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原康子让托鲁培库和世津子进屋,并小心翼翼地关上里面的隔扇。
那房间被人看见可就麻烦了,里面是堆满黑市物资的小仓库。
看世津子的表情,是勉强跟着托鲁培库进屋的,躲躲闪闪,踌躇不安。
江原家子用多少有点捉弄人的目光看着她说:我看见过你。
嗯,我在达米尔那幼儿园工作,也在教堂见过大姐。
世津子恭恭敬敬地坐着回答。
不,我看见你可不是在教堂哟!是在比教堂还要好的地方!世津子歪着脑袋问;那是哪儿?就是上次联欢会哟!什么,原来是这么回事!她好像回忆起什么来,用手遮住脸,当时我也见到您了,因为常见到您也就不知不觉地错过了向您问候的机会,谨此致敬。
她向江原康子低下脑袋。
少女味十足的动作,让江原康子产生了一丝嫉妒。
是的哟!不过,我是在你没察觉到我的地方看到你的哟!你知道你当时在哪里吗?哎呀!世津子的眼神似乎在思忖。
是登上油壶后山的时候哟!你不是和托鲁培库先生一起去山里的吗!那后来怎样啦?江原康子毫不留情地问。
一听这话,世津子满脸通红,困惑的眼神移向正在一旁跷二郎腿的托鲁培库。
哎呀,您看见了?世津子回答江原康子,什么也没有啊!我只是和托鲁培库神父在那一带散步而已。
说什么啦?江原康子笑嘻嘻地问。
我问了他关于《圣经》的话。
在那种景色里聆听上帝的教诲非常浪漫。
江原康子歪着厚嘴唇笑着回答:那时就你们两个真是太好了!是吧?托鲁培库先生。
托鲁培库的表情稍有点尴尬,似乎还没有习惯这样的问答,只是善意地微笑而已。
托鲁培库先生,江原康子似乎蛀齿在疼痛,揉了揉腮帮说,如果上帝说不需要去山里,这幢住宅里也可以呀!今后你就常常把她带来吧!哎,大姐,今后可以拜访您吗?世津子在一旁问。
当然可以。
江原康子大声回答,不要有什么顾虑,这里就我和毕里艾先生在一起合译《圣经》。
不过,我俩在工作时请你们不要打搅,其他不管什么时候都行!她一边看着年轻姑娘一边说。
谢谢。
突然,两个人的说话间插入不成熟的日语。
托鲁培库微笑着答谢。
在她俩最初的心理较量上,这谢谢两个字发挥了作用。
哎,托鲁培库先生。
江原康子朝着年轻神父说,你刚才把她留在车上,独自一人站在院门口有什么事吗?是为了这身衣服。
托鲁培库的纤长手指抓住身上的黑色长袍给江原康子看,而后低下脑袋说,毕里艾神父在这里换衣服,也请允许我在这里换衣服好吗?怎么,原来是为这事,行!江原康子点点头,表示同意,毕里艾先生么,常常把长袍放在这里,因为我要把它拿到洗衣店去。
你穿着这身长袍大概不适合跟世津子小姐约会吧?哎,不管什么时候,我都给你保管。
谢谢,谢谢。
托鲁培库不停地致谢。
哎,托鲁培库先生,今后你就带她来!是啊,虽说毕里艾神父在这里,但他在教会里是不会对任何人说的。
是的,我会让他同意你俩这件事的,别担心。
接着,江原康子的视线转向世津子:世津子小姐,你也不必介意来这儿。
毕里艾神父不在的时候,我是孤家寡人一个。
两人刚才的较量似乎和解了。
只是邻居多嘴,要小心哟!希望来时尽量不要显眼。
她皱起眉头,唉,这附近就是这样,讨厌极了!什么都说,说我干黑市买卖啦,说我是毕里艾先生的情妇啦等等。
