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收割 > 第十四章 决裂

第十四章 决裂

2025-03-30 06:29:23

麦涛懒洋洋地把身子窝在转椅里,半睡半醒之间却募然听到短促有力的敲门声,自然吓了一跳。

他思索良久仍猜不出谁会在这个节骨眼找上自己,犹豫的工夫里,一个不留神,鼻涕悄悄地滑了出来,他赶忙用力吸了两下,十分不情愿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走到房门前,麦涛问了一声,又透过窥视孔查看半晌——来人显然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自然还是开了门。

听说你病了。

陈芳一进门就这样说道,开门见山的说话特点,常常叫人们忘记她丰富的内心世界。

麦涛自然也不例外,从嗓子后部应了一声,又囊囊着鼻子回了一句,你怎么有这个闲工夫来看我?刘队叫我过来的。

毫无悬念的答案,让麦涛心里打了个结,不过他眼下无心顾及这些,便将陈芳让进客厅,随后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又因为不愿在女性面前丢丑,猛地吸了几下鼻子。

他既没让座,也没有客气问她需要喝点儿什么,可陈芳并不把自己当成不速之客。

她随手搬了把椅子也坐了下来,目光从麦涛恍恍惚惚的眼神掠过,又看向他杂乱的头发和变长了的胡茬。

这时候,因为突然起来的一阵寒意,麦涛打了个激灵。

房间里的两人,有一阵子都没有开口。

陈芳端详着麦涛,而后者显然在与疾病做着抗争,时不时地捏捏额头、揉揉眼睛,可一开口总难免还带着呼呼的响声,我没大事儿,你来看看就赶快走吧,免得传染了你,现在刘队身边缺不得人。

陈芳很想告诉麦涛,他现在也需要个人照顾,可话到了嘴边,几番波折还是说不出口。

至于自己得知麦涛生病的原因,她也没说实话。

还在这一天下午的时候,陈芳、刘队以及麦涛找到了第一被害人王小姐所在的医院,面对远方留下的大量医疗记录,陈芳在两人离开后继续和警员记录口供,随后将文件带回队里检查。

刘队因为新发现的尸体赶往现场的时候,她才刚刚回到队里。

安排好检验工作后,陈芳给艾莲打了个电话,但对方因为正和麦涛在酒吧谈案子没有接听。

当然,这个细节她并不知道,在两个多小时后再次拨打了电话,恰逢艾莲刚刚从案发现场出来,便告知最新的尸体和麦涛生病的消息。

为此,陈芳又做了一阵思想斗争,到头来,对麦涛的关心胜过了工作热情,她决定来看看。

她心里也有一番解释:既然刘队没有安排自己去现场勘察,她就有必要照看好自己这个同事,免得他病倒,耽误了案件的调查。

不论这结果如何大义凛然,也不论眼前的场面是否符合陈芳的预期——反正习惯了警察的工作方式之后,她总是能够将真实的感情藏得更深,以至于任何人从表面上来看,总觉得这年轻姑娘骨子里就含着男人气。

麦涛也许明白她此行的目的,也许确实被伤风冲混了脑袋,或者干脆就是他一贯的表现形式——对这番探望不冷不热的。

无奈之余,陈芳只好托了底:我给你带了些药,她随手从口袋里摸出两支小瓶,放在茶几上,你想着吃。

麦涛哼了一声,心知今天的探视到这里也就结束了,也没说什么,伸手抄起药瓶看了看,又放回到桌面上。

谢谢。

他说。

谢谢……如果为了这么句话,她又何必到这儿来。

可陈芳是个心内倔强的女孩子,尽管环视这阴冷的居室心里涌过一丝怅然,可脸上平静如常。

她也知道该是自己告辞的时候了,可又总是说不出告别的话来。

两人又僵持了一阵。

麦涛的肚子这时候不争气地叫了起来,这打断了他的思路,让他不好意思地抬起头看着陈芳,很快又把头低下了。

你还没有吃晚饭?她问。

啊……麦涛笑了,跟着一阵咳嗽,晚上跟艾莲喝了点儿酒……喉咙有些发哽,她没有听清他后面说了什么。

要不要我……她欲言又止。

不用了……他忽然觉得自己很虚伪。

到头来,小小的饥饿风波就这么被岔过去了,陈芳没有坚持,麦涛也猜不出对方下面的话。

他擤擤鼻子,忽然转身回到卧室,不一会儿再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支录音笔。

他把那小玩意也放在茶几上——好像他们两个人都没有长手,这东西,你交给艾莲。

我……陈芳本能地意识到了什么,似乎想要辩驳。

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麦涛反倒开朗地笑了,有新的案子,晚上队里自然要开会的,你把这个带给艾莲,他知道要用来做什么……啊,走的时候提醒我,把包装盒也给你,省得万一他不会用。

是么……仅仅这么简单?可既然他说的是在队里开会的时候,为什么又要说别误会?陈芳似乎突然明白了他今天对自己的这份冷淡,他应该已经知道了她私下约艾莲见面的要求,也许就是自己下午的那个电话穿了帮。

