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克让我在台阶上站了好几分钟才开门,我用这段时间喘口气。
我从葛兰姆路一路走到他现在住的这条体面得多的大街(在女王路和里士满丘之间)上。
这地区是在有了铁路之后发展起来的,当时中产阶级逐渐发现住所离闹市中心的工作地点远一点比较好;这里的房子虽然也是连栋房屋,但比在摩特雷克的同样房子要大得多了,还有专门给仆人住的四楼。
一百年前,每栋房子前面都有座围墙环护的花园,种了树木和灌木以保护隐私,但自从每家开始流行有两辆车之后,花园就成了铺上水泥紧邻街道的停车位。
贾克屋前的一侧停了一辆有着磨损皮椅的黑色老宾士,我正朝着挡风玻璃看这是不是他的车时,屋门突然打开了,他出现在我身旁。
你早到了半小时,他不耐地说,我们不是约好两点吗?我原想年龄、离婚和受挫的野心会让他软化一点,但攻击显然依旧是他最喜欢的防御方式。
我竟然有认出老朋友的莫名快乐,将脸颊凑过去让他亲吻。
哈罗,贾克,我说,你好吗?他很快地轻啄一下。
萨姆人呢?他没打电话给你吗?没有。
他临时有事绊住了,没办法来。
我以很逼真的遗憾口气撒谎,所以就我一个人。
松了一口气的神色迅速掠过贾克的脸,我假装没看见。
我不知道你喜欢古典车,我淘气地拍拍宾士的车盖,以前你总是向往最新的车款。
我记得萨姆和我买那辆二手房车时,你还出言不逊。
他做了个表示无关紧要的手势。
这辆宾士是跑腿用的。
积架放在这条路上一间上锁的车库里。
积架!我惊呼道。
我的天!萨姆会嫉妒死。
自从XK8一出来他就很想买一辆。
我越过他向门厅的暗处看去,墙上装了一部投币式电话。
要是我打断了你什么事,尽管继续去做。
我说。
我不急。
他拉上门。
我有些电子邮件得回。
我可以等。
我一屁股坐上宾士车盖,抬起头看着房子。
这是一栋好看的砂岩建筑,柱问墙上装了维多利亚时代建筑师最喜欢的那种又高又宽的窗子。
莉比说他1979年买这房子时花了7万镑,而根据一名房地产中介的说法,现在它的价值超过75万镑。
好房子。
他没有往屋里走,于是我喃喃说道。
他点头。
我很喜欢。
当初你买下的时候到底是哪里出问题?还有房客在租?地板下陷?木材腐朽?他的表情很意外。
没问题啊。
你在开玩笑吧!你怎么买得起?我以为你在离婚协议中只拿到一丁点钱而已。
他微微退缩,仿佛我露出了尖牙。
谁告诉你的?莉比。
我不知道你们还有联系。
偶尔。
呃,她搞错了。
他带着戒心说。
她以为雇一个昂贵的律师就能打垮我,但他根本没找到我那些真正重要的投资。
真是古怪,我想,记忆真会捉弄人。
在我脑海中他一直像只黄鼠狼,现在面对的竟是一张迷人的脸,这令我意外。
那一定是头一遭,我轻笑一声说,你向来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太太。
她还告诉了你什么?说离婚协议书的墨水还没干,你这里就住进了一个金发妞。
她还说,她年纪小得足以当他的女儿,不过却大得足以认得出好骗的傻瓜。
他的脸上再次闪现松了一口气的神色。
那是因为她嫉妒。
他嘲笑道。
我又笑了,他那种自负的表情令我觉得很有趣。
你一直是个无可救药的骗子,贾克。
以前这一点让我很烦……现在则让我觉得很有趣……八成是因为我比萨姆更了解你的生意。
他的表情变得难看。
例如什么?例如你拿这栋房子贷款了50万镑好让手机计划继续下去,现在你还不出钱来了。
一阵短暂的沉默,他在思考该怎么回应。
这也是莉比告诉你的?我点头。
呃,她说谎。
他粗鲁地说。
她对我的财务状况一无所知。
见鬼了,她20年前都不知道,现在当然更不会知道。
离婚之后我就没再跟她说过话。
他等着我说些什么,结果我没说话,他重新采取攻势。