我过去还到附近走走,现在根本就不出门,也没有人来我家,你如果和托鲁培库见面,可以使用我这住宅。
江原康子看着年轻的世津子说:你一走是富人家出身吧?为了信仰去了达米尔那幼儿园是吧?也不是什么富人家,只是……世津子彬彬有礼地答道,为了信仰去达米尔那幼儿园工作倒是真的。
是吗?佩服。
江原康子摆出大姐的威严问道,过去在哪里?在大阪。
是半年前来东京的。
啊!江原康子稍稍瞪大了眼睛,那,你在东京是一个人?不。
世津子摇摇头,婶婶家在东京,我跟她住一起。
原来是这样。
江原康子听了这一回答,目光猛地移向托鲁培库,那,托鲁培库先生,你随时都可以见到这姑娘吧?如果住幼儿园,出门不方便。
如果从婶婶家去幼儿园,见面机会就多了。
像你没关系,就是深夜回教堂也没关系吧?江原康子喜欢追根刨底,只要盘问一开始,则打破砂锅问到底,此刻视线又返回到世津子身上:你婶婶家是做什么买卖的?不是买卖。
我叔叔在一家公司上班。
江原康子问;他一定有相当的地位吧?其实,江原康子是用相反的意思问那情况,期待对方回答说叔叔是普通职员就要退休了。
不,也不怎样。
他只是一家公司的高层干部。
出乎意料的回答让江原康子感叹地说:啊,是高层干部?那,你是大家闺秀。
接着感叹到,那,你不工作也可以吧!你这完全是奉献。
江原康子更加佩服世津子了。
神父先生,你也知道,你没有自己可以使用的钱。
江原康子得知世津子不是穷人家的闺女后告诉她说,你要考虑到托鲁培库不自由的地方,他最好能在经济上有自由就好了。
对于这种多余的忠告,托鲁培库依然嘴边堆着笑把话听完。
托鲁培库究竟有没有属于自己的钱,江原扇子也不知道。
不过对托鲁培库来说,他也没有想过什么时候能登上可以随意花钱的地位。
他是新会计,从手上经过的钱都是教会的。
他与其他神父一样,所有交通费都是由教会支付,此外不许拥有属于个人的钱,一切生活都是由教会供给。
几天后,世津子拜访江原康子的家,也可以说是试一下江原康子的好意。
其实,当时是打算和托鲁培库在那里碰头的。
前一天,托鲁培库对她悄悄说让她在江原良子家等他。
这一带树木繁多,正值天快要黑完的时候。
世津子刚要走进江原康子家大门,忽然看见茂盛的树林里停有雷诺轿车。
凭直觉,她猜想托鲁培库已经来等自己了。
屋里有人吗?世津子在玄关门口喊。
这时,牧羊犬的吼叫声让她猛地胆怯起来。
犬在金属网里直立着朝她吼叫,她吓得浑身发抖。
玄关旁边有小窗,从那里朝外打量的不是江原康子而是一个棕发男人,茶色眼眸紧盯着来访客人。
他不是托鲁培库!那张脸只露出一半,辨别不出他是谁。
那张凑在小窗上的脸立刻朝后退却,随后屋里传出朝玄关门走来的脚步声。
接着,从里面传出开锁的响声。
片刻后门开了,当世津子见到那个人的时候大吃一惊。
原来,是她在古里艾鲁莫教堂见到过的毕里艾神父。
她连忙行礼。
毕里艾神父打量着她,屋里洒向路面的灯光凑巧射在她的脸上。
请进!毕里艾神父明白了客人是谁,脸上堆满微笑,伸出手示意她进屋,你是世津子小姐吧?是的。
世津子再一次行礼。
世津子见托鲁培库不在这里就打算离开,但毕里艾神父却说:江原康子女土告诉过我,说托鲁培库马上就来,你就先请进屋吧!她的脚在犹豫不决的时候已经跨了进去,毕里艾神父先进了屋里。
这时,另一条牧羊犬从身后尾随上来威胁世津子,嘴里发出低沉的吼声。