可她此刻能说什么,又能解释什么?她默默地拾起录音笔,揣进口袋,宣布告辞。

麦涛取来了包装盒,用一支精制的小纸袋包好——有那么一瞬间,她恍然觉得这是一件礼品,却不是送给自己的。

麦涛把她送到门口,她回头流连忘返。

最终,在他的咳嗽声中离开了这幢老旧的居民楼。

艾莲马不停蹄地奔向朋友家,然后不顾对方的诧异,提出要去研究室分析数据。

在老朋友家,他不留神瞥见了镜子中的自己:尽管尚还显得精神奕奕,却掩饰不住一轮乌黑的眼圈;头发杂乱无章早就打了绺儿,脸部由于落腮胡子也发了青;虽然天气并不暖和可还是隐隐透出汗渍。

老友对艾莲的不期而至表现出了相当的宽容,甚至他还不知道这家伙是什么时候回了国。

不过在他的记忆里,似乎艾莲每一次找到自己时都是这个德性——忙碌、疲惫还不由分说。

他也没必要客客气气地让些茶水与点心,两个人直奔实验楼。

由于朋友就住在宿舍楼,两人没花多长时间便进入了化验室。

艾莲的保护工作还算得当,从口袋里取出的蛆虫一息尚存。

这时候,换朋友主持实验,他则打打下手。

好在研究昆虫学的朋友,每天都观察气温,他们不必再发费周折,很快取得了比较准确的数据。

但问题随之产生,按照推测,尸体死亡之后,先是引来了苍蝇,而后又有食腐性甲虫前来,可楼房的密闭环境究竟是怎么引来甲虫的呢?演替的观点在这里断了链,艾莲解释说死者发现的居室里,窗子是半敞着的,可朋友仍然很纳闷。

两人在这困境之下没能达成一致,为了缓解压力,老友随意地讲了几个笑话。

时间似乎又被带回了他们刚刚毕业的年代,朋友被分去一家昆虫研究所,他的学科主攻方向是甲虫,每天必须辛苦地钓来甲虫以供研究。

而最合适的诱饵就是腐肉,为此,这朋友常常遮不住身上带着的烂肉气息,谈了多少个女朋友都是寿终正寝。

一晃七年,两人现都已近而立之年,谈起往事自然有些惆怅。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两人停停干干,时而相视一笑,时而吵得不可开交。

直到晚上十点,两人都啃起面包,各自吸着香烟,总算得出了一致结论。

这时候,刘队的电话不迟不早地响了起来,邀请艾莲出席半小时后准时开始的会议。

艾莲便道了歉,起身告辞。

朋友笑笑,什么话也没说,目送他离开,随即不无遗憾地摇了摇头……麦涛精神恍惚却了无睡意,他很想打个电话告诉艾莲将今天晚上的会议也做个录音,最终还是忍住了,又回头去看那些学生作业。

很快便觉得索然无味,有些恼火地狠命掐灭了一支香烟,走向书架。

按照惯例,每当烦恼的时候,他总要看看感兴趣的书籍来排解郁闷情绪。

可这一次,他没有打开书架的玻璃门,而是蹲下来拉开下面的抽屉——那里面堆放着大量笔记和手稿,他随意地抽取出其中的一摞,随意地翻看着。

忽然想起了什么,禁不住一阵寒战……艾莲在会议开始的前一分钟,风风火火地赶到了。

在众人各自不同的目光注视中,他十分平静地走向那把为他预留着的座椅——挨着刘队的那一把,坐了下来。

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陈芳,发现对方似乎有话要说,却也知道此时并非说话的场合,所以没加理会。

会议一上来,自然还是冗长的报告,人们的注意力当然随着报告,自然而然地从艾莲身上移开了。

圆桌边还空着一处座位,那是为麦涛留着的。

艾莲与陈芳之间隔了六把椅子。

开会过程中,陈方由于没到现场,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数次看向艾莲,但对方只作毫无察觉。

关于案情的介绍大家很快一目了然:新的被害女性系某出版社总编,为人果敢干练而又和善,平生并为被人了解有什么仇家。

凶手的作案方法与前面两起案子没有区别,可以断定系一人所为。

从现场发现物来看,最为引人注意的当然还是那张合影照片,萧影这个无处不在的女性成为系列案件的焦点——尽管此次的照片因为血水浸泡而模糊不堪……一些平淡无奇的推断,直到法医孙靖开了口。

事实上,自艾莲离开后不久,法医也马不停蹄地赶回了自己的实验室,在助手的帮助下,根据最近一段时期的天气状况,作出了详细的医学分析。

按照法医的说法,由于近日来连绵不断的阴雨,尸体的腐烂缺乏最适宜的环境;而根据尸体身上的全面采样,由其腐烂程度进行推测,女主编谢晓虹应该是在6月5日至7日之间被杀害的,那时候,她正在休假,没有人察觉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法医的报告很长,艾莲却从中部就开始皱眉,他不好意思中途打断别人的讲述,耐着性子听到最后。

