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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五章彭龙华在一九六六(7)

2025-03-30 06:29:54

第8小节根据户籍记载,沈云锡终生未娶,只在1952年领养过一个女孩,这个女孩姓什么叫什么、从哪儿来,已无从考证。

户口簿上她的身份是沈云锡的女儿,随养父姓沈,叫沈晶莹。

1967年2月22日,即沈云锡死后的第十八天,沈晶莹在离家不远的方浜中路上被车撞死,卒年22岁,尚未出嫁。

当沈晶莹把脸露出来的时候,彭龙华几乎在心里喊出来:天哪,又一块冰!虽然她的姓名里没有冰、爱思这样露骨的字眼,但晶莹这个词却露了破绽:晶莹为何物?不就是冰块吗?她的单眼皮、她的嘴形,乃至那张没有喜怒哀乐的脸,那种冷漠的表情,跟茅爱思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唯一不同的,她的眼睛不象猫头鹰,是一双普通的黑眼睛。

莫非她是茅爱思的生母?茅爱思是1984年出生的,沈晶莹死于1967年,也就是说,茅爱思呱呱坠地的时候,沈晶莹已经死去整整十七年了,所以她俩不可能是母女关系,那么,她们又是哪一种血缘关系呢?彭龙华深深吸了口气,这种问题实在是谋杀脑细胞。

当沈晶莹走过来,把木条门打开的时候,彭龙华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忘了自己站在台阶上,险些摔了个仰面朝天。

望着这个提着行李的陌生人,沈晶莹目光里带着警惕,声音不大地问:你找谁?她的声音和茅爱思的沙哑截然不同,又尖又细,象钢笔尖在玻璃上划过,彭龙华在想,如果这种声音发出尖叫的话,绝对受不了。

我找沈医生,沈云锡,彭龙华把事先准备好的话说出来,我是慕名而来,求诊的。

我爸爸早就不看病了。

彭龙华忙说,沈小姐,你就行个方便吧,我大老远地跑来……你叫我什么?沈晶莹翻了翻眼睛看着他。

小姐这种称呼,当时是绝对禁用的,如资产阶级大小姐就是骂人的称呼。

彭龙华忙更正道,沈同志,你就帮帮忙吧,我……我爸爸正在学习毛主席著作,写思想小结,不可能给人看病。

沈晶莹朝左右看了看,说,你快走吧,别站在人家门口。

面对这个女门卫,彭龙华无可奈何,没想到见这个沈云锡会这么难。

正在他进退两难的时候,头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晶莹,让他上来吧。

彭龙华抬头望去,亭子间的窗户开了,探出一个中年男人的头来,头发乱蓬蓬的,小脑袋,戴着一副老式方框眼镜,左边的镜片被打碎,用透明胶布临时粘起来,右边的镜脚掉了一只,就用橡皮筋扎在耳朵上。

