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隔天的星期六下午,库珀警官才取得戴维。
休斯足够的数据,有充分理由去找他。
对于能否用偷窃罪控告他,库珀并不乐观,但因有玛蒂尔达的命案,或许还有些机会。
他记得鲁思说过他有辆白色的福特厢型车,命案发生后在凡特威完成的笔录,也给他提供了线索。
旅馆老板亨利·皮尔先生在被问到上周六是否看到任何不寻常的事时,说:我不敢保证它和吉勒拜太太的死有关,但是那天下午和晚上,有辆白色福特厢型车停在我旅馆前院,远远望过去,只知道有个年轻女人在里头。
第一次大约停了十分钟,然后开到教堂接某人上车。
那天傍晚,我又看到一次。
我还指着那车子对我老婆说,有人不到酒吧,却在我们前院干起那勾当。
我不知道车牌号码。
下头还有一小段附注,是这样写的:皮尔太太否认。
她说她先生把那天和另一天搞混了(另一天也一台白色厢型车在同一天出现两次),她记得两次出现的是不同的厢型车。
我们的常客中有三个开白色厢型车,她说。
库珀和上司讨论这个问题。
查理,我得去问问休斯,你说我要带组人去吗?照那女孩的说法,他擅自占用他人的空房,可能有同伴,我可不想傻乎乎地跑到流氓窟去抓人,搞不好连进都进不去。
真他妈的划算,他嘀咕,明明是别人的财产,他们却可以大喇喇霸占,户主想要用那地方,势必得旷日费时地申请强制驱逐令,而就算要回来,也已残破不堪。
查理·琼斯臃肿的脸上总是挂着愁眉苦脸的表情,常让库珀联想到眼角下垂的北京狗。
不过,他个性倒像只狼犬,一旦咬上东西,绝不轻易松口。
我们能不能根据拉斯勒小姐的供词,告他偷窃?可以,但他不消几个小时就能出来。
伯恩茅斯警方有他的档案,被抓过三次,每次都无罪释放。
而且,情况都和这次很像,例如要年轻女孩为他偷东西,真是个狡猾的家伙。
语气显得挫折,那些孩子都只是偷家里的东西,而当家长发现,起诉休斯会把自己的女儿拖下水,也就拒绝和警方合作。
既然这样,他为什么又会被抓?因为三名父亲告他胁迫他们的女儿偷窃,并要求检方起诉。
但是一问到女孩们,供词又是一回事,她们全都否认曾遭胁迫,并坚称一切都是自己的主意。
这家伙实在是个大众情人,没有这些女孩的配合,你奈何不了他,这些父亲不想把事情闹大。
他无奈地微笑,事情闹开,实在不怎么好看。
这些家庭是什么背景?有钱人、中产阶级,女孩都超过16岁,所以也无法告他诱拐未成年少女。
唉,我敢说拉斯勒小姐和这三名女孩都只是冰山一角,在我看,这家伙早已把这套玩得炉火纯青。
女孩们有把柄落在他手上?库珀耸了耸肩。
拉斯勒小姐只说,他一生气会做出可怕的事,如果惹毛了他,他会到学校张扬。
不过,去布莱尼医生家的路上我再问她一次,照理说她已经给开除了,没有怕他的理由,但她却又捂着脸哭起来。
他摸着鼻子思索,他一定用了某种胁迫手段,因为她非常害怕他找上门来。
我本来猜想,他可能拍了她们的裸照,但我问伯恩茅斯警方说有没有发现什么相机之类的器材,他们却说没有。
你和我想的一样,查理,他一定握着她们什么把柄,而且从她们紧张的程度看来,一定是很可怕的把柄。
至于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查理皱了皱眉头。
她们为什么不愿指认他?或许他早已有所准备。
你想想看,他一定晓得,我们要找他一点也不难,就算拉斯勒小姐不告诉我,我只需向校长打听那家承包公司就行了。
我猜他的计划是这样的:先找个年轻乖巧、在父母羽翼下生活的女孩下手,赢取芳心,然后用某种胁迫手段确保一旦她们被抓,会愿意和他一起承担。
