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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之形》第九章

2025-03-30 06:29:55

第二天早上我们环视派对过后的遍地狼藉景象,心中五味杂陈。

两个儿子很满意昨夜派对的成功,萨姆和我则有如面对黑洞一般头痛。

我提醒他们三个我父母当天中午会到,路克和汤姆由于下午都要到达斯科打工,面对这个消息一派泰然。

午餐是不用想了,他们高高兴兴地说,不过只娶晚饭晚一点开,他们会努力想办法赶上。

反观萨姆则猛然垮了下来,好像被劈了一棍似的。

这已经写在日历上好久了,我不同情地说着,递给垮在椅子里的他一杯黑咖啡,所以如果你一直懒得去看,也别怪我。

我不舒服。

儿子们关切之情溢于言表,担心不舒服可能跟萨姆的心脏病有关,而非只是因为前一晚喝太多了。

他们紧张兮兮地围着他,焦虑地盯着他脸看,拍拍他肩膀表示鼓励,仿佛这样就能防止心脏病再度发作。

萨姆突然淘气地瞄着我,似乎找到了逃离噩梦周末的方法,于是我用拉内莱家的招牌怒视瞪了他一眼。

想都别想。

我警告道,揉着我宿醉的头。

你知道我母亲是什么样子。

如果她要来,什么事都阻止不了她。

还有别想得那么美,以为你可以躲到床上去。

在儿子们回来之前,你要负责对她施展魅力。

哦,天哪!他戏剧化地呻吟出声,把脸埋进手掌中。

她会宰了我。

我跟她说过至少十次,说我们住到多尔切斯特完全是巧合。

路克和汤姆好奇地看着他,纳闷他们父亲的态度怎么突然大变,就算不是雀跃欢呼,他通常都还蛮乐于见到他岳母的。

怎么了?路克问。

没事。

我说。

你爸是庸人自扰。

我们可以请病假,汤姆愿意伸出援手,我还蛮喜欢外婆的。

那只是因为你从来没见过她喷火,萨姆咕哝着说,她比你们妈妈生气的时候更吓人——又朝我恶作剧地看了一眼——八成是因为她身上有很多你们外婆的成分。

我递给汤姆一个黑色塑胶袋,要他清理一团混乱的阳台。

别听你爸胡说。

外婆爱死他了。

他只要露齿一笑,你外婆就服服帖帖了。

当然,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没有任何事是简单的。

我父亲实行了他自己的忠告一两害相权取其轻一在装着他过夜用品的袋子里塞进杂志上的一篇文章,讲的是因种族歧视引起的杀人案;当我母亲擅自决定把他们两人的衣服重新装进一个大行李箱时,发现并读了那篇文章。

我爸发誓那是意外,但我不相信他,就像他也不会相信萨姆是意外读到我那些档案的。

后来我跟他说,幸好我没有忽视他信上的警告,否则20年前那场岳母/女婿的联合阵线又会再度上演,但我爸只是笑着说,萨姆不是那种会重蹈覆辙的男人。

1993年在伦敦,有一名叫做史蒂芬·劳伦斯的中产阶级年轻黑人男性遭到杀害,那篇文章就是在官方调查之后写的。

该项调查——直到1999年才进行——谴责警方具有制度化的种族歧视,以蹩脚而松懈的态度调查史蒂芬之死,杀害他的是一帮年轻的白人至上主义者,涉案的每个人警方都已掌握到,却没人被定罪,这是因为执法单位在调查黑人死亡案件时向来都很随便。

我母亲原本还可能以为这只是一份普通剪报,但我父亲特地标出了其中一段,并为我加注了这些话:M,这里有些话说得不错。

建议你联系这记者,讨论警方的漠然和对犯人的暴力行为。

注意:1968年的血河演讲——安妮·巴茨谋杀案,1978年。

那段文字写的是:显然,形容某件事制度化,即意味着一种根深蒂固的常规,而这表示史蒂芬·劳伦斯的谋杀案绝非特例,还有其他调查行动也被以白人为主、长久以来对黑人受害者漠不关心的警方搞砸了。

