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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舌钩》第四章

2025-03-30 06:29:22

那晚莎拉回到家,直奔杰克的画室。

幸好,东西都还在。

她看也不看便越过画架上的油画,开始在靠着墙角的一叠人像画中快速翻找。

她略过印象中所认识的人,只把她不认识的人像抽出,一幅幅面朝房内并排。

最后有三幅是她想不起自己曾经见过的。

她退后一步,看看这些画,试着回想这几个人是谁。

更准确的说,她是要找出一个她心里要找的对象。

老实说,她真希望自己找不到。

但是,她还是找到了。

画中人正向她尖叫,粗暴而生动地描绘了痛苦、残忍和压抑,整个人格陷在一个生了锈的铁架子中——这铁架子显然就是毒舌钩。

莎拉无比震惊,呼吸在痛苦中起伏。

她颓坐到杰克的画凳上,面对着玛蒂尔达画像中的愤怒,闭上双眼。

他到底做了什么事?门铃响起,她像木偶般竖直双脚,瞪大着惊恐的眼睛,站了一会儿,她下意识地拿起画像,将画面转向墙壁,然后塞回墙边那一叠画像中。

库珀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布莱尼医生不太对劲。

开门时,她脸色非常苍白,但仍微笑迎接他。

当他们坐定在厨房的椅子后,她的脸颊倒是恢复了些许血色。

昨天晚上,你打电话给我,他说,留话说要告诉我一些关于吉勒拜太太的事。

是的,她的思绪快速翻转到下午和鲁思的对话:她说你会知道该怎么做,可是,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啊!我真的不知道!我一直在想,她为什么要戴上那毒舌钩,她缓缓地说,我觉得,她有话要告诉我,不过我得强调,我完全不知道她想说什么。

她尽可能清楚地将那晚告诉罗宾?贺维,关于玛蒂尔达给她取绰号的事,重述了一遍。

或许,是我想得太多了。

她的结语显得虎头蛇尾。

警官深锁着眉头。

她一定知道,这会让你联想起一些事情。

她会不会是在指控你?莎拉显得意外且松了口气。

这我倒没想到,她承认,你的意思是,用这个方式来挫挫我的威风?像是‘莎拉,医生不是万能的,治不了我的不愉快’之类?她的松一口气,让他感到困惑。

有可能,他同意,布莱尼医生,还有谁知道她给你取这绰号?她的手在腿上交叠。

我不知道,要看她向谁提起过。

你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她摇摇头。

没有。

从来没有?包括你的同事或先生?没有,她勉强发出笑声,因为我不敢确定她是不是真的在恭维我。

我之所以将它视为恭维,是因为如果我不这么想,我们的关系一定会闹僵。

不过,她也有可能是说我和那玩意儿一样,老带给她压抑和折磨。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如果她真的是自杀,你我这辈子,恐怕非得为这答案想破头不可,他的眼光朝向莎拉,但是,如果是有人杀了她,而这人知道她给你取了毒舌钩的绰号,在我看来,答案就清楚多了:布莱尼医生,是为你或是因你而杀的。

你同意这样推测吗?不,她不悦地说,当然不同意!根本不能做这样的推论。

不管怎样,我的感觉是,你们已经相信她是自杀的。

我告诉你这一切只有一个理由,是因为它让我不安。

或许,是我想太多了,玛蒂尔达根本没这个意思。

法医可能说得没错,她只是想死得像奥菲莉亚。

他微笑说:而且,你或许不是惟一拥有这个绰号的人。

是啊,正是如此。

她从夹克上拔下一根毛绒。

我可以问个问题吗?欢迎。

法医报告是不是斩钉截铁地相信这是桩自杀案?还是仍有疑点?不是那么确定,警官承认,他也在怀疑,为什么没有留下遗书——尤其是在这么戏剧化的自杀手法下。

而且,对于那些花他也耿耿于怀。

因为那些花疹?不是,如果她布置这一切是为了自杀,她应该不会在意这些小疹子,他的铅笔敲着桌面,我曾建议他做些实验,结果发现,没有别人的协助,单独一人无法完成她所布置的一切。