他让她们相信,这么做起诉就不会成功,而如果起诉成功,她们一样脱不了干系。
也许,他的威胁只是这么简单。
查理仍不满意。
他这招不可能骗到多少钱,那些家长很快就会发现。
很难说。
其中有位女孩偷刷母亲的信用卡长达好几个月,直到她老爸为了老婆花费太离谱而大发雷霆时,才发现这一切。
那是联名信用卡,每个月会从银行账户自动缴款,两人都没发现自己的账单每月增加超过500英镑。
就算发现,也会以为是对方的花费。
时代不同了,查理,这些父母都在工作,都赚很多钱,多到无法发现自己女儿在偷他们的钱。
一旦开始清查,才发现家里的银器、她母亲从来不戴的珠宝、父亲的收藏品,或是原以为遗失在火车上、价值500英镑的照相机,都成了女儿孝敬男朋友的礼物。
我倒觉得休斯非常高明,尤其是同时踩着好几条船。
老天!那么拉斯勒小姐偷了多少?库珀从口袋掏出一张纸。
她把所偷的都列出来了,就是这张。
他把纸条摆在桌上,和其他几位女孩是同一模式——外婆遗忘了的珠宝、储藏室里从未使用的银梳子、长年锁在柜子里的陶瓷器,以及书房里一些珍藏品。
她说,是休斯教她怎么偷,都是些值钱但已被人遗忘的东西。
偷钱吗?老太太皮包里的20英镑、床头柜里的50英镑,以及老太太账户的500英镑。
她拿着伪造的支票和玛蒂尔达的授权书,悄悄到银行要求兑现。
据她说,吉勒拜太太根本没发现。
其实老太太早已知道,因为她告诉过布莱尼医生关于那50英镑的事。
今天早上我问过银行的人,他们告诉我,她曾询问那500英镑,而他们告诉她是鲁思拿着她的授权书领走的。
他抓了抓下巴,据他们说,她当时表示是自己记错,没有再追究。
是什么时候的事?库珀又查了一下笔记。
支票是在十月最后一个星期轧进去的,也就是鲁思学期中的时候,而吉勒拜太太一拿到月结单,就打电话给银行,那是十一月的第一周。
这么说,就在她死前不久,也是她改变遗嘱之后。
那我就不懂了,实在想不透。
他沉思了一会儿。
鲁思什么时候偷那50英镑?九月初,在她回学校之前,想用钱打发休斯。
她说:我以为如果我给他钱,他就会放过我。
一天啊,查理说,这种人还真多。
你有没有问她,是不是休斯逼她在学期中领走那500英镑?我问了,她的答案是:不不不,我偷这笔钱是因为我想偷。
,然后又哭了。
他显得难过。
我把她留在布莱尼医生家,今天早上跟她通过电话,告诉她休斯的所作所为,请她想想为什么这些女孩都不愿意出面指控他。
她或许会有答案,但我没把握。
她母亲呢?鲁思肯告诉她吗?库珀摇摇头。
首先,你得让她肯跟鲁思说话。
假如你问我,我会说这实在有违常情,昨天晚上我到她家,告知她的女儿在布莱尼医生家。
而她仿佛看到怪物似的望着我,她只关心这是否意味着她是杀害外婆的凶手。
我告诉她不是,据我了解目前为止没有任何证据显示逃学和滥交会导致谋杀,不过,倒是明显和教导无方有关。
结果她就把我轰出来了。
他想起来就觉得好笑。
查理打断他的笑声。
现在我比较关心的是休斯,我们先来一件件整理清楚。
伯恩茅斯警方有没有尝试让三家人合作,让女孩们相互壮胆?试过两次,都没有成功。
家长听了律师的建议,什么也不肯说。
查理·琼斯闭唇沉思。
你知道吗,其实一百年前的乔治·约瑟夫·史密斯,也干过这种事,他为美丽的女佣人写推荐信,把她们送到有钱人家里,工作几个月之后,便开始偷贵重的东西,然后交给乔治去变卖。
他也是对女人很有一套。
乔治·史密斯?库珀惊讶地问,我以为他专门和女人过不去呢!他不就是那‘浴室新娘’的凶手吗?就是他。
