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予笑笑,不置可否。
侍者送来饮品,斯予接过,递了一杯给蔺芷,做了一个干杯的动作。
全然不觉气氛的凝重,仿佛两人都只是来度假一般。
蔺芷并不打断他,只在一旁冷冷地看着,不自觉地冷笑出声。
对了,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斯予问道,忽然想起什么的样子。
从这。
蔺芷摊开手心,亮出的是枚戒指。
斯予见到后脸色微变,但也无多大动作,从我第一次看见舞姿房里的鱼缸时就觉得奇怪。
但我并没留意,可是后来我渐渐察觉出了不对的地方,而这便是我们从加拿大回来那次,我从鱼缸里找到的。
小鱼喜光,而人则不容易察觉,可它们却聚集在一个角落,刚开始我以为是偶然,觉得可能是那地方氧气比较足。
可是后来我发现,鱼缸的光线和氧气都是均匀分布的,接着我便从那里找出了这枚戒指。
那吸引鱼群聚集的光,不是自然光,而是钻石反射出的光,只因戒指沉在水底从上看的人又被水草挡住了视线,才会一直被忽略。
戒指上刻着两个字母--MW。
后一个字母指的是舞姿不用怀疑,前一个我刚开始以为是钟慕伟的慕,因为舞姿的遗书提到过,她一直喊他为阿慕。
直到后来,我在你的办公室里也看见这枚戒指,刚开始我以为,你的那枚是舞姿的,而鱼缸里那枚应该是钟慕伟的,最后那次见面他把戒指还给了舞姿,结果她一气之下把它扔进了鱼缸。
直到后来我得知你的身世,知道你的母亲姓门,而你和舞姿更是已经在这里订了婚,已经不用再怀疑,这是你们的订婚戒指。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知道,我是彻底被你骗了。
斯予品了一口酒,看向前方,笑得苦涩,你怀疑了我这么久,却一直不动声色地留我在身边,让我陪着你查案,甚至是危险时向我求助,难道仅仅是为了牵制我?蔺芷皱了皱眉,而后道,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是真相。
你是凶手,却在我身边潜伏了这么久,难道不比我成功吗?斯予摇摇头,神情略显疲惫,动机呢?我为什么要杀她,我们无冤无仇,也无任何利害关系。
这栋别墅本是你们联合命名的,准备新婚之用,她死后,户主就改成了你的名字。
斯予笑了,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蔺芷,你的意思是我会为了一栋房子去杀一个人,难道你不知道她将所有的财产都交予我打理吗?当然不止这些,还有丰悦大酒店。
在舞姿跳楼事件之前,你只是丰悦大酒店的代理总经理,而丰悦大酒店真正的继承人是钟慕伟,只因他无心去酒店做事,才有了你的临危受命。
但是总有一天,他会成长,会收回丰悦大酒店,而彼时你这个养子甚或是私生子将会一无所有。
婚期将至,然而你知道你的亲生父亲刘铭传不会容忍你娶名歌手,如同他反对钟慕伟流连娱乐圈那样。
更何况这个女人还是众所周知的他另一个儿子的女友,如果他知道舞姿怀了你的孩子,这将影响他对你的看法。
无奈你只能铤而走险,而你策划的跳楼事件,不仅成功地消除了舞姿这个定时炸弹,提升了丰悦大酒店的知名度,更打垮了钟慕伟的上进心,让那些对你抱怀疑态度的董事们坚定了支持你的信心,从此你在丰悦大酒店再无阻拦。
斯予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哦!原来如此,我以前一直不知道,舞姿死了对我有这么多好处啊。
你有时间,有动机,有最好的作案环境。
舞姿对你的依赖让她不可能对你设防。
更重要的,是你说谎。