他在笔记本上快速画了几个图形。

假如你还记得,那些紫菀是竖直插在她额前的头框上,而荨麻则像面纱般垂在她的头发和脸颊上。

这两种花交错安插,一朵荨麻朝下,一朵紫菀朝上,整圈都是这样对称安置。

由于铁框锈得太厉害,无法扣紧,所以没有别人帮忙,根本不可能完成。

你可以单手扶着铁框,一只手用来插花,但只要稍微一松手,花都会掉落下来。

况且,在插好整个铁框的四分之三后,剩下的四分之一,必须使头和框之间的距离窄到刚好能让花朵插上后不会掉下来,并确保框围要与吉勒拜太太头壳的大小吻合才行。

你懂我的意思吗?她皱着眉头,说:我懂,可是,难道她不可以在插花的时候,用棉花或纸巾把框和头之间的缝隙塞满?可以,但是若真的如此,家中应该可以找到沾了铁锈的这类东西。

我们上上下下翻了一遍,什么都没找着。

这些填塞的东西哪儿去了?莎拉闭起眼睛,回忆浴室的样子。

浴巾架上有块海绵,她想起来,或许,就是那块海绵,她用完后把它洗干净了。

那上头的确沾有铁锈,他承认,但是浴缸里到处都留有铁锈的痕迹,海绵可能是在泡水时沾上这些铁锈的。

他有些挫折地撅起嘴唇,或者,也有可能如你所说,是在填塞头框时沾上的,这点我们无法确定。

不过,我在想:如果这些都是她自己动手,那么,她应该是坐在梳妆台前完成的,因为那是惟一发现有花液的地方。

他用手做了个手势。

我们猜想是这样的:她先把花放在梳妆台上,坐在镜子前,然后将花一一插在头上的毒舌钩上。

问题是,她一定要等插了半圈之后,才会发现需要用东西来填塞。

这时,最自然的反应,当然是伸手拿面前的纸巾或棉花,为什么还要大老远跑到浴室拿海绵?他停了一会儿,除非,是有人杀了她,然后在浴室里插上这些花,那么,使用海绵就顺理成章。