可法医的声音刚一落下,他就坐不住了。

对此,我有些问题,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艾莲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这件事,终将成为他一辈子为之后悔的错误决定,如果他能忍耐到会议结束,后来发生的所有悲剧都可以避免,我对于法医刚刚提到的其他问题都没有疑义,只是关于被害人死亡时间却有不同的看法。

鉴于凶案现场的特殊环境,加之被害人已死亡多日,最近的气候又一反常态,我们是否可以仅仅凭借法医调查这一种方式来推断死亡时间,尚且是个疑问。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那个时候,应用法医昆虫学进行全面的尸体鉴定还并不流行,艾莲的说辞,简直可以认为是对法医科学提出了置疑,或者,一些嗅觉灵敏的人已经察觉这是对孙法医的公然挑衅,因此也无怪乎在坐的孙法医脸上青一阵紫一阵的。

艾莲并不懂得见好就收,继续说道:国外有许多数不胜数的例子证明,除了基础法医鉴别之外,还有很多可以对调查起到帮助的科学鉴定。

比如说昆虫学,我对于昆虫的了解很浅薄,但发现本案中还是有许多疑点,比如甲虫的大量出现,这本来就有些……你的意思是……法医站了起来,我的观点是错误的?我没有这么说……可你分明是这个意思。

一时间剑拔弩张,空气中弥漫了火药味。

刘队这时候只好打起哈哈,和起稀泥,啊,孙医生,听他把话说完嘛,看看到底什么意思。

然而这样的说法,却在所有人心底激起少许不满,认为这是队长的公开袒护。

法医无奈,只得又坐了回去。

那我接着说,艾莲蹬鼻子上脸,完全忘记了旁人感受,我总觉得照片的发现位置值得怀疑,虽然这东西是我最先注意到的,但即使没有我,警员们一样会发现。

问题是,凶手有什么必要把照片安排在下水道里,他做这个会不会有别的理由。

与以往的案件不同,这一次的手法虽然一致,可我总觉得有些独特之处。

按照发现的时间顺序,这次的被害者是第三个呈现出来的,可依照法医的判断,死亡时间却是排在最前面的。

也许这只是个巧合,但也许不是,如果凶手刻意安排了这样的骗局,那么,我们都可能会被法医报告误导,认为……你到底想说什么?法医忍无可忍,一直以来,误导大家的是你。

你又有什么资格评论我的检验结果?因为昆虫不寻常的动态,我起先也以为是演替模式,但后来发现……艾莲一时语塞,他忽然发现自己不小心落入了法医的圈套——他该怎么解释?怎么说明从昆虫学角度上进行的死亡推测和法医的有所区别?即使他发现蝇类的活动与甲虫的出现都有些异样,即使他注意到天气对昆虫不寻常的影响,可他怎么说出口?艾莲犯了两个错误:第一,他不该暴露自己偷偷取走了蛆虫样品的不光彩的事实;第二,他不该在别人擅长的领域随便发表自己的评论。

法医看穿了艾莲的危难之处,这时候,先前积压下来的不满一股脑地发作了,我知道你得出结论的原因,因为你私自带走了昆虫样品进行分析,对吧?一时间所有人的焦点集中在针锋相对的两人身上,即使刘队也不能对这局面无动于衷了,艾莲,你真的拿走了蛆虫样品?艾莲无法否认别人的指控,只好点点头算作承认。

嘘声过后,舞台上呈现了一边倒的局势:法医并没有原谅艾莲偷偷摸摸的举动,别的人也不会,目光齐刷刷地投在刘队身上,让他第一次尝到了来自于内部的压力。

刘队不傻,甚至很是精明,他明白这时候再听之任之所带来的不良后果——不团结,他这样想到,在内外交困的时候,他无法设想这会给案件调查产生多么严重的阻碍,他也无法承担这后果。

思虑半晌,他终于开了口:艾莲,他说,语气里透出苦涩,不论如何,你都不该这么做的……他又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面的话,只好拖了个长长的尾音。

艾莲心知肚明,为自己的冲动而深深懊悔,他仰头盯着天花板上的吸顶大灯,苦笑了一阵,我明白,他随后站起身,对着坐在的全体警员深深鞠了一躬,抱歉,是我犯了错,也许……我真的不适合……陈芳紧张到了极点,她完全没有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悄悄攥紧了口袋里的录音笔——她还没来得及把这东西交给艾莲呢。

她心潮起伏,想着如果麦涛在场,也许事情不至于闹得这么尴尬。

艾莲深深鞠了一躬,这甚至处于法医的预料,他干巴巴张开了嘴半天合不拢。

他也没想到会闹到这个地步,可事已至此,他也没办法收回自己说过的话。

这是一场斗争,艾莲终于因为自己压根儿就不了解斗争的规则而败下阵来——即便法医都案子里原谅了他,可刘队没的选择,他已经无法挽留艾莲,这个队伍里不安定不团结的因素,必须除去!艾莲深深地鞠了一躬,随后从众人身后走过。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他身上,看着他走到门口,头也不回地说道,我只是希望大家能了解我今天说的话,在不同的科学鉴别上,对尸体的死亡时间产生了不一样的推断,希望大家能找出这个问题的理由。

