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2025-03-30 06:29:05

道路两旁的电线上下起伏着,地面也绕着车窗回旋着,此刻碧翠的心情也如同眼前的电线与地面一样,上上下下,起伏回旋不已。

当然,我本来是应该亲自来看你的,她想起桑度先生在电话中这么说:用电话处理这么重要的事,其实是违背我的原则的。

但是我顾虑到,如果我亲自上门,恐怕会让孩子们以为有什么严重的事发生,而且如果这个问题只不过是暂时的,让孩子们大惊小怪也就不值得了。

可怜的桑度先生。

他是个很体贴的人,电话说到这里,还问她说,那当儿她是不是坐着,然后才敢将这个消息告诉她。

话说完之后还问她说:亚叙别女士,你不会觉得要昏倒吧?她并没有昏倒。

她呆了半晌,好让她的膝盖恢复力气,然后才走回她的房间,想找出一些柏特的照片。

可是除了一张西蒙与柏特十岁、爱莲九岁时大家在照相馆的合照外,碧翠并不能再找到什么。

她一向并不很重视照片的保存。

她的嫂嫂娜拉则是十分热心地收藏孩子们的照片,但她不喜欢照相本子,认为那是时间与空间的浪费(姗拉从来不浪费任何东西,也许在冥冥中她意识到自己的来日并不多吧)。

她把孩子们的照片放在一个大牛皮纸袋里,不管她到哪里,那个牛皮纸袋总是跟着他,那次她在欧洲大陆度假,照样带着那个牛皮纸袋,自然,随着飞机在肯特海岸失事,这个纸袋也付之一炬了。

