救护车刚走,一辆车驶过来,一个没戴帽子的年轻人跳下车。

结果发现是位记者,他被新闻界喜爱的神秘谣言引来现场。

鲍林和萨姆被问得目瞪口呆,有问必答,尽管雷恩拼命使眼色做手势。

报纸仍将刊载所有关于艾尔斯博士的事,法国警察的逃犯,唐纳修惊险万分的故事,赛得拉孪生兄弟混淆的身份……年轻人带着胜利的笑容匆匆离开。

雷恩冷冷地说:巡官,那真是判断错误。

萨姆满脸通红。

这时一个人走到鲍林旁边,报告说尽管搜查彻底,房子里没有一丝可以指认掳人嫌犯的线索。

他报告说:我也打电话给泰里镇,找到房子的主人。

他根本不知道有人住在这里。

他说房子已经‘空了’三年。

两队人马各自沉默地爬上自己的座车。

整整过了十分钟之后,高登·罗威才疲倦地说:谈谈猜谜题吧!第廿七章 三百年前的罪行萨姆巡官沉着脸说,我们首先要解决的问题是——他是谁?他们第二天早上都聚集在泰里镇医院英国人的病床周围。

主治大夫一通电话打来,说病人可以说话了,小心的照顾、镇静剂和一夜好觉,在此人身上制造了奇迹。

他已经刮过胡子,呆滞的脸上也有一丝光彩,眼神遥远聪慧。

他们走进房间时,看见这人已经坐在床上,棉被上摆满晨间报纸,亲切地和隔壁床的唐纳修说话。

美国人挑挑淡黄色的眉毛:这有疑问吗?我不懂你的意思。

他精明地一个一个打量他们,好像用什么秘密磅秤衡量他们的轻重。

他的声音很弱,但却是很熟悉的音质。

我是汉涅·赛得拉博士。

啊!雷恩说,这对乔特可是天大的好消息。

乔特?喔,对了,乔特博士!他一定担心了。

唐纳修认为我是他追踪的蓝帽人。

哈,哈!外表相似得……惊人。

他镇静一下,你们知道的,他是我的孪生兄弟。

那么你知道他死了?佩辛斯叫说。

雷恩再次看了一眼巡官,巡官满脸通红。

我整个早上被记者包围。

然后是这些报纸告诉我所有的事。

从法医形容尸体的报道,那一定是我弟弟威廉。

你们知道,他写作时向来都用假名艾尔斯博士的。

萨姆说:嗯,赛得拉博士。

看来这件案子终于解决了。

但是答案是什么,我知道才怪。

我们都知道——这我们告诉过你了——你有些事情令人疑惑。

现在讲讲关于你弟弟,我们要知道实情。

既然你弟弟已经死了,就没有必要三缄其口。

赛得拉博士叹了口气:我想也是!好吧,我就把事情都说给你们听。

他闭上眼睛,声音非常微弱,你们和报纸上说的对我没有诚实说出抵达纽约的事情大做文章。

其实我秘密先来是为了纠正一件丢脸的行为,我弟弟威廉的行为。

他停了下来,没有人说话。

他睁开眼睛,这里人太多。

他忽然说。

罗威忍不住:喔,得了吧,博士。

这事情我们都有份儿,至于唐纳修嘛……我又聋又哑又瞎。

爱尔兰人笑着说。

故事说得很勉强。

几年以前,威廉·赛得拉在英国积极参与藏书活动,他和著名的英国藏书家汉弗莱爵士交情匪浅。

山缪·萨森收购汉弗莱爵士的1599年的贾格《热情的朝圣客》这笔交易,威廉出力甚多。

威廉进出汉弗莱爵士藏书惊人的图书馆一向非常容易。

几个月后,威廉发现一份旧手稿——本身没什么价值,藏书图里也毫无所闻——上面说一份莎士比亚签名书写的私人信件,记载了一个奇特的秘密,这个秘密到1758年时还存在,也就是威廉发现的这份手稿的年份。

手稿说这封莎士比亚的信,因为其中骇人听闻的秘密,一直被藏在某本1599年的贾格版的《热情的朝圣客》背后的书皮里。

威廉对这个发现感到非常兴奋,他确定汉弗莱爵士从来没有看过这份手稿,他出自收藏家的贪心,怂恿汉弗莱把手稿买下来,并且没有告诉爵士其中的内容。

他把手稿拿给当时金斯顿博物馆的馆长汉涅看,相信他不会说出去。

汉涅斥责他的无稽之谈。

但是威廉着迷于手稿里提到遗失久远的文件,其历史、文学、金钱方面都具有极高的价值,便开始到处搜寻——尽管他知道第一版贾格的《热情的朝圣客》大部分都消逝在三百年的历史里,只有三本传世。

经过三年的查访,他发现两本——第二本属于法国收藏家布雷所有。

没有传言中的亲笔文件,他很满意。

因为丑闻缠身,他不得不逃离法国,狼狈万分地登船往美国来,同时野蛮地计划要检视第三本、也就是最后一本贾格。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当年是他居中穿针引线,书才转到山缪·萨森的手里。

