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刚过中午,卡特莉娜就下班回到了家里,这是一个大热天,汗水就像小溪那样从她沾满了面粉的脸上和手臂上淌下。
她从两点就开始忙乎,从三点就在烘烤,她知道兰迪也许现在就该饿了。
饥饿和烧烤。
为什么他们搬到凤凰城这个鬼地方来?她很快地打开了前门上的三个固定插销,自己进了屋。
果然,空气窒息,不流动,而且特别热。
从后面房间里她可以听到兰迪在吼叫,他的声音很高,带有惊慌的语调。
虽然她的肌肉发酸,大脑疲倦得要命,但是她还是急匆匆地向门厅跑去。
她慢慢地小心地推开了兰迪房间的门。
当足球撞到墙上时,发出很高的劈啪声。
兰迪!她严厉地呵斥着。
他后悔地呜咽着,而她把走过的所有门都推开。
他在床上端坐着,他脖子上的皮条仍然固定在地上的螺栓上。
他那悲伤受了伤害的眼睛向上看了看她,她立即为对他的惩罚而感到悲伤,兰迪。
她说,紧挨着他坐下并紧紧地拥抱了他:对不起。
呜!他哭了,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她把他抱得更紧,让自己想起了上个礼拜发生的事情,想起了她所做的事情。
回忆着,她闭上了眼睛。
这件事办错了,她知道这就是一件错事,但是她没有别的选择。
她想,一方面她应该受到惩罚,她也愿意受到惩罚;然而,她那更为强烈的、更为坚决地想活下来的想法,使她做出了决定,永远也不让任何人知道所发生的事情。
她知道,如果她被抓住,兰迪将被从她这儿带走,大概还要被强制住在一个慈善机构里;这种想法使她感到,她也许会因此而臭名远扬。
她把他抱得更紧了。
他再也不能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她也不会。
兰迪在她的耳朵里突然尖叫起来,她那高加索人的那种情绪消失了。
他又一次尖叫,而她却大笑。
他一直知道如何使她高兴。
她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肩膀。
她能感觉到他衬衣下面是硬硬的,那是肌肉。
以前她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这使她觉得陌生和不安。
她意识到他已经长大了。
他那身体软弱而又柔顺,除了皮肤和婴儿脂肪什么也没有,仿佛这还是昨天的事情。
她抱得更紧了。
肯定是肌肉。
他成熟了。
很快她就必须要小心了。
她打开了兰迪的项圈,然后又取下了项圈。
她的手从他头发中划过并向他笑了笑。
他也回笑了一下。
吃饭的时间到了,她说,食品,午饭。
饭!他叫道,饭!饭!饭!饭!饭!是的,食品,来吧。
她领他走到厨房,她已经在那里给他做好了花生酱和果酱三明治。
她把三明治掉到了地上,就采用他喜欢的方式,拿脚踩了踩,他的手和膝盖着地,就把他的脸对着食品移了移,这样,在没有吃以前,食品就被推到角落里。
卡特莉娜看着他吃,宽容地微笑。
她站在门道里,当她从眼角里看见一个影子从拉上的窗帘前经过时,她向后朝起居室扫了一眼。
她等待着,但是这个影子再也没有出现。
她看了看房间的周围,眼睛凝视着堆放在旧的棕色长沙发旁边的几个未曾打开的箱子,电视桌上无灯罩的台灯。
卡特莉娜知道,她应该感到窘迫,应该感到难为情,但是她没有。
她的房子简陋,她也知道这一点,然而她真的没有在意过。