自从31年前,国会议员埃诺奇·鲍威尔在他那恶名昭彰的血河演讲中预言了种族战争以来,警方和政府在处理非裔加勒比海以及亚裔人士遭到种族歧视攻击的问题上,一直坐视不管。

事实上,有许多人指出,因拘禁或拒捕而死的黑人数目之多,足以显示他们所遭受的最恶劣待遇,有些正是出自应负责保护他们的人之手。

我母亲马上嗅出阴谋的味道,为了证实,从德文郡来此的路上她不停地指责我父亲。

抵达我们家时,她已经怒火中烧,我父亲不置可否的顽强态度更是火上加油。

我想他是希望等他们抵达农合时,我母亲会保持风度,但他忘了她多爱与人为敌,尤其是跟她女儿有关的事情。

她想当然地认为——倒也不是全无根据一萨姆跟她一样一无所知,因此毫不令人意外的,她义愤填膺的怒气就全发泄在我身上。

她在厨房截下我。

最让我受不了的是欺骗,她说,你这一辈子都果说一套。

做一套。

要不是你的谎言还牵扯到其他人。

我也不会这么介意。

我记得那次你跟你那个讨厌的小朋友……黑兹尔·莱特……发誓说你是在她家过的夜,事实上你们两个却是醉得不省人事,躺在某个男生房间的地板上。

她双手握拳。

你答应过我们的,她攻击道,要重新开始。

不再相互指责;不再用你那些要命的幻想把全家人都拖下水。

结果你做了什么?马上就出尔反尔,然后操纵你父亲来帮你。

我在托盘上放了几个玻璃杯。

爸还喝粉红杜松子酒吗?我问她,在储藏柜里找安哥斯图拉苦液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没有。

我走近打开的落地窗,这片落地窗可以从铺着方形地砖的厨房直接通往铺着波特兰石的阳台,拉高声音喊着。

萨姆!问一下爸要不要喝粉红杜松子酒好吗?他要。

他喊回来。

你要我帮忙吗?现在不用。

我喊道,从水果钵中取出一个柠檬切成两半。

如果你坚持不理我,我就去跟萨姆谈。

我母亲警告道。

我已经好好说过你父亲一顿了。

天知道他以为他在干什么,这样鼓励你。

我注视着她,真希望我没有那么像她。

她是个好看的女人,虽然因为担心长皱纹而很少笑。

这20年来我拼了命要减少我们之间的相似之处——瘦下来,改变发色,强迫自己脸上永远挂着愉快的神色——但这全都只是表面功夫。

每次我看到她,就像是看到30年后的自己,于是我更用力微笑,而且极力避免轻易批判别人。

这让我怀疑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除了要证明我比她好这种幼稚的欲望之外,我还剩下什么?我记得有一次我父亲特地告诉我——仿佛这种事还需要说似的——说我母亲真的爱我,而我回答,她当然爱我,只要我跟她意见一致。