他离开波多前,暗地给哥哥汉涅写了一封信。

他写信告诉我殴打葛黑维的事。

赛得拉博士无力地说,我才知道为了追寻文件,他已经走火火魔了。

天助我也,我就答应维斯先生的提议,不久前来到美国。

我想如果有机会找寻威廉,就可以阻止另一项罪行。

结果我早搭一班船来纽约,在报上私人通讯栏上登广告。

威廉很快就和我联络,到我用假名暂住的便宜旅馆来看我。

他告诉我,他在威彻斯特用旧的假名字艾尔斯博士租了一间房子。

他已经找到萨森的书,可是运气不好,因为萨森的遗嘱交代,要把这本书转交给不列颠博物馆,他一直没办法拿到。

他还告诉我,他雇用了一个名叫伟拉的小偷闯进萨森公馆去偷书。

可是伟拉搞糊涂了,偷了一本毫无价值的赝品书,威廉后来匿名把书寄回去。

他不耐烦极了,他告诉我博物馆闭馆整修,贾格和其他书都捐给博物馆了,他一定得潜入博物馆。

我看他贪心得快发疯,想办法要他打消念头。

情况越发不可收拾,我自己快要变成博物馆的馆长。

但是威廉固执依旧,我们谈话没有任何结果,他就离开了。

雷恩缓缓地说:我猜,有天晚上,你暗自拜访你弟弟家——就是你弟弟的管家所说,蒙着头的那位?对,可是没有用。

我很担心,恐惧得头脑发昏。

我的处境很难堪,你知道的。

英国人深深吸了一口气,贾格被偷时,我立刻知道威廉一定是那个戴蓝帽的人。

可是显然我什么都不能说。

当天晚上威廉暗地和我联络,高兴地告诉我,出乎意料的,他真的在萨森的书皮里发现那份文件,现在书没有用处了,他会把书送回去。

毕竟他不是什么小偷,他把自己1606年的贾格——我做梦都没想到有这本书存在,天知道他从哪里弄来的——留在失窃的贾格位置上,当作良心的补偿,还有——我猜因为这样可以延缓盗窃的事被发现。

这本和1599年的封皮类似。

萨姆咕哝着说:那被俘虏又是怎么回事?这事情怎么惹起来的?赛得拉博士咬咬嘴唇: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他做得这么过火。

他趁我不注意时,把我抓起来。

这就是我的亲生弟弟!上礼拜五,我在新尼卡旅馆收到一张寄来的信,约我到泰里镇附近秘密会面,不在他自己的房子。

他神秘兮兮的,我也不怀疑他,因为——他打住话,眼睛模糊起来,反正礼拜六早上,我在博物馆向乔特博士道别后,就去见他。

这,这真有些不好受,各位。

他攻击你?鲍林厉声问。

是。

这人的嘴唇发抖,真的绑架我的,正是自己的兄弟!他把我的嘴塞起来,五花大绑,丢到肮脏的臭洞里……其余的,你们都知道了。

可是为了什么?萨姆问,我搞不懂。

赛得拉耸耸瘦削的肩膀:我想他怕我会告发他。

我气急败坏的时候,曾经威胁要找警察抓他。

我想在他带着文件离开这个国家之前,他不要我挡路坏他的事。

你的单眼镜片在艾尔斯家被发现,我现在知道他是被谋杀的。

萨姆冷硬地说,把那件事解释清楚。

我的单眼镜片?哦,对了。

他摇摇疲惫的手,报纸对这件事也有话可说。

我可以解释。

是威廉从我这儿抢走的,当时……他说他要回去屋里拿文件,他把文件藏在那里;然后他想溜走。

但是我猜他和凶手对上了,单眼镜片大概从他的口袋滑出来,挣扎时打烂了。

毫无疑问,他是因为拥有文件被杀的。

那么文件就在杀你兄弟凶手的手里了?还有别人吗?过后有一阵短暂的沉默。

唐纳修真的老实地睡着了,他的鼾声像一阵枪声,加重了沉寂的感觉。

佩辛斯和罗威面面相觑,两人都站起来,靠在床的两头。

但是秘密呢?赛得拉博士。

罗威恳求说,眼里一片炽热。

你不能就这样不说清楚呀!佩辛斯叫道。

床上的人微笑着看着两人,然后轻声地说:原来你们也想知道?如果我告诉你们这个秘密和……莎士比亚的死有关呢?莎士比亚的死!什么,什么?罗威粗鲁地说。

可是一个人怎么能写自己的死呢?佩辛斯问。

非常重要的问题。

英国人吃吃笑了起来,他忽然在床上换了位置,眼睛燃烧着火焰,莎士比亚怎么死的?没有人知道,罗威嘟哝说,但是有些揣测,有些想用科学诊断。

我记得在一份旧的《兰瑟杂志》里读到一篇文章,谈到莎士比亚的死因是几种疾病的复合——伤寒、癫痫、动脉硬化,长期酗酒、肾脏炎、脊髓结核,还有天知道是什么。

我想总共有十三种。

是吗?赛得拉博士喃喃说,真有意思。

根据这篇旧手稿……他停了一下,莎士比亚是被谋杀的。

一阵沉默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英国人挂着奇异无力的笑容说下去:这封信好像是莎士比亚写给一个叫威廉·汉弗莱的人……汉弗莱?罗威轻声说,威廉·汉弗莱?我唯一听过和莎士比亚有关的人,叫欧日亚斯·汉弗莱,1783年他受雇作一幅钱德斯的蜡笔画像。

