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碧翠和麦先生的话声渐去渐远之际,书房里如今是一片寂静。
博来对这样的寂静感到一丝不安,于是转过身去装作浏览书架上的书。
哈!西蒙看着窗外,漫不经心地说:又过了一关。
博来努力地想了解这话的意思。
一关?你这一回来不是有好几关要过吗?这可不简单咧。
究竟你怎么――想回家的?他倒没有想过有人会问他这个问题。
这使他对西蒙有了一分好感。
也不知道怎么的。
突然觉得我是属于这个地方的。
他感到自己在为自己辩解什么,于是又加上一句:我是说,跑了这么多地方,还是家里好。
房间里又安静了下来。
博来继续看书架上的书。
他希望他不会喜欢上面前这个人。
事情一定会越来越复杂的。
是碧翠打破了这个寂静。
真糟糕,忘了给那个记者倒水。
现在太迟了。
让他自己去找喝的吧。
我想他会去贝尔酒吧。
西蒙说。
你怎么知道?咱们家的丽娜常去那儿。
反正早点让人家知道,就早点捱过去。
碧翠对博来笑了笑。
咱们去看马吧。
博来,你有没有骑马装?没有像样的。
博来回道。
他很感激碧翠没有叫他柏特。
跟我上楼吧,西蒙说:我给你找一套。
很好,碧翠很高兴地说:我去叫爱莲。
你喜欢用那间儿童房吗?西蒙一面领博来上楼,一面问。
很喜欢。
我想你注意到那些旧壁纸了。
是啊。
你记不记得我们假装爱凡荷大战赫渥将军的那个晚上?不记得了。
你当然不会记得。
他无话可答,只好再次让沉默占据空间。
他尾随西蒙走进那个西蒙曾与柏特一起共用的房间。
整个房间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曾经是两个人共用过的。
相反地,西蒙的色彩占据了整个房间。
与其说是卧房,倒不如说是客厅更合适些。
一书架的书,成排的银杯,墙上好几张装框的马的画像,摇椅旁有一个放着电话的矮桌。
博来趁西蒙翻找骑马装的时候走到窗前,他知道从窗子望过去就是马房,但有一丛绿树挡住了视线。
更远的地方则是喀莱尔教堂。
他思忖着:到了星期天,他一定会被带到教堂去又是一关。
西蒙用一关这个词儿,是别有用意的吧?西蒙手上拿了一套衣服,从衣柜走了过来。
我想这一套可以。
他说着,把那套衣服丢在床上。
我再找一件衬衫。
他又打开一个抽屉,博来有点不知所措地又走到壁炉边去,检视着架子上的一排银杯。
这些银杯都是和马有关的,有的是地方上的小比赛,有的则是像奥林匹亚这一类的大型比赛。
从日期看来,除了其中一个之外,都不可能是柏特应该知道的。
那例外的一个是在柏特失踪前一年,西蒙在布尔农展的少年组比赛里得来的。
西蒙看到博来手上拿着的那个小银杯,笑了一下说:记不记得这个银杯是我从你手上抢来的?从我手上抢去?博来有些意外地问。
如果我不是第二回合得个满分,把你挤出决赛之外,这个银杯应该是你的呀!啊,对了,博来只好漫应着,又另起个话题:从那以后你一直表现得不错嘛!还不错,西蒙说,接着又继续找衬衫。
不过我以后还要更好。
虽是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却是充满信心。
你记不记得你床头挂着的那东西?西蒙又漫不经心地问着,把抽屉推回去。
你是说那匹小马?博来问:当然记得,叫特拉维弟,是爱尔兰农夫用橡木刻的小马。
他的眼光从壁炉架上转过来,不经意从镜子里瞥见西蒙的表情――是悚然而惊的表情,连他推着抽屉的动作都停止了,好像乍然听到电话铃响一样。
半晌之后,又恢复了推抽屉的动作。
西蒙转过身来,面对着博来,慢条斯理地把衬衫搭在左手上。
我想你穿这几件应该可以吧。
他用右手从左手拿过衬衫,递给博来,可是眼睛却一直没有离开博来的脸。
现在他的表情再也不是震惊了,只是空洞无神,就好像神魂已经出窍了一般。
博来觉得他好像在心里盘算着什么。
博来接过衬衫,并且捡起床上另外的衣服,道了声谢,走了出去。
你换好就下来吧。
西蒙对他说,眼光还是同样地空洞。
我们等你。
博来拿着衣服走向他的房间,现在轮到他震惊了。
原来西蒙并不期望他知道这些。
西蒙一心以为他不会知道有关那匹木马的事。
当他发现博来竟然知道这件事时,没有办法掩藏他的讶异。
这代表什么呢?只是代表一件事――西蒙不相信博来就是柏特。
博来关上自己的房门,靠在门上想了好一会儿,手上的衣服全不自觉地滑到了地上。
他骗不了西蒙。
他和他干杯时的表现全是装出来的。
他的心里像被捅了一刀一般。
西蒙为什么要假装呢?为什么他不干脆说别诳我啦,你根本不是柏特呢?这本来就是丽娜告诉他的实情。
一直到最后一刻为止,全家人都不确定西蒙对柏特回家的态度究竟会怎样。
他们看到西蒙对博来的热烈欢迎后,总算放下心来了。
他为什么要表示对他的欢迎呢?他是不是故意设下一个陷阱呢?但他是直到最后一刻才知道博来真的不是柏特的。
在西蒙看到他的那一刻,马上就确定他并不是他的哥哥柏特。
