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经理回过神来,换上专业的态度,说到这个话题时掩饰不住眼神中的兴奋,当然,他是我见过的最棒的老板,是天生的领导者。
他上了这期《经济杂志》的封面,你若感兴趣,可以去找来看看。
是吗,我想我会的。
蔺芷将手指抚上窗台,在心里估摸着它的高度,再转向窗户玻璃,轻轻用手滑了一道搁回眼前,随意捻了捻,有灰,并不干净。
她是从这里跳下去的?蔺芷问道,不等回答便跃上窗台,像是在模拟着当时的场景,就在这里,看着繁华夜景,滚滚红尘,感怀身世,顾自怜悯。
一边抽烟一边徘徊,思考着要不要跳,怎么跳,何时跳,从九点到十一点,终于在十一点零三分的时候纵身跃下,之间没有任何人来过,是这样的吧,余经理?差不多,之前她的绯闻男友来过,两人发生了争吵,不过他八点多的时候就离开了,有目击证人和录像。
舞姿小姐对他用情很深,可他似乎还不想安定,外界推测是他们的争吵导致了她的自杀,警方也是这样定案的。
由于舞姿小姐身份特殊,舆论压力很大,很快便结了案。
听说当时有很多人怀疑是他杀的,是吗?这个我不太清楚。
余经理笑笑,不着痕迹地退向一侧。
有烟吗?有。
余经理愣了一秒,而后赶紧递上,有些错愕,却也只是在心里嘀咕着这警官的办案态度,不敢出声。
接过对方递来的烟,点着深吸了一口,蔺芷再次把目光转向窗外,这个楼层是没有监控设备的,是吗?是的,蔺警官,因为建的时候就没考虑这一层要用来营业,因为另一边是我们总经理的办公室和会议室,不过会议室很少用,因为那里只有股东才有资格进去。
听着他略带酸意的回答蔺芷似乎很是玩味,你来这工作多久了,案发的时候你在吗?余经理耸耸肩,我才来这工作半年多一点,严格说来,这是我第一次进这间屋子,说实在的,感觉不太好。
蔺芷笑了,露出她进这屋里后的第一个浅淡的笑容,笑容过后的样子却更是冷了几分,让一旁的余经理不由得一个寒战,在心里暗自琢磨:这样的人,真是天生一块警察的料,不用严刑拷打,随便一个眼神,都能吓得你哆嗦,还不有什么招什么。
可你好像对事情的经过很了解。
余经理急忙收回心神,虽然不知道这位女警官的来头,但看她的架势,也不敢有任何怠慢,不知她这么问究竟是何用意,但是小心一点总是不会错,职业经验也告诉他,这个人,怕是不太好打发,任何一个在这工作一周的清洁工说的可能比我都要绘声绘色,那件事很轰动,纵使已经过去一年了。
蔺芷点点头,走到窗台的外沿,来回踱步,最后停在稍微中间一点的位置,低头看着脚下依稀的马路,依旧是面不改色,全然不顾旁边的两个人已是脸色惨白。
像是感慨,更像是自言自语,79层,她还真是有勇气,你说她跳下去之前有没有想过摔下去之后会变成一摊烂肉?旁边的余经理打了一个寒战,似乎对蔺芷的这种比喻不太认同,却是有苦不能言,笑得颇为无奈,我不知道,不过她应该不至于胆怯,她以舞蹈出名,平衡能力自然是一般人所不能及的,还听说她生前最爱的运动是蹦极,这个高度,怕对她只是小菜一碟。
蔺芷挑挑眉,不置可否,向窗外扔下了吸了一半的烟头,看着它在空中飞舞,缓缓降落,直至变成一个圆点。
而后收回目光,从窗台上跳下来,从79层楼跳下去的这支谢世之舞,怕是比她生前跳的任何一支舞都要美。
旁边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一个感到莫名其妙,另一个不动声色,却都没有开口搭腔。
蔺芷对旁边一直在勤快做着笔录的年轻男子使了一个眼色,缓缓舒了一口气说:今天就到这里吧。
再等等吧,我刚接到电话,我们总经理正赶过来。
余经理迎上来,嘴上客套地挽留,却也不难发现松了一口气的模样,看了一眼四周,仿佛对这里还心有余悸。
蔺芷很能理解他,放谁在这么个出过人命的地方待着都不会好受,下去等吧,这里阴气太重。
不用了,我已经到了!2死者已矣蔺芷循声看向来人,门外那穿着休闲西装、打着亮色领带一脸笑意的男子,除了丰悦大酒店的总经理还会是何人。
只见他低着头对身边的女秘书小声说了些什么,而后就见那女秘书涨红了脸,嗔怒地推了他一把,然后一脸羞涩地逃开。
而后他扬起脸,似是很开心的样子,与蔺芷的目光相对时也藏不住其中的浓浓笑意。