雷恩先生,听过这位汉弗莱吗?没有。

这对莎士比亚学者是个新名字。

赛得拉说,这……好家伙!罗威兴奋地说,眼睛瞪着斗大,WH!对不起,什么?WH.十四行诗的WH!(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标明献给一位WH的人,学者无法确知此人是谁)这倒是引发灵感的想法。

有可能。

这一点从来就没有定论。

反正我们知道:威廉·汉弗莱(WilliamHumphrey)是汉弗莱爵士的直系祖先!佩辛斯敬畏地说:这就解释了这本藏信的书,怎么跑到汉弗莱家族手里的。

正确答案。

显然汉弗莱是诗人亲近的朋友。

年轻的罗威跳到床脚边:你一定得把这件事情说清楚。

他喘着气,这封信的日期是什么?什么时候寄出的?1616年4月22日!天啊!莎士比亚死的前一天!你,你看了信没有?很遗憾我没看见。

但是我弟弟告诉我了,他忍不住……赛得拉叹息说,奇怪吧?这封信里,他告诉朋友威廉·汉弗莱,说他‘快要沉溺了’,他的‘身体非常虚弱’,他相信有人用毒药慢慢地害死他。

第二天……他就死了。

哦,我的老天爷!罗威一遍又一遍地念着,他揪着领带好像快被掐死了。

被毒死?哼!巡官摇摇头,有哪个家伙要毒死这老头?佩辛斯僵硬地说:看起来我们要想侦破三百年前的谋杀案,在这之前……在什么之前?佩辛斯。

雷恩声音有些奇怪地问。

她颤抖了一下,避开他的眼睛,转过身去。

第廿八章 铃铛的线索佩辛斯·萨姆小姐忽然性情大变,巡官为此忧心忡忡。

她吃饭像小鸟,睡得很少,日复一日往返萨姆家公寓和办公室,像苗条的女鬼,脸色苍白,满腹心思。

她偶尔会抱怨头痛,回房间呆上几个小时。

从房间出来时,看起来千篇一律的疲倦沮丧。

怎么回事了?有一天巡官狡黠地问道,和男朋友吵架了?和高登?胡说,爸。

我们之间,我们只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何况最近他在不列颠忙,我很少看到他。

巡官咕哝一声,焦虑地看着她。

那天下午他打电话到博物馆,找高登·罗威说话。

但是年轻人一副典型心无旁骛的书呆子模样。

不知道,他想不出来为什么——巡官挂上电话,一个手足无措的父亲,但在接下来的一天,他叫白朗黛小姐的日子非常难过。

泰里镇医院的事情过后大约一个礼拜,佩辛斯穿着崭新的亚麻衣服,出现在父亲的办公室,看起来比较像从前的模样。

我要出去兜兜风。

她宣布说,一边拉上白手套,去乡下。

好爸爸,介意吗?哦,不会的。

好好地玩。

自己去吗?巡官赶忙说。

佩辛斯检查镜里的脸孔:当然了。

为什么不能自己去?呃,我以为——罗威这孩子——佩蒂,他冷落你了,对吗?爸爸!毫无疑问,他,他非常忙。

何况我为什么要在意?然后她轻轻吻一下巡官被打扁的鼻子,飘出办公室。

巡官狠狠咒骂罗威顽固的脑袋,恶劣地按铃呼叫白朗黛小姐。

佩辛斯一爬进楼下的跑车启动引擎时,不在乎的神情就消失了。

驻足在她眉宇间的皱痕此刻凹得更深了。

她经过第五大道的不列颠博物馆时,瞄也不瞄一眼,但她停在六十六街街角等待红灯时,忍不住看一眼后镜。

当然没有什么可看的,她叹了口气,继续往前开。

开往泰里镇的路途又远又寂寞。

她戴着手套的手抓着方向盘,漫不经心地开车,眼睛注视着马路,可是思维却在遥远的地方。

她在镇中心的药房前停下,走进去,翻阅一本电话簿,问了店员一个问题,又走出去。

她继续开车,转入一条狭窄的小街,慢慢滑行看着门牌号码。

五分钟后,她找到要找的目标——一栋破旧的一层房屋,前面的花园杂乱无章,篱笆摇摇欲坠,爬满藤蔓。

她走上阳台,按按门铃,门铃粗糙软弱地传遍屋内。

一个眼神疲惫的中年妇人打开纱门;她穿着皱皱的便装,双手通红,滴着肥皂水。

什么事?她尖声问,打量着佩辛斯,有种被攻击的敌意。

麦斯威尔先生在家吗?哪一个?不只一位吗?我指的是不久前替艾尔斯博士管家的那一位。

哦,我大伯。

妇人哼了一声,就在阳台上。

我看看他在不在。

妇人消失了,佩辛斯叹息地坐在布满灰尘的摇椅上。

过一会儿,着白衣的高大老麦斯威尔出现了——他正在汗湿的内衣上加一件外套,露出干枯的喉咙。

萨姆小姐!他破着喉咙说,疲倦的小眼睛搜索街道,看看是否还有其他人,你要见我?你好,麦斯威尔先生。

佩辛斯神情愉快,不,我一个人来的。

能坐下吗?他坐在一把摇晃的旧椅上,椅子上的漆像烧过的皮掉落,他焦急地打量着她。

我猜你听说爆炸的事情了?是啊!小姐。

真可怕。

我告诉我的弟弟和弟媳,我的运气真好。

如果那天你们没来叫我离开,我一定被炸成肉酱了。

他紧张地咽口水,他们查出……谁干的了吗?我想还没有。

佩辛斯严峻地看着他,麦斯威尔,我一直在想这件案子,不停地想。

尤其是你说的话。

我忍不住想,你一定遗漏了一些事情!他很惊讶:哦,不会吧!我说的都是实话。

我发誓!我不是说你故意撒谎。

小心那只蜜蜂……我是说,你可能漏掉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他颤抖的手指梳理着头皮:哦,我不知道。

