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新的一天了,太阳重又照射着大地。
失踪人员调查局的格里高利上尉目光凝滞地望着窗外法院大楼上装着铁槛的窗口。
一场雨后,这座建筑物显得洁白而又干净。
过了一会儿,他把坐在转椅上的身躯笨重地转过来,用他那烫得生着厚茧的拇指按了按烟斗,面色阴沉地望着我。
这么说你又捅下娄子了?哦,你听说了。
老弟,我整天在这儿坐着,看去好像没长着脑子似的。
可是你要是知道我都听到了些什么,你会吓一跳的。
照我看,你把卡尼诺打死倒是件好事儿,可是你也千万别指望办理刑事案件的警察颁发给你一枚奖章。
这些日子左一件右一件凶杀案尽是围着我转,我说,但是一直也没有我的份儿。
他宽容地一笑:躲在那儿的那个女人是艾迪·马尔斯的老婆,这是谁告诉你的?我对他讲了一遍。
他仔细听完,打了个呵欠。
他用一只盘子似的大手拍了拍镶着金牙的嘴巴:我猜想你会认为,我早就该找到她的。
这是合情合理的推论。
也许我早就知道了。
他说,也许我认为,如果艾迪和他老婆想玩这么个小花招,我不妨将计就计——起码这一回我要精明一些——叫他们自以为把人们都骗过了。
另外,你也许还会认为我是出于某种私人目的才叫艾迪逍遥法外的。
他伸开那只大手,用大拇指捻着食指和中指转。
不。
我说,我并不真的认为是这样。
即使那天我们在这儿说的话艾迪好像都知道了,我也不这么认为。
他费了很大力气才把眉毛挑起来,这个招数他好像很久不练已经有些荒疏了。
他的前额布满了深深的皱纹,等皱纹消失以后,额头上出现了许多白道儿,我看着这些白道儿渐渐变成红色。
我是个警察。
他说,一个普普通通的警察。
一般说来,我也够得上‘诚实’两个字。
在这个诚实已经变得不怎么时兴的世界里,像我这样诚实的人还实在是很难找到的。
这就是我今天早晨找你来的主要原因。
但愿你相信我说的是实话。
作为一个警察,我愿意看到法律能够战胜邪恶。
我愿意看到像艾迪·马尔斯这些衣着华丽的家伙在佛尔萨姆采石场磨坏了他们精心修剪过的手指甲,同那些在贫民窟里长大的穷汉子一起干苦活儿。
这些倒霉鬼只作了一个案子就坐了班房,再也没出去过。
这就是我希望看到的。
你和我对世故人情都知道得太多了,不会认为我希望看到的这些能够成为事实。
在咱们这个城市里这是不可能的,在任何别的城市,哪怕只有咱们这里一半大,也是不可能的。
在咱们这个富饶美丽的美利坚合众国里,任何一个地方都是不可能的。
咱们根本不是照这个样子治理国家的。
我什么话也没有说。
他把脑袋向后一仰,喷了一口烟,看了看烟斗嘴,继续说:但这并不意味着我认为艾迪·马尔斯干掉了雷甘,或者他有什么想干掉他的理由,或者他不但有理由而且多半已经把他干掉。
我只是推测他可能知道点什么,说不定迟早有些事会泄露出来,叫大家都知道。
把自己的老婆藏在雷阿利托是幼稚可笑的,但这是那些机灵鬼自以为干得非常聪明的幼稚举动。
昨天晚上,在地方检察官同他谈完了以后,我把他找来,他什么都承认了。
他说他认为卡尼诺是个很可靠的保护人,所以才雇他干事。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卡尼诺有什么嗜好。
他不认识哈里·琼斯。
他也不认识乔·布罗迪。
他当然认识盖格,但是却坚持说不知道盖格干的那种肮脏买卖。
我想这些事你都知道了。
是的。
你在雷阿利托干得挺漂亮,老弟。
你没打算隐瞒什么。
我们现在对没有鉴定出的子弹都有档案记录。
也许有一天你又使用了这支枪!到那时候你可就要倒霉了。
我昨天枪打得真够漂亮的。
我说,斜瞟了他一眼。
他磕了磕烟斗,沉思地盯着它:那个女孩子怎么样了?他头也不抬地问。
我不知道。
他们没有扣留她。
我们把事情都说清楚了,作了记录,一式三份。