你跟钟慕伟早就认识,甚至是你介绍他跟舞姿认识的,可你却装作毫不知情,还无比镇定地跟我一起去加拿大。
你跟舞姿,第一次见面时你说你们连朋友也算不上,结果呢,你们是未婚夫妻。
案发当晚,有目击者见到你的车进出车库,可你却说你一直在朋友的酒吧喝酒,然而当叶奇找到那个酒吧时,却发现早已人去楼空,换了老板。
自始至终,你都在劝说我放弃查案。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案发后的现场照片应该也是你拿走的吧。
只有两队人去过档案室,副局长没有拿,那么就只剩重案组的人,而那次我送叶奇去警局,在半路上遇见你,你便是从重案组的车上下来,想必副局长的侄子也是被你收买的吧。
从一开始,你就在努力地让我相信舞姿是死于自杀,知道动摇不了我的决心,就只好以各种借口留在我身边,以图随时了解我查案的进度。
在我迷茫之时,是你将我的注意力引到舞姿临终时所打的四个电话上,你明知道那是无用功,甚至已经让何仲景和周文英下好套在等我。
如你所愿,我将注意力转到特殊通道上来,在我一筹莫展之际,又是你指引我将目光转向无辜的余善堂。
你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想浪费我的时间,打消我的积极性,让我知难而退。
天时、地利、人和,如果我不做点什么的话都有些说不过去了,是不是?斯予冲她眨眨眼。
蔺芷只是冷眼旁观,并不出声。
好吧。
斯予起身,伸了个懒腰,再给我最后一个自由日,明天我就跟你回去。
2最后狂欢这里的人们都很热情,虽然大家来自世界各地,彼此语言也不通,但是大家来这都只有一个目的,那便是放松。
我觉得这也是蔺警官现在最需要的。
斯予一手拎着啤酒和食品,一手抱着救生圈,一边向蔺芷介绍着此处的风土人情,名胜景观,俨然一名当地的导游。
蔺芷只是默默地跟着,不时皱皱眉头,到了此处,也不得不换上沙滩裤、拖鞋。
显然,这让她很不习惯。
虽然知道斯予不会畏罪潜逃,但是直觉告诉她,她必须跟着。
点点篝火,四处弥漫的是食物的芳香,远处的烟火,近处的歌声,仿佛置身童话之中。
在这里,蔺芷卸下了连日来的疲惫,那根自第一次进入丰悦酒店第79层开始就紧绷的神经,此刻也终于松懈下来。
安宁总是不过片刻,但是在这一刻,蔺芷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忘却伤痛,遗忘仇恨,告别过去,一切看起来似乎并不太难。
看着人群中载歌载舞乐此不疲的斯予,谁曾想到他会是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杀人凶手。
曾几何时,他是否也同舞姿来到此处,喝同样的酒,跳着同样的舞,唱着同样的歌,看着同样的夜空,许下一起白头偕老的誓言。
他是否真心爱过舞姿,从他间或的忧伤里,他是有些怀念她的,兴许是忏悔,不管怎样,是他杀了她。
蔺芷发现,虽然相处这么久,但是自己一点也不了解他,就像她从来不曾真正了解舞姿一样。
斯予把这叫做最后的狂欢,语调是惋惜的,但却并不凄凉。
偶尔会有人上来搭讪,用英文说着:东方人?蔺芷一律不予理睬,漠然地看着前方,大多没有耐心,几句话石沉大海后便悻悻离去。
最后来了一名亚洲人,先用蹩脚的中文问道:中国人?见蔺芷没有理睬便改用日文,最后是韩语,显然有些兴奋,之后便是一连串的韩语,只是还未有何动作便被斯予拉到一边,小声地说着什么,而后就见那亚洲人苦着一张脸走开。
若你多留几日,定能将这里的人都得罪光。
蔺芷并无恼怒,面无表情地瞟了他一眼,拿着斯予递来的啤酒喝了一口,继续看着前方漆黑的海面。
你会的语言不少啊。
我喜欢实用的东西,语言是首选。
而后一脸狡黠地冲蔺芷眨眨眼,知道他们叫你什么吗?神秘的东方女人!蔺芷依旧是面无表情。