后来他发现,让妻子写下有利于他的遗嘱原来这么容易,于是转而专门淹死太太。
对照吉勒拜太太的死,这实在很有意思。
他沉默了一会儿,不久前我读了一本关于史密斯的书,作者形容他是专业又精明的杀妻狼。
我在想,休斯可能也是这种人。
他敲了一下桌面,把他抓来问问。
怎么个抓法?要带着逮捕状吗?琼斯拿起电话。
不必,我让伯恩茅斯警方明早把他带回局里,直到我们抵达。
明天是周日,查理。
那就希望他刚好宿醉未醒。
我很想看看,当我们告诉他有证据显示是他杀了吉勒拜太太时,他会有什么表情。
库珀有些迟疑。
我们有证据吗?旅馆老板的供词根本派不上用场,尤其他老婆还说是他弄混了。
琼斯脸上露出狡猾的笑容,一脸哀戚的北京狗顿时成了杜宾狗。
可是,鲁思告诉我们,那天下午他人在现场,而其他部分可以任由我们想像:他利用吉勒拜太太的孙女搞钱;有一长串欺侮女人的前科;而且搞不好还有毒瘾,因为他的支出远多于收入,否则也不至于住在违建区。
我敢说,他的心理状态是这样的:危险而不稳定、有病态的不良习惯,且最近对女人的憎恨起了极大的转变,从原先的无情操控转变成摧毁。
他是家庭破碎和教育不足的产物,童年对父亲的畏惧,决定了他的所有行为。
库珀变得更加迟疑。
查理,你看书看得走火入魔了。
琼斯笑了。
但休斯并不知道嘛!我们试试他,看看能不能阻止他再利用别人的女儿,替他干那下流勾当。
我可是在办一桩谋杀案,库珀抗议,破案才是我的目的。
你还没证明这是件谋杀案呢,朋友!鲁思悄悄溜下楼,站在走廊边,透过手中的小镜子看着杰克。
她无法看得很清楚,虽然他正背对着窗户作画,但由于画板正好隔在他与大门之间,所以只能看到他的双脚。
两个小时前,她从卧室窗户看到莎拉离开,因此她确定,屋子里只剩下她和杰克。
如果穿过走道,会不会让杰克发现?为了这个难题,她原地犹豫了十分钟,不敢踏出一步。
如果你是想找东西吃,他终于打破沉默,我建议你到厨房去;如果想找人聊天,那就进来;但如果是在找可以偷的东西,我建议去拿莎拉的结婚戒指,它本来属于我奶奶,四年前值2000英镑,就放在梳妆台左边抽屉里。
他偏过身子,让她可以从镜子里看到他的脸。
出来吧,我又不会把你吃了,见到她从门后走出来,他点点头,莎拉规定我,一定要同情你,要帮你,要有耐心。
我会尽量,但我得先警告你,我可受不了人家动不动就哭哭啼啼。
鲁思的脸色自得不能再白。
我可以泡杯咖啡吗?她的样子糟透了,杂乱的头发垂在额前,脸颊浮肿且泪痕未干。
我怕打扰到你。
杰克回过身来继续作画,不让她看见他眼中的不悦,一见到有人自怨自艾,他就控制不住自己。
可以,但得帮我也弄一杯,不加奶不加糖,谢谢。
咖啡在壶里,糖则放在写着‘糖’的铁罐里,牛奶在冰箱,午餐在烤箱,再过半小就能吃了。
除非你真的很饿,要不然我建议你不要吃早餐,直接吃午饭。
布莱尼医生会回来吃吗?我看不会,葛兰姆太太快要生了,莎拉答应到她家接生,然后会在那里待上几个小时。
鲁思犹疑了一会儿,转身要走向厨房,但随即又改变心意。
我妈打电话来了吗?她冲口而出。
你在等她的电话吗?我想——她沉默。
不如,先想想帮我弄杯咖啡。
要不是你提醒,我还没想要喝,但既然你说了,我倒想喝一杯了。
快去吧,小姐,这里可不是大饭店,而且让人家给赶到客房,我还没算账呢。
她快步沿着走道跑下厨房,五分钟后手捧托盘端着两个杯子。
她的手抖得太厉害,两个杯子互相碰撞,像是两排打颤的牙齿。
杰克装作没发现,只是帮她接下托盘,放在窗户边的桌上。
坐吧!他指着一张硬背椅子,转身对着她说,你到底是在怕什么?我、男朋友、男人、不会回来吃午饭的莎拉、警察,还是J怕有什么事发生在你身上?她缩到后面,仿佛被他刺伤。