一份给了怀尔德,一份给了警察局长办公室,还有一份给了刑事杀人侦缉队。
他们把她放了。
我后来没有再见到她。
真没想到。
那姑娘很不错,人们都说。
不会干出什么坏事来。
是个好姑娘。
我说。
格里高利叹了口气,揉了揉自己的灰色短发:还有一件事,他的语调几乎可以说是和蔼的,你这个人看起来挺不错,只是办起事来有时太不知深浅了。
如果你真要帮助斯特恩乌德一家的话——就别再管他家的事了。
我想你是对的,上尉。
你身体现在怎么样?好极了。
我说,昨天夜里我被各门各部的老爷训了大半夜,被人呵斥来呵斥去。
在这以前,我浑身都湿透了,还叫人打个半死。
现在我可是好极了。
你希望他们对你怎样呢,老弟?就是这样。
我站起身来,对他笑了笑,拔腿往门口走去。
我已经快走到门口了,他突然清了清嗓子,厉声对我说:我说了半天都是废话么,啊?你还觉得你能找到雷甘?我转回身来,盯着他的眼睛:不,我认为我找不到他了。
我连找都不想找了。
这合你的心意了吧?他缓缓地点了一下头,过了一会儿又耸了耸肩:真不知道我说这个干什么。
祝你好运道,马洛。
有时间来吧。
谢谢了,上尉。
我走出市政厅,在停车场里找到我的汽车,开回到霍巴特·阿姆斯家中去。
我脱下外套,躺在床上,一面凝望着天花板,一面听着外面街上车马的声音。
我望着阳光慢慢移过天花板的一角。
我想睡一觉,可是一点儿也睡不着。
我从床上起来喝了一杯酒——虽然这不是喝酒的时候,又重新躺下。
我还是睡不着。
我的脑子像钟摆似的嘀嘀答答地响着。
我起身坐在床边上,装了一斗烟,大声说:这个老混蛋肯定知道点儿什么。
烟斗苦得像碱水。
我把它扔在一边,又倒头躺下。
我的思绪在记忆的波涛里飘忽不定。
在这些回忆里我似乎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做同一件事,到同一个地方去,遇到同样的人,对他们说同样的话,但是每次却又都像是真实的。
好像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而且都是第一次。
我冒着大雨驾着汽车在公路上疾驰,银头发坐在车角里一句话也不说,因此在我们开到洛杉矶的时候,我俩仿佛又成了素昧平生的人了。
我在一家通宵营业的杂货店前面下了车,给伯尔尼·奥尔斯挂了个电话。
告诉他我在雷阿利托杀了个人,现在正同艾迪·马尔斯的妻子一起到怀尔德家里去。
我杀人的事她全都看见了。
我开着汽车沿着被雨水洗刷一新的寂静街道来到拉斐特公园,最后把车停到怀尔德的大木房子前边的停车棚里。
奥尔斯事先已经打了电话说我要来,门灯已经打开了。
我走进怀尔德的办公室。
他正穿着一件大花睡衣坐在写字台后边,面孔紧绷绷的,一只带花条的雪茄烟一会儿捏在手指里,一会儿送到挂着苦笑的唇边。
奥尔斯已经到了,同来的还有警察局长办公室的一个头发灰白、体格消瘦的人。
这个带着学究气的人,从言谈举止看,与其说是一个警察,倒不如说是个经济学教授。
我给他们讲了事情的经过,这些人一声不响地听着。
银头发坐在一处灯光照不到的地方,两手交叠着放在膝头上,什么人也不看。
电话铃一会儿就响一次。
从刑事侦缉处来的两个人好奇地盯着我,倒仿佛我是从巡回马戏团里逃出来的一只怪兽。
我又开起汽车来,他们之中有一个坐在我身边。
我这次是向富尔威德大楼开去。
我们来到那个房间,哈里·琼斯仍然坐在写字台后面的椅子上,他的一张扭曲的脸已经变得僵硬了。
屋子里那股又酸又甜的气昧还没有散尽。
同来的还有一个法医,非常年轻、壮实,脖子上生着硬挺挺的红汗毛。
一个指纹专家在屋子里转来转去。
我告诉他别忘记看一看透气窗上的插销。
他果然在那上面找到了卡尼诺的拇指指纹。
这是那个穿棕衣服的人留下的惟一指纹,多亏它才证实我的叙述并非虚构。