没有人接他的话茬,陈芳很想说些什么,告诉他大家既想信任他,又由于特殊的环境无法信任他的想法,可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刘队没动地方,对着他的背影说了一句:艾莲,我们随时欢迎你回来,继续调查案子。

刘队无法说出把他驱逐出调查组这样硬生生的话来,可没有驱逐,何谓回来?艾莲推门走出的时候,也吸了一下鼻子,人们看不见他的正脸,因此也就不得而知,他是也感冒了,还是出于别的什么原因……陈芳很想给麦涛打个电话,告诉他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询问他自己该则么办。

可直到他拨完号码,才发现那是打给艾莲的。

会议结束了。

这是她的开场白,说完便后悔,自己为何还要提起那不愉快的事呢?嗯。

他回答。

那……她发现自己好像变成了傻子,我可不可以见你?花自然要展示它最美的姿态,至于引来了蜂蝶,那也算是一种无谓的副产品吧?他答非所问,已经十一点了,改天吧。

我从来没见你戴过表,你是怎么知道时间的?我不是有手机吗?艾莲懒得解释。

我有东西要带给你,麦涛叫我转交的。

你非要今天晚上吗?看起来马上就要下雨了。

那么你说什么时间,你也知道,我的空闲并不多,又赶上……她又一次差点儿说成又赶上你的空闲也不多。

好吧,对方叹了口气,在哪儿?就在你宾馆后面的咖啡馆吧?十一点半?如果方便的话,你出来就是了。

艾莲来到咖啡馆的时候发现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二十分钟,他颓然站住,路边行人罕见,天空中淅淅沥沥又飘起了雨点。

他站在街角半天没动地方,忽然冷冷地说道:我是第几次碰到你了,第三次?第一次是在麦涛家外面,你在打电话,我总算想起来了;第二次是宾馆服务员薛婷婷的尸体被人发现的时候,你过来和我搭茬儿;第三次是现在。

如果按你所说,你并非凶手,那就只能是将军派来的人了。

哦?黑暗中有人回应,乔纳森将军叫我小心一点儿,看来这话并不错,那么你想怎么样?不巧,伙计,艾莲慢悠悠地转过身,离我和别人的约会还有一段时间。

看这意思,你是打算解决我了?那人也笑笑,从阴影里透出身子,他留着黑色长发,在脖子后扎了个结。

脸部轮廓分明,颧骨高耸,眼窝很深,两眼散出淡淡的光芒,我恐怕你未必有这个能力。

有没有试过才知道!艾莲突然发难,蹬出一腿却被对方架住了。

将军的怀疑……那人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似乎艾莲的攻击只是隔靴抓痒,在于一个月前你没有干掉红月。

被他察觉了吗?艾莲也毫不在意,苦笑一阵,所以要你伺机干掉我?他挥出左拳,那人疾向后退。

人们告诉我,要小心你的左手,但我觉得,你是想借这个机会拔出腰间的匕首,那人也笑了,你知道将军是怎么知道的吗?关于你放走红月的秘密。

见艾莲并不答话,他继续说道:是红月自己找上门来的,难道你就没觉得,即便你放跑了他,他也不一定有活路,所以把你供出去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而且,你和红月商量的秘密,将军也全都洞悉了。