她意识到,其他妇女都努力装饰自己的家,尽量把环境搞得好看一点。
可是她老觉得这是一些无用的行为,故意地在房间里布置一些东西是一种无效的练习。
这里,就像以前一样,她只是简单地把自己的东西安置在搬家人员放下的地方。
兰迪房间除外。
是的,她下了一番工夫来安顿兰迪的房间。
虽然对她毫无意义,但是令人愉快的环境对一个正在成长的孩子是重要的。
她希望儿子能尽量正常地成长。
卡特莉娜擦了擦额上的汗,她手指沾满了湿的白面粉。
她在裤子上擦了擦手指。
在过去几年里,她从事过许多低贱的工作,但是在面包房工作是最差的。
时间不好,报酬可怜。
都是一群傻瓜。
有时候她想她还是应该去当一名护士。
有一份实际的工作,一份她能真正做点事的工作,一份她能完成某种任务的工作,那会是非常美好的。
但是,对申请护士工作的人,要审查他们的背景。
在这计算机化的时代,这类审查是非常彻底的。
他们会立即弄清楚申请者的身份和履历。
她不能容忍这一点。
此外。
如果她的头痛病还像以前那样厉害,她没有把握自己是否能完成护士的任务。
她不愿去努力争取一份也许她不能顺利完成的工作。
她有她自己的自尊心。
饭!兰迪说,饭!饭!饭!饭!饭!她向后朝厨房看了看。
兰迪已经吃完。
只有在地面上有一个小湿点,他已经把多余的食品舔干净,在他嘴巴和鼻子周围有一点果酱。
他站起来,而她从水池里拿了一块抹布给他擦脸。
让我们把你弄干净,然后我们玩一会儿,她说,好吗?吧!他说,吧!吧吧吧吧吧!她开始把他的脸弄干净。
三八名侦探围在长会议桌旁,懒散地坐在椅子里,搅拌着或喝着他们杯中的咖啡,看着放在他们面前的打印资料,面朝坐在桌子头上的艾伦。
我什么也不知道,即使只是与此有一点点相似的事情,艾伦说,像这样的多发案件通常都会自己结束的,形式变换得很快,杀人犯犯了错误,也许就该抓到了。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
我不知道,也许是我们改变我们假定的时候了。
直到现在,我们行动的依据一直是这些杀人案都是由单个人干的。
但是,杀人方式的不同,结合每种方式所需的专门技巧,启发我们也许应该考虑这些案件是由团伙所为。
我认为,每个人都不会对这些杀人案之间的关系提出问题,但是,这里可能有一个杀人犯集团,每个成员都有专门技术。
平科恩坐在桌子的另一头,清了清嗓子,高声地咳嗽了一下。
我认为,艾伦说到点子上了。
‘菲尼克斯恶魔’这帮社会渣滓先放一放,单个犯罪毕竟不可能干了这一切而不留下一点蛛丝马迹。
除非他是犯罪的阿博特・爱因斯坦。
即使他是,在某个地方也会有他的记录。
这样的事情不会不引起注意的。
那么,我们所说的是哪一种团伙呢?从坦姆浦借调来的替探汉克・里德问,月光外科医生?来吧,我的意思是说,街道团伙通常都不会去干这类复杂的杀人案。
这种本领通常出自脑袋有点古怪的那种人。
没有人说到古怪脑袋或街道团伙,艾伦低头看了看他面前的文件,这些杀人案到底是个人犯罪还是团伙犯罪,在这里我们要对某些事情进行特殊处理。
我想,我们不应该让那些通常的判断方法或知觉过程来影响我们,我们不是在照本本办事。
因此,我们越是保持机警,越是少依赖标准操作规范,我们就越是能够打开我们的思路,我们就会有更多的机会取得突破。
很对,平科恩说。
但是,我们也没有什么进展啊。
里德说。
是的,艾伦承认道,没有进展。