既然找不到照片,碧翠便上楼到那间旧的小孩房间去,似乎这么做可以让她跟柏特这孩子亲近一些,虽然她知道房间里根本找不到任何柏特的东西。

西蒙已经把柏特的东西全烧光了。

这是惟一让她感受到西蒙难以接受柏特遽去的表现。

柏特死后不久,西蒙便离家上学,等他回来过暑假时,他的一切行为都很正常,如果你认为不提起柏特就表示正常的话。

可是有一天,碧翠发现西蒙在孩子们平常玩印第安营火会的地方点起一堆火,并且把柏特的玩具和一些小东西往火里丢。

书本啦,图画啦,还有挂在柏特床头的那匹滑稽的小木马――西蒙把这些全烧了。

西蒙看到碧翠时,样子十分生气。

他在碧翠和火堆中间前后左右地移动不停,好像防着什么似的,眼睛直瞪着她。

我不想再看到它们!西蒙几乎是喊着说。

孩子,我了解。

她回答,并且远远地走开了。

就这样,在这间孩子房里,再也找不到任何柏特的东西了。

事实上,也找不到多少其他孩子的东西。

当碧翠小时候睡在这儿时,房间并不漂亮,屋里的摆设也大都是其他房间不要的家具。

地上铺着有图案的油毡,上面又覆着小块地毯,墙上挂着咕咕钟,四周散放着可以摆放东西的椅子、烫衣架、一张四方桌等等。

但是后来娜拉把房间重新做了布置,变成了粉蓝间着白色的漂亮房间,壁纸则印着童话和童谣里的各种角色,如同装潢杂志上的插图一样。

只有咕咕钟留了下来。

孩子们曾经在这个房间里度过一段快乐的时光,可是现在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来。

如今这个房间又空阔又整洁,就如同家具店的橱窗一样。

碧翠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心里沉甸甸的,随手收拾了一些盥洗用品。

明天她就得进城一趟,面对亚叙别家有史以来的第一宗大挑战。

你自己相不相信那个人就是柏特?她不止一次问着自己。

可是桑度先生一点也没有给她确实证据。

他看起来并不像是伪装的。

他同意:如果他不是柏特,那么他究竟是谁?亚叙别家人之间彼此都是那么得相像,而且在这一代并没有其他的男孩子。

可是如果柏特没有死,他应该会写信回家才对。

她说。

她一直反复地想着这件事。

柏特绝不会让她这些年一直生活在悲伤与怀疑之中,他一定会写信回家的。

那个人一定不是柏特。

可如果他不是柏特,又会是谁呢?这个想法在她的脑子里不断地盘旋着,上下起伏,挥之不去。

你会是最好的裁判,桑度先生说:现在还在世的家人之中,对这孩子最了解的要算是你了。

还有西蒙啊。

她这么说。

但事情发生的时候,西蒙还是个孩子。

孩子是健忘的,不是吗?而你则是个成人。

这一来,责任全落在她的身上了。

可是她怎么会知道呢?她很疼爱柏特,可是到现在她也不记得他十三岁时的长相了。

她将会面临怎么样的考验呢?或者,她能不能一眼就看出那个人就是柏特?――或者不是?如果他根本不是柏特,却坚称他就是,会怎么样呢?他会去打官司吗?会去法院采取行动吗?会让媒体播得人尽皆知吗?如果他真的是柏特,西蒙会有什么反应?他如何去面对八年未见、似乎是死而复生的哥哥?还有,这一来,他原先能继承的家业也都落人柏特手中了。

他会高兴,或是痛恨这个哥哥呢?成年礼势必得延期了。

日期已经这么逼近,不可能在此之前作任何决定了。

可是她能找什么籍口呢?哦,可是,如果真的有奇迹发生,那个人真的是柏特的话,她就可以摆脱那团挥之不去的噩梦了――她常常想:当柏特在过深的海水中开始后悔时,已经没有力气往回游了。

当她步上柯史诺律师楼的楼梯时,脑子仍是这样起落回旋不止。

啊,亚叙别女士,桑度先生招呼道:这真的是太让人震惊了。

怎么样也没想到,请先坐下吧。

你一定是累坏了。

这真的是一个可怕的考验。

请坐、请坐。

阿瑟,请帮亚叙别女士泡点茶。

他有没有告诉你,为什么这许多年来他都没有写信回家?她一开口就问,这是她最重要的一个问题了。

他说什么‘也许我比较希望我真死了’这一类的话。

哦。

我想,这无疑是心理上的困难。

桑度先生带着安慰的口吻说。

那么你相信他就是柏特喽?我是说,如果他真是柏特的话。

他所说的‘也许我比较希望我真死了’无疑地就和他离家出走一样,都是由于心理上的困难。

是的,我明白。

我想有道理。

可是这么多年连封信都不写,这真是太不像柏特了。

是啊。

他本性上真的不是个会离家出走的孩子。

他是个很敏感的孩子,可是也相当勇敢。

一定是有什么很难承担的事情发生。

她坐在那儿,停了半晌,接着说:现在,他竟回来了。

希望是,希望是。

你觉得他看起来很正常吗?正常得很。

桑度先生回答,可是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干涩。

我想找几张柏特的照片,但找不到比这一张更晚拍的。

她拿出那张家人的合照。

孩子们从小大约每隔三年就会去照相馆拍一张照片。

这是他们所拍的最后一张了。

再过来应该是比尔与娜拉去世那年的夏天去拍的,那一年柏特也――失踪了。

这一张是柏特十岁的时候拍的。

,,她仔细看着桑度先生端详着照片上柏特稚嫩的脸孔。

没办法。

过了好一阵子,桑度先生终于说:从这么久以前的照片里实在看不出什么。

就像我前面说的,他真的长得很像府上的人。

在那个年龄他们反正就是亚叙别家的孩子,并没有什么个人的特色。

他的眼睛从照片上抬起来继续说:我希望当你亲眼看到那个孩子――或者说那个年轻人――时,你可以一眼看出来是或不是。

毕竟,问题不只是像不像,还得看看他的性情,对不对?可是可是如果我也不太肯定呢?如果我也不肯定,该怎么办?关于这一点,我已经想到了一个办法。

昨晚我和我的朋友马克文吃饭。

是侦察员马克文先生吗?是的。

那时我心里烦透了,所以我就把我的困难告诉了他。

他安慰我说,要指认出真假其实是很简单的。

看牙齿就知道了。

牙齿?可是柏特的牙齿挺普通的。

没错,没错。

可是他总看过牙医,而牙医都会保留纪录的。

事实上牙医对他们看过的牙齿都有一种特别的敏感,往往一看到牙齿就能认出是谁。

况且他们的纪录一定能显示――他注意到碧翠的表情有异,便问道:有什么不对吗?孩子看的是赫曼医师呀!赫曼医师?怎么样?那很简单,不是吗?如果你不能很肯定他是柏特,我们只要――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恍然大悟地叹道:赫曼医师!天啊!又小声地叫出来:真糟糕!是啊!碧翠说,回应了桑度先生的糟糕。