又是背叛……艾莲体会到了无助。

作为杀手,你实在是太幼稚了。

闭嘴!艾莲恼羞成怒,撑开双臂,扑了上去。

对方又是一个闪身,站定了,幽幽地摇了摇头,尽管将军没有叫我干掉你,但也没要求我不许还手。

他身子左斜,右手朝艾莲脸上抓来。

艾莲伸左手招架,右手刚刚举起,对方却忽然向后跳开了。

别耍花招,小家伙,你想用手套里潜藏的‘凯斯拉’么?我一开始就没打算给你这个机会。

那人说完,从腰里掏出手枪,直直地对准艾莲,如果你再乱动,我就干脆打爆你脑袋。

在大街上公开杀人?艾莲撇撇嘴,不屑一顾。

你知道我杀了你也有办法跑得掉。

左手手套上的凯斯拉已经甩出一半,黑暗中低垂下来,闪着冷冷的光。

这期间偶尔有几辆车驶过,或许有司机看到了街边上演的这一幕,然而开起来不过一场玩笑,没有人会停下车。

你并没感到恐惧,那人又把枪收了起来,好像你看穿了我终究不能干掉你,又或者你并不畏惧死亡。

如我向前所说,将军并没有派我干掉你,除非你真的不打算再回美国。

真是多此一举,难道你还不知道,我已经无法在国内生存了。

艾莲抬头迎着细雨,眼中划过一丝哀伤。

不等对方做出反应,他的眼神毫不变化,身子却倏地向前一探,还没有收回的凯斯拉围着那人的脖颈画了一个弧。

冰冷的尼龙索收紧的瞬间,艾莲感觉肚子下一股寒意,对方的匕首已经刺破了表皮。

很好的演技,红月也提到过,只是我见你之前已经有了耳闻,也就不可能被你轻易制住。

艾莲第一次感到棘手,他知道勒死对方需要时间,可对方戳穿自己却是举手之劳。

一瞬间,艾莲犹豫了,小股鲜血,顺着伤口悄悄流了出来。

我是组织里的影子,你没必要和我作对。

我完成任务,却不会危及到你的利益,另外,你不想失约吧?艾莲一下子没能明白这句话的涵义。

他处于劣势,眼下也无心顾及其他。

现在我开始数,等到三,你松开凯斯拉,我也绝不会为难你,没有必要鱼死网破。

艾莲无奈,对方也没有食言,两人各自退开几步。

我知道你在案件调查上遇到了麻烦,虽然这与将军和我的任务无关。

但我希望你不要在这件事上耽误太长时间,否则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包括你所有的亲人和朋友。

这我明白。

选择了杀手这条路,也就等于你断绝了其他所有的选择。

谢谢你的教诲。

艾莲恍惚觉得从头到尾,他自己只是一颗棋子,一颗没有灵魂,没有意识的棋子;按照别人的意愿行动,他甚至无法想象将来的自己会是什么样子——或者,他根本没有将来可言。

今夜发生的这件事,终于在他心里埋下了反抗的意识,最他和乔纳森将军的分道扬镳播下了种子。

那人对刺伤了艾莲表示歉意,没再多说什么,悄无声息地又退回到阴影中。

艾莲随后赶往咖啡馆,却发现陈芳失约了。

他拨打陈芳的手机,没人接听。

他随后又给麦涛打了电话,对方惊异地说,她不是约了你吗?艾莲无可奈何,不得不坐在咖啡馆里继续等待。

直到夜半时分,一直没能等到陈芳。

而这种漫长无谓的等待,激起了他心中不祥的预感。

后半夜的时候,他返回宾馆,得知那个神秘的监视者已经在几个小时之前退了房。

又过了一天,人们发现了陈芳的尸体……第三部 绸缎妮可尔日记(节选三)2005年的大年初二,我跑到了刘罡明队长家,来验证艾莲(赛斯·沃勒)遗留稿件的真实性。

我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善意的晚辈,却不料此举宛如看望一位旧上司的未亡人。

那一天,用过茶之后,刘太太请我吃些糕点。

我望见勺子上自己的影子先是凸出来,便又换了一个方向,让那影子凹下去——旁边还挂着一抹奶油。

我盯着它看了那么久,心下忽然有了毛骨悚然的感觉。

如刘太太所言,刘队是在99年8月遭遇车祸去世的,那刚好是艾莲离开中国的半个月之后;而差不多与此同时,他们的女儿刘颖也失踪了——看起来像是离家出走,但对此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两件事都是艾莲手稿记叙之外的,可又都是现实中发生的事实。

我感到恐惧,猜疑着这些会不会只是巧合。

按照书稿的记载,加上我现在得到的信息,我开始模仿艾莲的时间方法排了一个序:在本案中与艾莲有过接触的人中,最先是薛婷婷被人灭了口——这可以归结于凶手的犯罪行为,不必深究;随后就是陈芳,接下来,在案件告破的日子里麦涛也去世了;半个月之后是刘队遭遇了车祸,刘颖至今下落不明……在中国,共有四名,或至少说有四名与艾莲存在关系的人都不得善终,这是否能看作是一种警告?对此,我拿不准主意。

然而接下来,我又能找到谁去验证文稿的真实性?还是我应该见好就收,以免自己重蹈覆辙?关于刘队的去世,我渐渐有了一种怀疑,焦点放在那个与艾莲打过三次交道的追踪者身上——虽然尚且没有其他人能证明这个人是存在的,但好友杨克·拉尔夫对乔纳森将军的描述,已经使我潜移默化地相信,将军绝对可以派出这样一位跟踪者。

艾莲在与跟踪者较量的时候,受了些轻伤,这些当然也都记载在他的手稿里——很可惜被前些天的那场火灾毁坏了,我只得凭着记忆再现这一情节。

尽管心里回想起来总是起伏跌宕;可我的文笔很糟糕,写出来难免发善可陈、平淡无味。

我又一种感觉,像我这样的外国小孩儿,在对中国文化还只能算是半斤八两的情况下著书立说,总有些没受过多少教育的小学生站在苏格拉底面前班门弄斧的感觉。

我又有了一种更加诡异的想法:或许那时候艾莲并没有离开中国,是他干掉了曾经的忘年老友刘队长——就如同艾莲对我一直很有礼貌,可并不代表他有了机会不打算干掉我——人的一种品质未必能抹杀他的另一种品质。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刘太太似乎提到了一个熟识的名字,可我没有听清,事后又不好意思去问。