这会儿,街区居民委托我们追查那些传闻,仔细研究那些勘察报告,做背景调查,写出详细的情况报告,因此大家都知道我们出来工作了。
已经证明,犯罪现场的详细调查几乎是不可取的,就像计算机相互参照一样。
但是我还是想知道,凶手为什么要找这种麻烦?里德说,关键是什么?没有什么关键,平科恩回答,混账的疯狂。
那么,一定有疯狂的理由。
从另一方面说,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努力?为什么不只是杀死受害者而到此为止?在我看来,如果我们能了解这个家伙怎样想,如果我们能搞到他的目标―局长哼了一声。
你是在按正常人那样去想。
这里没有理由,精神错乱的人没有理由可讲。
在这些人的脑袋里,甚至连扭曲了的逻辑都没有,根本没有逻辑。
如果凶手已经疯狂得毫无条理,他一定会在某个地方某一点上把事情搞糟。
我们应该已经把他抓住了。
很明显,没有抓住。
平科恩冷冰冰地说。
他站了起来。
我们在这里已经聊够啦,我们已经说了需要说的一切,我们也不打算仔细推敲词义学来学习更多的东西。
正像艾伦所说的。
我们正在一五一十地详细讨论。
我想要你们动一动屁股。
我希望下一次讨论思路时,大家不要那么拘谨。
让我们在他们再次袭击以前,努力抓住这个―他看了看艾伦,―或这些该死的家伙。
他走出了房间。
会议也因此而休会。
局长去撒尿了。
别胡扯啦,舍洛克。
艾伦啪的一声取了一粒阿司匹林,并在呷一口咖啡之前,把瓶子递回给伊冯。
托马逊咧嘴而笑:今天你不就像一束阳光吗?你到底想干什么呀?你知道,并不是每个人都把时间花在街角上找妓女的。
托马逊的微笑转换成了皱眉:好,并不是我们大家都有机会去拯救西方文明。
耶稣,艾伦,轻松一点。
轻松一点?是的,轻松一点。
你不注意你周围发生的事吗?是的,但我并不把它当做个人的事。
你是真的把它揽在自己身上了。
你还真的跟我一样。
你见到鲍勃的尸体了吗?你见到他们是怎么干的吗?你说得对,艾伦。
你说得对。
托马逊把手举起来做了一个投降的姿势。
他把眼睛转到伊冯身上,摇着头走开了。
艾伦在那里站了一会儿,然后,朝下看了看调度员:你是不是认为我对这件事太带个人情绪了?是的,但是,你能不这样吗?至少有人站在我一边,艾伦拿起一扎文稿,谢谢你的阿司匹林。
伊冯微笑了一下:不要客气。
当艾伦朝他的办公室走去时,可以觉察到温度上升了。
一台空调机―为大楼整个东半侧服务的―昨天坏了,尽管一个维修队花了一上午时间,趴在几个不便使用的梯子上,把上半身埋在天花板里的管道里,但是,问题仍然没有解决。
艾伦在开门时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坚持着好好干。
他嘲笑地对从大厅天花板方孔里伸出来的两条大腿说。
维修工没有回答。
在办公室里面,午饭吃剩的不新鲜味道―德式辣乳酪热狗和油煎食品―在关着门的房间里弥漫着。
他走过时,仍然可以看见放在金属垃圾箱里废纸上面的吃剩食品。
他做了一个要呕吐的怪相,从架子上盒子里拿了几张纸盖在热狗和面包上。
他可以闻到食品的味道,但是,他肯定不会再去看它一眼。
他在椅子上坐下,扫了一眼他前面的桌子。
桌面上放着几起谋杀案的照片,有些局部放大到8X10。
照片是按照年月顺序一批一批排列的,但是,他却按不同的顺序摆放,从审美关系给它们分组。
在黑白照片里,血看起来就不是那么真实,几乎看不清。
许多镜头被放大和修剪得与原来的主题完全没有关系,看起来几乎和艺术照一样。