天啊,真不巧,真是太不巧了!原来赫曼医师的诊所早已被那年一场大火烧个精光了。

一段沉默之后,桑度先生说:我想我应该告诉你,马克文认为那个男孩是个骗子。

马先生怎么晓得?碧翠听了,很生气地说:他根本没见过他!看到桑度先生又陷入沉默,她又加了一句:那么你说呢?这只不过是他根据假设所做的判断罢了。

我知道。

可是他凭什么这么想呢?他说,直接去找律师――这么做太矫情了。

他那么说太荒唐了!这么做很有道理啊!是啊。

他的想法就是这样。

太合理了。

太有道理了。

马克文说,每一件事都太有道理了。

他认为,一个孩子在离家好几年后,一回到家乡应该会先回家才对。

那他就太不了解柏特了。

这十足是柏特的做事方法。

用比较温和的方式,先到家庭律师那里,告知真相,然后再间接让家人知道。

他一直都是设想很周到,而且一点都不自私的。

我并不觉得马先生的分析有道理。

我只是觉得应该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桑度先生说,他的样子还是很可怜。

当然,当然,碧翠很同情地说,她的脾气好了许多:你有没有告诉马先生柏特――或者说那个男孩甚至记得在奥林匹亚哭出来的事?我是说,他主动提起这件事来?我告诉他了。

这样他还是认为他说谎?这也是他认为太矫情、太作假的部分。

碧翠哼了一声。

这是哪门子想法!她说:我认为法院都是这么做的。

这是所谓的分离法。

情感上一点都没有介入。

这样做可以把我们的理智和感情分离开来。

是的。

碧翠回答,神情很严肃。

如今,赫曼先生也没办法帮我们忙了――你知道吗?他们一直没找到他。

一切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是啊,是啊,我听说了。

可怜的家伙。

现在我们什么身体方面的证据都没有,看来我们得依赖那孩子说的故事了。

我是说,如果要查证的话。

我想这是做得到的。

哦,相当容易。

一切都清清楚楚地,有日期和地点可以查。

这也是马克文的想法――是的,是的,是可以查证的。

当然我也确定可以查得出来。

他不会提供我们没有道理的证据。

事实上没有什么好等的了。

没有。

我――是,是,是没有什么好等的了。

碧翠双手抱着胸。

那么你多快可以安排我和他见面呢?这个――我也想过,我想一点也不需要安排,你知道。

什么?我是想这么做――如果你同意的话――就直接上门去找他。

不必事前通知,直接去。

这样你就可以看到他真正的样子,而不是他要你看到的样子。

如果我们跟他约个时间在这里见面,说不定他会――我知道,我明白。

我很同意。

我们可以现在就去吗?当然可以。

当然可以。

桑度先生的语调透出一个律师找不出理由拒绝的懊丧。

当然,也有可能他出去了。

但我们至少可以去看一下。

哦,你的茶在这儿!你先喝点茶吧,我叫阿瑟让森生请维理帮我们叫部出租车。

,,有没有比较浓的饮料?碧翠问。

恐怕没有,恐怕没有。

我一向没有在办公室放瓶酒的习惯。

不过如果你需要什么,我可以请维理帮你――,,哦,不,不,谢谢你,没关系。

我喝茶就好。

听说茶的后劲强些。

桑度先生看起来好像要拍拍碧翠的肩鼓励她的样子,但又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这么做。

