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2025-03-30 06:29:07

亲爱的,是不是忙了一天呀?琳姨问着,一边在她滚圆的大腿上展开餐巾折叠着。

这是一句看来像是有道理却一点意义也没有的问话。

仅仅只是作为晚餐前的序曲罢了,就像她安排餐巾,或她右腿翻弄着桌下为弥补脚太短用来歇腿的脚凳一样。

她并不真的希望得到回答;或者,更真确的说是她根本就没有留意到她自己问了这句话,当然也听不到他的回答。

罗勃比平常更心软地看着她。

从法兰柴思那一趟意外之旅回到家,看到琳姨如往常般的沉静明朗,让他觉得安慰舒适。

今天他以不同平常的眼光看着眼前这矮小坚实的身影,短短的颈子托着圆圆的粉红面庞,以及大发夹绾住的银色鬈发。

琳达・波妮特的生活中充斥着食谱、电影明星、教子和教堂义卖,而她满足地沉浸其中。

就罗勃所知,她只读日报里的妇女专栏(刊有如何用小孩的旧手套做胸花等),在收拾罗勃读完随意放置的纸张时,她偶尔会停下来看看标题,然后评论一番。

(某人结束八十二天的绝食――哼,真是一个傻子!巴哈马群岛发现石油――亲爱的,我告诉过你煤油涨了一便士吗?)可是她从未给人感觉她真的相信报上报导的世界的确存在。

琳姨的世界是以罗勃・布莱尔为圆心,至多到方圆十里以外就停止了。

什么耽搁了你回家的时间,亲爱的?她问,边继续完成她的汤。

罗勃从经验中学来这跟问亲爱的,是不是忙了一天呀?有同样的意义,只是问题形式不同罢了。

我必须去一趟法兰柴思,在拉伯洛路上的那栋房子。

她们需要一些法律意见。

那些奇怪的人?我不晓得你认识她们。

我不认识。

她们只是需要我的意见。

我希望她们付钱给你,亲爱的。

你知道,她们一点儿钱也没有。

那家的父亲曾从事进口生意――猴子坚果之类的东西――然后暴饮致死。

身后萧条,好可怜。

夏普老太太在伦敦当一栋公寓的管理员,女儿则做任何到手的工作。

当法兰柴思的老人死时,她们正打算拍卖家具呢。

运气还不错!‘’琳姨,你哪儿来的这么多马路消息?可是,是真的哟,亲爱的。

绝对真实。

我忘了谁告诉我的――一个曾和她们住在伦敦同一条街的――这可是第一手资料。

你是知道的,我不会到处传达没有根据的闲话。

那是栋好房子吗?我常常猜测铁门里到底是怎样一番景象。

不好,非常丑陋。

但是她们有些不错的家具。

我相信一定没像我们这样好好儿保养,她说,骄傲地看着完美的餐具架和排列在墙边的一组漂亮的椅子。

牧师昨天说倘若不是因为这建筑物太像一个家,准会叫人误以为是展示厅呢。

提到服圣职者倒提醒了她一件事。

往后几天,你可不可以对克丽丝汀娜多些耐心?我想她需要再被‘拯救’一次。

嗯,可怜的琳姨,她真是无聊!我正担心着呢。

今早在我晨间茶的碟子上发现一份卷轴上写着‘上帝护我’,衬底是优雅的复活节百合。

她又要改变教派了,是吗?没错。

她发现卫理公会教派是‘苍白坟冢’,所以她要到在班森面包店楼上那些‘圣殿’中的人们那儿。

现在该是到被‘拯救’的时候了。

她整个早上都大唱着赞美诗歌呢。

可她一直都是那样的呀!不是《上帝的刀剑》那种。

我知道如果她只哼着《珍珠王冠》或《黄色道路》是没关系的。

但一旦她开始唱《上帝的刀剑》,我就知道不久就会轮到我来做烘烤的工作了。