我越是呆在这里,就越发地感到如坐针毡。

这所房间的空旷冲刷着我,未亡人的讲述刺激着我,因此,在半小时之后,我不太礼貌地打断了刘太太,提出告辞。

从刘队长家出来,我一路恍恍惚惚地走上大街。

几辆残疾人摩托从身边驶过的时候,我意识到车上的人都在望着我;因为我的金发和湛蓝得有些发绿的眼睛,他们总是盯着我看,仿佛他们有一切权力如此,我倒也熟视无睹。

又往前走了几条街区,都是安安静静的,我知道,这是中国人过年的习惯——淡化了街道的喧闹与嘈杂——不知道是不是能为有个机会沉淀自己的心情而感到高兴?最终,我在一处红绿灯处停了下来。

这儿的房屋虽大多矮小,却有极少的一些宽大豁亮,深厚的红色院门边还有两只精致的石狮子;我似乎能透过紧闭的院门看到里面坚硬的影壁和漂亮的花圃。

在旁边一些店铺的外玻璃似乎用肥皂水精心地洗涤过了,显得一尘不染,店门两边还挂着春联。

远处似乎还有轻微的爆竹声响,街上的车流算得上稀疏。

我盯着路面正中一个好像动着的东西——那是一只快死的小狗,汽车驰过,带起的风一吹,它身上的长毛似乎都在扇动着。

它的身边看不到主人,天知道这小家伙为什么会跑到这儿来!我忽然想起一年多以前全球爆发的禽流感,那期间太多的主人丢弃了太多的宠物——仿佛它们都可以被称作家禽似的!然而现在毕竟不是愤世恨俗的时候:我又瞥见离我近一点的地方有那小狗的同伴,身上的毛灰不啦叽地,多处还打了绺儿——似乎是一起流浪的伙伴。

我很想冲过去抱起路中那可怜的小家伙,但是眼下不行,还在红灯,我不敢冒险闯到马路中央。

而它的同伴则显然没有这个意识,一次又一次地冲到马路上,又在轰鸣的喇叭声中逃窜回来,它的小脑袋随着车流晃来晃去,显然超出了它的理解,便放出一阵阵呜呜的悲鸣。

我越发地看不下去了,刚打算走过去,却注意到远处一个男人冲进路中。

这男人留着黑色的长发,披散在身后;身材算不上高挑,却很是结实,肩膀特别宽阔,腰肢却显得格外纤细。

我的眼前一亮,心里一阵颤抖,这影子,就好像我的表姑父赛斯·沃勒,亦即我苦苦寻找的艾莲。

我目视那人跑到路中央,伏在那小狗身边,似乎动动嘴说了什么——可惜我离得太远,看不真切。

他一边取下背包,一边对过往的车辆摆手示意——它们便从他身边驶过。

他将那小家伙装在包里,抗在肩上,然后又对着路边等待的那个同伴说了句什么,那小家伙也摇着尾巴,跟着他往前走。

我看这一切是如此的痴迷——就像是注视着我的表姑父在做这些事一样,直到身后的路人一个个超越我的时候,才发觉绿灯早已亮起。

鬼使神差的我,竟然忙不迭向那人走去的方向追起来。

我花了不少工夫总算赶上了他,可离得越近就感觉那越不像是艾莲——尽管身材相近,对动物的那份热诚也类似——可他穿了一件带风帽的夹克衫,下配一条合体的运动裤——这些,艾莲是从来不曾穿过的。

然而我还是跟在他身后,硬生生地嗨了一声。

那人回过头来,我立刻感到了失望——或许还有些别的什么感觉没有察觉到?他和他的脸型也有些相似,都是刀削过的坚毅修长的面颊,额头宽阔,目光友善,但他绝对不是艾莲。

那人好奇地看着我,眼睛里闪着睿智,不紧不慢地开了口:对不起,小姐,我不认识你啊。

是的,我说,随手脱下帽子,让头发披散下来,我只是想问问你把这只小狗拿去做什么?他双手合掌,仿佛很虔诚地点了点头,瞧你这话说的,小姐,我总不会吃掉它。

对不起,我感到局促,不敢抬头盯着他的眼睛,也许我不该乱问的。

没关系,小姐,他又笑了,这笑容也有些似曾相识,我只是看看能不能帮助这小家伙,也许会有些办法。

我的家就在附近,如果方便的话,我要走了。

我目视另一只小狗跟着他离开,心里却有股子着冲动,也想跟到他家里看看他会怎么做。

打住!我告诫自己,即便春天将至,我也不该像母猫一样的随便发情!与那人分开之后,我把思路又调转回来。

眼下我可以调查的知情人少之又少:刘队、刘颖、麦涛、陈芳都已不在这个世界了,接下来我能去找谁?那个处处与艾莲针锋相对的法医,还是素未谋面不知身在何处的刑警老雷?算了吧!我找到他们又怎么解释自己对这个案子的好奇?今天已经出够洋相了,我决定打道回府。