我又回到怀尔德的住所,他的秘书已经去另一间屋子用打字机把我的证词打下来,我签上自己的名字。
这时候门开了,艾迪·马尔斯走了进来。
当他看见银头发的时候,脸上突然现出一副笑容来,说道:你好啊,亲爱的。
她既没有看他,也没有搭理他。
艾迪·马尔斯神采奕奕,穿着一身深颜色的办公服装,苏格兰呢大衣里露出镶边的白围巾。
后来他们就走了,所有的人都走了。
屋子里只剩下我和怀尔德。
怀尔德用冰冷的愤怒的语气对我说:这是最后一次了,马洛。
下次你再耍什么花招儿,我就把你扔去喂狮子。
谁爱伤心就叫他伤心去吧。
就是这样,我的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重演着这些事。
我躺在床上望着一块日光慢慢移到下面墙角里去。
这时电话铃响了。
是诺里斯,斯特恩乌德家的老管家。
他的声音仍像往常那样拘谨而遥远。
是马洛先生吗?我往你的办事处打电话,一直打不通。
我只好冒昧地打电话到你家里来。
我差不多一整夜都在外面。
我说,我一直没去办事处。
是了,先生。
将军今天上午想见见您,马洛先生,如果你觉得方便的话。
过半小时左右我就到他那里。
我说,他身体怎么样?他没有起床,先生。
不过身体还可以。
那就请他等我一会儿吧。
我说完,把电话挂上。
我刮了脸,换了衣服,向房门走去。
突然,我又转回身,拿起卡门的那支珠柄小手枪放进口袋里。
外面阳光十分强烈,仿佛跳动着似的。
二十分钟后我到了斯特恩乌德家,把车开到侧门的门廊下。
这时是十一点十五分。
雨后方晴,小鸟在树上像发了疯似的啼叫着,梯形的草坪绿得像爱尔兰国旗。
整个这所宅子看上去就像十分钟以前刚刚建成的那样整洁。
我按了门铃。
自从我第一次按这里的门铃以来,只不过过了五天,可是我却觉得像过了一年似的。
一个女仆替我打开门,领着我穿过侧厅走到主厅,叫我待在那儿,告诉我诺里斯先生马上就下来。
主厅和我初来的时候一模一样:壁炉架上的画像仍然瞪着一双乌黑、火热的眼睛,花玻璃上的那个骑士仍然在装模作样地假装要解救绑在树上的裸体女郎。
几分钟以后,诺里斯露面了。
他也一点儿没有变化。
一双锐利的蓝眼睛像过去一样深沉,灰里透红的皮肤看上去既健康又安详。
他的动作要比他的实际年龄年轻二十岁。
相形之下,我倒是一个感觉到岁月重担的人了。
我们走上瓷砖铺的楼梯,转向同薇维安住房相反的方向。
每走一步,这幢房子似乎就变得更大、更静了。
最后,我们走到一扇非常敦实的老式房门前面。
这扇门看上去就像是从教堂里移来的一样。
诺里斯轻轻把门推开,往里望了望。
之后,他把身子一闪,我从他身旁走进去。
走过大约四分之一英里的地毯以后,来到一张支着华盖的大床旁边。
亨利八世很可能就是在这张床上崩驾的。
斯特恩乌德将军半躺半坐地在枕头上靠着。
他那没有一丝血色的双手握在一起,放在被单上面。
在白被单的映衬下,这双手显得更加灰白。
他的一双黑眼睛仍然目光炯炯,但是,除了眼神以外,一张脸却像死人的一样。
坐下,马洛先生。
他的声音没有什么力气,吐音非常吃力。
我拽过一把椅子,在他身旁坐下。
所有的窗户都关得严严的。
房子里一点阳光也见不到。
窗户外面的遮阳篷挡住了从空中照射进来的任何光线。
空气里微微散发着一股老年人的甜腻味。
他默默地盯着我看了很久。
他的一只手动了动,好像要证明一下他的手还能活动似的,接着他又把它搭在另一只上。
他有气无力地说:我没有请你找过我的女婿,马洛先生。
可是你是有这个意思的。
我并没有提出叫你去找。
你自己假定得太多了。
我想要做的事,一般我总是提出来的。
我没有再说什么。
我已经付过你钱了。
他冷冷地接着说,钱不钱倒是小事。
我只是觉得你辜负了我的信托——当然是无意的了。
说完这句话,他闭上了眼睛。
