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当我回到羽取母子的房间前,玄儿和野口医生正好开门出来。
看见我,玄儿询问一声;不要紧吧?还凑合。
我有气无力地回答道,昨晚,还是喝多了。
本应该稍微注意一点的。
哎,没办法。
在那种氛围下,是无法自控的。
我点点头,心里嘟哝着——你说得不错。
昨晚,在那宴会上的怪异氛围中,自己怎么能静心处之?我只能被当时的怪异氛围所感染,随波逐流。
那宴会究竟是怎么同事?我在那里所经历的事情中,究竟有何意义?我本想现在就问问,但想想作罢了。
因为野口医生就在身边,还是等我和玄儿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候问比较好,那样一来,肯定我也好问,玄儿也好回答。
玄儿关上房门后,冲着野口医生说:先生,我们赶紧去确认一下吧。
确认?确认什么!我站在旁边问道。
玄儿一脸严肃地哼了一下鼻子:刚才,你离开房间后,羽取忍说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啊,想起来了。
当时她说有件事,放心不下,正准备告诉玄儿。
就在那时,我无法忍住恶心,冲出房间了……野口先生,您知道吗?玄儿问道,就是羽取忍说的那件事——那扇门,您以前知道吗?这怎么说呢……野口医生捋着花白的胡子,歪着胖乎乎的脖子,我记得以前曾经有人说过。
但没有亲眼看过……毕竟我很少来这幢建筑。
到底怎么回事?玄儿。
你们说的……好了,好了,你很快就会明白的。
随后,玄儿沿着铺着黑瓦的走廊,朝这幢建筑入口所在的小厅走去。
我只能跟着他,野口医生也跟在后面。
厅里有通向二楼的楼梯。
玄儿从楼梯前走过,从那里,往右首方向——沿着朝南延伸的走廊走去。
这里?说着,玄儿止住脚步。
前面几米处,走廊似乎在尽头往左拐了,在我们正面的右首方向,有两扇黑门,其中一扇是拉门,而玄儿站在另一扇门前。
应该就是这里。
玄儿说着,握住黑色的门把手,门一下就被推开了,玄儿朝里面走了一步。
这里是储藏室。
那边带拉门的房间也是储藏室……哎呀!怎么了?我问道。
玄儿将半个身子探进房间:灯不亮。
难道电灯泡坏了?很快,微弱的火光在黑暗巾摇曳起来,这是煤油打火机的火光。
玄儿进去后,催着我和野口医生进去。
从走廊上照进来的光线非常微弱,根本不起作用。
玄儿用手挡着风,借助那火光,我终于能弄清屋内的情况了。
这屋子的面积大约可铺两张榻榻米。
虽说是‘储藏室,但里面空空荡荡,几乎没放什么东西。
火光中依稀能看见墙角放着几个木箱,旁边的墙上竖着扫帚和拖把,掸子和盆子……就这么多东西。
是这个吗?玄儿冲着左面的墙壁,弯下腰。
怎么了?我凑到玄儿身边,那里有什么?你看这个,中也君。
说着,玄儿将右手中的打火机靠近墙壁,在玄儿所指的地方,在我腰部附近,贴着一张小红纸。
彩纸?是的。
这是……用浆糊粘上去的,但你看,这纸从中间裂开了。
的确如此。
这张正方形的彩纸和普通的折纸一样,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但仔细一看,发现其中间纵向裂开。
羽取忍说得没错!站在身后的野口医生说道,这纸破了,也就是说……这张纸位于板的接缝处。
玄儿向我解释。
板的接缝处?是的。
因为造得很巧妙,乍一看是看不出来的。
说着,玄儿弯下腰,右手拿着打火机,左手伸向墙壁。
这里,你看,有个凸起……在黑色墙壁上,在彩纸的右边,有个细长而平的木质凸起。
因为那也被涂成黑色,所以如果不留心看,还发现不了。
玄儿用手抓住突起,顺时针方向旋转了90度……顿时传来闷响,墙板的一部分凸出来。
这部分就是门。
彩纸正好位于门和墙之间。
原来如此。
我自然而然地想起了昨天在东馆看见的那扇秘密旋转门和无路可走的楼梯。
据说在黑暗馆里,仿照那个异国建筑师尼克洛第而修建的机关还有许多。
这些机关如果用语言描述,没什么意思,犹如小孩恶作剧的产物。
这些机关中一个就建在南馆的这个地方。
打开的暗门宽幅不足一米,只有大半个人高。