斯予只是耸耸肩,仿佛早已习惯,道:可我告诉他们,只有我能忍受你的无趣。
叫舞姿什么,我是说这里的人?斯予愣了一秒,而后笑笑,眼神飘远,亚洲甜心。
她是每家每户的常客,他们并不知道她是明星,只当她是能歌善舞的天使。
亚洲甜心?蔺芷冷笑,毫不掩饰其中的讽刺,我从来不知道她原来还有蛮不讲理之外的另一面。
你这么讨厌她,为什么还要帮她翻案?我查案是为了我自己,并不是为了她。
而后转向斯予,你呢,既然这么怀念当初,又何苦害她?斯予笑笑,其实舞姿的最后一个电话是你接的,是吗?蔺芷的脸色冷了几分,转过身来面对斯予,我的事情你知道多少?我只知道她有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姐姐,没想到是你。
她很少提到自己的家人,你算她提得多的人了,每当提起时,不是语气骄傲便是破口大骂,典型的两个极端,久而久之,身边的人便当那是她的禁忌,没人敢再提起。
蔺芷说不清意味地冷哼一声:那么我们与柳忠诚的关系,你也知道?知道一些,舞姿是什么样的人,我们都知道,可能她并没有多喜欢柳忠诚,只是看不惯你们在一起,像她那么霸道的人,自然是不能容忍别人凌驾于她之上。
柳忠诚太过忠厚老实,自然是受不了她的诱惑。
她没想到会给你造成那么大的伤害,像她那样的性格,纵然是知道错了也不会悔改,这些年她一直在补偿,包括答应留给他们夫妇的那笔钱。
纵使我不知道你们最后在电话里都说了些什么,但我想她应该是抱有悔意,想与你重修旧好的。
够了!蔺芷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沙子,显然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你不用帮她说好话,她那人我太了解了,巴不得全天下都是她的,巴不得所有人都只看得见她一人。
宁愿被人一辈子误解仇恨,也不愿低下她那高傲的头。
斯予只是笑,仿佛深有同感,档案上记载你是因病休假,顺带去国外进修,但是据我所知,你所得的是幻想症。
如果这项病例被拿上法庭,那么你的话将一文不值。
我有没有幻想症,你和我都知道,就如同你知道你有没有杀人,纵使我不知道,舞姿也知道,你不可能逃脱一辈子。
是啊,舞姿知道。
斯予笑笑,一个纵身跃进海里,扑腾几下便消失在漆黑的海面。
蔺芷在岸边站了一会儿,而后转身往回走,一个走神差点被地上的衣物绊倒,定睛一看,是斯予带来的食品,还有救生圈。
蔺芷皱着眉,冲回海边,看着平静深沉的海面,内心波涛汹涌。
这些日子她经历了太多的波折,那些她本以为永远不会发生的事接二连三出现,那些她原本无比坚定的信念纷纷破灭,那些她以为不会轻易寻死的人,却总在瞬间脆弱。
她早已经经不起任何打击,连她自己也不曾发现,她一直引以为傲的沉着、冷静的心早已开始摇摆。
斯经理,斯予!回答她的仍旧是空无一人的海面,除了偶尔海浪拍击海岸的浪涛声以及远处的喧闹声,再无其他声响。
蔺芷有些慌了,她怕再看到舞姿那样的结局,终于她忍不住朝着海面大喊一声:斯予!一个身影冲出海面,出现在蔺芷面前,带着扑面而来的细小浪花。
怎么了?斯予问道。
一看蔺芷脸色不对,再看一旁的救生圈,忍不住笑道,那是我租来给你的。
难不成你以为我要自杀,我可否认为你这是在关--后面的话被截在空中,取而代之的是重重的一个巴掌。
蔺芷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3扬眉吐气恭喜!恭喜!……一路走来,听到的全是恭贺,蔺芷只能一个个小心地应对,相较于现在,她更倾向于从前无人理睬的日子。
被人羡慕、敬仰,那种生活只适合舞姿。