否则就免谈。

你是她最骄傲的成就,他简单地说,如果你反驳她的观点,就是拒绝她。

我把其中一半柠檬翻过来,将流淌着汁液的果肉切片。

你看起来像是啃过柠檬似的,我喃喃说道,要是风向变了,你那酸臭的表情就会永远卡在脸上。

她的嘴角往下撇得更厉害了。

这不好笑。

你对我这么说的时候就觉得好笑。

一阵短暂的沉默。

你的个性有残忍的倾向,她说,只要你能完成你那些小心眼的报复,你不在乎你伤害的是谁。

我常常自问你这一点像谁。

你的字典里没有原谅两个字。

别人犯的错误你总是牢记在心,我和你父亲都不是这样的人。

这真是有意思极了。

我的天!这话居然是刚刚还在跟我提黑兹尔·莱特、记性好得不得了的人说的。

当时我才13岁,妈,黑兹尔跟我不过喝了两杯啤酒加柠檬汁,然后在巴比·辛普金的床上睡着了。

我摇头。

你就是不肯罢休。

我不知道你以为我们做了什么,但从那时候开始,你就永远在叨絮我说没有哪个好男人会要瑕疵货。

你看你又来了,她迅速反击,总是怪别人,永远不会反省。

我耸耸肩。

我只是表露出我残忍的倾向,如果存在的话,也是从你身上遗传来的。

我有出尔反尔吗?我会说谎吗?也许没有,我想,但一些善意的谎言和没兑现的承诺,可能更让我痛苦地明白到她宁愿我是个儿子。

我惟一答应过的,我提醒她,是再也不在你或萨姆面前提起安妮·巴茨,而你现在把我遵守这项承诺的行为解读成欺骗,这点实在不是我的错。

那你父亲怎么会牵扯在这里面?什么里面?你现在在做的任何事情……我辛辛苦苦要帮你在德文郡找房子,你却一味选择搬到这里来,这是为了什么?我没有对爸做出那个承诺,我说,就算我有,他也不会接受。

在萨姆跟我离开英国之前,他表示愿意帮我,从那时起他一直在背后支持着我。

事实上,是他在《星期日泰晤士报》上看到这个地方的出租广告,打电话到开普敦建议我们夏天时租下来的。

又一阵沉默,这次长了许多。

她想问我为什么——就像萨姆昨晚一样——但她太难堪了,无法承认她这么被排斥在我们的生活和决策之外。

于是她摆出受伤的样子。

我希望你没有让萨姆的儿子也跟他作对,她说,那就真的太不可原谅了。

我没有让任何人跟他作对。

我边回答边在橱子里找水罐。

哦,拜托!她尖锐地说。

别这么天真了。

你说服了你父亲站在你这边对抗你先生,就等于是让他们势不两立。

这从来就不是站在哪一边的问题,我说着,找了一个玻璃水瓶,只是做些研究。

何况你是站在萨姆那边对付我,所以爸认为至少我的父母中要有一个人站出来维持平衡才比较合理。

我那么做是为了你好。

你当时就像个被宠坏的小孩一样。

真怪,我笑着说,爸就是这么说萨姆的。

胡说八道。

你父亲和萨姆以前感情好得不得了,直到你坚持为了那个黑鬼危害你的婚姻。

她停了停。

你爸爸花了很大力气修补他们的交情,所以你说服他这样背着萨姆实在太没良心了。

我侧耳听屋外轻松的对话。

他们显然没有势不两立,所以我们就希望你是多虑了吧。

能维持多久?你不可能已经忘记萨姆在那个女人死后有多生气。

他前阵子才刚发过心脏病,你到底为什么要把这整件要命的事给掀起来?你想害他再发作一次吗?我把水倒进玻璃瓶,放在托盘上。

到目前为止他似乎并不担心这一点,我温和地说,不过如果你不相信我,尽管去问他。

我拿起托盘。

我想就这些了。

你可以帮忙拿柠檬吗?除了安妮·巴茨之外我们无所不谈,但仍能强烈感受到她的存在——我父亲回避我母亲的眼光;每次提到多尔切斯特时萨姆就明显地不自在;我母亲则拙劣地卖弄风情,以便重新掌握身旁的男人。