我怕!她说。
毕里艾神父转过身来赶走了那条犬,这幢房屋的家庭成员是江原康子和四条犬。
毕里艾神父轻声说,欲让世津子镇静下来。
大姐不在家吗?世津子还站在那里,对于家里只有毕里艾神父一个人她感到有点不安。
她上洗手间了,立刻就来。
哎,你坐!毕里艾神父用善意的微笑示意她坐在榻榻米上,世津子无可奈何地坐在那里。
我给你沏一杯咖啡吧!毕里艾神父客气地说。
不,不必沏咖啡。
世津子连忙制止。
毕里艾神父站起来去沏咖啡,熟悉的动作俨如这家的主人。
厨房里沏咖啡的地方、放咖啡和玻璃杯的地方,他一清二楚。
请!毕里艾神父将咖啡递给世津子。
非常感谢!世津子立刻呷了一口。
毕里艾神父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世津子喝咖啡的动作。
外国人眼睛直愣愣的,习惯和日本人不同。
她担心起对方凝视自己的那种目光,那目光不是来自一个神职者的眼睛,而是来自一个男人的眼睛。
顿时,她心里变得紧张起来。
她已经等侯了半个小时,还没听到江原康子的脚步声,就连托鲁培库来的预兆也没有。
大姐马上还不会来吧?她放下咖啡杯,问毕里艾神父。
毕里艾神父靠在椅背上,神情严肃,背后是桌子,桌上堆放着厚厚的《圣经》和参考书,以及一叠文稿纸。
听说他原来是学者,但是世津子还是觉得有点恐惧和不安。
那我告辞了。
世津子作出了决走。
别急,江原女士就要来了呀!毕里艾神父用流利的日语安财她,托鲁培库差不多也该来了,你是跟他约好的吧?虽说世津子感到不安,可毕里艾神父说这番话时,她脸上也不由得泛起了淡淡的红晕。
毕里艾神父和江原康子是《圣经》合译人。
他这么说,无疑是从江原康子那里听说了世津干的情况。
嗯,是约好向托鲁培库神父请教《圣经》里不懂的地方。
她无可奈何地答道。
那是好事情。
年轻的托鲁培库跟你探讨那样的话题,日语会渐渐变得流利的。
不知道他这么说是讽刺还是什么,然而总的感觉那确实是好意。
接着,他俩又一起坐了半个小时。
那段时间里,世津子几次想离开,可每次都被毕里艾神父用各种理由打消了念头。
四十分钟过去了,好不容易传来皮鞋声。
根据来人的开门方法,可以断定是江原康子,还有犬没有叫唤。
哟!江原康子移开隔扇门走了进来,目不转睛地盯着世津子,你在这里?世津子终于放下心来,挪动身体行礼:给您添麻烦了。
什么时候来的?江原康子仔细观察世津子和毕里艾神父的表情,那是追根刨底的目光。
大概是一小时前吧。
世津子回答说。
是那样吗?江原康子打量了放在世津子面前的咖啡杯,毕里艾先生,你沏咖啡了?毕里艾神父笑着点点头。
也许是心理作用,他与刚才看着世津子的眼神不一样,似乎在观察江原良子的表情,多少有点讨好她。
世津子小姐是你外出时光临的,我把她当作你的客人招待。
江原康子笑着说:你招待女客人还真行啊!又过去两个小时后,世津子与托鲁培库才肩并肩地在夜色笼罩的街道上行走。
这条路寂静而富有能力,周围的许多旅馆都有霓虹灯。
虽灯光不怎么亮,可华丽的氛围像春风那样飘动。
道路两侧是一长溜的围墙,所有围墙里的屋顶上都闪烁着霓虹灯光。
托鲁培库把雷诺轿车停在不显眼的地方,关上车灯。
他的脖子上系有漂亮图案的领带,身着色彩鲜艳的西装,无论映入谁的眼帘,都视他为快乐的美国人。