他的确是一个很体贴的人,碧翠想,只是,只是,并不怎么强壮可依靠。

他有没有解释他为什么换了法拉这个姓的?,,他们坐进出租车以后,碧翠问。

他没有作任何解释。

桑度先生回答,声音又如同先前那样干涩。

你想他混得很不好吗?他没有提到钱,但看起来穿得不错,只是和英国的流行式样有点不同。

他没有提说要借钱?没有,完全没有。

这么说,他不是因为没有钱才回来的。

碧翠说着,心里感到颇为安慰。

她稍稍往后坐稳,心里轻松了一些。

说不定事情并不至于那么棘手。

我一直不怎么明白为什么平立克区衰退得这么快。

他们的车通过平立克的街道时,桑度先生故意打破沉默说:街道这么宽,交通不忙,也不像邻近的地区那么脏。

为什么那些有钱人不再住这儿而一直留在贝尔格?真不懂!这是有原因的。

碧翠迎合着他的话题:他们不愿意和新搬进来的平凡升斗小民住同一地区,怕贬了他们的身份。

他们停在那栋房子前面时,她的不舒服的感觉又来了。

房子的油漆都剥落了,墙壁也相当斑驳,看起来是一间破落的房子。

前门开着,他们走了进去。

走廊两侧每一道门上都挂着不同的卡片,显然这栋房子是按房间分租的。

他的地址是59K,桑度先生说:我想K应该是房间的号码吧。

房间是由地下室往上数的,碧翠道:我这边是B。

于是他们往上走。

这边是H,碧翠说,看了一楼一个房间一眼:应该是上面一层。

第二楼也就是最上面一层了。

他们在阴暗的楼梯口默不作声地站了一下。

他出去了,她想,他必定是出去了。

一切都要再从头来了。

你有没有火柴?她问。

有的,有的。

桑度先生忙不迭地帮了忙。

I和J,她读着前边两个房间的号码。

那么应该是后面的房间了。

他们在走廊上站了一下,瞪着那个房间看。

接着桑度先生打定主意,走上前敲了门。

进来!一个声音说。

这是个低沉童稚的声音,和柏特那相当成熟的声音不太一样。

碧翠比桑度先生高了足足一个头,可以从桑度先生的肩膀上看到那个男孩。

让她大吃一惊的是,这个男孩像西蒙的程度,竞远超过像柏特的程度!她的心思一直充满了柏特的样子:原先是模糊的印象,经过她的努力寻索,如今已较为清晰,可以和成人的形象做比较了。

在过去的二十四小时中,她整个心思全被柏特的形象占满了。

现在在她眼前的,则是一个和西蒙一模一样的人。

男孩从他坐着的床沿站起来,并且把戴在左手上、他正缝补着的袜子拉下来,一点都不慌忙,也没有不好意思的表情。

碧翠一点都不能想像西蒙补袜子的姿态。

早,他向他们问安。

早,桑度先生回道:希望你别介意,我给你带来了个客人。

他往旁边移动了一下,让碧翠可以走上前。

你知道这是谁吗?碧翠的眼睛遇上了男孩冷静的眼光,看着他如何认出她,她的心脏猛烈地撞击着她的肋骨。

你换了发型了。

他说。

是啊,当然嘛,现在流行的发式和八年前大不相同了,难怪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么,你认识她哕?桑度先生问。