如果你把这话说给别人听,我可以告你毁谤。
你不能因为对别人怀恨在心,就到处破坏他的名誉。
我很想说,20年前这种考量倒没有阻止他帮萨姆破坏我的名誉。
但我只是温和地说:我向来很乐意接受指正,贾克。
那么哪一部分是谎话呢?是你没有贷款,没有把钱丢进手机中然后赔光,还是你没有还不出钱来?他没回答。
或许你选女朋友的时候应该挑一点。
我建议。
根据莉比的说法,那个金发小娼妇之后还有很多女人,没有一个知道怎么闭上嘴巴。
这话是什么意思?莉比趁你上班不在家时,向她们打听消息已经好多年了,其中有些人口没遮拦的程度连她都不能相信。
她只消说她是在为一家丝袜公司做调查,请她们拨出20分钟的时间回答有关生活方式的问题,就可以获赠一打高级紧身裤,话匣子就此一开不可收拾。
他皱起眉头。
她干嘛要做这种事?这问题问得好,但我不准备回答。
我需要他站不住脚,才有可能挖出真相。
她想知道你在离婚协议中污了多少钱。
我的前女友没有一个可以告诉她这一点。
他很有信心地说。
没错,我同意,但她从没这么直接问过。
她问得含蓄多了——我微笑——而且非常有耐心。
从她对你已有的了解下手。
我想到莉比常常寄给我列有贾克最新消息的列表。
房子是你的还是你伴侣的?房子购买时价值是高于还是低于5万镑?房子现在的价值是高于还是低于10万镑……20万镑,等等?你伴侣是自己开业吗?他的所得是高于还是低于5万镑……10万镑等等?他有没有贷款?贷款是高于还是低于5万镑,等等、等等?我不怀好意地笑了。
答案从来不是简简单单的是或否。
你的其中一个女朋友甚至把你的银行结单给挖出来,好把数字说准确?那是不合法的。
一定是。
你说谎。
他口气很确定,表情却可看出他的感受并非如此。
她干嘛要一直这么做?这没道理。
我苦笑一下,就好像认同他的说法。
她问到了什么?你的贷款在15年间从2万镑变成了50万镑,这其间你换了7个女朋友。
你有两家新成立的公司失败了,你去年卖掉的那一家换来了50万镑,直接拿去抵债避免破产。
你还在这里的惟一原因——我朝他的前门点点头——是因为这房子的价值超过贷款额,银行同意你只付利息,等你去找一个能赚六位数字的工作。
你找工作并不顺利,因为你快50了,过去的记录又不怎么样。
你正在拼命抵抗银行要你卖房子的压力,因为你怕还完债之后只剩下20万镑,要买你原来在葛兰姆路的房子都嫌勉强。
他看来完全垮了,仿佛我刚把他的人生撕成碎片,再把碎片抛进风中。
我一点也不觉得于心不忍。
这只是让他小小地了解他曾经对我做过的事。
要是这能安慰你的话,我态度和善地说下去,萨姆也一样没说实话。
我们没有在香港大赚一笔,也没有要买一栋八间房间的豪宅,我们现在租的农合很破旧。
事实上我们不比你有钱多少,所以我们就省得继续吹上半小时的牛皮,用不存在的财富让对方印象深刻了。
他叹了口气——我想是认命多过于愤怒——朝门口做了个手势。
你还是进来吧,不过我警告你,现在我大部分活动空间只剩下我的书房。
房子的其他部分都租给外国学生了,这样才有办法付账单。
事实上为了怕你发现真相,我本来打算带你到酒馆去的,但是这样干脆多了。
他带我穿过门廊走到后面的一间房间。
这些事你有没有跟萨姆说?他边问边开门让我进去。
没有。
他仍然相信你说的每一句话。
我打量房内,这里几乎没有转身的空间。
到处堆满了封死的箱子和一叠叠的书,墙上则挂满了画。
如果这里有任何安妮的东西,也稳稳地藏在视线之外。
我的天!我解开背包,放到地板上。
这些东西都是哪来的?你该不会干起小偷来了吧?少白痴了,他暴躁地说,这是我收起来不让房客碰的东西。
就算他们不偷,也会把东西弄坏。
你也知道他们是什么德性。
我不知道,我向他保证,我没见过他们。
