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姆。
韦尔登打开办公室的荧光灯,拖着疲惫的双腿来到桌边,颓然坐下,他靠在椅背上紧闭双眼,将手掌蒙在眼皮上。
惊心动魄的一天。
他们已发现了塞尔威夫人的尸身和孩子们被卸成七零八碎的肢体。
所有尸体都被装上司各特。
汉密尔顿的卡车运回小镇。
吉姆和司各特一道再加上其他几个人去火葬场,并给县验尸官挂了电话。
而卡尔与其他队员依然留在垃圾场尽力寻找塞尔威神父的尸体。
办完这边的事后,吉姆在报社停了一下,把发生的情况告知凯思。
贝克,然后又急匆匆返回垃圾场。
塞尔威神父的尸体还没有被发现,所以他们毫无结果地又继续搜寻了一个小时,到晚上才放弃。
吉姆认为他们不会找到神父尸体的。
他将手从眼上移开,让椅子向前倾着。
琼斯监察官来过电话。
他盯着桌上的留言,心里暗暗骂道,去他妈的。
他最不愿做的事情就是和那个狗娘养的通话。
她可能已经从验尸官那儿得知塞尔威一家尸体被找到的消息。
她还可能要责怪他为什么没早些找到,或为什么在他们活着时没给予足够的保护,或……她总爱鸡蛋里挑骨头。
他把纸揉成一团扔到地板上。
幸好现在是周末,她不上班。
他又没有她家的电话号码,所以可以到周一再回她了。
他拿起留在桌上的其它条子,扫了一眼。
贝克从报社来电话,希望他尽快回话。
保罗逊牧师从长老会教堂前来造访,明天事不忙时可能还来。
安妮特来电话说她听说了发生的情况,并准备为他设宴洗尘。
唐。
威尔逊也来过电话。
吉姆将剩下的条子扔在一边,拨通了写在粉色方形小备忘纸片上的那个号码。
太晚了,他知道,但他担不起错过机会的责任。
回话的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喂。
喂,他问,唐。
威尔逊在吗?女人的声音突然狐疑起来,你是哪一位?韦尔登警长。
如果方便我想找唐说句话。
狐疑突然变成一种可闻的愤怒,一种对儿子的愤怒。
她的声音紧张起来,吉姆几乎可以想见她下巴上的肌肉紧绷的样子,他干了什么?没什么。
吉姆向男孩保证过不对他父母讲任何情况,但他又不想让自己的沉默给男孩带来麻烦。
他眼珠一转,我打电话是想谈谈我们就要开始的卫生运动,他平静地说,我们打算组织一批志愿者下周六沿公路捡罐头瓶。
有人说唐可能会感兴趣。
他知道这是个蹩脚的理由,但情急之下他又实在想不出更妥贴的。
女人的声音显得将信将疑,唐?你能叫他来接一下电话吗,威尔逊夫人?好吧,女人说,等一下。
一阵沉寂之后男孩来到电话旁。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倦怠,吉姆想他可能正在睡觉,什么事?唐,我是韦尔登警长。
噢,男孩的声音突然警觉起来,睡意全消。
我们找到了尸体,正像你说的。
我知道。
吉姆清了清喉咙,我读到一个条子说你来过电话,有话对我说吗?是的。
男孩的回答奇怪得短,声音也不很放松,吉姆感觉男孩的母亲可能就站在同一间屋子里,听着。
你现在说话方便吗?他问。
不。
你妈妈在那儿吗?是因为这个吗?是的。
好,吉姆说,但我希望你明天能来办公室一下,我想跟你谈谈。
好吧。
十点钟怎么样?好。
好吧,不见不散。
吉姆正准备挂上突然又想起点儿别的事。
还有个事,塞尔威神父呢?我们找不到他的一点踪迹,他的尸体不在那儿。
唐在母亲面前声音依然强装平静但吉姆听得出其中隐隐的恐惧,我知道。
他说。
那正是你想和我谈的吗?有一点儿。