就算是蔺芷,最终也还是不能免俗,她仿佛已经看见了自己的前途一片光明,只因为一个案子,一个本已板上钉钉她并不想插手并且叫她深恶痛绝的案子。
就因为这个案子,她从一个无人理睬的无名小辈,一个声名狼藉之人,一跃成为警队的大红人,就连平时最为严厉的前辈也对她赞赏有加。
我都做过些什么?有时候她会这样问自己。
为一个该死之人找凶手,再将另一个人人羡慕钦佩的本是前途无量的有为青年推向断头台,而后换得自己的心安理得、飞黄腾达?她迷惑了,她不知道自己所做的意义何在。
一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她总这样觉得。
从遗书的字里行间可以看出,舞姿很信任、依赖斯予,但她爱的还是钟慕伟,以她的性格,蔺芷不认为舞姿会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人,哪怕是为了孩子。
如果只是一个意外,打掉孩子对她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既然已经决定要与斯予结婚又为何会与钟慕伟吵架?与斯予通话的三十分钟里,他们都说了些什么?以斯予对她的了解,必然已经掌握了她的精神状态,彼时只用添油加醋地刺激一番即可,又何须以身犯险?如果是为了嫁祸钟慕伟,就该赶在钟慕伟离开之后马上进行,又何必非得再耗上几个小时?除了他跟舞姿,还有没有其他人知道那条直接通道?师父?蔺芷抽回思绪,看着前面的叶奇,依旧是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但却已经能独当一面,反而是自己禁锢了他。
叶奇接着道:新的办公室已经帮你收拾好了,相关的资料也已经收拾好了放在桌上,就只等着开庭。
蔺芷瞟了他一眼。
今早叶奇似乎是唯一一个没有跟自己说恭喜的人,看他的脸色,并不自然。
叶奇小心地捕捉着蔺芷的脸色,终于是赶在蔺芷耐心耗尽之前开口:真的是斯予大哥做的吗?他看起来不像。
他给了你什么好处,你叫他大哥,以前对他有成见的不也是你吗?蔺芷似乎知道自己语气太重,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放缓语速,好人坏人不会写在脸上,你得自己去判断。
叶奇似乎不甘心,我昨天去看过他--蔺芷放下手中的笔,你到底想说什么,是他自己承认的,不是我在污蔑他。
看来我的确得佩服他,收服一个人,一夜便可以。
而后便一股脑地把桌上的资料交到叶奇手上,我要做的已经完成了,剩下的交给你。
我告诉你,这个世界上除了你的亲生父母,没人会无条件地帮你,如果你不是由他们抚养长大,那么最好连他们也不要相信。
叶奇还想说点什么,见蔺芷脸色不好却又怯懦着不敢开口,刚好碰上有人敲门,只好先退向一边。
来人稚气未脱,俨然是个还未大学毕业的实习生,只见她冲叶奇意味深长地眨眨眼,仿佛对他的处境深表同情。
谁都知道蔺芷难以应付,就连这个处世不深的实习生都知道,唯有叶奇不知死活地往里凑,个中滋味,怕也只有他自己清楚。
来人冲蔺芷一本正经地鞠了个躬,而后才道,老师,局长找。
蔺芷看了一眼她跟叶奇,而后点点头,推门出去。
直到蔺芷走远,叶奇才回过神来,狠狠地瞪了一眼身旁的人,显然对她刚刚的态度很不满,却被对方两三句好话给哄得没了脾气。
局长办公室外,蔺芷深吸了一口气,敲门进入。
乍一看到对方,两个人都是有些尴尬的,好在都不是喜欢拐弯抹角的人,也谈不上交情,自然也省去了恭维寒暄的环节,直接开门见山。
待蔺芷坐定,对方也正了正身子,先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而后才道:我说我对你从来没有过偏见,你一定不信。