但他又何必――?博来弯下身去捡衣服,又倏地直起身来。
他想起来了――当西蒙第一次看到他时,脸上突然放松的表情。
就是这样了!西蒙害怕他果然是柏特!当他发现他并不是柏特时,心中必定是巴不得能拥抱他。
但这仍然不能解释他为什么似乎是有条件地投降。
说不定这只是一个拖延战术。
说不定他正在筹划一个更具有戏剧性的续集。
也许他会等到一个更公开的机会,来揭穿真相。
如果事情果然如此,那么让西蒙讶异的事还多着呢。
就照这个尺寸好了,省得再量身订做。
这条马裤可不是华特店里的,是高兰店里的。
华特一辈子也做不出一条好马裤。
西蒙懒懒地说。
碧翠的眼睛从下到上打量了博来一回,又在他的脸上逗留了一下,然后说:走吧,看马去。
可又不是下棋。
博来暗自说着。
不是下棋,是打扑克牌。
下午我们先看马房吧。
碧翠说:喝过下午茶,再去看那些母马。
她一手挽着博来,一手挽着西蒙,就这样,三个人好像好朋友一样朝马房走去。
爱莲和两个孪生姊妹跟在后面。
葛雷早等着想看你了。
她对博来说:当然从外表看不出来。
可你要知道他心里有多兴奋。
‘’老墨博先生呢?博来问。
虽然他早就从洛丁那里知道有关这位老马夫的一切了。
早就退休啦。
碧翠姑姑心中另有心事。
博来这孩子为什么还是这么紧张?按说他的艰难日子已经过了,可为什么他还是轻松不下来?她的手指掐着他的手臂,这是博来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他又再次感受碧翠挽着他,走去接受麦先生的采访时的感觉。
但他一看到马房,什么事都不在乎了。
马房的情景,他只有在画上看过,本以为是给孩子看着好玩的,想不到眼前的一切果然如画片一般。
看到这情景,令他感到如梦似幻。
广场左边的小房子是马鞍房。
葛雷就在里面工作。
葛雷看起来很年轻,大约五十来岁吧,但如果说他三十五岁也没有什么不对。
他往前走了两步迎接他们,这两步是他表示礼貌的方式,走两步就停下来,则表示他是在他的地方迎接他们。
碧翠介绍他们时,他的蓝眼睛打量着博来,但他的姿势仍保持着礼貌。
他重重地握了博来的手。
听说你在美国也是和马在一起的。
他说。
不过是那种西部的马。
博来回答道。
葛雷的眼睛越过博来,看着爱莲说:爱莲小姐,你看到还有谁在这间马鞍房吗?汤尼!爱莲大叫:汤尼,你在这儿干什么?我来练骑马。
汤尼怯怯地说。
他的眼睛望着这一大群人,好像一只蜥蜴一样。
可是今天并不是你练骑马的日子啊!不是吗?我以为是哩。
你明明知道星期二不是你练骑马的日子。
我还以为今天是星期三呢。
你这个小骗子,爱莲一点也没有兴致地说:你明明知道今天不是星期三。
你刚才看到我载了个陌生人回来,你只是想过来看看这个人是谁罢了。
好啦,爱莲,碧翠轻声叫着,似乎要她别那么凶。
你不知道他,爱莲说:他什么事都好奇,除了好管闲事,什么都不会。
如果你今天让他骑,明天不是就不用管他了吗?西蒙说,嫌恶地看了那孩子一眼。
他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爱莲回答说:再说,我也告诉他,如果他穿这种衣服,我是不会带他去骑马的。
汤尼,听到没有?我告诉你要穿靴子的。
汤尼的眼睛一下子从蜥蜴转成一副可怜虫的样子:我爸爸买不起马靴嘛!什么话?你爸爸一年赚好几万,还不用缴税呢!爱莲打断了他的话。
如果你今天教他,莲儿,碧翠说:明天你就有时间帮我了。
我想明天一定会有很多人来看博来的。
看到爱莲有点犹豫,又补充一句:反正他已经在这里了,就打发了他吧。
反正如果你要他明天来,他还是会穿这双印第安鞋子。
西蒙也接腔。
印第安人骑马都是这样穿的。
汤尼顺势为自己辩解:他们也骑得很好啊。
我不认为你爸爸看到你这身打扮会高兴,你还是给我换上马靴再来吧。
还有,如果今天下午我让你骑马,你不要以为你下次还是可以这么做!别这样嘛,爱莲。
下次你如果不在规定的时间来,你还是得乖乖地回去,别想有马骑。
听到了,爱莲老师。
这时的汤尼又变回了蜥蜴的样子。
好啦,去让亚瑟给你上好‘史巴德’的马鞍。
是的,爱莲老师。
别光会说谢,你得在一旁看着。
爱莲边说边看他走开。
他头上为什么戴个头盔呢?西蒙问。
他自己说的啊,说什么他的头骨特别脆弱,得戴上头盔来保护着。
也不知从哪儿来的这么小的头盔,恐怕是从马戏团要来的吧?我还得庆幸他没戴上羽毛和头箍哩,这小家伙满脑子想着印第安人。
等着瞧吧,有一天他总会戴上的。
我想我得去给我的‘巴斯特’上马鞍了。
对不起,博来,失陪了。
说着,爱莲对博来微笑了一下:其实他奇装异服倒也不错。
至少他骑的马感觉到有点新鲜,整天都待在马房里也太闷了。
博来,你不需要那么多人陪着你吧?下午茶以后,我陪你去跑马场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