他甚至不了解,其中有些照片被处理得根本看不出它们实际生活的原貌。
然而,他看出来了。
而且,他也了解了。
他按照这种方式来排列照片是因为他不止一次地想到,杀人凶手是一个发狂的审美家,他把杀人当做某种反常的纯粹艺术,而把受害者当做他的作品。
这是一种荒谬的想法,B级电影的劣货,但是它却一直都在产生回声,没有销声匿迹;在他看来,似乎就是一种不合逻辑的感觉。
尽誉他认为谋杀案是由团伙所干这种论点合理并且可信,但是,在他心里他还是不相信这是真的。
他认为只有一个凶手,一个孤独的、疯狂的杀人恶魔。
他背靠在椅子上,朝上望了望天花板上的方孔。
他仍然要生活、睡觉、吃饭、呼吸,但是这些谋杀案拖了这么长的时间,他就不足为奇地开始在脑海里把整个事情都转换成一部电影。
至少他在同事们面前,对这种杜撰的合理性表现出非凡的精明。
艾伦下巴的伤痛以及颈部背后肌肉颤动得很痛。
阿司匹林还没有发挥效果。
他闭上眼睛,试图放松一会儿,试图理一理他的思路,但是,他想起了前天晚上的梦。
他的梦几乎总是没有实际意义的,涉及的地方是实际上不存在的,牵涉的人也是不曾相识的。
在少数几个梦中,他总是超现实宇宙里慌乱的旁观者,梦见他周围发生的事情,甚至他自己还会参加进去,但从来都不明白梦里的事。
据他所知,他还没有梦见过他认识的人。
然而,昨天晚上他梦见了凯茜。
这是怀特黑德谋杀案以来的第一个梦,而不是噩梦,为此他感到愉快。
夜幕来临时,他和凯茜在森林里迷了路,几英里范围内没有一个人。
凯茜首先惊慌起来,但这是一个罕见的、气候温和的荒野,一个王尔德・迪斯尼森林,仅有的动物是伶俐的小松鼠和喜欢拥抱的小兔子,植物都是软软的、匀称的,没有任何威胁性。
甚至黑暗也是那么美好:黑色天空上点级着几百万颗闪烁着光辉的小星星。
既然如此年轻、如此窘迫,既然他接受这一切,凯茜在梦中的大部分时间都是裸体的。
怎样会这样或为什么会这样,他并不清楚,因为细节有点模糊;但是她被强制地脱掉了衣服,他们偎依在一起,因为这样可以暖和一些。
她的裸体非常美好―白种女人中一个浅黑色的博蒂塞莉・维纳斯,甚至现在他也可以想起来,她洁白的皮肤光滑而又柔软,她的体型很匀称。
她的胸脯不大,但很坚挺,奶头很大;她两腿之间那稀疏的阴毛形成了一个漂亮的黑三角。
他发觉自己正在想像她那裸体的样子。
当他正在集中考虑杀人案的时候,为什么他会想起了凯茜?艾伦叹了口气,睁开了眼睛。
当他要关注重要的业务时,他经常想起个人的琐事;这是一种习惯―或者性格上的特点―烦扰着他。
在他看来,他不能像他所预计的那样把注意力集中在这类工作上。
他发现,在他上班时他不能只把注意力集中到工作上,而当他在家时也不能把工作完全置于脑后。
这两方面的事情总是重叠在一起。
事实不应如此。
特别是在这类事情上,他应该能把个人事情放在一边至少八到十个小时,把这些时间完全用于工作。
究竟他错在什么地方?他坐了起来。
这种局面已经让他们付出了代价。
在过去的几周里,他从来也没有觉得紧张、危险和处于压力之下。
一般来说,他是一个随和的人,相当放得下的人,但是近来他对同事们暴躁,对陌生人不耐心,几乎到处都当刺头。
看来,不受这种态度影响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凯茜。
他觉得和她在一起感到放松、惬意。
也许这还因为是她不属于这个圈子里的人,不是警察,甚至不是一个实施法律的人。