没关系,亲爱的,你的手艺和克丽丝汀娜一样的好。

才不呢,克丽丝汀娜说,端着肉食进来。

那是一位高大柔软的妇人,头上顶着松乱的直发,和一双难辨颜色的眼睛。

罗勃先生,你琳姨只有一样东西做得比我好,那就是杏仁小圆面包,而那一年只需应场地做一次。

所以,你瞧!如果我在这儿不受欢迎,自有欢迎我的地方。

克丽丝汀娜,我亲爱的,罗勃说,你很清楚我们无法想像这儿少了你的情景,如果你离开,我会跟着你跑到世界尽头的。

不为别的,单为你好吃的奶油糕点。

附带一问,我们明天会有奶油糕点吗?奶油糕点是不给不知悔改的罪人的。

另外,我也不认为我有奶油可做。

我们看看吧。

现在,罗勃先生,你应该为你的灵魂反省反省,停止批评。

琳姨在她关上二房门离开后轻轻叹了口气。

二十年了,她陷入冥想。

你不会记得她才从孤儿院来时的样子。

只十五岁,那么瘦,是个可怜的小家伙。

茶点时她吃了一整条面包,然后说她会终身向上帝为我祈祷c你知道,我相信她会的。

波妮特小姐眼里闪着泪光。

我希望她能将拯救者的工作延后到她完成奶油糕点,罗勃说,带着唯物主义的残酷口吻。

你喜欢你的电影吗?哎,亲爱的,我忘不了他曾有五位妻子呢。

淮有?是曾经有过,亲爱的,一次一个。

金达罗。

我要说他们散发的那些小传单上的讯息很丰富,只是叫人有些梦醒幻灭的感觉。

你看,他曾是个学生。

我是说从电影里看起来。

非常年轻浪漫。

可是我老想起那五个妻子,这实在破坏了整个戏院的气氛。

可他的脸瞧着真叫人着迷呀。

他们说他将第三任妻子从五楼窗户用手腕吊死,可是,我才不相信。

他看来就不够强壮。

那张脸看起来像是小时候有过胸腔方面的疾病――清晰的面容和瘦弱的手腕。

不够强壮到可以吊死人呀,绝对不可能从五楼!那温和的独白一直延续到饭后的甜点;罗勃最后不再理会那故事,开始回想法兰柴思。

随后他们起身离开餐桌。

罗勃移到起居室等咖啡。

倘若女仆能了解的话,那是最适宜的服装呀,她正说着。

什么?围裙啊。

你知道,她是宫殿里的女仆,穿着那种天真的薄细棉布――真合宜呀。

住在法兰柴思的人雇用女仆吗?没有?嗯,我不惊讶!她们让最后那个挨饿呢,你知道。

给她……嗯!琳姨!我向你担保。

早餐她只能吃面包皮。

当她们有奶制甜点时!罗勃没有听到伴随奶制甜点的是怎样的恶行。

虽然享受了一顿美好的晚餐,他突然觉得又累又抑郁。

如果温和天真的琳姨都觉得重复这些无稽的故事没有伤害什么人,散布米尔佛德镇的闲言闲语会造成怎样的杀伤力呢?话说到女仆――红糖没有了,亲爱的,你今晚只好将就了――说到女仆,卡利的小女仆惹麻烦了。

你是说,有人让她陷入麻烦了?没错。

亚瑟・瓦利斯,白鹿酒馆的侍者。

什么,又是瓦利斯!是的,那真的超过了笑话的限度了,对吗?我不了解为什么那个男人还不结婚。

那会比较便宜。

但是,罗勃没有听。

他的思绪回到法兰柴思客厅,因为他法律专业训练背景对以概括化评论事情的思维的不认同,在那儿受到了愚弄。

再回到那问摆着没有被妥适照顾的家具的老旧房间,那个物品散置在椅子上也没有人想要整理的地方。

而且,他更想到,在那里没有人会追着递烟灰缸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