一路上我又感到了隐隐的恐惧,那种因为渐渐洞察事情真相快感中无法排除的恐惧。

会不会有那么一天,轮到我也死在自己当年胆大妄为的调查上,我吃不准,同时由于感到孤身一人,而惶恐不安。

迷茫中似乎又想起了艾莲对我说过的成语Care avoids err(小心无大错),随即决定先把要命的好奇心往下按按。

因为几天前的那场火灾,又为了逃避父亲的干涉,我搬到使馆外面的公寓来住——虽然总想体会一下住在中国传统四合院里的感受,然而那高昂的房租可不是我能付得起的。

颇有些失落之余,我抓起电话,随手给杨克·拉尔夫拨了国际长途,还好,这一次,他在。

是我,杨克,您是?难道你猜不到我是谁?至少你能听出我的声音吧。

是啊,你好,妮可尔。

千篇一律的开场白,你什么时候能换一套。

别开玩笑了,怎么,又出什么麻烦了?又?难道我是那么容易惹麻烦的家伙?听着,杨克,在中国这边的调查一筹莫展,我手边能找到的知情人全都死了。

唔,这多少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你说多少,是什么意思?我在想将军会不会留下活口,从某种意义上没这个必要,但他又何必将远在天边的知情人全部干掉呢?杨克,恕我直言,你为什么还活着呢?你知道赛斯,又同时认识将军……啊,我可以把你的观点理解为善意的提醒,对吗?我想将军不找我的麻烦只有两个解释,一是因为我没有威胁,二是时机未到。

听上去你有一种不畏惧死亡的超脱感觉。

问题是,你可是个警察。

警方对将军并不存在威胁,我原来的局长似乎也是他的人。

将军有多重身份,并不介意公开现身。

没有人能够威胁到他的利益?也不能那么说,我听出他叹了口气,也许赛斯可以,也许连他都不行。

对于太过缥缈的事物,我一向没什么兴趣,就如同最开始我对于赛斯的手稿嗤之以鼻一样,我换了个话题,你找到文森特或是萨姆兰了吗?不,还没有,那需要一个假期。

不过我倒是遇见了一个侦探,上了岁数的老家伙,在赛斯还在研究生的时候就认识他了,也是因为一起案件。

他总是案子缠身。

唔,你说谁?赛斯?是的,总是这样。

那次是他最好的女性朋友失踪案,有趣的是,我得知,赛斯在那宗案子中伤了手臂,就是左手。

我的注意力一下子被这消息吊足了胃口,杨克接下来的解释果然没令人失望。

赛斯被人袭击,详细的情况,侦探没有提到,只说他在那次案子的关键时刻,遭遇警察的袭击。

当然,你可以把那些人想成警方的败类——涉及贩毒和洗钱。

他们为了一件物证找到赛斯,可对方一无所知。

在争斗中,赛斯不慎被砸肉的大棒子击穿了左腕……嗯,我该怎么形容呢?也许你会知道,有些地方会有那种大肉棒,上面带着尖齿……可警察为什么不用枪?这听起来一点儿都不真实,杨克,你在开玩笑!我插嘴道。

如果是玩笑,那也只能是侦探对我开了玩笑。

注意,刚才我说过了,他们是为了一件证物找到他的,当然,这是个误会,可是在证物没有出现之前,他们没必要干掉赛斯。

好吧,我理解了,继续。

接下来的事情才叫人难以置信,至少在认识赛斯之前,我是不肯相信的。

赛斯成功干掉了那个袭击他的家伙,并抢下另一个同伙的手枪,逼他带自己潜入那伙人的老巢,最终在争斗中大获全胜,不但救出了人质,也使得这宗黑幕得以曝光。

想想看,那个时候他应该还没有接触过将军,只是一个普通的研究生而已。

因为完全属于自卫行为,又涉及案件,所以他当然无罪。

令老侦探感到惊讶的是,他的碎腕恢复得很快,而他起先以为那只手可能永远无法正常使用了。

问题就在这里,那案子出在94年,而后不久,赛斯的左臂开始变异,我想有可能需要推翻先前的基因病观点,猜测会不会是他那只手留下的病变或者是病毒侵袭。

可是在艾莲的手稿里,他自己也认为那可能是基因病。

电话那头的杨克忽然笑了,这令我感到恼火,他笑了很久,近乎上气不接下气,而后才幽幽说道:别完全相信赛斯的话!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有些怒不可遏,一想起杨克这家伙拿我打哈哈,而他见到尸体就会吐得一塌糊涂的样子,我就气不打一处来,是你最开始告诉我赛斯的手稿是真的,现在又叫我不要相信。

小姐,杨克忽然换了副极为认真的口吻,我是说赛斯的手稿存在真实性,却不见得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你应该知道非利士人猜不出的谜语吧?别胡说八道的……对,对不起,我无意冒犯你。

我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该对老友无端发脾气,至少不该把我这边调查受阻的坏心情传染给他。