这么说,是在怕我哕,他向后退了三步,离她较远,为什么怕我,鲁思?她双手搓着大腿。
我……你……她眼中带着惊恐,我不是。
这么说,跟我在一起,你觉得安心而自在?是的。
她低声道。
我实在看不出来,他伸手拿咖啡,你父亲死的时候,你几岁?还是个婴儿。
所以从此你一直和你妈外婆和学校凶恶的女合监同住。
他啜了口咖啡,这个休斯先生,是你的初恋情人?她点点头。
这么说,他是你惟一的男人?她盯着自己双手。
是或不是?他追问,语气中带着不耐。
是。
她再度细声回答。
那你显然需要多了解男人。
你要记得三件事:第一,多数男人都必须听女人的指示,包括做爱,有时都得麻烦女人指示正确的位置;第二,和女人比起来,大部分男人都不够好,他们感觉迟钝,缺乏直觉,判断常会出错,因此常会受到非难。
他们对别人的攻击深感威胁,因为他们自认不应受到这种对待,总之一句话,男人没有女人敏感;第三,任何不符合上面这两种模式的男人,都不要接近。
因为这种男人不是趾高气昂,自鸣得意,就是不学无术。
只能通过羞辱那些笨到会和他交往的女人,来展现自己少得可怜的威权。
到最后,他会失去所有高尚男人都有的美德,也就是持续且深深地爱恋女人。
他拿起她的咖啡凑到她鼻子边,让她不得不伸手去接。
我不想假装是个好男人,但也绝不是那种残酷无情的人,老实告诉你并请谨守秘密,我仍深深爱着我那脾气不好的老婆。
我承认,我的所作所为有些争议,但相信我,我到你家去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去替你妈妈作画。
能捕捉同一个家庭的两代,这种吸引力太大了。
他打量她,心想,捕捉第三代的吸引力也同样很大。
要不是我那小题大做的老婆选在那种时候把我赶出去,他耸耸肩,我也不必在你妈的避暑屋里冻得半死。
我这样讲,可以让你安心了吗?还是你打算继续像果冻一样抖个不停?她的双眼直视着他。
她长得还真不错,他心想,但却注定是红颜祸水,就像她妈,就像玛蒂尔达。
我怀孕了。
她终于开口,本已哭干的眼泪再度沿着脸颊滑落。
好一阵子,没有人再开口。
我本来想……我本来希望……我妈……她用面纸揉了揉眼睛,我不知道怎么说……我该走了,我不应该告诉你的。
杰克心底深处突然涌出一股愧疚,眼前这个承受如此庞大压力的孩子,真有那么罪大恶极,自己非得这么伤她不可吗?他过去抓着她的手,将她从椅子上拉过来拥到怀里,紧紧抱着她,像父亲般抚摸她的头发。
让她哭了好一会儿之后,他才开口:你外婆曾说过,除非学会沟通,否则人类注定不会有好下场。
她实在是个有智慧的老太太,我们说得太多,沟通却太少。
他松开手臂,双手推她到面前以便能看到她的脸,很高兴你告诉我,我甚至觉得很荣幸你能说出来,换作是其他人,很可能会宁愿等到莎拉回来。
我只要……他用笑声打断她的话,让她坐回椅子上。
让我幻想一下嘛,让我相信的确有人会像对莎拉倾吐般的向我倾吐。
我知道,事实并非如此,天下没有人比我老婆更懂得倾听,也没有人能像她那样提供好建议。
我保证,她会好好照顾你的。
鲁思擤鼻涕。
她会生我的气。
你怎么会这样想?你说她脾气不好。
她的确是脾气不好,但没那么吓人,锅子飞过来时,把头低下就没事了。
她哭得更凶了。
锅子?她……不是啦,他说,我只是比喻,莎拉人很好,她会把受伤的鸽子带回家,替它包扎翅膀,然后满脸痛苦和同情地看着它们慢慢死去。
医学院都是这样教她们的。
她似乎仍有戒心。
那好可怕。
开玩笑的,他说,莎拉是我见过最体贴的医生,她会协助你做出你想要的决定,然后再帮你达成心愿。