这是比较合理的推测,也比较能解释为什么吉勒拜太太的手和指甲间,完全找不到荨麻的剌毛。

你不是说,法医的报告里提到,在她脸颊和太阳穴上发现荨麻花疹。

莎拉礼貌地说,这表示她当时一定还活着,否则皮肤不会对荨麻起反应。

只是非常轻微的,他更正这个说法,照我看来,凶手没有等到她断气才动手——在杀了人之后,凶手通常不会逗留太久——他或她一定是在她还有气息时,插上荨麻的。

莎拉点点头。

听起来很合理,她表示同意,只不过……她没有把话说完。

不过什么?布莱尼医生?为什么有人要杀她?他耸耸肩。

她的女儿和外孙女就有充分的动机。

根据遗嘱,所有财产将由她俩平分,拉斯勒太太拿到钱,拉斯勒小姐拿到房子。

她们知道遗嘱的内容吗?他点点头。

我们确定拉斯勒太太知道,因为是她带我们去找遗嘱的——吉勒拜太太很有条理,把所有文件和信件整齐地放在书房一个柜子里。

至于拉斯勒小姐晓不晓得遗嘱的详细内容,我就不知道了。

她说,外婆本来要把所有财产留给她,所以在知道自己只能得到房子时,相当生气。

他脸上出现讥讽的表情,贪心的小女人,像她这样,对这么大产业虎视眈眈的17岁小女孩,实在不多。

莎拉只是淡然一笑。

我猜,你已经查过,她去世的那晚她们两人在哪里?他又点头。

拉斯勒太太在伦敦,和一个朋友去听音乐会;拉斯勒小姐则困在30英里外学校舍监的看守下。

她再挤出微笑。

这使得她们完全没有嫌疑。

也许是,也许不是。

哪些人有不在场证明,哪些人去过那房子,我还没有仔细去查。

他皱起眉头,除了史毕特太太和吉勒拜太太本人之外,只剩她们拥有这房子的钥匙。

你就认定这是桩谋杀案。

莎拉温和地表示抗议。

他仿佛没听到她的话,继续说:我们问过村子里的每一个人。

史毕特太太当时正和先生在一家酒吧里。

那天晚上九点钟前后,也没有任何朋友去找过吉勒拜太太。

他耸耸肩。

邻居欧洛夫夫妇说,如果有人上门找她,他们一定听得到门铃声。

吉勒拜太太自从将部分房子卖给他们之后,就把原先设在厨房(现在已经属于欧洛夫夫妇)的门铃撤走,移到她自家的走廊外。

我试过,如果那晚门铃真的响过,他们一定能听到。

莎拉望着他的眼睛。

这么说,显然她是自杀的。

依我看,这不是自杀,布莱尼医生。

第一,我还要调查那两人的不在场证明;第二,如果凶手是熟人,他们可能是敲窗户或后门,不让欧洛夫夫妇听到。

他合上笔记,放回口袋里。

我们会逮到凶手的,可能会从指纹着手。

这么说,你要继续追查?你不是说,上司要你别管了?我们在房子中采到好几枚指纹,不属于吉勒拜太太,也不属于那三个拥有钥匙的女人。

我们会要求村子里每一个人,以及像你这样和她相识的外人,让我们采集指纹,以方便比对。

我也已经请求警长,查出在封锁现场之前,有谁去过那房子。

你特别重视吉勒拜太太的死,是不是有你个人的因素?医生,警察和别的工作没有两样,爬得越高,最后能得到的退休报偿也越多。

他原本和善的脸,忽然变得世故起来。

不过,升级不是光凭能力,还要建立地盘。

以前,我一直韬光养晦,不露锋芒。

我的确有个人的考虑,这是我的案子。

莎拉觉得这个局面很有意思。

她在想,对于一个警官从她的死亡得到好处,玛蒂尔达心中会做何感想?当然,前提是,他真的能证明这是桩谋杀案,并且将凶手绳之以法。

也许,如果她不晓得他的目的,心里会舒坦些。

凯斯吗?我是莎拉?布莱尼。

请问杰克有没有跟你联系?她一边听着库珀的车子往远方隐去,一边拨弄着电话线,她心想,这大厅里有太多阴影。

最近没有,电话那头传来凯斯?史莫勒愉快的声音,他有事找我吗?没有必要瞒着他。

我们吵了一架,我告诉他我要离婚,他一怒之下就跑掉了,留张字条说我可以通过你跟他联系。

什么?天啊!唉,我不能同时代表你们两人,杰克恐怕得另寻律师。

他要定你了,是我必须另外去找人。

那畜生,凯斯愉快地说,你才是我的客户,亲爱的。

我之所以会帮那懒虫,是因为他娶了你。

他和莎拉从大学时代就认识,而且,在杰克出现之前,他还追求过莎拉。

现在,他的婚姻美满,有三个男孩,只有她打电话来的时候才会想起她。

我知道,不过,那是次要的事情。

现在重要的是,我急着找到他,如果他和你联系,请你尽快让我知道。

这真的很急。

她朝楼梯瞄了一眼,苍白的脸映着厨房照来的光。

四周围尽是影子。

没问题。

还有一件事,如果我牵扯到一件警方正在调查的谋杀案,应该怎么办?她听到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不是嫌犯,只是,有人跟我讲了一些事情,我觉得应该告诉警方。

看情形,警方到目前为止还一无所知。

不过,这些事情非常非常敏感,而且只是二手传播,如果说了出来,最后却发现这些事情不是真的,那么我可能会害惨好几个人。

她停了一下。

为什么鲁思把信件的事告诉她,而不告诉库珀?还是,她也告诉了库珀?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不是很明白。