局长虽然颇有一番年龄,但声音听起来却是中气十足,看上去也全然一派温文儒雅,不像是刑警出身,倒像是名政客。
蔺芷没有回答,内心有些不以为然,但也没有表态,低着头,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
不管怎样,你这次做得很好,我也会如实地向上级反映。
舞姿的案子当时是我批的,讲实话,是有些操之过急,如今查出来有问题也是好事,重要的是态度要放对了,有问题就一定要面对,绝不逃避。
但是有一点,一定要小心再小心,这次绝不能再出任何纰漏,群众可都在看着,我今天上午接的电话不下十个,全都是关于这个案子,可见它的关注度。
受害人和嫌疑人的身份都很特殊,稍有不慎便会落下话柄。
总之,一定不能松懈,做得好对我们警队的声誉将有很大的帮助。
案子我已经交给叶奇了,我想他应该知道怎么做,必要的时候我会辅助他。
对方显然有些意外,愣了几秒,而后才讪讪道,这样也好,反正你们是师徒,谁负责都一样,他也一直很敬佩你,把你当成偶像,你要多配合他的工作,不成熟的地方多指点指点,给后辈们做个好榜样。
我知道,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先走了。
说完蔺芷就起身,稍微礼貌性地点了点头,不等对方回答就已转身离开。
4众矢之的哪里都少不了八卦之人,警局也是如此。
蔺芷从局长办公室里出来之后,对这种现象深有体会。
都是那些平时闲来无事的人,终于难得有个机会可以聚在一起,当然不能错过。
三五成群,走过路过,只用手拿一本杂志,便可开始,当然,开口闭口的都少不了斯予,仿佛是迟上一些都显过时。
真看不出来他是那样的人。
年纪轻轻就有那样的成就,肯定不是什么好货色。
不会吧,他跟舞姿竟然是一对,那么岂不是白白冤枉钟慕伟?太过分了,枉我崇拜他那么久。
我早就知道了,世界上哪会有那么完美的人。
……蔺芷知道那些杂志,全都是捕风捉影,胡编乱造,管不了真实与否,只求不落人后。
那种斥责的语气仿佛舞姿就是自己的至亲,而恨不得将斯予踩在脚底,全然忘了当初也是他们,将他捧上今天的位置。
曾经的天之骄子,众人眼中的完美情人,一跃成为众矢之的,成了人人诛之而后快的杀人凶手,之中的落差可想而知。
蔺芷已经不想再发表任何评论,生死面前,这些小伤小错,是多么的微不足道。
蔺芷知道肯定会有人来找自己,却不想第一个来的竟是易萌。
鉴于她的身份,当然不能直接进去找人,只能戴着大墨镜,装备好了躲在车内,看见蔺芷这才快速地迎了上来。
看上去等的时间像是不短。
对于她,蔺芷还是觉得难得的,她这样的身份,又是这样的非常时期,人人都巴不得对斯予敬而远之,像她这么不知死活地往上凑的人,少之又少。
我知道现在的时机有些不对,但我劝不住我自己。
谈话一开始,她便迫不及待地告诉蔺芷。
蔺芷看了看她,没有回话,于是她接着道:虽然我没有确切的证据,但我知道,凶手肯定不是他。
蔺芷不能再沉默,我了解你的心情,但是你要知道,很多时候我们并不能按一个人的过去去判断一个人。
他过去做了什么,并不代表他将来不会做什么。
我知道蔺警官的意思,但是斯经理不一样,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全世界的人都可能是凶手,但他不是。
蔺芷挑挑眉,并不以为然,你倒很了解他。
易萌笑了,颇为无奈,那个时候我跟舞姿公开出手,被前经纪公司雪藏了一年,前途渺茫,生活落魄,我甚至以为我的人生就这么完了。
你知道的,年轻漂亮的女演员多的是,谁会花力气去捧一个过了气的,特别是名声还不好,很多的公司都忌讳这些。
是斯经理帮了我,供我吃住,帮我四处游说,找了现在的这家公司。