却是那样一个眼神,使一直阴冷昏暗的房间仿佛也亮了许多,看来余经理的崇拜也不是全无道理,他的确是天生的领导者,轻易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轻车熟路地打开了房间的水晶吊灯,毫无余经理那股畏惧之色,一边走一边说,带着一丝刻意的狡猾与玩味,警察也会怕这些吗?问的是刚才蔺芷嫌这阴气重的事。
是活人都怕。
蔺芷轻声道,不动声色地掩饰了对来人轻佻主动的厌恶,却也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只得脱下白手套,向来人伸出手,你好,斯经理,在下蔺芷,多有打扰。
为美女效劳是我的荣幸。
出乎意料的,他握着手,轻笑着看了蔺芷一眼,送到了嘴边,亲吻了一下后才放下,我没有冒犯蔺警官的意思,只是出于好奇,还望蔺警官不要见怪。
蔺芷没说什么,也没有过多的表情,收回手插进口袋,转身看向别处,斯经理多虑了。
一年多了,警方怎么会突然对这件案子又有了兴趣,有什么新的线索吗?斯予扫了一眼四周,收起调笑的面孔,无谓地耸了耸肩,而后问道,全然一副无事闲聊的口气。
自然是有需要才会重新调查。
我刚刚大体看了一下,倒没发现什么大的线索,一切跟资料记载的差不多,线索要是那么容易被发现,也不会等到现在。
那么当初结案的时候,蔺警官可曾参与?没有。
蔺芷说,顿了顿,又补充道,我是听到质疑的声音,经过多方考虑后才来这的。
质疑的都是她的歌迷,当然这能理解,谁也不愿相信他们一向坚强独立的偶像会以这种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对于他们来说,这就好比恒星陨落。
斯予说得一派轻松,随意的脸上看不出真实想法。
那么你呢?蔺芷突然转过身来,看向斯予,你又是怎么看待这件案子的?斯予笑了笑,迎向她的目光,你在自寻烦恼。
从何说起?她自杀,不会错。
你凭什么如此肯定?至少我亲身经历,比你们都接近真相。
可我要的是百分百的真相,而不是接近。
蔺芷说着,而后翻起了外套的衣领,今天的调查就到这里吧,可能以后还有更多需要你们配合的地方,若是给你们造成了不便,还望多多担待。
乐意效劳。
斯予轻笑着看了一旁的余经理一眼,仿佛在说,早知道会如此。
便领着一行人向房外走去,到达电梯口时却又忽然停住,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一脸懊恼地看向蔺芷,不好意思,我可否看看你的证件?蔺芷抬眼看了看他,又回头看了一眼走在最后的年轻同事,示意他送上证件。
斯予快速地扫了一眼证件,马上还了回去,很不好意思地笑着,我只是想确认一下,希望没有冒犯你。
没关系,是我们唐突了,之前就该跟你联系好才是。
斯予摇摇头,扫了一眼一旁电梯显示上不断攀升的数字,离到达所在的79层还是有一定的距离,于是又开口道:冒昧问一句,您是她的歌迷吗?我是说舞姿。
不是。
蔺芷干脆地答道。
我看也是,因为你看起来似乎并不悲伤,她的那些歌迷来时,没有一个不是哭着离开的。
蔺芷轻哼一声,把目光转向他,那么你呢,你可是她的歌迷?斯予愣了几秒,似乎正在思考措辞,而后道,我们是朋友,如果不算我高攀的话。
是吗?可我好像也没有看出你的悲伤在哪里。
斯予笑了,本人觉得在初次见面的女士面前展现悲伤似乎不太合礼数,如果不是有心要吸引她注意的话。
蔺芷暗自皱了皱眉,恭维的话已到了嘴边,这么说来斯经理还是一个绅士,可是出口时却又变了味道,没人会愿意和死人攀关系,只有撇清关系。
便大方地跨进电梯,一脸的正色,我不是在说你,还请斯经理不要误会。
斯予笑笑,摇了摇头,我还有事,恕不远送。
余经理,记得帮蔺警官和叶警官叫车。
他还想说点什么,后几个字却是被电梯门关在了外面,低头自顾咧了一下嘴角,大步朝另一个方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3活者难逃他可疑吗?看着一旁闭目养神的蔺芷,那名与蔺芷一起去丰悦酒店的年轻人--叶奇小声问道。
蔺芷没有回答,睁开眼把目光落在手边的杂志上,正是那期以斯予为封面的杂志。
拍得不像是财经杂志更像是专门介绍时尚新秀的娱乐周刊,封面上只见他侧倚在复古的沙发里,有一半隐藏在黑暗里的是他玩味的笑脸,黑色的衬衫领口微开,透着不经意的风情与性感。