他没有感到她曾经对他做过评价,事后对他进行过劝告或批评,对他所办的案件进行评说。
还有,在情感状态方面,看来她要比他差。
他感到总是要保护她,而不是欺负她。
这样也就挺好。
电话响了,艾伦惊跳起来。
他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坏事―而他却放纵地坐在这里,他马上抓起话筒,希望他能够听到耳膜里血液持续流动的声音。
我的天哪,他想,但愿不是又一起案件。
我是格兰特中尉。
他说。
我是杜勃里宁。
什么事?他间,发生了什么事?没有发生什么事,警察的声音显得有点疲倦,我只是报个到。
艾伦闭上了眼睛,背靠在椅子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到很愉快。
好。
他说,他感到的宽慰几乎是肉体上的,好。
三空气既冷又潮,开始时,凯茜在梦中调整其细节去适应温度的变化―她那与艾伦一起度过的浪漫蒂克夜晚的地点从凤凰城转换到阿斯蓬,从夏天转换到秋天―但是,空气逐渐变冷,梦被打乱,她也醒了。
在草地上。
在后院。
她眨了眨眼。
闭上了眼睛,又把它们睁开,希望这仍是梦的一部分,但是她感到她的头下面不是枕头套,而是潮湿的土地;当她再次睁开她的眼睛时,她看到的是蓝色的天空,而不是天花板。
她坐了起来,她的脚趾触到了潮湿的污物,她的手指碰到了带露水的草茎。
潮湿浸透了她睡衣的薄薄面料。
房子的后门开了,她能够清楚地看到在躺下前她走过草坪时留下的一串脚印。
梦游。
恐惧几乎压倒一切。
她很快跳起来,看了看院子的周围,仿佛是在寻找某人,仿佛是担心被别人抓住。
恐惧心理非常强,要比单纯地害怕身体受到伤害更糟糕,因为她的恐惧不是她身外的,而是她体内的。
这不是她可以隐蔽的或者可以逃避的,这是她的一部分。
最令人害怕的是她自己控制不了。
不仅她不能预防它发生,甚至她也意识不到这种事情的发生。
只有在向她陈述了形势的大概情况之后,她才会被强迫去猜想或重现实际发生的事情。
为什么她要这样做?上帝认为她做错了什么?凯茜往回走过院子,到了门边,走了进去并在身后关上了门。
壁炉架上的钟正指着六点,房子里的寂静告诉她,她的父亲还没有醒。
至少那也是一种安慰。
她祈祷他没有听见她在夜里的梦游。
她走进厨房,从碗柜里拿了一只玻璃杯,从水池里接了水。
她把玻璃杯送到嘴唇边时,她的手在颤抖。
她看了看厨房里黑色的塑料收音机,她突然想起梦游开始的时间大约与杀人案的时间相同,她几乎把玻璃杯掉下来。
她小心地把玻璃杯放在水池旁边的台子上。
那只是一种傻的想法。
这只是一种巧合,事件之间根本没有联系。
她把双手放在台子上,使自己平静下来。
现在她要发狂了。
不是吗?她朝下看了看手,看见了指甲下的脏东西。
老人被杀时,她在干什么?第一名妇女被杀时,她在干什么?达斯梯被杀时,她在干什么?还有每一个人被杀时,她在干什么?有几件谋杀案发生时,她在睡觉;另外几件谋杀案发生时,她在上班。
她的想法是有几件谋杀案发生时,她在睡觉,但是没有人可为她作证;而她在书店的事实,其他人都看见了,她在书店可以有人作证,这时她觉得那几件谋杀案使她感觉好一些。
她可能不必为任何人的死亡负责。
如果她没有犯这些杀人案,那么,她什么案也没有犯过。
这些案件都是由同一个人干的。
然而,如果她对于在上班的记忆不真实,怎么办?如果她的确还去过别的地方而记成了在书店里,怎么办?现在她来寻找改变事实以适应其理论的方法。