我说:您找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件事吗?他又睁开眼,睁得很慢,好像眼皮是铅做的一样。
我看你听我说那句话有些生气吧。
他说。
我摇了摇头:您有权力支使我,将军。
我说什么也不敢擅越您的权力,一丝一毫也不敢。
考虑您不得不忍受的一切,您的权力实在并不为过。
您可以随便说什么,我决不会生气的。
我倒愿意把钱还给您。
这对您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但对于我说来,还是很有关系的。
有什么关系?这意味着,我因为没能把事情办好,拒绝接受报酬。
你办事常常办不好吗?有时办不好。
谁办事也不能老是顺手。
为什么你要去找格里高利上尉呢?我把身子往后一靠,一条胳臂搭在椅背上。
我仔细看了看他的面孔。
我从他的脸上什么也看不出来。
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这个问题——不能给他一个满意的回答。
我说:我那时候认为,您把盖格的那些借据交给我,主要是为了试验我一下。
您有些担心的是,雷甘同这件敲诈案会不会有些牵连。
我当时对雷甘的事一点儿也不了解。
直到我同格里高利上尉交谈过以后,我才发现雷甘绝不可能是这种人。
你说这些话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点了点头:是的。
并没有回答您提出的问题。
我觉得我不太愿意承认自己是凭着直觉办事。
我上次到您这儿来,在我离开您出了兰花房以后,雷甘太太把我叫去了。
她似乎认为我被您雇用是为了寻找她的丈夫的,而且好像并不喜欢我插手这件事。
不过她透露给我,‘他们’已经在一个车库找到雷甘的汽车了。
她所说的‘他们’只能是指警察。
由此看来,警察一定知道了一些情况。
如果是这样的话,掌握这一案件材料的部门就该是失踪人员调查局。
当然,我不知道您是否已经报过案,或是别的什么人报过案。
我也不知道他们找到这辆汽车是通过什么人报告汽车库里有人扔掉这辆车的。
但是我对警察是了解的,我知道如果他们已经知道这么多,他们一定还知道得更多——特别是您的司机凑巧在警察局备过案。
我不知道他们还能再挖掘出些什么来。
于是我想到了失踪人员调查局。
使我更相信自己想得有道理的是怀尔德先生的态度。
那天晚上我们在怀尔德家里谈过盖格和别的一些事。
有一段时间只有我单独同他在一起,他问我您是不是对我讲过您正在寻找雷甘。
我说您告诉我您很想知道他现在在什么地方,是不是平安无事。
怀尔德把嘴唇一瘪,样子显得很神秘。
虽然他没有明说,我却知道得一清二楚,他所说的‘寻找雷甘’指的是动用法律机构去寻找这个人。
即使这样,在我同格里高利上尉打交道的时候,除了他已经知道的事以外我还是什么也没同他讲。
可是你却给了格里高利上尉一个印象,让他觉得我雇用你是为了叫你寻找雷甘的。
是的。
我想我是给了他这么一个印象——当我确实知道他已经着手处理这个案件的时候。
他闭上眼睛,眼皮抽搐了几下。
他闭着眼睛说:你认为这样做道德吗?当然了。
我说,我认为没有什么不道德的。
老人的眼睛又睁开来。
死灰色的面孔令人吃惊地突然射出两道刺人的光芒来。
也许我不理解。
他说。
也许。
失踪人员调查局的头儿不会是嘴不严实的人。
要不然他也就不会在那个部门办公了。
这个人非常老练、聪明。
开始的时候,竭力给我一种假象,让我觉得他对自己的工作早已腻烦,只不过是在那里应付差事。
我差点儿被他骗过了。
我没有同他玩拆棍儿游戏。
我讲了不少蒙哄咋唬的话。
我知道跟警察说话,不管我说什么,他总会打个折扣的。
对于这警察,我说什么关系都不大。