光看这副伤痕累累的眼镜,就知道他吃过不少苦头。

不用问,这就是沈云锡。

可爸爸……沈晶莹朝上面争辩着。

你不让他进来,人家不会走的,回头让周围的革命群众看见就麻烦了。

沈云锡说完就把头缩了回去,把窗户关上了。

沈晶莹看了彭龙华一眼,不大情愿地把身体侧开,彭龙华终于踏进了这幢房子。

经过灶披间的碗橱时,彭龙华特意朝下面看了一眼,黑花蜷缩成一团,呼呼大睡,并不介意有陌生人进来。

沈晶莹把彭龙华带到二楼的左厢房,这里每个房间都有一排高大的窗户,少则六扇,多达十扇,所以房间的光线很充足。

左厢房的窗户是朝南的,可以望见一排比人还高的防盗铁栅栏,高高地耸立在大门的门楣之上,尖尖的矛头对准外面。

1958年全国大炼钢铁,街道的群众早就瞄上了这排坚固的铁栅栏,套上绳子,几个大汉在下面吭唷吭唷拉,试图把它扳倒,居然纹丝未动,反而把绳子扯断了。

老房子的坚固可见一斑。

过去是没有豆腐渣工程这种词汇的,建筑商无不视质量为生命。

彭龙华坐在一只红木圆凳上,看了看周围,全套的红木家具,大橱、化妆台、床和五斗橱,这些家具要是放到今天,少说能卖二、三十万。

沈云锡走了进来,穿着一件白色的确凉短袖衬衫,透过薄薄的衬衫,可以看见里面穿的背心全是窟窿眼,真有点欲盖弥彰,刚刚洗过手,带着一股药皂的味道。

他在红木圆台前坐下来,先问彭龙华,你怎么知道我家的地址?噢,我去过医院,碰到了张院长……就是张鲁丰,他告诉我的。

他已经被打倒了,不是院长了,可不要用这种称呼,被革命群众听见会有麻烦的。

谢谢沈医生。

彭龙华开始对这个沈云锡有了好感。

沈云锡朝他摆摆手,苦笑一声说,别这么叫我,我是被剥夺行医资格的黑五类分子。

他们担心我在药方里下砒霜,对革命群众进行疯狂‘阶级报复’,所以……后面的话,沈云锡没有说下去,便开始例行询问,彭龙华把事先准备好的不轻也不重的症状述说了一遍,沈云锡一边听,一边给彭龙华号脉、观舌苔,然后就开起药方来。

这里,有必要介绍一下当时的阶级划分,全国八亿人民,划分为三六九等。

最好的是红五类,指工人、农民、商业职工、学生、解放军官兵。

最差的是黑五类,指地主、富农、资本家、反革命分子及右派分子。

介于两者中间的是灰五类,指医生、记者、教师、文艺工作者这些知识分子(俗称臭老九),还有小商小贩小业主,政治上属于小资产阶级一类,需要指出的是,麻五类的子女是禁止参加红卫兵组织的。

红五类是当仁不让的领导阶级,如同第三帝国时期的纯种日耳曼人,可以昂首挺胸走在大街上。

灰五类属于被教育、被改造、可以挽救的阶层,而黑五类相当于第三帝国时期的犹太人,最终的下场就是两个字:消灭。

单从成分上来看,沈云锡是中医,理应划入灰五类,但且慢,他的爷爷和父亲都是资本家,开过大药房,剥削过劳动人民,沈云锡就是资本家的大少爷,他又著书立说,宣扬反动学术,这又是一条罪状。

沈云锡把写好的药方递给彭龙华,看着彭龙华的眼睛,冷不防冒出一句话来,年轻人,你不是来看病的,因为你根本就没病。

你来这儿另有目的,是吧?彭龙华怔住了,没想到这个看似书呆子的沈云锡目光如此犀利,既然这样,就没必要兜圈子了,彭龙华打开旅行袋,拿出一本《百冰治百病》放在圆桌上,对沈云锡轻声说:请你把这本书仔细看一遍,就会明白的。

这是新版的《百冰治百病》,从封面设计到出版社名称都变了,没有变的是书名和作者,沈云锡稍稍楞了一下,赶快把书收了起来,这一拿一接,有点象敌特务接头。

彭龙华问他,这本书初版的时候,写了多少条冰(病)例?不多不少,一百种。

嗯,我给你的这本书是一百零一种,多了一种,它的名字叫‘痔宁冰栓’,前一百种都是口服的,惟独它是外用的……沈云锡的眉头越拧越紧,拧成了一个?,他喃喃地说着,这……怎么可能?我从来没有研究过外用的冰呀!嘭嘭嘭!一阵敲打声从楼下传来,有人敲那扇木条门,沈晶莹下楼去开门,随着纷乱的脚步声,一群红卫兵涌了进来。

为首的是个十七八岁的高中生,正处在荷尔蒙分泌的旺盛期,满脸痘痘,幸亏痘痘是红的,这样一来革命的心就更红了。

依此类推,酒糟鼻也是令人羡慕的。

我们是南市区红卫兵团的革命小将,贴在墙上的勒令书看到没有?什么……勒令书?沈晶莹声音低低地问。

哼,资产阶级的臭小姐,原来是睁眼瞎!红痘痘走到门口,想把贴在东马街墙上的勒令书大声读出来,这才发现早就被别的大字报覆盖了,只好凭着记忆说道:饲养宠物——这是资产阶级的生活方式,是资产阶级腐朽思想的表现!限期三日,让东马街的居民把自家饲养的鸟、鸽子、金鱼、乌龟,还有猫和狗统统处理掉,逾期全部打死!他打量着沈晶莹,继续道,我们是红卫兵团打猫战斗队的。

根据群众检举揭发,你们家养了一只黑猫,还给它起名叫黑花,一股资产阶级的铜臭味!说,它在哪里?(由 http://www.77phone.com/ 友情收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