显然,有些问题要研究,甚至在这么几年以后,但是她不是一个杀人犯。
她现在不是并且从来就不是主张暴力的人,甚至她从来就没有寻衅的想法。
真的吗?她体内的一个声音说。
她突然记忆起一个过去的噩梦:她自己,拿着一把刀,乱砍一个裸体的男孩,显然,这个男孩像是戴维。
看来像戴维。
但不是。
她把这种想法从其脑海中驱除出去。
她只是太傻了。
可怕。
她身上没有一根暴力的骨头。
她从来就没有毒害或伤害别人的想法。
她甚至都不能让自己去杀死臭虫―如果在家里她找到蜘蛛或甲虫,她不变的办法就是用报纸抓出来扔到外面,而不会把它们拍死或用药把它们喷死。
然而,不安仍然存在,她步行回到她那多事的房间,在其身后留下了一串不明显的带露水的脚印。
四小姑娘!哎,小东西,保罗低声悄语地说,哎,小东西。
吉米继续往前走,不敢转身,装作没有听见的样子。
你好!小姑娘!吉米继续注视着前面的过街人行道。
只要他能到达这些黄线的边缘,到达路缘石,年老的过街向导所坐的斜椅那里,他就是安全的。
过街人行道那边就是学校。
他们的庇护所。
我们怎么办?’’保罗十分惊慌地低声说,他们正在打算抓我们。
快点走,吉米告诉他,还有,别朝后看。
他的声调使其声音听起来比他本人冷静得多,勇敢得多。
在里面,他的心脏在坪坪乱跳,他能感觉到手在哆嗦,尽管他所拿的书把手往下压,因此大家也看不见他的手在颤抖。
他们周围,他们后面的孩子们,已经在窃窃私语,已经在谈论他们,而他也听见了几个姑娘那害羞而又激动的咯咯笑声。
你屁股发痒了!他后面人行道那里传来了穿着靴子的脚步声,他们在跑着,他们在加速。
萨姆森和霍尔巴克正从后面越过他们。
吉米跑着步。
保罗叫喊着,把午餐的包给弄掉了,也在跑着,跟在后面;他们两个冲过了几座房子,到处躲着一群一群的学生,不顾一切地跑向过街向导,跑到了安全的地方。
吉米已经跑得喘不过气,然而他能感到肌肉被拉紧了,他的两条腿很累,但是,害怕和肾上腺素使他的速度保持在令他这个年级的田径运动员感到惊叹的程度。
然后,他被从后面推了一下,四足朝天倒在人行道,书本也掉到了地上。
由于他跑得不够快或者由于他没有把胳膊放在身前不能协调,直接摔倒在地上。
他的脸碰到在水泥地上,上下牙齿猛地一磕,发出了很大的一下骨头劈啪声,他的整个头都受到了剧烈的震动。
热血从鼻子里涌出,流满了他的嘴唇和脸颊。
保罗还在跑。
疼痛使吉米的视线一片模糊,但是即使从这个角度,吉米也能看见他朋友那暗中使劲的双脚,正在加速跑向街坊端头的过街向导。
狠狠的一脚踢在吉米的右侧,强有力的一击打得他的肌肉下陷,使他大吃一惊。
同时他感到加倍痛苦,蜷起身体,以防下一脚踢过来,并试图把空气吸回到肺里。
他不能呼吸。
他像鱼一样地喘息,眯着眼望早晨的太阳,期望能看到萨姆森和霍尔巴克两人,但是,他只看到了霍尔巴克正在怒目注视着他。
我们告诉过你,我们会抓住你的,小家伙。
大一点的男孩微笑着,胜利者的笑容里充满了恶意,这是教训你别跟我们耍花招。
聚集了一群人,在围着他的孩子里,吉米认出了蒂娜・巴巴托斯、唐娜。
图克尔和另外两个他们班上的姑娘。
他期望在他们的脸上看见同情,至少是一种理解;但是,姑娘们只是微笑着,而且,她们的笑容里还有嘲弄的味道,他能从她们的眼睛里看出藐视的意思。
他想变得勇敢一些,如果他能逃脱或回击,他想忍受这种羞辱,然而,羞愧的热泪已经在他的脸上流下来,他已经哭了。