虽然跟之前的公司之间都是互相仇恨,但还是有合同在身的,知道我要走,前公司故意刁难,新公司不愿冒这个险,是他出钱将我赎了出来。
刚开始我也认为他是别有用心,我甚至做好了思想准备。
但是他没有,除了上次与你会面,他甚至从未主动找过我。
我唯一能想到的他那么做的理由,就是为了替舞姿赎罪,他觉得是舞姿导致了我与公司的反目,进而被雪藏。
但是你也知道,他完全可以置身事外。
现在你知道了,是他帮了我,成就了我的今天,但是同样的话,之前我从未跟任何人说过。
我拿了那么多的奖,每次要感谢那么多的人,却从未感谢过我最该感谢的人。
他也不同意我那么做。
那样的人,完美得像个圣人,又岂会去杀人。
蔺芷沉默了,她不知道她还能说什么,她完全相信易萌的话,也相信斯予是做那种事的人,但是那又能怎样,她改变不了证据,改变不了他的供词,木已成舟,她回天乏力。
易萌以前也说过,纵使像舞姿那样的人,也不能保证她不会自杀。
现在也一样,纵使是斯予那样的圣人,也不能保证他不会一时意气用事错手杀人。
易萌失意而去,但是临走时她说:我不会就这么结束的,如果这个时候我还不去做点什么,我会后悔一辈子。
5一蹴而就第二位到访的人蔺芷也只与她有过一面之缘,那便是丰悦酒店的前公关经理--关心眉。
这位斯予生母的生前好友,又是看着他长大的人,来访的目的不言而喻。
本来是一心归隐之人,这个时候也不得不重出江湖,心中滋味,旁人亦能晓上一二。
蔺芷记起前些日子霍筠妍的自杀,那个时候余善堂还在抱怨自己走得太晚,挪到这时,他就该庆幸自己走得多么及时了。
当然,若是别有居心就该另当别论,万幸的是,有了林舒,他已再无那颗好战之心,否则以他的耐心与隐忍,丰悦酒店必是水深火热。
好在关心眉也曾是长袖善舞惯了,再战时已是轻车熟路。
丰悦酒店有她,还不至于兵败如山倒,然而,纵使她有通天本领,抓不住问题的症结所在,依旧于事无补。
丰悦酒店的症结是斯予。
丰悦酒店是在斯予手上崛起腾达的,他便是丰悦酒店的活招牌,他的经历便是丰悦酒店的文化,他倒下了,丰悦酒店的未来可想而知。
蔺芷见识过关心眉的功力,谈不上字字珠玑,句句锦绣,却也总能找到方法让你心服口服。
蔺芷没有胜算与她做口舌之争,好在这也不是对方此行的目的。
我无意动摇蔺警官的决心,也并不是来左右蔺警官的判断。
而仅仅是以一个师父的身份来关心一下我的徒弟,你可以称之为说情,虽然我更宁愿叫它普通民众的探访。
简单的一席话,便足以叫人放下防备,心灵相亲。
然而,蔺芷毕竟是有见识的人,能说会道的人更是不少,还不至于因为这些就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而后倾囊相授。
对方接着道:你知道,想找一个自己满意的徒弟并不容易,更何况还是你看着长大的,他的一切脾气、秉性你都知道。
最重要的,他做事总能让你满意。
余善堂是我介绍进丰悦酒店的,我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但我一点也不担心。
我早已不再年轻,大半生的机关算尽,也已经操劳够了。
老一辈的较量已经结束,是时候看他们年轻人的了。
没有危机又怎能进步,人总要在逆境中成长,丰悦酒店的世界虽小,但却不能掉以轻心。
我就是要让斯予知道这一点,因为我不想斯予步他母亲的后尘。
最后你也看见了,斯予做得很好。
蔺芷有些不明白她跟自己说这些的用意,因为这跟眼前的案子并无关系。
纵使斯予再优秀,也不能成为他为自己脱罪的理由。
我明白你的良苦用心,也知道斯予那样的人才有多难得,但是我不是法官,无法为他酌情减刑。
对方笑了,你错了,我早说过,我不是来左右你的判断的,只想找个人谈谈心。
这些话憋在我心里那么多年,我做梦都想把它讲出来,所以,请你给我这个机会。