听我说。

佩辛斯精神一振,每个人——除了我之外——显然都忽略了一件事。

蒙面人把你关起来的车库,墙壁很薄,车库离房子的前门只有几尺。

当时是晚上,又在乡下,每个声音都可以听得清楚。

她的身子往前倾,并压低声音,你没有听到门上面的铃铛在响吗?该死!他喘了口气,瞪大眼睛,我是听见了!佩辛斯冲进父亲的办公室,看见哲瑞·雷恩阴沉地看着窗外的时代广场。

这是……开会吗?佩辛斯脱掉手套,她的眼睛闪烁着新闻。

年轻的罗威先生转过身来,箭步向前:佩蒂!巡官害我开始担心。

你没事吗?好极了,托福。

佩辛斯冷淡地说,我……我的运气最烂。

年轻人沮丧地说,我刚刚又技穷了。

工作毫无进展,佩蒂。

真有意思。

对呀!他坐在她面前,摆出沉思者古典的姿势,我全错了,找错方向。

我伟大的莎士比亚研究计划现在化为乌有。

天啊!这么多个月,这么多年……佩辛斯哦了一声,脸色缓和下来:对不起,高登。

我不了解——可怜的人。

巡官低吼着说:省省吧!你到哪儿去了?我们本来不等你了。

去哪?去见赛得拉。

雷恩先生想到一件事情。

雷恩,你最好有话决说。

老绅士目光犀利地看佩辛斯:我们可以等一等。

佩辛斯,什么事?你表现出压抑兴奋的一种症状。

是吗?佩辛斯紧张地笑,我向来就不会演戏。

我刚刚发现最不可思议的事。

她故意拿出了支香烟,我跟麦斯威尔谈过。

麦斯威尔?为什么?巡官颇不以为然。

上次问他问题并不完整。

我想起一件事;没有人问过他……他知道凶杀案当天晚上共有几个人进到艾尔斯家。

所以呢?雷恩停了一下子,如果是真的,就有趣了。

怎么说呢?房子被蒙面人搜得天翻地覆,还有凶杀案发生的时候,他从头到尾都在车库里,神智清楚。

我记得前门上方装着一个老式的铃铛,每次开门就会响个不停。

啊!我想麦斯威尔一定听到铃声——每一次都听到!我问他,他记得听到了。

这好像不重要……雷恩喃喃地说:孩子,这实在是聪明绝顶。

我早先真笨,居然没有想到。

反正麦斯威尔回想先前发生的事,蒙面人把他关进车库后,他拿了麦斯威尔的钥匙回去屋里。

麦斯威尔清楚地听到两次铃铛响,间隔时间很短,只有几秒钟。

萨姆问:两次?这就是他开门的那一次和进去关门的一次。

没错。

这样表示蒙面人单独在屋里。

过后一直很安静——麦斯威尔猜测,大概过了至少半小时,又有两次急促的铃铛声。

不久后又有两次。

这就是那个美妙的夜晚他所听到的最后一声。

我看这很充分了。

雷恩口气古怪。

罗威叫道:好达玲!真聪明。

这可有进步了!你说头两次铃声表示蒙面人进入屋内。

第二回表示第二个人进入屋内。

第三回表示其中一人离开。

没有别的铃声了,所以整个凶杀案发生的时候,屋子里只有两个人——蒙面人和神秘客!高登,我猜就是这样,和我想的一模一样。

从时钟的证据来看,我们知道蒙面人就是刀斧手,而且从尸体上的手表和手腕上的刀痕,显然刀斧手就是杀人凶手。

所以神秘客是受害人,被杀后被丢进地窖里。

减为两人了,雷恩冷淡地说,巡官,疑团就这么澄清了,呃?等一等,萨姆有话要说,小姐,且慢。

你怎么知道第二回铃响是第二个来人制造的?你怎么知道不是蒙面人离开屋子时制造的?还有第二个来人引起第三回铃声——佩辛斯没等他说完就叫道:不。

你看不出这不可能成立吗?我们知道那段时间内,有人在屋里被杀。

那人是谁?如果第二个人在蒙面人离开后进去,结果是什么?没有凶手的凶杀案。

所以第二个人一定是被害人;他没有离开屋子,因为麦斯威尔没再听到过前门铃铛的警告声,而所有的门窗都从里面锁起来。

但如果他是被害人,又单独在屋内,是谁杀了他?不,就像高登说的。

离开屋子的人才是凶手,凶手就是蒙面人。

这样结论又引出什么呢?雷恩缓缓地问。

凶手呀!对啊!罗威附和着。

我告诉你们——你不要多嘴!高登。

那天晚上屋子里有两个人。

其中一个是被害人,也就是赛得拉兄弟里的一人——死人的化装完美得不可能是巧合。

好,其中一个走进屋子的人清楚知道文件收藏的地方——他直接走到书房的秘密橱柜。

另一个人不知道,他为找寻那个橱柜,几乎把整个屋子砍得粉碎。