我的建议是,除非事涉病人的医疗机密,否则,不要对警方有任何隐瞒。

要警方以正式管道和你约谈,他们一定会答应,而你也不会有麻烦。

告诉我这些事的,不是我的病人。

那更没问题。

但是说了之后,可能会害了别人。

她很犹豫地说,凯斯,我现在想的是道德问题。

不。

在教堂和象牙塔之外,道德是不存在的。

我们现在谈的,是个糟糕的大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如果妨碍了警方办案,医生也会下牢坐监。

小姐啊,万一结果发现你所隐瞒的事情是警方破案的关键,就没人救得了你了。

可是,我还不确定那是谋杀,看起来像是自杀。

如果是这样,你的声音怎么比平常高了两个八度?听起来像是走音的玛丽亚?卡拉丝。

开玩笑的,不过我的感觉是,你已经百分之百确定这是谋杀,而且也百分之九十九确定是谁干的。

告诉警方吧。

她沉默了许久,久到让他怀疑电话是否已经断线。

我没有百分之九十九确定是谁干的,她终于开口,其实,谁是凶手我根本一点头绪也没有。

轻轻说了声再见,她挂上电话。

她的手尚未离开听筒,电话又响了起来。

然而,失了魂的她却过了好一会儿才有勇气拿起听筒。

隔天上午,星期六,一位律师从普尔市开车来到凡特威,公文包里装着玛蒂尔达的遗嘱。

前一天晚上,他已经打过电话到吉勒拜公馆自我介绍,并抛出一个惊人消息:玛蒂尔达在死前两天,在他办公室里签下了一份新遗嘱,也就是说她先前立过的所有遗嘱完全无效。

吉勒拜太太指示他,必须在葬礼过后,尽快把这件事情当面告知她的女儿及外孙女,而且,宣布这个消息时,隆奥顿的莎拉?布莱尼医生必须在场。

布莱尼医生明天有空,不知道拉斯勒太太和小姐11点钟有空吗?吉勒拜公馆的客厅里气氛凝重。

乔安娜站在窗边,望着窗外的花园,背对着莎拉和她女儿。

鲁思不停抽着烟,愤恨的眼光,在一个女人的背影和另一个女人的不安间摆动。

没有人开口说话。

莎拉一向喜欢这个摆满各式美丽古董的客厅,这里有乔治时期的角柜、维多利亚时期的沙发和椅子上老旧褪色的印花棉布套、19世纪的荷兰水彩画,以及壁炉上那只路易十六时期的七弦琴钟。

现在,身不由己和不受欢迎的敌意,却令她沮丧。

门外传来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暂时解开了紧绷的气氛。

我去开门。

鲁思跳起来说。

我连他叫什么名字都想不起来,乔安娜说着,转过身来,是道格还是道格拉斯?是道肯。

莎拉说。

你认识他?乔安娜皱起眉头。

不,昨晚他打电话去时,我把名字写下来。

她从口袋中抽出一张纸条:‘道肯·史密斯·杜鲁法律事务所’的保罗?道肯,地址是普尔市山丘路。

乔安娜听到女儿在门口和对方谈话。

布莱尼医生,看来,我母亲对你很放心。

你说这是为什么?你和她才认识不过多久?一年?她面无表情(但眼睛里却充满了怀疑),莎拉心想,或许她就是这样来保持年轻。

莎拉不带任何敌意地笑了一下。

她发现,自己处境尴尬,她一点也不喜欢这种感觉。

她很同情乔安娜,而且也对玛蒂尔达渐生不满。

她被迫回顾自己和玛蒂尔达还算愉快的关系,对于老妇人在没有任何事前告知的情况下,于死后操纵自己的医生感到愤恨难平。

莎拉没有必要,也没有意愿当乔安娜母女之间这场剧烈战争的中间人。

我跟你一样满头雾水,拉斯勒太太,而且也深感困扰,她坦诚地说,我还得去采购一整个星期的日用品,要打扫房子,要整理花园。

我之所以来,是因为道肯先生说如果我不出席,他会无限期延后这场聚会,直到我能参加。

我想,那是你和鲁思更不乐见的结果。

她耸耸肩,所以,我只好答应了。

乔安娜正要答腔时,鲁思开门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面带微笑的中年男子,手捧着一台录像机,录像机上摆着一个公文包。