蔺芷无奈地摆摆手,做了一个请继续的手势。
对方这才继续道:因为他母亲的关系,斯予从小叫我阿姨,后来他进了丰悦酒店,连阿姨也不再叫了,跟着他们叫我关姐。
虽然他从未说出口,但我知道,在他心里,一直都是拿我当母亲的。
我也一样,我并无子女,也无这个打算,便是把他当做自己的亲生儿子了。
有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很失败,因为他太乖了,什么事都能做得很好,我找不出一丝做母亲该有的烦恼与责任。
他一直很听我的话,除了在舞姿这件事情上。
我想我之前也跟你说过,我并不像他们一样讨厌舞姿,但是喜欢是一回事,准许自己的儿子与她亲近又是另一回事。
我早知她很麻烦,是客人我无所谓,是朋友就有些过了,但是斯予执意那样,我也无法阻止他。
我想之所以到现在他还愿意与我亲近,除了基本的尊敬之外,更重要的是我从来不会要求他做什么,更不会干涉他的决定。
那时候,因为他们的一句话,他便要辍学来丰悦酒店,其实我是不赞同的。
那些人,说是白眼狼也一点不为过,做得好他们不懂感激,做得不好便是死路一条。
谁都看得出来,他们只是利用他,等待时过境迁,再将他甩到一边,他们敢这么做,也是看准了他没那野心。
但他有自己的想法,我只能尽可能地帮他。
他的母亲将自己的青春给了丰悦酒店,给了刘铭传,无怨无悔,他便希望自己也像她一样。
他母亲的固执,被他完全遗传去了。
说起来有些好笑,我姓关,她姓门,经常有人笑说我们生下来就是要做好姐妹的。
她早早地便去了,害我只能把我未完成的姐妹义气全用在她儿子身上。
我不知道那个时候她是怎么教育他的,自我看见他时,他便已经开始自己的事情自己担当了。
她仿佛早知道自己要死,从来就是拿他当大人来养。
我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在舞姿身上,他看见了不同的自己,是因为她,他才知道也有人可以这样活。
他们是两个不同的极端,一个肆意妄为、事事以自我为中心,一个万事周全、时时为他人着想。
他放纵舞姿,就像是在放纵另一个自己。
当然,我并不希望他太过压抑自己,但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说,这并不是好事。
看看现在,我的噩梦应验了。
蔺芷似乎知道了她的用意,打着亲情牌,从心底来软化你,从来都是他们公关最擅长的。
谁还能没有博爱仁慈、多愁善感的一面,只要剂量够,方法对,他们总能成功。
连蔺芷这样的铁石心肠也招架不住了,不是吗?蔺芷问她:那你想让我做什么?证据真实与否,我不想知道。
我们都是女人,站在我的角度为他想想,他不可能杀舞姿。
我会好好考虑的。
蔺芷说着,将来人送至门外打车。
6四位红颜正当蔺芷松了一口气,收拾好心情,准备驱车离开之际,却看见了一个蜷缩在角落里的久未谋面的身影。
是那个小卖部的女孩,舞姿的歌迷,斯予曾经的他乡故知。
蔺芷关上车门,缓步走到她跟前,试探着问:你是来找我的吗?对方似乎是蜷在那睡着了,听见有人说话,这才揉了揉蒙眬的双眼抬起头,见是蔺芷赶忙站了起来,却是抵不住一阵眩晕,向后倒去,幸得蔺芷及时伸手扶住。
低血糖的症状,对于这个年纪的人,却也是常见的,不会有何大碍。
蔺芷将她领进屋内,给她冲了杯糖水。
女孩接过杯子,不好意思地笑笑,可能是蹲太久了,头都晕了。
蔺芷点点头,突然又想起点什么,问她:你晚上可要上课?女孩放下杯子,今天周五,晚上不上课。
你是怎么找到这的?女孩挺直了腰杆,规规矩矩地坐着,而后才道:我去丰悦酒店了,我只有你在那的地址,想打电话又怕电话里说不清。
那的姐姐告诉我你已经不在那了,又跟我说了这个地址,于是我就找来了。