尽管如此,只要弯下腰,像野口医生那样身躯庞大的人也足以通过。
进去看看。
玄儿率先穿过暗门,我紧随其后,野口医生犹豫片刻,将自己的包留在原地,跟在我们后面。
暗门另一侧的空间比储藏室更加狭小和幽暗,像是壁橱内里。
玄儿穿过暗门后,随即拉开面前的拉门,顿时,淡淡的橙色光线透了进来。
啊,这里是——玄儿打断我的话:这里就是刚才那个房间——蛭山被害的卧室。
这个壁橱里藏着暗门。
透进来的微弱光线似乎是床边台灯发出来的。
玄儿熄灭打火机,走出壁橱。
我和野口医生紧随其后。
就是这么回事。
玄儿两手叉腰,慢慢地环视房间。
房间里的情形当然和刚才一模一样。
两张床井列排放着——蛭山丈男的尸体就放在其中一张床上,尸体上盖着灰色毛毯。
屋内的空气潮湿、浑浊,透着一股难以言表的异臭:我觉得自已又要恶心了,不禁双手捂住心窝。
羽取忍告诉我的就是这扇暗门。
玄儿说道,羽取忍说——在蛭山被害的卧室里,有一条从壁橱,穿过储藏室的暗道:罪犯可能使用了那条暗道。
如果那样,罪犯就不必从待在起居室的羽取忍的身边通过。
如果万一被她发现,罪犯还可以金蝉脱壳,安全地逃离现场。
2那异臭越来越浓烈。
或许是我的心理作用,但我就是那么感觉,捂在心窝的手也越来越用力。
我一直看着自己脚下,尽量不去看床上的尸体。
玄儿或许注意到我的反应。
好,我们出去吧。
玄儿说道,再也没什么需要确认的东西了。
我们返回壁橱。
因为从隔壁起居室通向走廊的门被锁起来了,我们只能从暗门出去。
野口医生、我,然后是玄儿。
我们按照和来时相反的顺序,穿过暗门,回到储藏室。
幽暗中,玄儿将暗门恢复原状。
从储藏室回到走廊上后,我一语不发,朝小厅跑去。
我独自从建筑入口冲到屋外的走廊上。
外面一片静谧,我来回深呼吸,总算忍住恶心。
大雨就在身边哗哗地下着,连绵的雨声中混杂着某个人高亢而悠长的叫声。
我赶紧摇摇头,打消这突如其来的错觉。
虽然已经11点多,接近中午,但眼前的景象却异样昏暗,让人沉闷。
就连雨水中的绿色草木看上去也像是灰色。
中也君,你不要紧吧?玄儿从馆内追出来,轻轻地拍拍我的背,又不舒服了?不,已经没事了。
那个房间里的臭味让我有点……你很不舒服呀。
让野口医生给你一点药,好吗?我觉得现在没事了。
好吧,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要点药。
我们回到南馆。
野口医生正坐在小厅一角的椅子上,歇息着,显得比较安心,他也因为今天早晨的事情而很疲劳吧。
他一起床就被拖着检查被害者的尸体。
请给中也君一些解酒的药。
玄儿拜托道。
小意思。
野口医生从包里拿出白色药包,递给我。
我收下后,放在衬衫口袋里。
刚才那扇暗门——关于这个问题,我刚才就想问玄儿,那个红色的彩纸到底有什么意思?好像是羽取忍贴上去的。
玄儿靠在楼梯扶手上,回答着,那个成为凶杀现场的房间长期闲置不用,入口的房门一直锁着。
昨天,蛭山被抬进去的时候,那房门终于被打开了。
但是储藏室里的暗门,正如你所看到的,没有上锁。
是的。
但那有什么……我觉得纳闷。
慎太!玄儿只说了一句。
我更加纳闷;那孩子怎么了?据羽取忍说——好像在一年前,慎太发现了那扇暗门,独自进去。
到了晚上,羽取忍还没看见慎太,放心不下,到处搜寻,听到那个房间里有哭声,终于找到了。
那孩子虽然可以穿过暗门,溜进那个房间,但似乎无法自己出来:哎,那个孩子呀,说不定他玩着玩着,就忘记了出口;或者里面光线太暗,他找不到了。
羽取忍担心——那天听见滇太的哭声,找到人,皆大欢喜。
但下次如果发生同样的事情,而没人发现或者出事可就不得了。
所以——贴上那张彩纸?是的。
她当着慎太的面,贴上彩纸,并严厉地警告他——‘这里绝对不能打开’‘不能进去’。
那张彩纸是禁止标志?对于有智力缺陷的孩子,她那样做,也是一种教育方法。
如果慎太不听活,再次溜进房间,那张纸就会裂开,羽取忍就会知道。
当然也可以将那张纸撕下来,然后重新贴一张——但那孩子想不到这种坏点子。
羽取忍的这个方法还真不错。
原来如此。
所以……我扫了野口医生一眼,那张彩纸已经破裂开。
这就是说……昨天蛭山被抬进来后,羽取忍按照野口先生的要求,打扫了房间地面。