他把手绕在世津子的背后,慢慢地行走在路上。
高个头稍有点驼背,弓着腰好像对世津子轻声说着什么。
她脸上有丝丝忐忑的表情,路上尽管很静,可也不是没有行人。
这一带情侣特别多,每当和其他情侣擦肩而过时,她总是脸朝着地面。
走过好几条光线昏暗而又寂静的道路,他俩似乎在寻找什么。
走过一个住宅区,接下来也还是相同的住宅区、很少见到商店,就像幽静的野外。
电车轰隆声从近处传来,亮着一长排灯光的车身紧贴着住宅区的背后疾驶。
由于周围黑压压的,轻轨电车宛如行驶在大海上的汽船。
我累了。
世津子轻声说道,回去吧!托鲁培库不想就这样回去。
他俩继续徘徊。
虽道路不同,可还是在相同住宅区街上。
有的是砖砌围墙,有的是混凝土围墙。
托鲁培库抬头仰望,屋顶上是千篇一律的霓虹灯招牌。
平缓的山坡的一侧好像是学校,长着杂草的斜坡一直向前延伸。
平缓的山坡的另一侧,仍然是一长溜不停向前延伸的围墙。
俯瞰鳞次栉比的围墙里的房屋,不计其数的霓虹灯竞相争艳,仿佛在寂静的夜空里喘息,微风抚摸着他俩的脸庞。
世津子依偎着托鲁培库行走,虽有时有行人转过脸来看他俩一眼,但这种情景在附近也已经不是什么稀奇的了。
托鲁培库不识日文,但喜欢模仿花卉图案制作的冕虹灯招牌。
这里也是宾馆吗?他问走在旁边的她。
是的。
她看着夜空闪烁的灯光答道。
这家宾馆可以。
他这么说,也许喜欢那种花卉图案。
什么名称?他问,她告诉他这家宾馆的名称,名称里也有花字,是种高雅的花。
他俩走到用两棵树做成的牌坊前面,院子里面是石板路,两侧竖立着石灯笼。
也不知从哪里射来微弱的灯光,照在地面积水上朗周围泛光。
院子正面重叠着让人联想起深山幽谷的自然石块,乍一看,就让人觉得这是一家放心的宾馆。
可是一直到走进这家宾馆的玄关门,她心里还是踌躇不安。
当里面传出脚步声时,她猛地朝外奔跑。
他追上后问怎么回事。
因为有人出来。
她快言快语。
你认识吗?他问。
傻瓜,如果被人认出来,神父您也不会高兴吧?她轻声笑着说。
他点点头,觉得她是一个细心的女人。
一旦他在这里被信徒或其他熟人认出来,那可就出大事了。
宗教的清规戒律不认可邪恶,更不认可神父与女人在一起。
然而,他早就破了清规戒律。
上帝是伟大的,上帝知道一切。
但是他一厢情愿地相信,上帝允许他破清规戒律。
在树林里奔走的小鹿,有时候受伤而趴在棘荆里。
可是,他决心站立在棘荆里。
其实,那种刺痛形成的快感只有负伤的鹿才能感受。
她开始喜欢上这年轻的神父,时常在夜晚跟着他去有树林的地方、小河边上和长着嫩草的绿草地。
当被他拥抱在怀里的时候,她觉得沉浸在无比的幸福之中。
他的眼眸清澈,表情温和。
正因为说日语不太习惯,更让人感到可爱。
当他提出那种要求时,她则脱口说;去房间。
让她感到担惊受怕的是和他在草地上做爱,担心被人发现。
可是每天早晨,他做弥撒时的威严与解说天主公教要理时的真挚,又让她从心底里崇拜和仰慕他,因此,对他提出的要求并不完全拒绝。
她也有过好几次恋爱经历,可是曾经的恋人里没有异国年轻神父。
年轻神父对人的温和、对上帝的真纯和对自己灼热的眼神,让她的心都快化了,简直像做梦那样陶醉了。
他与日本人不同,棕色头发和深邃的蓝眼眸让她总是沉浸在梦境里。