我是说外国人。
啊!我轻蔑地大笑,很享受贾克与外国人住在同一个屋顶下的讽刺。
咱们这说的是外国黑人吗,贾克?阿拉伯人,他不高兴地说,如今只有他们最有钱。
所以你睡在这里?我看着角落的床问。
保卫你的财产不受黑黝黝的掠食者侵犯?他妈的很好笑!他在书桌前的旋转椅上坐下,把扶手椅留给我。
只有别的房间都客满时我才睡这里。
这样过活是有点左手进右手出,不过能帮我渡过难关。
从我上次见到他以来,他留了胡子,深色的头发也变灰了,但这样子很适合他,我想逆境中他反而能活得更带劲,因为他完全没有萨姆脸上明显的烦恼皱纹。
你气色很好。
我说着,坐在椅子上。
萨姆的头发几乎全掉光了,而且对这点很在意。
若听到你的头发都还在一定会很生气。
可怜的浑球,他以出人意外的友善态度说,他向来很怕秃头……以前总是每天数着梳子上有几根头发。
他现在还是会这么做。
我的注意力转向一只玳瑁色的猫,它蜷伏在房间一角的填塞脚凳上。
我不知道你喜欢猫。
他随着我的视线看过去。
我逐渐喜欢上这小家伙了。
我一个前任女友因为我不肯付她的信用卡账单气呼呼地冲出家门,匆忙中忘了带走可怜的‘酒虫’……否则就是它自己逃开了雌激素勃发的女人。
它对我比对我的皮夹有兴趣,所以我们处得蛮好的。
你现在有女朋友吗?你是说莉比没告诉你?他讥讽地问。
我还以为她什么都知道呢。
开始有外国人接电话之后,她就不再打电话来了。
她怎么不担心会是我接的?你是接过,我告诉他,好几次。
她总是假装成要打电话到诊所的老太太。
你对她很有耐心,一直告诉她要把电话本里的号码改过来,才不会又打错。
要命!那是莉比?听起来不像她。
他一副印象深刻的样子,仿佛我刚说的是他不存在的女儿做了件什么值得称赞的事,而不是提到将近25年前甩掉他的老婆。
她发抖的声音还真像。
我停了下。
你想她吗?他没料到这个问题,若有所思地摸着胡子思索答案。
有时候。
他承认。
她现在在哪里?我知道她再婚了,她的朋友曾告诉过我,但我不知道她到哪去了。
莱斯特郡的梅尔顿莫布雷。
你们分手之后她在南安普敦念了研究所,现在是莱斯特一所综合中学的历史科主任。
她丈夫是银行经理,叫吉姆·葛司。
他们有3个女儿,最大的13岁,最小的7岁。
他嘴唇扭出一个遗憾的微笑。
她以前总是说没有我她会过得更好。
她想要有自己的身份,贾克——我倾身向前,双手夹在膝盖间——如果你们还没离婚时你鼓励过她去受训当老师的话……谁知道?或许你们现在还会在一起。
他跟我一样都不相信这一点。
不太可能。
我们到最后根本就不说话了。
他眯起眼睛看着我,我猜他对我仍心存疑虑,就像我对他一样。
你知道,我一直把离婚的事怪在你头上。
在你出现之前莉比完全没问题,一心只想生小孩……然后你搬进了街上,突然间光有小孩就不够了。
她非要有事业不可,而且一定要是教书。
我不知道她这么容易受影响。
哦,少来了!她每个想法都是来自上一个跟她说话的人。
这八成就是她变成历史老师的原因。
他讽刺地说。
这门科目已经被其他人嚼了好几个世纪,自己就不用动太多脑筋了。
简直胡扯,贾克。
莉比很清楚她人生中要的是什么……还有不要的是什么。
是啊,每次她跟你在一起之后我都看得出来。
当她接受了一剂拉内莱家的左翼女性主义后,就会变得很好战,随时维护她自己的权利。
那你没介绍她和莎伦认识或许是件好事。
我冷冷地说。
否则你老婆可能就会变成妓女了。
他不肯看着我——我想是害怕我会在他眼里读出什么——但他的脖子涨成愤怒的红色。
这么说太蠢了。
不会比你试着把你们的离婚怪到我头上蠢。
我持平地说。
不管我说过或没说过什么,都不能改变莉比受够了你赌博的这项事实。
她想要过得安稳点,不想日子像坐云霄飞车一样。
光是股市就已经够糟了,当你承认玩一把扑克输了三千镑时……我摇摇头。