她到储藏室拿拖把的时候,查看了一下那张彩纸,发现没有异常——她说自己养成习惯,不时就查看一下。
后来,她放回拖把的时候,又查看了一次,依然没有异常。
明白了。
羽取忍想到这个事情,就告诉了我:她说——弄不好罪犯是从那扇暗门进入房间的。
如果那样,贴在那里的彩纸就会裂开。
而她不幸言中,那纸破了。
是的。
从昨晚羽取忍确认没有异常到今天早晨,肯定有人打开过那扇暗门。
证据确凿。
玄儿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点点头,但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疑问:难道罪犯没有注意到那张贴在暗门和墙壁之间的彩纸?如果罪犯发现了,就应该明白自己留下了痕迹……这个嘛……玄儿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当时,那个储藏室里的灯泡肯定坏了。
啊,是吗?罪犯知道暗门的位置,所以就算有点暗,也能不费力地打开,但是没发现那张彩纸的存在:假设罪犯发现那里有东西,但也看不清是什么,也不会深究,难道不是这样吗?的确如此。
一直坐在椅子上默默地听着我们分析的野口医生也开口附和。
玄儿继续说下去:昨天晚上,储藏室的灯泡已经坏了,稍后可以再向羽取忍确认一下。
那张纸是羽取忍贴上去的,而且她因为工作关系,每天出出进进储藏室,我觉得她应该能在没有光线的黑暗中确认彩纸是否异常。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我和野口医生一起附和起来。
玄儿的分析的确符合逻辑,无可非议。
罪犯想进入房间,杀死蛭山,但发现羽取忍在外面的起居室。
虽然她似乎在椅子上睡着了,但如果不小心谨慎,从其身边经过,万一弄醒她,则后悔莫及。
为了避开危险,罪犯就决定直接从储藏室的暗门进入里面卧室。
之后,又从那扇暗门逃离犯罪现场——这难道就是今天凌晨,罪犯的行动过程吗?玄儿,这么分析下来,那罪犯自然是……我正要说,入口处的黑门突然被打开了,厨师宏户要作走进小厅。
3看见我们三人,宏户吃了一惊,翻着三角眼,停下脚步,但他那昆虫般的表情很快就恢复如初。
他略微点下头,说声打搅,就准备离开这里。
你来得正好。
宏户!靠在楼梯扶手上的玄儿挺直身,叫住他,然后走到宏户身边,我想问你几件事情,方便吗?有什么事?宏户低声问道。
他的声音听上去依然没有抑扬顿挫,硬邦邦的,只能用金属感这个词来形容。
玄儿又问起同样的问题:你知道蛭山死了吗?是的。
你知道他是被杀死的吗?刚才小田切告诉我了。
那你没有亲眼看见那具尸体?没有。
宏户的面部表情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和昨天的感觉一样,他的脸部似乎被胶水固定住了。
在昨天他被抬进去的卧室中,蛭山被人勒死在床上。
宏户,你的房间是在二楼,就是那个卧室的正上方吧?玄儿继续问着。
是的。
宏户的声调没有变化。
昨晚,你睡在自己房间里吗?是的。
凌晨2点到4点之间,你在干吗?当然是在睡觉。
一个人?我的意思是没有人在那个时间段,去你房间?没有。
在那个时间段,你没有听到楼下的房间里有异常声响吗?我想没有。
就算有,当时我睡得正香……是吗?——也对,是呀。
玄儿停顿一下,看看我和野口医生,我觉得他的眼神似乎在说——你们有没有想问的,但我和野口医生当时并没开口。
对于蛭山被害,你怎么想?玄儿重新问起来。
怎么想——?那厨师欲言又止。
四四方方、略有点黑的面部没有任何表情。
他是故意隐藏自己内心的感受,还是本来就是个冷血动物?我胡思乱想起来。
他真可怜。
不管是昨天的事故,还是今天早晨的……宏户回答道。
不管怎么想,我都觉得那不是他的真心话。
对于被害的原因,你有什么线索?没有。
他有没有被人怨恨或者卷入什么矛盾之中?宏户缓缓地摇摇头:平时,我很少和他打交道,什么都不知道。
曾经为了小事,和他吵过,但那是几年前的事情了。
那么,平时谁和蛭山交往比较多呢?在宅子里,好像没有那样的人。