没关系,我接着说。

你一定知道参孙吧,以色列人的士师,著名的大力士。

在他年轻的时候有一次曾到庭拿去看望他心爱的姑娘,在葡萄园遇见狮子,便空手将狮子杀死。

第二次再去庭拿的时候发现死狮子肚子里有一群蜂和蜜,他便吃了蜜,也将蜜带回给自己的父母。

后来在婚宴上,参孙给陪伴自己的三十个非利人出了一个谜语,‘吃的从吃者出来,甜的从强者出来’,谜底就是‘狮子肚子里的蜜’,遗憾的是,没有人能猜得出来。

可这与赛斯的书稿有什么关系?很简单,如果把赛斯比作参孙,而把乔纳森将军比作狮子,那就不太合适了,也许前者的比喻还算合理,可是将军绝不仅仅只是狮子,甚至他的每一个得力手下也都比狮子要强,至少不会是赛斯赤手空拳就能与之匹敌的。

但是赛斯与你的表姑结婚,却好像是狮子肚里取蜜,他离开安妮也可能是这个原因。

他的婚姻,算得上是在强者手下夺取蜂蜜,既冒险而且胆战心惊。

因为将军不但具有群狮的威力,更有可能主动去猎杀赛斯。

赛斯偶尔得逞却过得不是滋味,即便是带着安妮跑到了印第安聚集区,也不能代表真的安全。

将军的手下可能闻着味儿找上门来。

正因为此,赛斯才选择离开安妮,是不想连累她,幸运的是,直到目前,将军也没有打算搬动安妮这颗棋子。

从更宏伟的角度来看,也许赛斯是打算向将军报复,当然,这也不能连累别人。

可他为什么留下一大堆手稿呢?也许这些手稿只是记载了案子,与将军的秘密并无牵连,但却可能暴露自己的朋友们。

唯一合理的解释是,他没有带走手稿,意味着手稿不存在威胁。

即使乔纳森找到了手稿,那上面也只有一些无关紧要的人物出现,比如萨姆兰、文森特还有我,将军也没必要把我们这些并不一定了解内幕的无关人员一一干掉。

所以,赛斯虽然获取了狮子肚子里的蜜,却不能把这信息告诉别人,只为我们留下来了一个谜语。

而在谜面上,赛斯很有可能撒了谎,将一些至关重要的人隐去,以避免群狮将那些人物作为下一个猎杀目标。

我恍惚理解了杨克的这套说辞,可心里仍有疑问:那么刘队在他离开后遭遇了车祸该怎么解释呢?难道这只是个巧合?也许只是巧合,杨克沉吟良久才回答说,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刘队可能知道将军的内幕,他的死亡也许另有他人造成,或者就像你所说,干脆是意外。

但是需要提醒你,小心一点儿,别涉足太深!杨克善意的劝告,却只能是隔靴抓痒。

我的好奇心和对艾莲的思念此刻已经超越了一切。

我忽然有种奇特的想法:在杨克跟我谈笑风生的背后,难道他就不会感到恐惧?或者说,这世上并不存在不惧怕死亡的活人,可他们中确有的人出于某种理由把死亡看得淡了。

我很想知道杨克对赛斯的事情存在热情的理由,更想询问他为什么尚能如此轻松自如,仿佛看穿了一切。

可我没有开口,因为我一霎那认识到自己身上也存在这种精神——为了寻求某个秘密,而渐渐淡忘了自己。

挂上电话,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似乎那软绵绵的床垫把我整个灵魂都吸了进去。

在很长时间没有思想的时间里,我仿佛达到了坐忘的境界。

过了一会儿,我又开始胡思乱想:想在这个学期结束后,返回美国调查赛斯的踪迹,也许我能找到自己志同道合的朋友,还有文森特、萨姆兰,甚至是那个老侦探。

我又觉得这想法不切合实际,会有人甘愿冒着风险寻找一个与自己并无多大关系的隐形人吗?因为这一天公寓供暖出了点儿小问题,这时候我就把自己蜷缩在被子里,想象着自己好像一只乌龟,把脑袋从被窝里向上探出;我又对着镜子看看,发现眼窝深陷,精神不振,那样子也像乌龟。

感谢上帝,尽管有些消瘦了,我却还没有熄灭心中的热情。

于是就像乌龟一样,慢吞吞地取出艾莲残存的稿件,宛若一个刚刚开始学汉字的外国留学生,开始迟钝地阅读起上面熟悉的字迹来。

在这过程中,我又一次走了神,想起今天见到的那个闯进马路中抱起小狗的年轻男人。

不知道怎么地,我突然觉得那人就很像是这手稿里描述的麦涛,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那么仿佛。

也许正如杨克所说,赛斯,即艾莲,在这件事上撒了谎,麦涛并没有死,而他则是在瞒过将军的耳目。

年轻女人总是这样,对一些事情想入非非,我不得不用力地摇摇脑袋,叫自己正视这个现实——麦涛已经死了,99年7月份死了!天底下出现大同小异的人并不值得惊讶。

尽管,对艾莲越来越痴迷的我,也不能对一个与之相像的死人浮想联翩!我跳下床,在书桌边凭着记忆继续叙述后面的故事:艾莲在酒吧里等到半夜,陈芳始终没有出现。

又过了一天,人们发现了她的尸体……然而悲剧并没有收场,后来,麦涛也死了……——妮可尔·威廉姆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