当然啊,是碧翠姑姑。

她等着他走上前来,可是他一动也不动。

停了一下,他开始给她找个坐的地方。

恐怕只有一张椅子了。

如果你不靠着它的背坐,就不会有事。

他一面说,一面拉出一张有着靠背,座位有小洞的椅子来。

你介意坐在床上吗?我站着就好:谢谢,我站着就好。

桑度先生急忙地说。

并不是脸上的每一个细节都像西蒙,碧翠沉吟着,看着那个男孩子小心地将针插在袜子上。

可是整个给人的印象却是像极了。

一旦你仔细端详,那种令人吓一大跳的相像就消失了,只剩下他们家族间那种十分熟悉的感觉。

亚叙别女士不想等到我们在办公室里安排个会面时间,所以我就直接带她来了。

桑度先生说:你看起来并不特别――他故意不说完句子的后半部。

男孩子用一种友善却不带笑容的表情看着她说:我不太确定你是不是欢迎我回来。

这是一张很奇怪的、不生动的脸,就像小孩子画出来的脸一样。

脸上每一个部分都没有错,比例也都对,但就是缺少了生动。

连嘴巴都和小孩子画的一样,呈现出不妥协的一条直线。

他走过去把袜子放在衣柜上,她发现他的脚是跛的。

你的脚受伤了?她问。

在美国跌断了。

可是如果脚还疼,你这样能走路吗?哦,早就不疼了,他回答:只是短了一点。

短了!你是说,再也不能恢复了?应该是吧。

他的嘴唇很敏感,她注意到,虽然很薄,当他说话的时候,可以表达很多东西。

可是总有办法的,她说:这只表示当初医生没把你的脚治好。

那个医生一定不是什么好医生。

我不记得有什么医生医治我。

也许那时候我昏过去了。

他们该做的都做了:把重的东西挂在我的脚下边……什么的。

可是,柏――她开口叫他,可是没办法把他的名字说完。

他补上了这个空隙,对碧翠说:在你还没有完全确定以前,不需要叫我什么名字。

现在的外科技术神奇得很,碧翠继续说,也是有意遮掩方才的漏洞,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得想一想。

大约两年前吧,我想。

除了一两个音节带着一丝儿美国味外,他的口音倒是没什么不对劲。

嗯,我们得想想办法。

是从马上跌下来的吧?是的。

那时我的反应太慢了。

你怎么知道我是从马上摔下来的呢?你告诉桑度先生你在马场工作。

你喜欢那个工作吗?她想,就当做是随便闲聊吧。

那是生命中最大的享受。

她不再觉得这是什么闲聊了。

真的?她很高兴地说:那些西部的马怎么样?当然,大部分都只是马马虎虎啦,但是偶尔会遇到一匹真正的好马。

有些是真的很不错的。

你有没有一匹你自己的马?有,我有一匹叫‘烟儿’的马。

她注意到当他提起马时,他的音调改变了。

那匹马后来怎么了?我把它给卖了。

碧翠开始非常希望这个男孩果然是柏特。

这个想法让她自己也感到很不可思议。

桑度先生从她的眼光里看出她的恳求,于是说:亚叙别女士并无意刁难你,可是你明白这件事还需要更进一步的求证。

如果这只是单纯的浪子回家,只要你姑姑接受,一切都没问题,可是你知道现在这件事还牵涉到财产的问题。

这是整个财产应该交给谁的问题。

在你正式继承这笔原该让柏特继承的财产之前,一切细节当然都必须清清楚楚,一点疑问也没有。

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个情况。

我完全了解。

我会一直留在这里,直到你一切都调查完毕,而且一点疑问也没有。

可是你怎么能住在这种地方呢?碧翠说,带着嫌恶的表情环视着房间四周,以及窗外林立的烟囱。

我住过不知多少比这儿还不如的地方呢。

也许吧。

可是你总不能留在这儿。

如果你需要钱,我们可以给你一点。

谢谢你的好意,我还是留在这儿好了。

你只是想要和人隔离?不。

这儿很安静,很方便,也不受什么干扰。

你一旦住过大通铺,就会知道有一个自己的地方是多么宝贵。

很好,那你就留在这儿吧。

我们可以――可以带点什么东西给你吗?要是再有一套外衣就很好了。

很好。

需要什么尽管告诉桑度先生,他会给你准备的。

说到这里,她猛然想起,如果他去找他们的家庭裁缝做衣服,恐怕会引起一些骚动,于是她加了一句:桑度先生会告诉你他的裁缝的地址。

为什么不去咱们家的裁缝华特先生的铺子呢?男孩问道。

她一下子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们不在那儿了吗?哦,当然,他们还在那儿,可是如果现在去找他们,恐怕要解释个老半天。

她这么说时,必须尽量克制自己――她必须一再地告诉自己,任何人都会有办法找到亚叙别家裁缝的名字的。

哦。

这样我知道了。

她又继续聊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过了一阵子就准备走了。

我们还没有把你的事告诉家人。

她在离开前又说:我们想最好还是等到――等到桑度先生说的,一切都清楚了,再告诉他们。

听到这里,男孩的眼中闪过一丝好笑的神色,刹那间,他们两个好像联成了一伙,有着共同的秘密笑在心里。

我了解。

她转向门口向他告辞。

他站在房间的中央,目视着她离去。

而桑度先生则陪着她走了出去。

他看起来很孤单。

她想:如果他真的是柏特,如今他回来了,而我却把他留在这种地方,好像他只是个客人一样――一想到这个男孩是这样地孤单,真令她无法忍受。

她又走回到他面前,轻轻地用戴上手套的手托起他的脸,在他的脸颊上吻了一下。

孩子,欢迎你回来。

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