这是道肯先生。

鲁思粗鲁地介绍完,便跳回原先的椅子上。

他要用到电视机。

你相信吗,外婆竟然用录像带留了遗嘱!不完全是这样,拉斯勒小姐。

那男人说,并弯下身来,把录像机放到电视机旁的地板上。

然后站直了身,他向乔安娜伸出手,猜中她就是玛蒂尔达的女儿。

你好,拉斯勒太太。

接着走向站着的莎拉,也和她握手。

布莱尼医生,他指着厅里的椅子,请坐。

我非常了解,今天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所以我不再废话。

我今天的身份是玛蒂尔达?吉勒拜太太最终遗嘱的其中一位联合执行人。

稍后我会将遗嘱的副本交给你们,你们将会看到,这将取代吉勒拜太太生前所立的任何遗嘱。

另一位联合执行人是约翰·哈古德,他是普尔市山丘路巴克莱银行的经理。

当然,我们两位都是代表公司执行这项任务,如果我们其中一位离开公司,公司将指派另一位执行人联代。

他停了一下,都清楚吗?他的眼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

很好,现在,请给我一点时间接好录像机和电视机。

像个魔术师般,他从口袋中拿出一卷碳纤电缆,一头接到电视上,另一头接到录像机。

该插电源线了。

他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拉出一条电线,接到录像机后面。

如果我没记错,是在壁炉左边踢脚板的上面……啊哈,没错,在这里。

太好了……如果你们好奇,我怎么晓得插座在这里,让我解释一下:吉勒拜太太曾经要我来这里,清点她名下的东西,他对她们眨了眨眼,纯粹为了避免在宣读遗嘱后,亲属之间发生争执。

莎拉发现,打从他走进客厅到现在,自己的嘴巴从没合拢过。

她刻意闭紧嘴巴,静静看着他将电视调整到录像机的频道。

接着,他打开公文包,拿出一卷录像带放入录像机里,并退后让玛蒂尔达自己开口说话。

当玛蒂尔达的脸出现在电视屏幕时,现场静得可以听见针掉落地面的声音。

连鲁思都坐得像座雕像,忘了手指间的香烟。

熟悉的声音,上流社会的腔调,扩音器里的声音自信满满。

好了,孩子们,玛蒂尔达轻蔑地拉下嘴唇,我知道,你们心里一定在想,为什么我坚持要你们都在场。

不必说,乔安娜心里一定在诅咒我,鲁思满肚子怨言,而莎拉——我猜——正在后悔认识我。

老妇人干笑了几声。

现在……呃——乔安娜,你的诅咒再也不能把我激怒,就算人死后有知——我是不太相信这点——我也不会再受困扰;而鲁思,老实说,最近你的抱怨实在太令人厌烦,因此,也不会令我感到困扰。

她语气柔和了些。

至于莎拉,一定正为了我的片面决定,把她拖进我的家务事之中而感到不满,这点是我在意的,我只能告诉你,莎拉,认识你的这段时间里,我珍视我们的友谊,以及你坚强的个性。

我想不出有任何人,能承受我即将加在你肩头上的压力。

对莎拉而言,老妇人的眼神显得异常残酷。

在玛蒂尔达这张遭天下人唾弃的面孔前,莎拉过去对她的关爱倒显得过度天真。

她心想:她的幽默感哪儿去了?我必须明确地告诉你们,乔安娜不是詹姆斯·吉勒拜的女儿,而是我伯父——吉洛德·卡芬迪的女儿。

他是我父亲的大哥,而……低头思索比较恰当的字眼,在我母亲去世后,他邀请我们父女搬来这里和他同住。

四年后,我们开始了不正常的关系,由于家父本身没什么钱,所有财产都留给了长子吉洛德;而我母亲的钱在她过世后,除了一部分以基金的形式留给我之外,其他都归还给我母亲娘家。