好,谁最有可能知道匿藏地点在哪里?这只叫艾尔斯的鸟——威廉·赛得拉。

巡官回答。

对了,爸。

因为藏匿的地点是他做的,东西也是他藏起来的。

所以,既然第二个访客知道藏匿地点——第一个是刀斧手,他不知道——所以艾尔斯博士是第二个人。

这由第二个人轻易地进入屋子可以证实;门一向自动关闭;麦斯威尔的复制钥匙已经由第一个人拿走;可是第二个人还可以进入。

他用的又是艾尔斯博士原有的钥匙,你们看怎么样?那你认为蒙面人是谁呢?她父亲问道。

这也有证据。

我们在走廊发现单眼镜片的碎片。

赛得拉博士是涉案的人当中唯一戴单眼镜片的人。

麦斯威尔从来没有在屋子里看过单眼镜片。

这表示汉涅·赛得拉在凶杀案当晚人在屋子内!如果汉涅在屋子里,那他就是两个人当中的一个,另一个就是他弟弟威廉——艾尔斯博士。

但因为威廉是被害人,就像我刚才说的,那么汉涅一定是杀害自己弟弟的凶手!我该死!萨姆说道。

不,不,佩辛斯。

罗威跳着站起来,那是——等一下,高登。

雷恩安静地说,佩辛斯,你凭什么判断汉涅·赛得拉博士是这件案子的主角?佩辛斯生气地瞪了罗威一眼:我说汉涅·赛得拉有几个理由想要得到莎士比亚的文件。

第一他是藏书家;他承认威廉告诉他所有关于手稿的事情;我敢说他有太多书虫的血液,不会轻易让亲睹莎士比亚真迹的机会溜掉。

另外还有一点可疑之处,他忽然放弃伦敦博物馆馆长的职位,接受厌恶的美国相同的职位,而且薪水还更低——凑巧的是,这让他能顺理成章地接触萨森的贾格!最后,他在预定日期之前秘密来到纽约。

雷恩叹了口气:佩辛斯,这真是聪明绝顶。

而且——佩辛斯热烈地继续说下去,汉涅是刀斧手的理论,是基于两兄弟间只有他不知道藏匿文件的地方,所以必须盲目乱砍,就像拿斧头的那人的作为……屋子里有两个赛得拉,重建当时的情景很容易。

汉涅在楼上威廉的卧房乱砍时,威廉进来了,从书房藏匿文件的地方把东西拿走。

他们不久就碰头,汉涅看见威廉手里的文件,就挥着斧头,砍到手表和手腕。

双方纠缠的时候,汉涅的单眼镜片掉下来打破了。

汉涅射杀了威廉,把尸体拖进……不!罗威大叫,佩辛斯,闭嘴。

雷恩先生,听我说。

刚刚说的每件事,在某种程序上我都可以同意——威廉和汉涅就是在屋子里的两个人,威廉是拿走文件的人,汉涅是蒙面人和刀斧手。

但在争夺文件时,不是威廉被汉涅杀死,而是汉涅被威廉杀死!废墟里的尸体可能是其中任何一个人。

我相信,自称为汉涅,被我们在屋里发现快要饿死的人,其实是威廉!高登。

佩辛斯反驳,那,那真是愚蠢。

你忘了屋子原来的钥匙是在尸体上发现的,这就足以证明尸体是威廉的。

啊,不,佩辛斯,雷恩插嘴,那不合乎逻辑。

高登,说下去。

为什么你认为这个巧妙的理论不正确?心理学,先生,我承认很难有证据可以支持。

我相信躺在医院病床上的那个人谎称自己的身份,因为身为威廉·赛得拉,他是法国警方的通缉犯。

身为生还者,他现在拥有文件,可以自由处理。

别忘记他知道种种事情,可以任他利用。

巡官和记者前一晚的谈话,把所有的情况都吐在报纸上,其余的,他可以从第二天早上的报纸上补足。

雷恩奇特地笑笑:高登,理论上,我同意这个动机可以成立,这理论很高明。

但是谁放置了炸弹?佩辛斯和罗威面面相觑。

然后两人都仓促同意,炸弹是由第三者在谋杀前二十四小时放置的,他唯一的目的就是要毁灭文件,理由不详。

这第三位主角放完炸弹后,以为自己的工作完毕,就从现场消失了。

老绅士咕哝一声:那绑架呢?为什么生还者,不管他是威廉还是汉涅,故意卷入这场纠葛,然后无助地被警方发现呢?我们找到这个人时,他真的饿得半死,累得半死。

记得吗?那很容易,佩辛斯不服气,不管是威廉还是汉涅,目的都相同:把捏造的绑架嫁祸给死者,如此一来,可以加强阴谋者自己表面的无辜。

罗威点点头,虽然不无疑问。

那么唐纳修呢?巡官问道。

佩辛斯回答:如果汉涅是生还者,那么他就是绑架唐纳修的人,因为唐纳修看见他离开艾尔斯家,认为他是威廉的同谋。

他可能以为绑架他之后,就可以从他身上问出藏匿文件的地方——记得他威胁要折磨他吗?但如果威廉是生还者……罗威尖锐地指出,那就是他绑架了唐纳修,因为唐纳修跟踪他,可能威胁他的计划。