可我不敢进来,只好在外面等,一直等不到,还以为你已经走了,谁知道后来就那么睡着了。
怎么会想到来找我?蔺芷问她。
说到这里,女孩停住了,低着头不说话。
也是为了丰悦酒店的经理斯予,是吗?一批又一批的人,全都不是等闲之辈,蔺芷有些倦了,但她尽量柔声道。
对方这才鼓起勇气点点头,他怎么可能杀舞姿,他是那么好的人。
你有多了解他,你们最多只不过几面之缘,每次不会超过一小时。
这个社会很复杂,很多的时候,我们不只要用眼睛去看,我们还要去听,去想。
想要真正看透一个人,却是连我也做不到的。
对方急了,站起来大声对蔺芷道:可我就是知道,他不可能杀人。
这次蔺芷没有打断她,而是听着她继续说下去。
我想考音乐学院,我想像舞姿一样,做一名歌手。
我知道你怎么想,又是一个想出名想疯了的人。
可是要知道,我这么做并不是为了出名,也不是要让那么多的人崇拜我,迷恋我,我就是想要跟舞姿一样,过自己喜欢的人生。
我知道,有些人是为音乐而生的,舞姿就是,她也经常那么说,她愿意把自己的一生都献给音乐。
她的情人,只有音乐。
我希望能成为她那样,能够给他人带来美好憧憬的人,像她那样用自己的努力,去装点他人的生活。
虽然说出来连我自己也觉得有些可笑,但我的确是那么想的,我喜欢唱歌。
但我妈并不同意,她觉得那太不现实,在她看来,我这么大的女孩子,就该好好读书,考个大学,找份安定的工作,而后嫁人。
可斯予不一样,他支持我,只有他愿意听我说这些,也只有他,听了之后不会笑我。
他甚至愿意帮我去劝服我妈,虽然有些困难,但他真的做了,还不止一次。
他知道读音乐学院要考试,而我基本功太差,于是专门找来了音乐老师为我补习,这是平时我想都不敢想的事。
一个连舞姿的歌迷都会这么竭力去帮助的人,怎么可能会去杀舞姿?蔺芷没有说话,破天荒的,当女孩用那样的话语去评价舞姿时她没有不屑一顾。
她必须承认,对于舞姿她有些苛刻了。
纵使舞姿本人无意如此,但她的确也曾给过无数人幻想与希望。
蔺芷质疑她对音乐的热爱,但却无法质疑她的这些歌迷们对音乐的追求与执著。
舞姿说过,这辈子,她有一个最需要感谢的人。
以前她一直觉得自己是被上天抛弃的人,是他不止一次地救了她,给了她生存下去的希望,只有他一直不求回报无微不至地关怀她,给了她活下去的意义。
她不会爱他,更不会要求他来爱自己,因为情人总会分手,总会陌路,而她想一辈子跟他在一起。
虽然她没有挑明,但我知道,那指的就是斯予。
只有真心为他人付出的人,才会收到这样的评价。
斯予就是那样的人。
送女孩回家后,蔺芷回到小旅馆,简单的洗漱之后便早早地上床睡下,她是真的倦了。
从她第一次踏进丰悦酒店的第79层,第一次着手舞姿的案子开始,她就再无停歇,不管是思想上还是身体上,她都已处在超负荷状态。
纵使她现在将案子全权交给叶奇,也仍旧摆脱不了这没完没了的纠缠。
不管最后结果如何,这一切,怕是都要像烙印一般深深植入她的心里。
她不得不去想斯予。
是的,她并不了解他,他那总是笑意满满的面容背后总有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
甚至是像她这么冷面无情的人,也都快被感动了。
想让他下地狱的人多的是,但为他说情的人却也不少。
易萌、关心眉,甚至是那个小卖部女孩,那么多的人愿意为他赴汤蹈火。
当红歌星舞姿当他是精神支柱,著名影后易萌当他是天生的圣人,女强人关心眉将他视如己出,心怀梦想的小卖部女孩当他是活雷锋。
就连钟慕伟,本该是誓死对立的人,也都愿意与他亲近。
再这样下去,蔺芷都该怀疑,他到底是神还是人了。
四位红颜,三种年龄,一派的老少通吃,无人抵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