你指望她怎么做?拍拍你的背?那是我的钱。
他愠怒地说。
赢的时候也是你的钱,我指出,但你赢的时候她从来没份,只有输的时候才轮到她倒霉。
你每次一输钱就让莉比日子难过,赢钱时则拿去买莎伦替你吹喇叭。
他这才发现莉比到底告诉了我多少,并因此大为感冒,开始沉默不语,只有壁炉上的时钟钟摆发出规律的滴答声。
我一点也不想打破沉默,而是环顾书房,试着把看到的东西印在记忆里。
这是个不可能的任务,于是我从那里所没有的东西找起:安妮祖父母的肖像、羽蛇神的镶嵌画、玉制品、炮弹壳和孔雀羽毛……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幅裱着镀金画框的杰出海景图,画的是一艘满帆的船正在与风暴中的惊涛骇浪搏斗,画框底下用螺丝锁着一小块牌子,上面的字依稀可辨:西班牙武装民船在牙买加金斯敦外海遭遇暴风雨,1823年。
我专心地想那个日期是表示风暴发生的那一年还是这幅作品完成的那一年,过了好一阵子才发现到贾克正注视着我。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疑心地问,随着我的视线看过去。
是莉比有什么疯狂的念头,以为她可以再从我这里弄到一些钱?我摇头。
我是来问你安·巴茨死亡当晚的事情。
他恼怒地吐了口气。
那你干嘛把莉比扯进来?为什么不一开始就直说?像他这种习惯不分青红皂白先攻击再说的男人,说出这种话未免太迟钝。
对不起。
我抱歉地说。
你大可以在电话里跟我谈。
他说,不满之情逐步高涨。
以前我总是对你有问必答。
前几天我甚至还开车到圣马克教堂去帮你找出那个牧师的姓名。
你那么做真好心。
我同意道。
那到底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我脸色难看。
其实没什么。
我只是不太擅长做这种事。
我是担心要是我单刀直入,问你那天晚上在哪里、跟谁在一起,你会不肯开口。
他看来很意外。
那些你全都知道了呀,我的证词里都写了。
我和萨姆在你们家喝了几罐啤酒,然后我就回家了。
但是那天是星期二,我提醒他,莉比告诉我说星期二是你的口交日。
我的老天爷,他愤怒地咆哮,痛恨谈这整件事,我是先去过莎伦家了,可以吗?我大概7点半左右出来,碰到萨姆,然后一起到你们家去喝啤酒。
萨姆说你们是在车站碰到的。
他不安地动动身体。
那是20年前的事了。
你不能指望我记得每一个要命的细节。
要是你刚从莎伦家出来,怎么会在地铁站?我以为你们是在她家办事的。
那有什么他妈的差别?我们在街上经过安妮身边的时候,她还活得好好的。
我耸耸肩。
萨姆之所以说他是在车站碰到你,是因为你刚打完扑克要回家。
他吃了一惊。
扑克?他重复一遍。
这又是从哪冒出来的?萨姆是这么说的。
他的证词里可没有。
是没有,那是他后来解释给我听的。
我撒谎。
他说他带你回家喝一杯,因为你怕得要命,不知道该怎么告诉莉比你又输了一大笔钱。
烦躁一下子变成惊讶。
这事你没讲给莉比听吧?没有。
我是在我们离开英国之后才听到这件事的。
他想了一下。
也许萨姆是不想说我之前跟莎伦在一起。
他知道她的事吗?他心不在焉地点头。
但是谁可能告诉他,贾克?难道是你?他没回答,我惊讶地说。
老天!我原本赌你会保密的。
那又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对吧?他抿紧了嘴。
别再提了可以吗?这些事跟安妮的死一点关系也没有。
我摇头。
关系大得很,贾克。
在她设法把自己拖到我们住的这一头来、让我发现的几个小时之前,她被人毒打了一顿而致死,但你刚才却说你在7点45从莎伦家出来时她还活得好好的。