她不会逼你生下孩子,也不会逼你拿掉。
泪水再度潸然而下。
我要拿掉。
她双手夹在两腿之间,你觉得,这样是不是不好?不觉得,他坦白说,换作是我,也会想拿掉。
但孩子是我造成的,是我的错。
鲁思,生孩子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的,而且我相信当孩子出生,你那男朋友也不会有多开心。
该做决定的是你,不是他。
精子本来就是廉价的,而且绝大部分都冲到马桶里,子宫和卵子才价值不菲。
莎拉说得没错,那是一生的决定。
它不是有生命的吗?这样不就等于我杀了它?他是男人,怎么能体会一个女人在起了这种生理变化,觉得自己手中握了生杀大权之后,心中所产生的惶恐?他只能坦白告诉她: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有你才会有它,没有了你,它根本无法存活。
可是,如果我让它活下来,它就能活。
那是当然,但假如要这么说,每个女人身上的卵子和每个男人的精子,都有可能是个生命,可是却没有人谴责那些在草地上撒种的男人是凶手。
我觉得,我们自己的生命,应该比我们体内可能存活的生命来得重要。
我不是说,这可以轻易抉择,甚或是非黑即白的问题,但我真的觉得,只有在你准备好为它付出代价——包括感情、身体状况、关怀、经济条件——的情况下,才好孕育出一个小生命。
相对来说,这个时候你自己重要很多。
鲁思,要休斯为孩子负起责任的可能性几乎是零,这将会是你一个人的责任。
反正他也会否认小孩是他的。
杰克点点头。
有些男人的确会这样,太轻而易举了,反正怀孕的人又不是他们。
她的脸陷入双掌之中。
你不懂的。
接着双手抱头。
她在干吗?保护自己?隐藏自己?也有可能是别人的……我没有选择,是他逼我的,呜,真希望……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将身体卷成一团地哭泣。
杰克手足无措起来,她的苦难就像浪潮淹没了他,脑海中只有一些陈腔滥调——这是不幸中之大幸、这是黎明来临前的黑暗……但对于未来几乎全毁的女人来说,这些安慰的话又有什么用?他突兀地伸出手,放在她头上,这是个安慰的姿势,也是救赎的象征。
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说,或许情况没那么糟糕。
但情况的确很糟糕。
她惊恐的语调所吐露的事,使他深受震撼,甚至让他感到不舒服。
莎拉在替宝莉-葛兰姆接生下一名健康的女婴后,于三点半回到家,看见他正在花园里,修整园里的玫瑰和施肥。
都快十二月了,她说,花都要冬眠了,你是在浪费时间。
我知道,他抬头看她,她仿佛见到他未干的泪痕,我只是想活动活动。
鲁思呢?睡觉。
她说头痛,我给她吃了些止痛药,要她上床休息。
他用沾满泥巴的手,将额前的头发往后拨,你忙完了吗?她点点头。
发生了什么事?他靠在耙上,遥望着草地,逐渐昏暗的光线将眼前景色罩上一层薄雾,牛群正在吃草,秃光的树枝指向夜幕低垂的天空。
这就是人们终老的地方。
他低声说。
她微微皱起眉头,看着他的眼睛。
他睫毛上泛着泪光。
你听过鲁伯·布洛克的诗吗?有一首《士兵》是这样的:当我死时,只要这么想我……遥远的草原上有个角落,那是永远的英格兰;那里有肥沃的地,更肥沃的土,英格兰生根、成长、茁壮的土地……他沉默了一会儿。
再度开口时,声音中带着颤抖。
好美,对不对?英格兰真美。
她为他拭去眼泪。