雷恩接着说:那么问题的症结是:你们都同意汉涅和威廉·赛得拉两人都涉及这件犯罪案,但是你们不同意谁杀了谁这个重要的问题。

我不得不说漂亮极了!老天!巡官冒出来,眼睛暴突,这来得可真是时候!爸,什么意思?佩蒂,你回来前,雷恩才告诉我们说,他认为这英国人可能谎报自己的身份,有一个办法可以试探他到底是不是在撒谎!试探的方法?佩辛斯皱着眉头,我想不出来。

其实非常简单。

雷恩说着,站起身来,需要去一趟不列颠就是。

高登,你把那位自称为汉涅·赛得拉的人留在那里吗?是的,先生。

好极了。

走吧!这事只要五分钟就可以解决了。

第廿九章 视觉的幻影他们发现自称为汉涅·赛得拉的人,正在馆长办公室和乔特博士一起工作。

他们走进来时,馆长有些惊讶,但是英国人很快站起身,微笑着走了过来。

真是稀客,他态度亲切愉快,看到他们严肃的表情后,笑容也消失了,我希望没有什么差错才好。

我们都希望如此。

巡官没好气地说,乔特博士,请你特准我们同赛得拉博士单独谈谈,好吗?事关机密。

机密?馆长已经从座位上站起来,站着不动,打量每一个人,然后低下头,翻找一些文件。

噢——当然了。

他的山羊胡子慢慢升起一朵红云。

他绕过桌子,敏捷地离开房间。

赛得拉博士没有移动,室内沉默了一下子。

然后萨姆对雷恩点个头,雷恩往前走了一步。

巡官沉重的呼吸声是室内唯一的声响。

赛得拉博士。

雷恩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为了……我们就说是为了科学的兴趣,必须给你一个非常简单的测验……佩辛斯,你的手提袋借用一下。

测验?英国人的脸上泛起不悦,他把手插进外套的口袋里。

佩辛斯很快把手提袋交给雷恩。

他打开手提袋,看看里面,拿出一条色彩鲜艳的手帕,然后合上手提袋:好,先生,请告诉我,这条手帕是什么颜色?佩辛斯屏住气息,她的眼睛因为某种顿悟而睁得圆圆的,其他人愚笨地看着。

赛得拉博士红着脸,鹰隼般的脸上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

他往后退了一下,严厉地说:这真是可恶的垃圾。

这样的孩子把戏目的是什么?雷恩喃喃说:当然就是指认这条无辜的小手帕的颜色了,不会有什么伤害吧?一阵沉默。

然后英国人头也不回,口气生硬:蓝色。

——手帕是绿色、黄色和白色。

还有罗威先生的领带呢?赛得拉博士。

雷恩继续问,表情没有变化。

英国人摇晃了一下,眼神痛苦。

棕色。

——其实是宝蓝色。

谢谢。

雷恩把手帕和提包还给佩辛斯,巡官,这位先生不是汉涅·赛得拉博士。

他是威廉·赛得拉,有时叫做艾尔斯博士。

英国人忽然跌坐在椅子上,把脸埋在手掌里。

老天在上,你怎么知道的?萨姆压着嗓子说。

雷恩叹了口气:巡官,这是很基本的功夫。

5月6日,艾尔斯博士,也就是威廉·赛得拉,去你的办公室,把这信封托给你保管。

那个人不可能是汉涅·赛得拉,就如同他自己说的;汉涅·赛得拉5月7日正在伦敦参加为他举行的酒会。

而带着信封的艾尔斯博士,当然就是写下信封里那些符号的人——他那天早上在你的办公室已经承认这些。

那张纸和符号代表什么呢?怎么,就是……该死,我不知道。

巡官说。

雷恩有些倦意:信笺的色调是浅灰的,信笺的笺头采用比较深的灰色印着萨森图书馆的字条。

这加上符号写成的形式立刻提醒了我。

什么意思?我们不过是看错罢了。

你运气好,刚好看对了方向。

没错。

换句话说,威廉·赛得拉把纸倒过来写WinSHe!如果想正确念那些符号,必须把信纸倒过来。

这很不寻常。

一个人拿起一张有签头的信纸,想要在上面写字,直觉地会把信笺放正——也就是说有名称和地址的在上面。

然而写这符号的人却拿了纸,倒着写!为什么?雷恩停住话,拿出一条手帕,拍拍嘴唇。

英国人已经把手从脸上移开,现在瘫在椅子上,眼睛痛苦地看着地板。

我明白了。

佩辛斯叹息说:除非纯属意外,他根本就看不见印刷的痕迹!是的,亲爱的,一点也没错。

表面上好像不可能。

比较像是艾尔斯博士仓促间拿起纸,倒着写下几个字母,没想到对后来看这符号的人造成任何差异。

但是另一个可能性在逻辑上是成立的,我不能忽视。

我对自己说:如果是真的,这个现象能制造什么样的奇迹呢?为什么艾尔斯博士没有看见萨森信笺上深灰色的印签呢?他瞎了吗?但这令人难以相信。

巡官,去你办公室的人表现得明明就是眼力很好。

然后我记得另外一件事情,我在一瞬间看见了答案……胡子。

英国人抬起饱受折磨的眼睛,现在里面撩起一闪好奇。

他咕哝说:胡子?你明白吗?雷恩微笑了,到现在他还不明白,他所戴的假胡子有什么不对!赛得拉先生,你那天戴的胡子简直吓死人,太可怕了!上面一条蓝一条绿,天知道还有什么颜色。