是吗?——好了,谢谢!玄儿摸摸长着稀疏胡须的下颌,朝旁边退了一步。
那我走了。
宏户点个头,正准备走。
还问一个问题,好吗?玄儿又叫住他,目光锐利地看着那个停下脚步、面无表情的厨师,你知道那个储藏室里的暗门吗?暗门?宏户的目光转向储藏室入口所在的走廊上。
是的!他嘟哝一下:就是和隔壁房间的壁橱相连的那扇暗门?对。
你知道?是的。
宅子里的人谁都知道。
这倒也是。
玄儿点点头,没有再接着问下去。
那么,我走了。
宏户穿过玄儿身边,急急忙忙地走上通往二楼的楼梯。
他是回自己房间吗?4中也君。
等宏户上楼的脚步声消失后,玄儿扭头看着我,你刚才要说什么?啊,哦。
是的。
我调整一下心态,在脑子里重新组织宏户出现前自己想说的话,哎……是这样。
这个罪犯自然应该是……说到这里,我停顿一下,看看玄儿和野口医生的表情。
野口医生从椅子上探出身子,看着我的嘴,而玄儿的眼神似乎也在催促我继续说下去。
这个罪犯应该事先知道储藏室里有暗门。
所以……玄儿将两手插进裤兜:不管是谁,都会这么分析。
所以,这就说明玄儿你最初的分析是错误的。
我最初的……哦,你是说我讲的那句话——‘在这种情况下,发生凶杀案时。
宅子里的人一般不会被怀疑’。
是吗?是的。
你当时的意思是——值得怀疑的不是浦登家族内部的人,而是外来人员。
我慎重地选择词句,罪犯为何偏偏选择此时作案呢?你认为嫌疑犯不是宅子内部的人,而很有可能是外来人员。
你是这么说的吧?是的。
的确是这么说的。
当时,我觉得你的解释也合情合理。
但现在弄清一个事实,那就是——案犯是从储藏室的暗门潜入房间的。
所以……你说得没错。
玄儿很干脆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或许我应该收回刚才的意见。
刚才值得怀疑的‘外来人员’是首藤伊佐夫、茅子、那个叫江南的年轻人、野口医生和我,是五个人。
但是通过研讨罪犯的作案条件,现在整个推测要逆转过来了。
我舔舔嘴唇,继续说下去,罪犯知道储藏室里的暗门。
具备这种作案条件的,不是我们‘外来人员’而是住在宅子里的浦登家族成员。
我没意见。
玄儿老老实实地点点头,至少首先能排除你和那个叫江南的年轻人。
因为你们两人是初次来,根本不会知道那个暗门的存在。
虽然也可以认为——你们或许偶然发现,但那个暗门又不在你们能偶然发现的地方。
我觉得是。
伊佐夫和茅子十有八九也不知道:他们虽然时不时跟着首藤表舅来,但来的次数不多,而且每次最多住两三天……虽然大家说起来是亲戚,但他们毕竟还算是‘外人’。
他们应该对这个宅子的构造和内部机关不是非常清楚。
野口医生比较微妙。
我说道。
是呀。
玄儿的表情一本正经。
等一下,玄儿。
野口医生从椅子上站起来,想发表不同意见,我……您刚才说——曾听别人说起过。
对吧?您是否实地看过,我们无从得知。
但至少你知道,这是事实,所以我们无法把您简单地归到‘不相关者’之列。
是呀。
野口医生苦笑着,夸张地耸耸肩,冷酷无情的分析。
也没办法。
那么,玄儿。
我继续说,在‘内部人员’——住在这个宅子里的人当中,有多少人知道那扇暗门的?这个——玄儿满脸严肃地回答,正如宏户刚才所言,可能所有人都知道。
所有人?是的。
如果长年住在这里,就算你不主动了解也会知道的,别人会告诉你。
当然,从玄遥时代开始,就一直不想为人所知的东西或事情另当别论,那扇储藏室里的暗门并没什么值得保密的。
说不定,在这个宅子里,还有许多连家人都不知晓的秘密机关。
他似乎话中有话。
玄儿环视一圈,继续说下去。
不管鹤子,还是鬼丸老,住在这个南馆中的佣人都知道那扇暗门。
据羽取忍讲,慎太也知道。
至于浦登家族的人,也一样。
我爸爸和征顺姨父不会不知道,我以前就知道,还和慎太一样,偷偷溜进去过;美鸟、美鱼和阿清也一样。
望和姨妈就不用说了,美惟姨妈如你昨晚看到的,一直茫然若失的样子,但她也知道。
我又想起昨晚浦登美惟的样子,她从那对双胞胎出生后一直处在惊恐中,犹如没有意志的木偶。
罪犯事先就知道储藏室里有暗门。
如果按照这个作案条件分析,那么包括野口医生在内的内部人员都可能是罪犯……◎◎◎◎◎◎◎◎◎◎◎◎◎◎◎◎◎5我们回到东馆,走到那条从餐厅一直延伸到玄关大厅的长走廊上。