唉。
霍尔巴克以嘲笑的不自然的语调嘀咕道。
小孩子哭啦?他弯下腰咧着嘴对吉米笑了笑,可怜的孩子受到伤害了?吉米想止住眼泪,但是它们还在流下来。
他听到一个男孩在窃笑。
他听到蒂娜在咯咯地笑。
起来!霍尔巴克说。
吉米仍然没有动,流着血,流着眼泪。
过来,小姑娘。
霍尔巴克弯下身要去抓吉米的头发,这时一只大手牵制住了恶棍的肩膀,一个成人的声音说: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吉米看到,在霍尔巴克背后站着过街向导,在他一生中,看见谁他都没有这么高兴过。
虽然他身体的右侧被踢得很疼,深深的疼痛似乎在其各个器官里都有反应,吉米强迫自己坐起来,他用一只手擦他的脸,结果这只手又潮又红,满手是血。
在他流血时,他们怎么能够笑话他?他扫视了一下人群,学生圈的人越来越多了,而他再也看不到他班上的同学。
他整个头部都受了伤,当他再次擦脸时,他感觉到出奇地肿了。
他的下巴突然疼痛起来。
保罗在什么地方?吉米站起来想逃跑,但因疼痛而退缩,不过他努力忍住不让新的、恐惧的眼泪流出来,他看了看周围,但是,他的朋友没有和过街向导一起回来。
接着,他看见了保罗,一股热烈的感激之情流经他的全身。
保罗正在急匆匆地跑下人行道,朝他的方向奔过来,并且一起来的还有副校长米勒先生。
他经受着痛苦露出微笑。
他朋友所做的是一件大胆的事,如果以前保罗受到霍尔巴克和萨姆森的攻击是由于和吉米结盟,那么,现在他所做的就是最确定、最明显的表示。
他是自己决定采取这一行动的。
他把成年人带来了。
他为了保护朋友与别人争斗。
吉米在其一生中从来也没有为任何人如此感到骄傲。
保罗知道他这样做的后果,他不顾一切地做了,在这个时刻,吉米在世界上的最好朋友,就非他莫属。
保罗在看见吉米、看见血的时候,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在他的脸上,记录了内疚和痛心以及痛苦和愤怒。
吉米微笑了一下。
我没有事,他说,用手背轻轻地抹了抹从口里流出来的血。
我挺好。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伤感和发抖。
发生了什么事?米勒先生问道。
这不是学校的财产,霍尔巴克说,您不能处罚我。
你也想和你朋友一起暂时停学吗?副校长说。
他在这里打了这个孩子。
过街向导朝吉米点了点头,解释说。
米勒先生从霍尔巴克看到吉米,然后又回到霍尔巴克那里。
我要在我的办公室见你们这两个孩子,他说,他朝吉米点了点头。
但是我要你先去看看护士。
我挺好的。
吉米重复道,尽管他觉得自己离挺好还有距离。
我们让护士决定吧。
我是证人,保罗说,我看见了事情的全过程。
那么,你最好也来。
副校长告诉他。
你这个死鬼!霍尔巴克喊道。
你们两个都是死鬼!过街向导和副校长都一脸怒容地转向霍尔巴克。
保罗用手指轻轻地拍了一下站在大人们后面、年纪大一点的男孩。
我看见了!霍尔巴克喊道,我看见了!你们不要走开!吉米表示怀疑地看了看他的朋友。
保罗也回过头来看了看他并微笑了一下。
我站在这里还很远呢,他说,也许还得一直奉陪下去。
也许这样也好。
吉米表示同意。
他擦了擦鼻子里的血,举起他自己的中指咧嘴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