我从背包的前袋中抽出一份验尸照片,摊放在膝上。
看看这片淤血,它的范围太大,伤势不可能是在她死前15到30分钟才造成的。
我特别拿出一张安妮右手臂的特写。
这是典型的因试图自卫而造成的多重伤势,在死前数小时造成。
她很可能是蜷缩成一团试着保护头部。
如果她是死前几分钟被卡车撞到路灯柱上,会是一处处不同的伤口,但这些淤血显然是经过几小时的扩散,变成一整片从肩膀到手腕的大范围血肿。
他带着震惊的神色瞪着那些照片,对安妮被打肿的脸没有一丝嫌恶,反而说了一句不相干却一针见血的话。
我都忘了她有多年轻了。
比你现在年轻,我同意,而且非常强壮,这也是为什么她会伤得这么严重才昏过去。
她大腿上方的这片淤血——我把一张安妮躯干的照片转向他——显示她腹部被踢过或打过,造成大范围的内伤,因此血渗流到她的腿部组织里。
这通常形容为‘疯狂攻击’,而且几乎可以确定是在她自己家里发生的,因为除此之外任何地方都太公开了。
他花了点时间消化我所说的话。
她那时身上不是穿着外套吗,她在家里干嘛还穿外套?这个问题我自问过好多次,因为她遭到攻击之后绝对不可能有余力自己穿上外套。
我只能猜想,是她从酒馆回家时有人跟在她背后强行挤进门,她还来不及脱下外套就遇袭。
他显得忧心忡忡。
真要是这样,警方应该会找到些证据才对,他反驳,墙壁上应该会有血迹。
要是她大部分的伤都是内伤就不会。
无论如何,证据确实是有的,警方自己就有记录。
毁损的家具显示可能有过打斗……地板上没铺东西,表示她的确流过血,因此有人拿走了地毯……门廊里有人类的排泄物,这是入侵者典型的恐惧反应。
贾克,我发现她的时候她全身尿骚味,说明他们也尿在她身上。
他转过身去耍弄着书桌上的笔。
太恶心了。
是的。
我疲倦地耸耸肩。
要是你和萨姆没有撒谎说7点45分看到过她,那么或许警方就会正确地解读那些证据,而不是把她说成是个拾荒婆娘。
他紧张地舔着嘴唇。
萨姆说过他当时撒了谎吗?我点头,仔细把我膝上的照片排列整齐。
他在香港有天晚上很想家,于是责怪起我来,说我们得离开英国都是我害的。
到了凌晨3点左右,他什么都说了……说你打电话给他求他帮你做出不在场证明……说我告诉警察那是谋杀案,害他的日子过不下去……说究竟要支持我还是支持他最亲近的朋友,那是他这辈子最艰难的选择之一。
我耸耸肩。
从此之后我对你就没多少同情心。
你让我活在地狱里,我始终没原谅过你。
对不起。
他尴尬地说。
我不禁佩服起他的忠诚,这超过萨姆所应得的。
由此可以证明他们的友谊通过经常通电话、传真、写电子邮件依然没有褪色。
警方迟早会重开这个案子,我告诉他,他们第一个会查的就是安妮死前那几个小时每个人在哪里。
她死的时候刚过9点半,我提醒他,所以如果你在莎伦家待了三四十分钟,7点半离开,那么你待在那里的时间正好落在造成这样的淤血——我点点那些照片——所需要的时间范围之内。
他朝我膝上瞟了一眼。
而这表示你一定听到隔壁的动静,我实事求是地讲下去,或者你是在莎伦听到后不久去她那里。
不管是这两种情况的哪一个,你一定都会注意到有什么不对劲。
才刚听过邻居被打得晕死过去的女人,是提供不了良好的性服务的。
我好奇地瞄瞄他。
但反正莎伦一定会说你的说词是狗屁,因为根据她在死因调查中所做的证词,她从6点到9点15都待在酒馆里。
这太疯狂了。
他说,眼睛瞥向他书桌上的电话。
萨姆怎么说?他没说太多……除了坚持他当时不知道莎伦的事。
如果你在为什么需要不在场证明这件事上骗了他,他认为这不是他的错。
也许是因为我指控他骗了萨姆,激得他说出实话。
要不然就是他对于每个人都拿他做代罪羔羊,再也忍不下去了。
萨姆知道得比谁都清楚,我没那个胆子再去玩牌。
他苦涩地说。
我或许很爱冒险,但我可不是他妈的傻子。