从我们这个角度看,最靠内里;从玄关大厅的角度看,最靠前的黑色木门大开着。
那是客厅的门,从前天开始,那个从十角塔坠落下来的江南就躺在里面。
玄儿似乎很快就发现门开着,嗯了一声,看我一眼。
江南起来,离开房间了?好像是的。
昨天夜里,他在北馆晃悠。
能晃悠,就说明体力恢复了。
身后的野口医生说道,问题是声音和记忆。
是呀。
他究竟是什么人?总而言之,在他恢复记忆前,我们无法处置他。
关于那个年轻人,你爸怎么说?我问道。
玄儿稍微耸耸肩:我觉得不会不担心。
昨天夜里,我感觉他准备‘一步一步考虑对策’。
但现在又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如果蛭山的事情进行内部处理,那就不会报警。
这样一来,就无法将那个丧失记忆的年轻人转交警察或医院。
但是也不能因为这样,就让这样一个身世不明的闯入者一直留下来。
作为馆主的柳士郎不可能不担心。
这条铺着黑瓦的走廊的右边——东侧的无双窗都紧闭着,几乎没有一丝室外的光线。
昏暗中,我们三人稍稍加快脚步,朝着那大开着的黑门走去。
我想起自己被玄儿叫醒,前往南馆的途中,曾看过客厅里的情况。
那个叫江南的年轻人坐在被褥上,看着我,纳闷地歪着脖子,似乎依旧不能发声讲话——没想到,已经过去一个半小时了。
玄儿朝昏暗的室内望去:哎呀?嘟哝了一下,那不是阿清吗?阿清?那个少年在这里吗?我也越过玄儿的肩膀,朝里望去。
只见被褥上空空荡荡,江南不在。
但是在左边——红色拉门的对面,看到了浦登清的身影。
他依然戴着那顶灰色贝雷帽,和昨天初次相遇时一样。
你在这里干吗?说着,玄儿脱下鞋子,走上客厅。
脱鞋子的地方放着一双小鞋,似乎是阿清的。
江南的鞋子不在那里。
玄儿!野口医生喊道,我先回北馆,行吗?我还没好好收拾,另外想把这个脏兮兮的白大褂换掉。
好的。
玄儿扭头应答着,那过会儿在北馆的沙龙室或者饭厅见。
你还准备像刚才那样,问问所有人吗?我觉得有必要。
好吧——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清,但不要胡来。
我可没有胡来。
在这种情况下……算了。
我知道哪些不该说,您不用担心。
野口医生晃着啤洒桶一般庞大的身躯,离开了。
玄儿转身走进客厅。
我也脱了鞋子,跟在后面。
红色拉门对面,那间可以铺15张榻榻米的屋子里点着灯,浦登清独自站在屋中央的那个黑桌子前。
啊,……你好,中也先生。
看见我,阿清显得有点腼腆,行个礼。
他说话的样子像个孩子,但从干瘪的嘴中发出的声音则沙哑无比。
——你能和我成为朋友吗?——我很高兴。
我想起昨晚与他相遇时的一段情景、我冲他挥挥手,露出微笑。
你在干什么?玄儿冲阿清问道,那个年轻人呢?这个……他刚才突然出去了。
你来这里,和他说话了?是的。
但是那个人——江南,似乎发不出声音。
说着,阿清的视线移到桌子上。
那里有一本大学笔记本和圆珠笔。
难道他们使用这些,进行笔谈吗?这时,我发现笔记本的旁边,有一个扁平的纸箱,里面放着许多花纸,周围散落着几只用那花纸折叠的纸鹤。
这个?你带来的?玄儿问道。
是的。
少年点点头,我觉得那个人——江南,一个人挺无聊的,就拿来了。
那些纸鹤是他叠的?我先叠一个,然后他也叠起来。
原来如此。
他记住了纸鹤的叠法?玄儿双手交叉地站在那里。
对了,阿清。
我走到他身边,冲阿清问起一件刚刚想到的事,他成为你朋友没有?虽然他在天生的强烈好奇心的驱使下,来这里看看,但要想和那个年轻人搭话,还是需要相当大的勇气;需要和昨天在南馆与我搭话时的勇气,或许更大。
他和你一样。
阿清答道,满脸皱纹的猴子脸上露出不自然的笑容,他刚看见我的时候,似乎也非常吃惊。
但是当我告诉他自己的病情后,他似乎理解了。
他在那里写了一句话——‘你真可怜’。
说着,阿清指指桌上的笔记本。
是吗?那不错。
是的。
但是,阿清——玄儿换了另一个话题,你知道在南馆发生的事情吗?事情?阿清很纳闷,歪着脑袋,是……是说蛭山死的事吗?是的。
