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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五章彭龙华在一九六六(8)

2025-03-30 06:29:54

猫……没有啊……沈晶莹偷偷朝黑花睡的地方瞥了一眼,黑花已经不见了,无声无息地溜走了。

别看红痘痘人不大,心却细,他走到碗橱前蹲下来一看,冷笑一声,你再敢说你家不养猫?这就是罪证——这是猫窝,盆里还有猫屎呢!沈晶莹心慌意乱地说:它……跑了,看见你们雄纠纠气昂昂的样子,它就给……吓跑了。

哼,少拍马屁!是你把它藏起来了吧?要是被我们搜出来,连你一块打死!红痘痘朝身后一招手,红卫兵们呼啦一下涌了进来,开始在这幢房子里大肆搜捕一只猫。

文革伊始,抄家风席卷全国,沈云锡家已经被抄过三四次了,有区里的红卫兵抄的,地段医院造反派抄的,东马街里弄革委会抄的,除了笨重搬不动的红木家具,其余的古董字画、金银首饰、沈云锡的爷爷和父亲穿过的马褂西装,就连他们的灵位和遗像都被砸得稀巴烂。

据说地段医院的造反派在抄家的时候,为了寻找传说中的发报机,把楼梯的地板撬起来,结果被一枚铁钉扎破了手,血流不止,沈云锡拿出云南白药来,要给他治伤口,遭到严词拒绝,生怕是毒药。

沈云锡告诉他,如不早治,弄不好会得破伤风,对方才勉强接受。

事后,云南白药也被当作战利品带走了。

损失些财物,沈云锡倒觉得没什么,让他心痛的是这些年来自己精心搜集的几千册中医药书籍,有的还是珍贵的古籍,有宋版、明清版,统统被抄走,在口号声中付之一炬,化作飞灰。

俗话说虱子多了不痒。

今天红卫兵又来抄家,为了抓一只猫,想想实在有点滑稽。

所以任凭他们翻箱倒柜,沈云锡岿然不动,不过他把彭龙华给的那本书藏了起来。

登登的脚步声,红痘痘领着两个红卫兵走进了二楼左厢房,沈云锡赶紧站起来,恭恭敬敬垂首而立。

红痘痘厌恶地朝他看了一眼,把目光停留在彭龙华身上,老规矩,先对暗号。

不忘阶级苦!红痘痘喊。

牢记血泪仇!彭龙华站起来喊。

红痘痘问:你是谁?在这个地方干什么?他是来……沈云锡刚想解释,红痘痘掉过头来对他大喝一声,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只许资本家老老实实,不许资本家乱说乱动!你给我滚一边去!沈云锡乖乖又把头低了下去。

彭龙华知道这些不是街头跳忠字舞的红卫兵,不可能糊弄过去,就把预想好的方案拿出来,我叫彭龙华,是杨浦区防火器材厂的,我们厂革委会的孙主任最近身体不舒服,一直便秘,叫我来问问沈……彭龙华差一点儿说沈医生,赶紧改口,问问这个姓沈的,要他给开个药方。

红痘痘冷笑一声说:便秘?自己到药房买点泻药不就行了?你知道他是谁——他是黑五类,反动资本家,反动学术权威,这种人根本没有资格给革命群众看病开药,难道你们不知道吗?彭龙华不慌不忙说:当然知道,可沈云锡看便秘是最好的,这得实事求是嘛,再说了,即使是废物,也能废物利用,就把他当废物利用好了……红痘痘身后的两个红卫兵咧开嘴笑起来,红痘痘回头瞪了他们一眼,把手一摊对彭龙华说:把你的工作证给我看看!彭龙华掏出一个装有塑料封套的小红本,里面贴有自己的大头照,盖有杨浦区防火器材厂革命委员会的大红印章。

这是他来之前找那些专门制假证件的人给办的,对方很纳闷,因为他们接的活儿大都是大学文凭、结婚证、身份证、驾驶证之类的,这人居然要一本六十年代的工作证,实在有点离谱,不过他们还是给办了,为人民币服务嘛。

红痘痘仔细地看了看,没看出什么破绽,他的目光往周围一扫,落在彭龙华的两件行李上,盯住看了半天,用脚踢了踢它们说:找人开药方,居然带两大包行李?里面是什么?打开看看。