赛得拉嘴巴大开,他呻吟着:老天,我在一家戏服店买的。

我想我没把话说清楚,那店员以为我要一副……一副滑稽的胡子,用来做装神扮鬼这类疯狂的事……很不幸。

雷恩语气冷淡,但是胡子和信笺互相印证。

我觉得写符号的人非常可能是完全色盲。

我听过这类事情,所以问了我的医生马提尼大夫。

他告诉我完全色盲的例子极端罕见。

但一旦发生,受害人把所有颜色都看成不同程度的灰色,像铅笔素描一样。

他说还有一种可能,受害人不见得完全色盲,可是完全没有色感。

这样比色盲好些,但他看不见色彩在印刷和纸上不同的明暗。

当马提尼大夫在萨森家检查图书馆的信笺时,他颇确定符号的作者受到这种视觉的缺陷影响。

英国人动了一下,吼道: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一个颜色。

他们都沉默了一会儿。

雷恩叹了口气,继续说下去:所以我心里相信,艾尔斯博士是色盲。

先生,你刚才就显示被同样的情况所折磨;你乱猜萨姆小姐手帕和罗威先生领带的颜色,一点都不知道真正的颜色是什么。

你现在自称为汉涅·赛得拉。

可是汉涅·赛得拉不是色盲!我们第一次看到他,就在这间博物馆的萨森室,他检查修好的柜子——就是1599年的贾格被偷走的那个,他丝毫无误的辨认柜子里书皮装订各种颜色的差别,还有同一颜色不同的色调,他能分辨一本书皮是金棕色,色盲的人不可能分辨如此细微的差异。

既然你不是威廉就是汉涅,汉涅的视觉正常,威廉则是色盲,你是色盲,显然你就是威廉了,这个推理再简单不过。

我提议这个测验看你是否撒谎。

你的确撒谎。

你在医院告诉我们的故事,大部分都是虚构,虽然我怀疑还是有不少真话。

现在请你好心把整个故事说给我的朋友听。

他倒在椅子上,又拍拍他的嘴唇。

好,英国人声音很低,我是威廉·赛得拉。

他第一次去拜访巡官时,身份是艾尔斯博士,他把符号托给巡官,万一在他追寻莎士比亚文件出事后,可以当作线索——当时他觉得出事的可能性非常遥远。

6月20日他没有打电话的原因是他没办法打,那个遥远的可能性发生了。

他的哥哥汉涅——威廉当时才知道——接受不列颠博物馆馆长的职位,唯一的目的就是接近萨森的1599年的贾格,威廉从博物馆偷走贾格的当天晚上,他绑架了威廉。

就发生在唐纳修出现后不久,同天晚上唐纳修也被汉涅绑架,爱尔兰佬因为昏迷了一阵子,时间概念都扭曲了……从威廉到博物馆行窃,到警方把他从废弃的旧房舍救出来的整段时间,他都是战俘。

不管汉涅如何威胁,他都拒绝供出文件藏匿处。

当然唐纳修原本就不知情,也不能告诉汉涅任何事情。

汉涅因为要到博物馆办公,又要假装无辜的模样,走访囚禁俘虏的地方就来去匆匆,而且不能定期,所以后来变得狗急跳墙。

有一天,他告诉威廉,他知道文件藏在威廉的房子里,他在地窖里放了一个炸弹,要把房子和文件一起炸掉!这个炸弹是他暗自叫黑市的化学师制造的。

当时威廉才明白,他哥哥真正的目的,是要得到莎士比亚的文件;但不是要保留它,而是要摧毁它!但是为了什么呢?罗威提起拳头大吼,那是……那是最最野蛮的破坏行动!老天爷,为什么要毁掉它?你哥哥疯了吗?佩辛斯叫道。

英国人的嘴唇紧合,他看了雷恩一眼,但是老绅士正安详地看着远方,我不知道。

他说。

汉涅把定时炸弹设定二十四小时后爆炸。

威廉发现,如果任由炸弹爆炸,文件就灰飞烟灭,永不可得,他最后不得不放弃,明了任何拖延都更有利;他或许可以自己松绑去拯救文件。

所以他告诉汉涅秘密橱匣的位置和如何打开。

但是他无法逃脱。

汉涅得意地告诉他,他要回去威廉的屋子,亲手毁掉文件,还有很多时间。

他要拔掉炸弹的保险针……汉涅拿了威廉的钥匙,原来的那支,从此威廉没有再看到他活着。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直到唐纳修逃跑,找来警察救他。

在医院里,他看报纸,听记者谈话;当时他才得知爆炸案,大家认为废墟中的尸体是赛得拉兄弟中的一人。

他刹那间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汉涅在屋子里拿文件时,一定和第三个追寻文件的人发生致命的冲突,这第三者一定是为了抢夺文件杀死汉涅——不知道炸弹在地窖里随着分秒消逝等待爆炸——然后抢走宝贵的文件逃之夭夭。