你听谁说的?昨天,他不是因为摩托艇的事故,受了重伤吗?所以……哦——玄儿放下交叉的胳膊,看着年幼的表弟,你是说——他是因为受伤而死的?难道不是吗?阿清很惊讶,歪着头。
至少在我看来,他的表情不是伪装的。
蛭山好像是被杀死的。
在南馆的那个房间里,他好像被人勒死了。
玄儿解释起来,而阿清的面部表情明显地僵硬起来:不管他有多聪明,毕竟是九岁的孩子,当他听见被杀死这个词时,所受到的冲击肯定和我们有所不同。
被杀死了……真的吗?是的,很危险呀。
所以现在你最好不要单独行动。
是谁干的?少年问道。
目前,正在调查。
玄儿回答着,现在外面是狂风暴雨,警察来不了,所以我们在尽可能的范围内,讲行调查。
对了,阿清,关于蛭山被害,你能提供什么线索吗?阿清无言地摇摇头。
玄儿似乎也不想再追问下去,也没打听今天凌晨阿清的行踪。
我不禁松口气,与此同时,突然想起昨晚在南馆与这个少年相遇时,他说的一句话。
——我不是很喜欢蛭山。
顿时,我觉得背后一阵凉意。
但是我不会因为这么一句话而怀疑他的。
走吧。
中也君。
在玄儿的催促下,我走出客厅。
我穿好鞋子,走到走廊上,不禁伸个懒腰,然后靠在黑色无双窗所在的墙壁上。
虽然已经不恶心了,但身体倦怠,脚底发软。
怎么了?阿清。
走到门口的玄儿回头说道。
阿清还在里面,似乎不想走。
我定睛一看,只见他站在壁完旁边的壁炉前,直勾勾地看着枕头旁边。
哎……玄儿。
走廊上的我好不容易听见他那沙哑的声音。
怎么了?说着,玄儿朝客厅里走了一步。
那个人……我总觉得江南……阿清说了一半,没再说下去,抬头看着天花板,然后慢慢地环视一圈,表情困惑地看着玄儿。
怎么了?玄儿问道。
阿清慌慌张张地嚷起来:妈妈。
哎……妈妈在找我……他的妈妈——浦登望和?我赶紧朝左右一看,但不管是走廊上,还是玄关大厅里,凡是视线能触及的地方,都没有出现她的身影。
突然这样,究竟是怎么回事?妈妈……阿清无力地喊着,让人听着难受,己经……那么……喂!阿清。
玄儿跑到他身边,拍拍少年纤细肩膀问,你说——望和姨妈怎么了?为什么……玄儿没有接着说下去,我听见他嘟哝一声——是吗?姨妈总是担心阿清的。
所以才会那样……你应该明白的。
玄儿把手放在阿清的肩膀上。
后者则耷拉着脑袋:但是——我当然明白阿清的心情——不要这么愁眉苦脸的,走。
但,我……我知道了。
玄儿将手从阿清的肩膀上放下来,退后一步,然后接着说,那么,我们先去北馆了。
刚才我和你说过了,现在最好不要独自乱转。
虽然还不知道谁是罪犯,但肯定有罪犯。
你应该明白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吧。
少年抬起满是皱纹的脸,默默地点点头。
6我们离开客厅,走到玄关大厅。
刚才阿清那奇怪的言行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心里痒痒的,非常想知道。
不知玄儿是否明白我的想法,只见他快步穿过大厅,走在通向北馆铺着木地板的走廊上。
就在那时,大厅里的座钟响了,已经是中午时分。
虽然是白天,但房间里依然昏暗。
走在黑走廊上的玄儿突然停下脚步。
这时,我才发现他正好停在那个舞蹈房前面。
那扇双开门被打开一点,正好可以容一人通过。
——里面有人?嗯,还是那样呀。
玄儿独自嘟哝着,伸出双手,轻轻地推开门。
玄儿,究竟……我正想问——还是那样呀是什么意思,但玄儿摇摇头,似乎让我保持沉默,然后冲我招招手。
我们两人走进舞蹈房。
从昨天起,这是我第三次踏足这个房间。
这是个西洋风格的大房间,过去曾在这里举办过热闹的晚会。
在那黑红相间的地板上,那对踏着奇妙舞步,美丽的连体双胞胎姐妹的幻影时隐时现…………阿清……——有叫声。
阿清,阿清在哪里?有个人影独自站在房间一角。
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室外的光线露了一点进来。
昏暗中,我看出那是个女人,而且穿着红色的衣服——浦登望和,阿清的妈妈。
阿清呢?回荡在空荡荡房间里的那个声音听上去让人觉得纤弱、悲郁,还有一种慌不择路的紧迫感。
我不禁想起昨天傍晚,在北馆音乐室前与她相遇时的情景。