如果没有吉洛德的邀请,我们父女俩将无家可归。

对于这点,我非常感激他,但除此之外,我鄙视和诅咒这个男人。

她露出冷酷的微笑。

他强暴我的时候,我只有13岁。

莎拉非常吃惊——不只是因为玛蒂尔达的话,更因为她说话的样子。

那不是她所认识的玛蒂尔达。

为什么她这么无情,这么冷静地算计一切?他是个酒鬼,和我父亲一样,我恨他们。

他们毁了我建立美好婚姻的机会。

我不知道,如果当时父亲知道吉洛德对我所做的事,他会有什么反应;不过我敢确定的是,就算知道了,他也不会阻止,因为他怕吉洛德会把我们逐出这房子。

家父是个懒散透顶的人,先是靠我母亲娘家,我母亲死后,则靠他大哥。

我印象中他惟一的一次工作,就是后来竞选议员。

他视此为飞黄腾达的快捷方式,所以当选后,他那卑劣的本性又原形毕露。

她再度停顿下来,陷入不愉快的记忆中。

吉洛德对我的凌辱,前后持续了12年,最后我受不了,终于告诉了父亲。

我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拖了这么多年,只能说,我一直活在他们俩的阴影下。

在财务上和生活上,我一直是个囚犯。

打小大家就告诉我,这个家累世以来,男人天生就是一家之主。

感谢老天,那段日子已经过去了,如今我知道,只有能赢得尊敬的人,才有资格当一家之主,不管是男人或女人。

她停顿了一会儿。

想也知道,当时家父一味责备我,说我是咎由自取,骂我是个下流胚子,无意采取任何行动,正如我所料,他要我忍气吞声,维持现状。

可是,他有弱点——当时他已经是国会议员,我威胁他说要写信给保守党和报社,揭开卡芬迪家的真面目。

结果,在我的威胁下,我们达成一项协议:我可以嫁给曾公开表示喜欢我的詹姆斯?吉勒拜,条件是不准对外透露半个字。

就这样,我们准备让一切过去,重新开始,不过父亲担心我会反悔,坚持我必须立刻和詹姆斯结婚。

他为詹姆斯在财政部找了份工作,把我们送到伦敦一所公寓里。

她一边将笔记翻到另一页,一边调整眼镜,这次停顿的时间较久。

不幸的是,我当时已经怀孕。

婚后不到五个月,乔安娜出世了,聪明的詹姆斯知道,孩子不可能是他的。

从此,日子变得很不好过。

他对我们母女心生怨恨——这是情有可原的,每次喝醉了,还会暴力相向。

就这样纠缠了18个月,直到——天可怜见——詹姆斯说,他找到一份国外的工作,隔天就要出发,而且不带我们母女同行。

我后来没有为他的离开而难过,也不在乎他的死活,他实在令人生厌。

老迈的双眼直视着镜头,充满傲气和不屑。

但莎拉感觉到她有所保留。

玛蒂尔达,她心想,并没有完全说实话。

他离开后那几个月的艰苦日子我不想赘述。

简单一句话,就是没钱了。

史蒂芬死后,乔安娜也面临同样的困境。

差别是,我父亲拒绝帮我,他当时已经大权在握,不怕我的威胁;而乔安娜,我却帮助你,虽然你后来不曾为此感激我。

最后,我们母女被屋主扫地出门,我只好写信给吉洛德,要他养他自己的女儿。

我记得,这是他第一次知道有乔安娜的存在。

她露出嘲讽的微笑。

我的信,让他想起自己干过的好事,后来服用大量巴比妥自杀了。

他早就该死。

她不悦地说,虽然死亡记录上写的死因是‘意外致死’,但我仍深信他的死和我这封信有关,因为在他写给律师的信里,把乔安娜列为财产继承人。

她又翻了一页笔记——很明显是最后一页。

现在,我要说的是,为什么我要录下这卷带子。

先说你吧,乔安娜。

你威胁我,要是不立刻搬离这房子,把产业交给你,你便要公开这件事情。

我不清楚是谁要你来偷看你父亲的信,不过,她露出狡黠的微笑,我大概猜得出来。