雇我们这行人给您办事可不像雇个擦窗户的临时工,您指给他八扇窗户,对他说:‘就擦这八扇,擦完就完了。
’您不知道我办一件事需要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地捣腾。
我得按照我的方式去干。
我尽了最大努力维护您家的各誉,也许我不得不违反几条规定,但是我这样做也完全是为您的利益。
我首先考虑的是当事人,除非这人不够正派。
即便遇到这种情况,我也只不过是把事情回绝,以后闭口不谈就算了。
再说,您根本没对我说,不要我去找格里高利上尉。
那话我也很难说出口的。
他微微一笑说。
好了,那么我还有什么事做错了?您的佣人诺里斯似乎认为,盖格被打发掉以后这件事就了结了。
我可不这么看。
盖格进行敲诈的那种方式一开始我就觉得大有文章,今天我仍然觉得迷惑不解。
我不是歇洛克·福尔摩斯,也不是菲洛·万斯【注】,我不指望在警察搜寻过的地方再重新寻找一遍,拾个断了尖的笔头什么的线索,破获整个案件。
如果您认为搞侦探这一行的都靠这么干挣钱吃饭,那您就不了解警察是怎么回事了。
如果说警察有时候也忽略掉点儿什么,他们忽略的可不是这类东西。
我并不是说如果让他们放手干的话,警察经常会漏掉线索。
但如果他们漏掉些什么,一般总是某些难于确定、不好下手的事,例如像盖格这种类型的人把借据送来,叫您像个绅士似的偿还欠债之类的事。
盖格干的是一桩不清不楚的生意,他随时会受到法律制裁,但是他受到一个有势力的黑社会人物的庇护。
警方对他不闻不问,也可以算是某种消极的庇护。
为什么他要进行敲诈呢?这是因为他想打探一下,您是否还受到某种压力。
如果有,您就会乖乖地把钱掏出来。
如果没有,您就不会理睬他,等着他的下一步棋。
可是确实有使您感到压力的事。
那就是雷甘。
您担心雷甘不是表面那种人,担心他在您身边呆了很久,对您很好,只是为了搞清楚以后怎样对您的银行存款耍招数。
【注】美国侦探小说家S·凡·戴恩(1889一1989)笔下的侦探——他想开口说话,但被我打断了。
即使如此,您关心的也不是您的钱财。
甚至不是您的女儿。
您对她们早就不存什么指望了。
关键在于您的自尊心仍然很强,您害怕自己对雷甘看走了眼,被他耍弄了——您确实喜欢这个人。
沉默了片刻。
最后将军平静地说:马洛,你说得也实在太多了。
你是不是还想解开这个谜啊?不了。
我已经放弃了。
人家已经给我下警告了。
警察认为我干得太没有分寸了。
正因为这样,我才决定把钱退给您——因为按照我的标准,我并没把事情办圆满。
他笑了:算了,没什么。
他说,我想再给你一千块钱去寻找鲁斯提。
用不着把他找回来。
甚至连他在什么地方也不必叫我知道。
一个人有权选择自己的生活道路。
我不会因为他甩了我的女儿而责怪他,连他不辞而别我也不埋怨。
也许那只是一时冲动。
我要知道的是,他现在平安无事,不管在什么地方。
我要从他本人那里知道这一点,如果他凑巧缺钱花,我也会满足他的要求的。
我的意思说清楚了吗?我说:是的,将军。
他稍稍歇了一会儿,身体放松,眼睛闭着,眼皮显得乌黑。
他的嘴唇紧抿着,没有一点儿血色。
他的精力已经耗尽,几乎可以说打了个败仗。
过了一会儿他再一次睁开眼睛,竭力想摆出个笑脸来。
我看我真是个太重感情的老山羊,他说,全然不像个军人。
我喜欢那个小伙子。
看来他对我是一片真心。
我想我对自己判断人的能力过于自负了。
替我找找他吧,马洛。
只要找到他在哪儿就行。
我尽力去做吧!我说,您现在该休息一会儿了。
我唠叨得太多了。
我很快站起身,走过宽阔的地板,朝房门走去。
在我开门之前他又闭上了眼睛,双手无力地垂在被单上。
他的样子比死人还像死人。
我轻轻把门关上,走过楼上的过厅,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