两个红卫兵上来就要翻旅行袋和帆布背包,谁敢动!彭龙华大吼一声,立刻把他们震住了,连红痘痘都倒退一步,吃惊地瞪着彭龙华。

彭龙华知道,这种时候不来点横的是不行了,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

他把胸脯拍得山响,大声说:他妈的,老子是工人阶级!工人阶级领导一切!工人阶级是老大哥!你们这些鸟红卫兵是不是昏头了?居然敢检查工人老大哥的东西,看谁敢动!叫他尝尝工人阶级的铁拳!屋里的空气一时凝结住了,两个红卫兵把手缩了回去,不敢再碰。

红痘痘心里很不服气,他知道,若是一对一,自己肯定不是这家伙的对手,不过仗着他们人多势众,要给这个狂妄的家伙一点颜色看看。

那些红卫兵停止了搜查,朝二楼左厢房聚过来,一时围拢了七八个人,有的人已经把腰里的铜头皮带解了下来,看起来一场肉搏是难免了。

彭龙华心里连声喊倒霉,真是最怕什么就遇上什么。

开弓没有回头箭,到了这份儿上,不出手是不行了,无论如何得保护行李里的东西,他的右手暗暗往腰后摸,那儿插着一支伸缩式警棍,这是他唯一的防身武器……沈云锡低着头,一点一点往后退,他知道,在这种时候,自己多说一句,都有可能招徕灭顶之灾。

他只是有点想不通,别人打架,战场却在自己的家里……喵——啊——呜!一声响亮的猫叫,众人紧崩的神经顿时被牵到另一头去了,黑花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站在厢房门口朝他们叫着,好象在示威,嗨!我在这儿呢!逮住它!红痘痘声嘶力竭,大家一窝蜂地朝它扑去,黑花灵巧地在众人脚下蹿来蹿去,就听头撞头、脚踩脚的相撞声,还有啊唷哇的叫疼声,黑花转眼蹿上了楼梯,从半开的门逃到了位于二楼与三楼之间的大晒台上。

晒台的护墙下每隔一尺就有一个排水孔,它佝偻着身子,从四方的排水孔里钻了出去,沿着晒台边缘弓着腰跑了半圈,轻轻一跃,跳到了隔壁的屋顶上。

东马街的房子都是连成一排的,左边是单号,右边是双号,屋顶犹如波浪连绵起伏。

在抓住它!抓住它!的叫喊中,黑花踩着成叠的瓦片三蹿两蹦,转眼就从九号逃到了五十七号的房顶上,变成一粒远去的小黑点,只在瓦片上留下一串梅花般的爪印……论爬树上房,猫可是人的祖师爷,红卫兵们有革命的勇气,却没有在房顶上蹿来蹿去的本事,一百多斤的体重摆在那儿,稍不留神踏穿房顶摔下去,不死也是瘫痪,所以大家只能眼睁睁望着黑花消失,连扔石头的机会都没有。

彭龙华暗暗松了口气,忽地想到,黑花岂止是茅爱思的守护神,刚才它不也给自己解了围吗?半小时后,打猫战斗队就把愤怒发泄在别家的猫上,一口灌满水的大水缸摆在东马街的黑板报前,奶牛猫、花狸猫、波斯猫……大猫小猫大概有十来只,统统被扔进大水缸,有的猫一下就溺死了,有的挣扎着浮上来,红卫兵就用竹杆捅、用木棒抽,把猫打翻下去,直到它再也不能浮上来,一时间东马街里充斥着凄厉的猫叫和噼噼啪啪的棍棒敲打声,猫的主人们畏缩在远处,捂住孩子的眼睛。

一边在杀戮,红卫兵们一边大声读着毛主席的话: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绘画,作文章,不能那样文质彬彬,革命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烈行动……彭龙华站在沈家的晒台上朝下望着,心中一阵阵酸痛。

他知道在那个年代,人的命运比这些猫更惨。

传说猫有九条命,但愿它们在别处获得新生吧……彭龙华不忍再看,转身离去,忽然看见了黑花,它趴在9号隔壁11号的屋顶上,俯瞰着下面,看着那口泛着血水的大缸,溺死的猫逐渐浮上来……它微微翘着胡须,瞳孔半开半合,彰显着虎一般的威严,狭窄的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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