当她明显表现出我在这里是碍她的事时,我便接受暗示进屋去准备午餐。

十分钟后阳台上爆发了一场激烈争吵。

我只听到一些片段,这场争吵一发不可收拾,尤其是在我父母之间,他们愈来愈高的声音传进了厨房。

说我非常享受那当中的每一分钟,虽然不光彩,但我确实如此。

这是我那些小心眼报复的第一炮。

当我父亲告诉我母亲说,很遗憾她的人生是那么无趣,使得她必须把在自己家人之间兴风作浪当成惟一的乐事时,我暗暗为我父亲叫好。

我端着沙拉重新出现在阳台上,接下来是一段漫长的沉默。

我记得当时我在想,那年夏天黄蜂好多。

我看着黑黄条纹相间的它们嗡嗡飞舞在含有烈酒糖分的玻璃杯旁,猜想附近是不是有个黄蜂巢该除掉。

此外,我还想着,黄蜂的杀伤力比人小,跟长久压抑的不满所造成的毒素比起来,蜂螫实在是小事一桩。

你父亲为什么还跟她在一起?那天晚上萨姆在床上问我。

一旦他决定要做某件事情,他就会贯彻到底。

他们之所以还在一起,这就是惟一的原因吗?因为你父亲有责任感?我摇头。

那还有什么原因?爱,我说,他是个很重感情的男人,从不放弃任何人。

那你是有其父必有其女了?我转头看着他。

你是这样看我的吗?当然。

不然我还会怎样看你?香港维多利亚女皇医院精神病医生乔瑟夫·伊莱亚斯医生的来信时间为1980年香港维多利亚女皇医院精神医学部拉内莱太太薄扶林葛林胡道12号1980年2月14日拉内莱太太:谢谢你7月3日的来信。

我很遗憾你认为没有必要再来见我,尤其是你提到一种新的平静感,这说明我们上一次的谈话颇有价值。

然而,诚如你所指出的,的确没有任何人强制规定你非继续进行咨询不可。

关于你在我们上次谈话末了所提出的问题,我曾反复思考。

你丈夫强暴了你,为什么要让他逃过惩罚?容我与你分享我小时候听到的智慧之语,当时我身陷奥斯维辛集中营,曾问过一位拉比,德国人这样对待犹太人,是否有可能得到原谅?他说,他们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那是他们的未来,也是他们的惩罚。

然而你是不是该问,让萨姆逃过你的惩罚是否正确?拉内莱太太,你自己是否又完全没有罪疚,可以批判你丈夫而无愧于心?最好的祝福。

伊莱亚斯医生敬上贝蒂·贺平史道的回信关于索取英国虐待动物行为之信息时间为1998年柴郡猫医院英国柴郡契铎修姆市拉内莱太太南非开普敦海特路兰花楹木1998年12月3日拉内莱太太:关于你来信问英国境内猫受虐的详细情况,我附上一份我们去年为了积极推动募款而制作的传单。

你会发现读来相当令人难受,但我不会为此致歉。

我们的工作费钱又费时,而且要不是有那么多人对没有防卫能力的动物做出可怕的残酷行为,我们的工作根本不需要存在。

我不怀疑有人会用强力胶黏住猫的嘴巴,或用弹性绷带、包装胶带贴住它们的口鼻部,让它们无法进食或叫出声。

过去,我们曾见过有人将猫的脚掌浸入快干的水泥中,使它们无法行走;有人则硬生生地打断了猫的脊椎,使其后腿瘫痪;有人用烧红的拨火棒戮瞎猫的眼睛;有人用橡皮筋紧紧缠住猫的口鼻部,紧到它们嘴部新长出来的肉都把橡皮筋给包住了。

而一切,显然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阻止它们捕捉鸟儿和老鼠。

我很希望我能告诉你说,这种仇视猫的人很容易辨认出来,但事与愿违。

有相当多的证据——主要是通过美国和英国的行为科学研究——显示,童年时期虐待动物的人,成年后会有反社会的行为。

然而,残虐动物的成人要比儿童多得多,这种残虐行为通常肇因于对某些动物有着偏执狂的厌恶感或者无法控制的脾气——常与酗酒有关——因此狠狠发泄在任何令其烦躁的事物上。

不幸的是,我无法保证说因为巴茨小姐善待自己的猫,就说明她不会虐待闯进她家的流浪猫。

我只能拿人来做例子,四海一家对人类来说是行不通的,这可由他们对待外国人的态度得到印证。

贝蒂·贺平史道 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