你显然完全搞不清楚自己拥有什么样的权利,吉洛德这混账不能违反他父亲的遗言,也就是:必须终身保有这项产业,因此在死后将遗产留给血缘最近的男性亲属,也就是我的父亲。

吉洛德的死,只是让我父亲以及我父亲的继承人拥有卡芬迪家族的财富。

他自己非常清楚这一点,别以为他那一文不值的遗嘱有什么法律效力,那只能算是一个快死的人,为自己的兽行和遗弃赎罪。

或许,他太天真,以为我父亲会照他的话做;也或许,他以为自己这样做,能让上帝对他客气点。

不管怎样,他都是个蠢蛋。

不过,他倒知道该写份遗嘱的副本给我,并威胁说要拿这份遗嘱向法院争取推翻我父亲的托管。

而我,利用这封信,逼我父亲就范。

他同意,在生前支付你和我在伦敦的生活费用,死后把财产留给我。

你也知道,在那之后,不到两年,他也跟着撒手西归,而你和我又搬回到这里。

她的眼神直视着镜头,仿佛在直接对她女儿说:你不该来威胁我,乔安娜。

我有充分的理由要挟我的父亲,可是你没有。

我为你做了很好的安排,也觉得自己已经尽了该尽的义务。

假如,当你看到这卷录像带时,还没到法院告我,我劝你还是省下这笔钱。

相信我,我所给你的,绝对多过你依法所应得的。

轮到你了,鲁思,她清清喉咙,自从你17岁那年的生日后,你的所作所为就让我心寒,我不明白原因,也不能原谅这种行为。

我一直告诉你,在我死后,这财产会留给你。

我指的是这幢房子,而你却自以为屋子里的一切和钱都归你。

那种想法大错特错,我一直都想把屋子里价值不菲的东西和钱留给乔安娜,而把房子留给你。

因为我猜想,乔安娜不会想离开伦敦,而你可以选择自住或是卖掉,不过,我相信你会选择卖掉,因为对你而言,一旦产业处分搞定,这里已经没什么好留恋的了。

这幢房子仅剩的东西,一定无法满足你,因为你和你母亲一样贪心。

总之,我只能把我对乔安娜说的一句话再重复一次:我为你做了很好的安排,也觉得自己尽了该尽的义务。

当然,这只能怪我抛不开骨肉之情,但我知道,你们两人都不会有这种高尚而无私的想法。

这时,眼镜背后的双眼眯了起来,因此,我打算把名下的一切,留给隆奥顿的莎拉·布莱尼医生。

我相信,她会善用这些财产。

目前为止,我最喜欢的人,只有她。

她突然格格地笑了起来,莎拉,别生我的气。

我死也不会改变这个决定,否则,你也不会看到这卷录像带。

所以,记着我们的友谊,别在意我强加给你的这个担子。

乔安娜和鲁思会恨死你,就像恨我一样。

而且她们会想尽办法指控你,就如同对我的指控。

但是,事已至此,接受我的祝福,用这些财产做些让我死得瞑目的事。

再见了,亲爱的。

当悲伤降临,往往是排山倒海。

我很担心,鲁思会越发不可收拾,但我实在不愿拆穿她,深恐她做出可怕的事。

惹火了她,她可是敢拿起棍子把我这老太婆毒打一顿的,我可以从她眼神看出来:对她而言,我死了最好。

有句话说得真贴切:死后一了百了。

要是我知道她每天到哪儿去,或许能帮得了她,但她说谎的恶性依然没改。

她会不会是受人操纵?这种年纪是很有可能的。

我相信,学校方面下学期会采取行动。

我已经不堪承受任何的冲突场面,也不想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而被人谴责。

只有天晓得,一直以来惟一的受害者,就是小玛蒂尔达·卡芬迪。

我已经忘了她,忘了那可爱的孩子,现在她在我的记忆里,和我母亲一样的模糊。

她们俩都一样,没有爱、只有任人欺负和遗弃。

多亏了莎拉,她让我更加确定,莎士比亚所说的人负我,远比我负人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