报道的开篇是这样说的:我太兴奋了,这个足以叫所有女人失声尖叫的男人此刻就坐在我的面前,天知道我多希望他能把他的领口再开低一点,可我怕我的摄影师会忍不住流鼻血。
尽管回去以后会有被碎尸万段的可能,但我还是庆幸自己有着前世修来的福分,才能获得这个采访的机会。
有一点毋庸置疑,只要他向你露出一点点他坏小子般的笑容,任何人都抵挡不住,只能乖乖弃械投降。
而且他上周刚刚获得我市杰出青年的称号,并且正在着手筹办自己的教育基金……恶劣的男人,低俗的女人,却是世人趋之若鹜的。
蔺芷合上杂志,把头靠在沙发上,采访报道里并没有什么重要的内容,一味的好话与赞赏,看着会让人感觉作者不像是一名有口皆碑的业界前辈,倒像是斯予经纪人的助理。
那人真有那么大的魔力,谁也逃脱不过吗?她怎么没看出来。
不过也难得这样的成功人士,没有一丝的目中无人,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直起腰坐好,把杂志递给一旁的叶奇,现在我还没法排除任何人,我需要更详细的资料,你知道的--档案。
我明白。
叶奇点点头,不着痕迹地把杂志插入自己的文件之中,资料室有我的死党,不过拿出来可能有点困难,只能是复印件,我会尽快办好。
嗯。
蔺芷点点头,把目光落到茶几上的一沓文件上。
最上面的是舞姿的个人简历,附有一张照片,一年前刚做的新造型,剪的是清爽短发,冷着面孔,一副英姿飒爽的模样,现在看来也还透着新意,没有一丁点想要寻死的样子。
谁又曾想,这个一直以张牙舞爪的强硬形象深入人心的美貌女歌手,最终会选择用这样一种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蔺芷匆匆扫了一遍就进入了下一份资料,依旧没有特别重要的信息,都是从网上截下来的,除了八卦还是八卦,随便在街上拉一个她的歌迷也能背出来。
也有人说她太目中无人而得罪了不少人,但是在娱乐圈,红便是硬道理,被得罪的人也只有忍气吞声,而在她死后一边人前抹泪,一边背后叫好。
说她痴情,蔺芷是不信的,说她自杀,蔺芷更是不信,重要的是证据,对于这点蔺芷比谁都清楚,一年前都没有查清的案子,一年后又谈何容易,倒不是非查出真相不可,只是不想总觉得欠她什么。
另一沓照片是关于钟慕伟的,那个传说中风流成性却又迷倒万千少女并最终惹得舞姿为其跳楼的男演员。
他就长这样吗?蔺芷轻哼一声,的确,从照片上实在是看不出来他有什么资本值得别人为他跳楼。
那是近照,一年前的照片在这。
叶奇递上另一张照片。
两张照片一对比,连平时少有表情的蔺芷也感叹不已。
原来一年的时间可以让一个人的变化如此之大,可以使一个人人追捧的美男子突然间老上几十岁,变成一个邋遢的庸俗大叔。
一年前,纵是一件破牛仔,穿在他身上也别有味道,或堕落或颓废,总之人们想到的只会是个性、潮流。
而如今,怕是金子、银子堆在他身上,也难掩那满脸的沧桑与厌世。
他现在还演不演戏?蔺芷问道。
早就不演了,舞姿的事情对他影响很大,大多数人都把她的死归结在他身上,在娱乐圈他是混不下去了,半年前,他移民去了加拿大。
因为相隔较远,又没了新闻价值,跟拍的人自然就少了,这张照片还是舞姿逝世一周年纪念的时候有家周刊特意赶去偷拍到的。
自是有不少人唏嘘不已,但也没持续太久,娱乐圈新鲜事太多,又有多少人会围着一个已经死去的人紧追不放。
死者已矣,活者难逃。
死了的人纵使有再大的错也可以得到原谅,活着的人却要背负她留下的一切罪孽。
她的自杀,不光毁了她自己,还毁了这个本来前途无量的年轻人,档案上写着他才二十三岁,可看上去,像是一只脚已经陪她踏进了棺材。
若这是报复的话,怕是再没比这更好的方式了。
4谁喜谁忧对了,她的经纪公司跟她关系怎样?蔺芷突然合上资料问道。
还行吧,至少看起来是这样,真正的内幕谁又知道。
叶奇答。
抱着这么一棵摇钱树,怕是有苦也不敢言。
蔺芷轻哼一声,无奈地摇头,似是在替那家经纪公司头疼。
如此我行我素又口无遮拦的艺人,要不是看她风头正劲,有谁会捧她,签她的钱不会少,成本总是要拿回来的。
在发行新专辑的当口跳楼,倒也是会选时间,成就了一个完美的炒作,让经纪公司既成功地甩掉了一个烫手山芋,又可以狠狠赚上一笔。