阿清,阿清,……望和似乎没有意识到我们走进来,继续呼喊着自己儿子的名字。
在她前方,有一扇打开的门。
那就是通向那个秘密楼梯的小房间的门。
她打开那扇门?她准备进去吗?看起来她好像刚刚从里面出来。
姨妈。
玄儿走到房间中央,轻轻叫道,望和姨妈。
望和徐徐地转过身,当她看见我们,便摇摇晃晃地从小房间前走过来,她看看玄儿,再看看站在玄儿斜后方的我。
阿清呢?她看上去就要哭出来了。
她的穿着和昨天傍晚一样,还是绯红色翠衫,虽然在屋内,她还是扎着一条淡红色的围巾:阿清去哪里了?那孩子身体太虚弱了,对吧?你知道的。
那孩子有病,得了让人可怜的病……所以我总要看着他……阿清很好。
玄儿沉着地回答道,您不用那么担心。
姨妈。
阿清很好……不,那孩子身体太虚弱了,对吧?你知道的,你知道的。
那孩子有病,得了让人可怜的病……望和翻来覆去说着同样的话,而本人根本就没意识到,那孩子有病,我总要看着他……但都是我的错,我的错、是我生下他的,所以那孩子才……不对。
玄儿劈头盖脸地说道,不是您的错!任何人都没有错!就是我的错!她突然大叫起来,眼睛瞪得大大的。
——她总是担心,总是哭。
——所以眼睛才会通红。
她的眼泪犹如决堤般溢出来,她用手中捏着的手绢擦擦眼泪。
——她双眼通红,像蜻蜓一样,在宅子里走来走去。
就是我的错。
望和还在说,那孩子之所以得病,是因为我……要是我能代替他就好了。
真的。
我真的已经……啊,让我来代替那孩子吧。
我……她是冲玄儿说,还是冲我说呢?或许冲着我们两个人吧。
——她精神紊乱了。
所以……作为家族成员之一的玄儿冲着初次来访的我,就是这么说的——她已经陷入一种疯狂的状态。
拜托。
拜托,让我……让我代替阿清那孩子。
不行,姨妈。
玄儿加重语气,您那么说,阿清会难过的。
阿清?望和突然醒悟过来一般:阿……阿清在哪里?不知她在问淮。
只见她慢慢转过身,背对着我们,看着房间一角的那扇小房间的门。
啊,在那里。
她嘟哝着,似乎刚刚发现那扇门一样。
阿清去二楼了?我对他说过,让他不要一个人到处乱跑。
那孩子的身体太虚弱。
啊,阿清。
姨妈。
她似乎没有听见玄儿的叫声,犹如风中的棉花,从我们面前飘过。
阿清……阿清你在哪里?她看着门里,喊着,然后走了进去。
那门慢慢合拢,与黑红相间的墙壁成为一体。
很快,墙壁对面传来上楼梯的脚步声。
7不管她,没事吗?听见我的问话,玄儿忧郁地皱起眉头。
她一直那样。
她怎么会变成这样?我难受地叹口气,刚才客厅里阿清的样子和望和的样子同时浮现在脑海里。
征顺说望和精神紊乱了。
为什么会变成……我觉得——玄儿依然皱着眉头,也许可以说是她姐姐——美惟姨+++那种状态对她产生的反作用。
反作用?我这么觉得。
什么意思呢?16年前,当美鱼和美鸟姐妹出生时,美惟姨妈受到了很大打击。
从那以后,她就陷入昨晚你看到的那种状态。
美鸟和美鱼好像叫她‘仙人掌’。
但借用主治医生的话来说,她的分离性昏迷状态已经慢性化。
她几乎整天待在西馆自己的房间里,或是躺着,或是坐着。
几乎看不见她能有意识,自发地行动,也很少说话。
总之,她无法接受亲身孩子是连体双胞胎这个严酷的现实,她想逃避。
我这么认为。
——生下我们时,妈妈非常吃惊;——一直……一直到现在还吃惊。
望和姨妈作为旁观者。
看见姐姐那种样子,一方面很同情——毕竟是亲人,另一方面也很反感。
她认为不管生下来的孩子什么样,终究是自己视为宝贝的骨肉。
她觉得作为母亲,如果逃避现实,把自己封闭起来,那是非常不负责任、非常过分的行为。
所以她觉得美鸟和美鱼非常可怜。
没错!我听着都觉得同意。
但那对双胞胎似乎并不在意,看上去乐呵呵的。
14年前,望和姨妈和征顺姨父经过热恋,结婚了。
14年前……我借助幼时模糊的记忆以及后来掌握的知识,想像着当时这个国家的样子,描绘出陷入热恋中的两人的样子。
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不幸生下来就死了。
过了一段时间,第二个孩子出生了,那就是阿清。
很快就发现阿清得了那种病。
虽然出生在浦登家族的孩子都要冒着得早衰症的风险,但望和姨妈还是很受打击。