唐突然压低了嗓音,加快了速度,吉姆知道他妈妈暂时出了门。
我又做了个梦,他说,是——,低语戛然而止,又恢复了正常的音调,以后。
以后告诉我吗?是的。
好,唐,那么我们明天见,十点,我的办公室。
好,再见警长。
再见。
再见。
吉姆挂上电话后感到坐立不安,他知道自己是个成人了,又是警长,应该早已除却了多年前儿时的恐惧,但他还是害怕不已。
他办公室的窗子一片漆黑,里面映出自己的影子,这使他想起上一周前所做的一个极端可怕的梦。
他猛地站起来。
贾德森和皮特都在楼前值班,这整个后楼就他一个人。
他眼前又浮现出两个农夫被害的惨状,以及塞尔威夫人泥乎乎的脸和沿惨白的嘴唇流淌而下的雨水。
他迅速穿过办公室向门口走去。
外面的大厅里有一种轻轻的窸窣声。
吉姆站定身子,一动不动,身上每根神经都紧绷起来,他细细听着,头保持不动,但所能听到的只有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砰砰声。
接着窸窣声又响起来,窜过大厅向楼后而去。
他拔出枪,明白这声响决不是出自人类,但又希望是自己错了。
他数了五下,猛地打开门。
大厅里的灯熄了,到处漆黑一片,他持枪在手,向前紧跑了两步。
大厅冷嗖嗖的,不正常得冷。
空气中弥漫着下水道和烂菜的气味。
他跑过墙角……与贾德森撞个了正着。
天哪!他失声喊道。
怎么了?你见到什么东西从这儿跑过去了吗?什么?一个小小的,黑黑的,发出一种……窸窣声音的东西。
贾德森盯着他问,像什么?老鼠?语调中满是困惑。
吉姆搔一下头皮说,你见到这儿跑过去什么东西没有?好。
吉姆将枪放回套中,他明白手下忧虑的眼神,便笑笑以示自己很好。
我只是太累了,我想。
我觉得看到了什么东西跑过我的门口,但又不知道究竟是什么。
大概我该回家睡会儿觉了。
贾德森点点头说,大概是。
今夜我和皮特在这儿,有情况和你联系。
好,吉姆说,等验尸报告出来后,我们这儿就谁也别想睡安稳觉了。
别这么想。
他拍拍贾德森的背,对不起撞着你了。
没关系,警长。
吉姆回办公室取钥匙,他明白他可能真是太累了,似乎有点失态,他希望贾德森不要认为有什么问题。
但确有些问题很严重,他还没有证据,没有什么能准确证实他的惊惧,但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兰多发生的一切决非人类所为。
他也清楚,尽管如此,他还必须用正常的司法程序来调查一切——这个程序已自行假定好所有情况都是正常的罪犯以正常的犯罪手段操作的结果。
或许那样更好。
一个相信梦中虚幻的警长是要不得的。
但唐有关塞尔威一家的梦是灵验的。
吉姆叹口气。
他知道这是不理智的,但他实在想不出这么多事情一下子出现,怎么可能互相没有牵连,尤其在像兰多这样一个年平均犯罪率几乎等于零的小城里。
依他看,事实上,这些情况是密切相关的。
数名牧民的山羊被屠杀,山羊血被用来涂损镇上的教堂,两名山羊遭劫的牧民自己也为人所害。
塞尔威神父也被谋杀,而其教堂是首当其冲被破坏的。
噢,不,被谋杀的是他的家人,而他还只是失踪。
吉姆闭上眼,感到一阵头痛。
他很想将自己的恐惧和疑虑向贾德森、皮特、卡尔一吐为快,但又不能。
他抓起钥匙和帽子,向门外停车场走去。
停车场四周丛生着灌木,他禁不住向里面望望,以期找到点儿蛛丝马迹,接着又停住脚步侧耳听听,最后才打开车门。
万籁俱寂,看不到一丝风吹草动,他只好满腹心事地开车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