前一次是几个老千把我赢得清洁溜溜,我可不想再给他们一次机会。
他用食指和拇指捏着鼻梁。
而且莎伦也绝对不是问题所在。
就算我搂着全伦敦一半的婊子在莉比面前晃来晃去,她也不会有半点反应。
那时候我们的婚姻已经死了好几个月了……只是看谁要先打包离开而已。
那你为什么要在证词里说谎?他从我眼中看穿我已经知道了答案。
你真的要我明说?事情早在你们离开英国之前就已经死透埋土里了。
对萨姆而言或许是这样,我说,对我而言则不是,所以我才来这里。
我已经等了很久,要弄清楚他那天晚上是跟谁在一起……又做了什么……莉比·葛司(贾克·威廉斯之前妻)写来的电子邮件原住在里士满葛兰姆路2l号,现居莱斯特郡时间为1999年寄件人:莉比·葛司日期:1999年5月5日14点37分收件人:M.R.主题:终于要回来啦!亲爱的M,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我本来以为你不会再回国了!我想萨姆的心脏病是原因吧——所以真的是祸福相倚,不是吗?无论如何,我等不及要再见到你了。
或许你可以说服萨姆选个周末去探望贾克,而你和男孩们则到莱斯特郡来看我们?我无法想像萨姆会愿意跟吉姆称兄道弟,因为他害怕背叛他的老朋友——而且家里如果来了个贾克的可疑好友,吉姆也会紧张不安。
说到可疑的好友(哈哈!),你回来之后是否打算跟贾克摊牌?你也知道,我一直没能查出他怎么有办法买下艾夫斯顿路那栋房子,不过前阵子我在派对上碰到他大学时代的一个朋友,他说了些拐弯抹角的话,意思等于是说贾克的父母帮了他的忙——换言之:贾克这人从来不放过骗人的机会。
有一次他告诉我说他从他们两人身上各弄到了一笔蛮可观的钱,因为他们两个都以为贾克不跟对方说话,而他们也没法求证,因为自从他弟弟死后他们就没会话过半个字。
贾克的钱可能是从这里来的吗?这听起来很像是贾克的作案手法,尽管他老是把白手起家这种话挂在嘴边。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做的这一切努力实在令我印象深刻?谁会想到葛兰姆路的那个小教师会变成这么一只母老虎!可怜的老萨姆一定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说他仍然不肯谈安妮死亡那天晚上的事,但这或许是意料中事。
你们结婚的时问愈长,他就一定愈难承认他当时居然把朋友看得比老婆还重要。
你这么聪明的人,20多年前发生的事不会看不透彻。
面对现实吧,我们都会犯错,而且替萨姆说句公道话,那件事之后你的确有点疯狂——典型的创伤后反应,你当时应该去做心理咨询的——而且不管是他、是贾克,还是任何人,都没有理由怀疑警方的观点,亦即安妮的死是个悲剧性的意外。
我知道你会说那又如何,但我还是觉得如果你老是提醒萨姆他的失败,会给你们的婚姻增加不必要的压力;警方想要的不过是他直截了当地承认他们那天晚上没有看到安妮而已。
关于史雷特家、波西家和斯伯丁家,你接近他们时一定要小心,我毫不怀疑他们会怀着敌意紧闭嘴巴。
那些仇恨团体的暴力是恶名昭彰的——他们这种低等生物只懂得暴力——我可不想在报纸上看到他们从泰晤士河里捞起你的尸体!亲爱的,那燃烧的火焰十字是可怕的事实,并非只是三K党的想像捏造。
他们信仰恐怖手段,因为恐怖手段带给他们地位。
而且八成也带给他们性高潮,因为他们全都是虐待狂,不过他们是绝不会承认这一点的!总之,我想你是不是该把史雷特家的人交给警方处理,尤其是你已经收集到那么多关于他们小小盗窃案的证据了。
再谈。
爱你的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