你在哭呢,她为他心疼,我从来没见你哭过。
发生什么事,杰克?他仿佛没听见。
鲁伯·布洛克于1915年在战争中壮烈牺牲,当时只有28岁,比你我都年轻,他和其他数百万人一样——不分国籍——为了别人的孩子奉献自己的生命。
你知道是什么让我心碎吗?他的眼神仿佛离开了她,到一个只有他自己能看见的黑暗角落,那个为家乡写下最完美诗篇的人,竟然是为了今天这些败类而牺牲。
天下没有十恶不赦的人,杰克,也没有人完美无瑕,我们都是凡人,那孩子只是渴望被疼爱。
他的手摸着下巴。
莎拉,我不是在说鲁思,我是指那害惨她的人,那只把她关在车子里让一群混账连续强暴五个小时、摧毁她并借此逼她服从的禽兽!他目光再度移向草地,当休斯要她去偷玛蒂尔达的东西时,显然被她拒绝,于是他便把她和他的狐群狗党一起关在车子里,让她知道拒绝的下场。
除了你以外,我绝不会向任何人提起这件事。
她怕他们会再度找上门来故伎重施,而当我要她去报警,吓得她差点休克。
休斯告诉她,假如她失手,就得承认一切都是她自己的主意,只要不说出强暴的事,他就会放她一马。
他用力紧压双唇,但如果她说出来,他会再找这些人让她好看,而且天涯海角再也不会放过她。
警察保护不了她,嫁人也无济于事,他会一直等待机会,且每多等一年,他会多加一个小时的折磨。
除非她吃了熊心豹子胆,否则在那样的恐吓下,绝不敢向警方透露实情。
莎拉吃惊得不知如何反应。
难怪,她不敢睡在楼下。
她终于开口。
据我所知,她有好几个星期根本没合眼。
她之所以肯吃下止痛药,是因为我不断向她保证不离开这房子。
她害怕在睡梦中给抓走,害怕警察进一步的追问。
不过,那警官已经看出事有蹊跷,莎拉提醒他,今天早上他打过电话来,要我设法帮他找出答案。
他用的词是‘恐吓’,他说休斯一定恐吓过她,但除非知道是什么样的恐吓,否则很难采取任何行动。
鲁思不是惟一的受害者,他们知道至少还有另外三人,而且还只是冰山一角,没有人肯说出真相。
她怀孕了,杰克淡淡地说,我告诉她,你会帮她解决。
老天!他用力将耙子往草地抛去,空气中还回荡着他的低吼,真想亲手杀了那杂种!莎拉拉着他的手安慰他。
怀孕几周了?我不知道,他说,揉了揉眼,我没问,真希望当时你在场,我已经尽力,但实在没用,她需要的对象是女人,而不是个一开始就大谈什么是好男人的臭男人。
真该死,我竟然还向她说了一堆大道理!他的声音又再度拉高,她哄着他。
既然告诉了你,表示她对你放心。
她睡多久了?他看看表。
两个小时。
好吧,让她多睡会儿,然后我再找她。
她挽着他的手臂,我看,你八成还没吃。
没有。
她拉他走进屋内。
那就进来吧,肚子空空,心情会更坏。
莎拉,你说我们该怎么办?要看怎么样对鲁思最好。
还有其他一生被毁的女孩。
我们得一步步来。
莎拉显得忧心忡忡。
天啊,真是受不了!鲁思又哇哇哭个不停,这会把我给逼疯,我实在受不了了,真想好好修理这个讨厌小鬼,抓起来晃动让她牙齿嗄嘎作响,或者赏她几个耳光,总之想尽办法,只要能阻止她再哭就行。
我的怒气始终未消,即使她不再出声,我好像还在等她再一次哭闹。
太不公平了,我已经在乔安娜身上有过一模一样的经验。
只要她肯稍微关心一下女儿,情况不会这么糟,但是她对自己的亲生女儿却避之惟恐不及。
今天早上我无计可施,本来想拿毒舌钩套在鲁思头上,却让乔安娜看见。
我再次把休·亨德瑞叫来,这次他终于肯开镇静剂给她,他说她快崩溃了。
老天是不是故意惩罚我?和往常一样,我必须独自应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