那种打击绝不亚于生下美鸟和美鱼的美惟姨妈。
但她不愿像姐姐那样,不能像姐姐那样,不能逃避现实——她无法摆脱这种想法,从而走上了与她姐姐正好相反的另一个极端。
具体地说就是溺爱、牵挂可怜的儿子,而且表现得非常明显——这就是我解释,可能比较俗。
我老老实实地点点头,他说得够明白、直接。
因此望和姨妈总是扮演一个非常担心儿子的妈+++角色。
我不是说她装出来的,那绝不是伪装。
除了将自己关在北馆一楼的画室里作画之外,她总是担心阿清。
她总是跟在阿清身后,问寒问暖,呵护备至,时不时感慨一番——那孩子在不久的将来,会因为那病而丧命的。
而且她认为一切都是自己的错,想包揽所有的罪过。
但是阿清又是那样的孩子,不喜欢望和姨+++做法。
每次望和着见他,都要哭,阿清觉得很难过,就在宅子里转来转去,不想让妈妈看见。
而望和姨妈就会在宅子里找来找去……这种关系己经维持了好几年了。
我又老老实实地点点头——但玄儿怎么能如此平静地解说呢?他讲述的可是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表弟和姨妈呀。
或许他故意这样。
总之我觉得他似乎是在讲不相干的人的事情,虽然忧郁,但似乎没有表现出同情。
在望和姨妈已经狂乱的心中,她希望尽量让阿清活下去。
每次她都要对别人说——我来代替阿清得那种病。
我来替阿清去死。
从某种意义上说,那是任何做母亲的人都会有的想法,但最近我觉得姨妈过分的言行让人感到她似乎有点本末倒置。
这话怎么说?我觉得阿清的存在似乎成为了一种理由。
她本人似乎主动寻死。
有自杀倾向?说实话,我觉得是那样。
玄儿看着刚才望和所站的地方,眼光更加锐利,但是,有个非常难的问题堵在前面。
非常难的问题?是的。
玄儿点点头,压低声音说道,难办的是死不了。
不管她怎么想死,都死不了。
我无法明白意思,眨巴着眼睛,怎么回事?玄儿犹豫着,就在那时——从宽敞的房间某处,传来闷响,似乎是某人转动身体的声音。
我们吃惊地环视房间,没有看见一个人,从走廊上也没人进来。
但是,这次传来了呻吟声,的确是从这个房间里发出来的。
在这个房间里,除了我们两人,还有别人。
我顿时想到昨天和美鸟、美鱼相遇时的状况。
我转身看着放在房间里的屏风、那个黑底、其上用暗红线条画着抽象图案的屏风——当时,那对双胞胎就藏身其后。
玄儿已经先我一步,跑到屏风处,往其背面查看。
哎?怎么回事?我也绕到与玄儿相反方向,屏风的另一端。
只见刚才离开客厅的年轻人——江南在那里。
你在这里?江南。
玄儿走到他身边,哈哈,难道你也被望和姨妈逮住了?她可不管是谁,就是……在屏风后面的墙角处,江南坐在地上,显得筋疲力尽,抬头来回看着我们,失去血色的嘴唇微微颤动,喉咙处,传来呻吟声。
他似乎还无法正常发音。
没事吧?玄儿伸手抓住他的胳膊,想拉他起来。
江南动作迟钝,听话地站起来。
昏暗中,借助从百叶窗缝隙透进来的微弱光线,能看到这年轻人的面容。
也许是心理作用,我觉得他气色很差,脸色苍白不堪,头发蓬乱,眼光无神,额头和鼻头渗出点点汗珠。
脸颊上还有汗水的痕迹……不,也许是泪痕。
现在,你还是不要硬撑着。
玄儿放开江南的胳膊,说道,想起什么没有?江南没有作答,隔了片刻,摇摇头。
你还不能正常发声,对吗?——能走吗?江南君,你还是应该老老实实地在客厅休息。
是不是觉得无聊,熬不住?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你在宅子里转转。
当然那是后话,你要先养好身体。
好吗?年轻人缓缓地点着头,算是回答。
他的脸还那么苍白,他的眼睛还那么无神。
也许是稀稀拉拉长出了几根胡子,他的下巴看起来更尖。
窗外连绵的雨声被一阵沉闷的雷声所遮盖。
今天,这是第一次听见雷声。
我不禁身体僵直,与此同时,产生一种奇妙的心情。
这个?瞬间的……这个——这张脸似曾相识(究竟这个)……啊,但这不可能。
不可能的。
又打雷了。
玄儿吐口气。
嘟哝着,这暴风雨何时是个尽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