汉涅死后,除了威廉,没有人知道炸弹的事。

但是威廉无助地被囚禁在屋里。

炸弹准时爆炸,摧毁了房子。

英国人的声音愤怒:我立刻明白,还有一个第三者仍拿着文件逍遥在外。

我牺牲这么多……这么多年的生命,追寻那封亲笔文件……我曾以为文件被毁了,现在我相信还存在,完好如初!我必须重新开始,解决谋杀我哥哥的凶杀案,拿回我的文件。

如果承认自己是威廉,对整个计划将是致命的打击,我被警方追缉。

等我被引渡到法国,接受审判,文件恐怕就会永远失落了。

所以我就利用警方无法确定废墟中的尸体到底是我们兄弟中的哪一个,何况我和我哥哥外表一模一样——连声音也一样——我决定说我是汉涅。

我相信乔特博士有所怀疑,所以我一个礼拜以来都战战兢兢。

他说完之后才知得,佩辛斯和罗威去哈姆雷特山庄时,汉涅曾打劫他们。

汉涅跟踪雷恩,看了雷恩指示萨姆带着文件去哈姆雷特山庄的电报,满心以为密封的信封里,装的是珍贵的文件本身。

巡官面色沉重,佩辛斯心情跌到谷底,罗威皱着眉头走上走下,只有雷恩静静地坐着。

萨姆终于开口:听着,我告诉你,我不相信你。

我愿意相信你是威廉,但这不能证明你不是那天晚上屋子里的第二个人!我看你大有可能撒谎。

没有证据显示你并未逃出你哥哥绑架你的地方,跟踪他到你的屋子,为了文件把他杀死。

我敢说,这个第三者杀死汉涅和抢走文件的事都是烟幕弹,我根本不相信什么第三者不第三者的!威廉·赛得拉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哦,我……他震惊得说不出话。

不,爸爸。

佩辛斯一脸疲惫之色,你错了。

赛得拉先生没有杀死他哥哥,我可以证明。

哦?雷恩眨了一下眼,是吗?佩辛斯。

我们现在知道他是威廉,既然死者是赛得拉兄弟中的一人,那死者必定是汉涅。

问题是:谋杀发生当夜,汉涅是第一个进屋的人还是第二个?我们知道第一个人把麦斯威尔关在车库后,被迫没收老人的钥匙,才能回到屋内。

这么说,第一个人抵达时,没有屋子的钥匙。

但汉涅·赛得拉抵达时有钥匙——那是后来我们在尸体上发现从他弟弟威廉身上拿来的原件。

那么汉涅一定就是第二个人。

汉涅是第二个访客,因此他被第一个访客杀死,这是根据麦斯威尔的铃铛证词。

第一个人是谁呢?蒙面人吗?佩辛斯的嘴巴热烈地张合,我们很久以前就证明,第一个人是挥舞斧头的斧手。

那么汉涅就是死于刀斧手的手下。

就像爸爸刚才说的。

威廉可能是刀斧手吗?我说不是。

因为威廉比世界上任何人都知道秘密橱匣的所在;他在任何情况下,都不用把那个地方砍成碎片!所以我说威廉·赛得拉不是刀斧手,当天晚上根本不在屋里,没有杀死他的哥哥,这案子里还有第三个人——刀斧手,这人不知道文件的所在,在汉涅从空心墙板拿出文件后,把他杀掉,然后把汉涅的尸体放进地窖,带着文件逃跑!真行,罗威快嘴地赞赏,但他究竟是谁呢?恐怕我们得从头开始。

佩辛斯无奈地耸耸肩。

她沉默不语,眉头皱得很深。

忽然她发出哽咽的叫声,脸色变得死白,双脚有些不稳。

她摇晃了一下,罗威惊觉地跳到她身旁。

雷恩和英国人跑向前去,雷恩厉声说:巡官,她要……小心!罗威冲过去,就在她开始滑向地板时,及时抓住她的膝盖。

当萨姆和罗威带着佩辛斯离开,坐上计程车往萨姆公寓去时,佩辛斯陷入一种安静的歇斯底里的状态中,古怪地抽泣着。

雷恩先生和威廉·赛得拉两人则留在馆长的办公室。

赛得拉咕哝说:一定是太热了。

可怜的女孩。

一定是。

雷恩说着,已经站了起来,像树顶积雪的松树一样高,他的眼睛好像无底深渊,黑暗见不着底。

赛得拉忽然颤抖起来,痛苦地说:我猜,这一切都完了吗?寻寻觅觅终有时。

我真不该这么在乎,就……赛得拉先生,我了解你的心情。

唉,我想你一定会把我交给当局……雷恩高深莫测地看着他: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我不是警察,也不是萨姆巡官,我和警方没有任何关系。

只有我们这一小群人知道事情。

其实没有什么罪名要指控你。

你偷的书已经偿还,你不是杀人凶手。

——英国人疲惫的眼里燃烧着希望,瞪着雷恩——我不能代表萨姆巡官说话,不过身为不列颠博物馆的一员董事,我建议你立刻向维斯辞职并……这人瘦削的肩膀下垂:我了解。

这好像很难……我知道我该做些什么,雷恩先生。

他叹了口气:我们在《斯崔弗季刊》打笔仗的时候,从来没想到——会有这么戏剧化的结尾?雷恩看了他一下,然后无意义地咕哝说,嗯,再会了。

他说着,拿起帽子和手杖,走出房间。

德罗米欧在街边的车内耐心等待。

老人僵直地坐进车子后座,好像关节酸痛,车子开动了。

他立刻闭上眼睛,思绪深沉,似乎很快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