你的意思是经纪公司也可疑?蔺芷摇摇头,再怎么令人厌恶的艺人,最多也不过是不听话,还不至于上演买凶杀人的戏码,要是那样的话,让她完成了最后谢幕的演出岂不是更好,让宣传了那么久的世界巡演变成追悼会,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这么做吧。
不过也难为了那些人,本来卖出去的票都是要退的,最后不知是谁在网上发了一个帖子,号召把这最后一张票留作纪念,如此倒也鲜有退票的人,最后又找了几个当红的艺人,硬是把演唱会变成了追悼会,哭哭嚷嚷,票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歌迷从来都是最痴情、最无私的,而且人都死了,再大的恩怨也都过去了,记得的,也都是她的好,于是哀悼会上的好人缘也是空前绝后。
逝世一周年的纪念碟、精选碟,到现在还在排行榜之列,说起来,倒是死亡成就了她事业的最高峰。
还无端地冒出一个生前挚友,在演唱会上泪洒全场,大肆怀念,载歌载舞,风光无限,成功上位。
虽然后来也有歌迷指出,舞姿根本不认识她,也没在公开场合提过她,一段时间避嫌低调之后,便有了一封舞姿写给她的闺密邮件,有经纪公司为证,流言自然是不攻自破。
如此话题有了,人气有了,再接手舞姿留下的广告代言,接下电影角色也就没什么稀奇了。
虽然对经纪公司来说,最后不但没有折本还赚了,但风险还是有的,广告商那边就没有歌迷那么好说话了,减酬是肯定的,电影的拍摄尺度也会大一些,一些还未成熟的议程也不得不提前。
如此仓促行事,只怕他们也是受害者。
不过这种事,该是在当初签她的时候就该料到,只能说愿赌服输,尽量把面子上的事情做得好看些。
要说可疑,我倒更倾向于这个人。
蔺芷从文件中抽出一张照片,递给叶奇,接着道,两个人公开大打出手过,又跟同一个人传过绯闻,同样是张牙舞爪、不择手段的新新之人,怕是连性子也一样,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舞姿死了,笑得最欢的该是她了。
照片中的人美貌谈不上,古典气质倒是勉强能为她加得几分,勾人的是那双单凤眼,占去了脸上的七分神气,对于艺人来说,这既是亮点,也是败笔。
她曾经一度跟钟慕伟走得很近,时间倒也不长,只是还没有所发展就被舞姿甩去一个巴掌,场面甚是难堪,与钟慕伟的那点暧昧也就不了了之。
你是说易萌,她当时正在拍一部大制作的电影,人在国外。
我也不是说一定是她。
全世界都知道她们不和,她也不至于那么不理智,只是应了一句亲者痛,仇者快罢了。
换个角度说,如果是她,跟她在不在国外也是没有关系的,这种一线工作自然轮不上她,光是那个多次表达爱慕却又不得法的富商,为博美人一笑而头脑发热也不是不可能。
这种例子怕是随便一本八卦杂志上都能见到,早已见怪不怪。
叶奇没再说什么,仔细地在笔记上做着记号。
好了,你回去吧,晚了怕是打不到车。
蔺芷看了看表,然后道。
停了一会儿还是加上一句,有可能帮我联系一下她的经纪人,我想跟她聊聊。
你是说舞姿的还是易萌的?叶奇问道。
你说呢?蔺芷扬起眉看着他,并不像是责备,却是让叶奇出了一身冷汗。
知道了,只是她现在都在国外发展,怕是不太好约。
叶奇暗自吐了吐舌头,吞吞吐吐半天,还是问出了在心里酝酿许久的话,你不跟我回局里吗?至少把假给销了。
蔺芷皱着眉,顿了顿,道:我没法以这种方式回去,我想你也明白。
叶奇点点头,嗓子里哼哼唧唧的,想说什么却又不敢开口,师父--蔺芷赶在他之前打断他,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如果有问题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我知道,我是想说,你能来找我,我很开心,至少你把我当成是可以信任的人。
蔺芷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低头继续看文件,半天还没见到动静,才不得不说,你是我第一个徒弟,也是唯一一个,我自然要靠你。
现在回去吧,帮我把门带上。
叶奇不再说什么,轻轻带上了房门,小心翼翼地从屋子里退了出来,仿佛直到这时腰才直了一点,却是不由得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