从他驾驶雷诺轿车带着她驶向这里的时侯开始,她就明白接下来的付出。
她也是信徒,知道神父这样破戒可能导致的恶果。
然而对于女性来说,罪恶有时候是魅力。
男子是为了满足自己而违反严格戒律的。
其实,女人成为所谓的牺牲品也都是为了满足自己。
终于,他俩走进了有潮湿石板路的院子。
石板路弯弯曲曲地通向玄关,院子里的布置像达官贵人的豪宅那样应有尽有。
他俩站在灯光明亮的玄关,女服务员出来向他俩鞠躬表示欢迎。
她半隐蔽地站在他的背后,而只会一点日语的他想让她翻译。
他不会这种场合的用语,他所熟悉的只是日常问候之类的用语。
然而害羞的她没有答理,女服务员当然清楚她不翻译的理由。
于是把室内拖鞋放在玄关内侧换鞋间的踏板上。
矮个女服务员在长走廊上朝前行走,脚步很轻盈,这是普通宾馆服务员所没有的。
女服务员打开房门,转过脸看着他俩,示意请进。
房间狭窄,映入眼帘的首先是床,占据了房间大部分面积,还有两张椅子,房间里显得有点拥挤。
另外,还有西服大橱。
墙上挂着几幅面,墙是淡颜色,一切摆设都是便直货,冷飕飕的,女服务员鬈发,塌鼻粱,进来把茶放在桌上,不客气地看着世津子;是这样的房间吧?不。
她小声回答。
女服务员默默地点点头,也许是向客人们致礼。
接着,她介绍了浴室位置和洗手间位置,随后从外面关上房门。
关门声直扑世津子的心房。
她刚才说不,是表示没有住这里的打算。
虽有点暧昧,可她来这里是打算与他说完话就回去的。
这时,眼角里映入了红色被褥和枕边的台订,模糊的光线显得刺眼。
房间服务员送来的日本茶,他喝不习惯,站起来走了几步。
这种房间对于激动不已的他来说太拥挤,可对于直打哆嗦的她来说是惶恐。
也不知他踱方步的声音会什么时候停止。
在她的脑海里,掠过他脚步停下后的想像。
脚步声终于停止了,但是他没有从背后扑向她,而是和她说话,于是她转过脸来,贝他正朝衣架上挂脱下的上衣。
所有灯光熄灭了,唯枕边还完着柔和的灯光。
光线映照出他的头发,犹如发芽前早春的青草那样染成了黄色,十分松软。
他深邃的蓝眼眸直愣愣地看着她,眼白布有纤细的血管,手臂健壮,胸部起伏,正中央有一长溜黄毛,怀抱她的手臂上现露着粗壮的静脉血管,手指上也长有黄毛。
她紧张得身体缩成了一团。
为缓解紧张情绪,他不停地哄她,用纤长的手指抚摩她的头发。
她的脸上湿漉漉的,但不是泪水,而是他嘴唇在她脸上亲吻所致。
她那微翘的嘴唇和鼻子之间湿润得泛起了光泽……他使出浑身解数哄她开心,手指时而摆弄着她的长发,时而抚摸她的脸颊,还不时地朝着她的耳朵说几句俏皮话。
他有时说母语,但是语调平稳。
河流不会说话,但因听者的情绪而不时地变换意思,有时候流水声是表示欢乐,有时候流水声是表示抽泣,有时候流水声是表示怒吼……他窃窃私语的母语声也犹如流水声,唯她明白的意思在她的心灵深处渗透。
他不停地抚摩她的脸,让她无法察觉他的手究竟在她身上什么部位移动……不介意吗?他轻声问,声音模糊,像耳鸣。
他重复那句话。
这一回声音比刚才大。
她听明白了,全身颤抖起来。
这时,他的双手朝下滑行,开始脱下她的衣服。
她抵抗,可他没有停止。
他狂吻的嘴唇变得更加激烈。
关灯!她嘴里直嚷嚷。
他的手伸向枕边,微弱的台灯光线随着吧嗒声熄灭了。
即便那样,房间里还是有不知来自四里的微弱光线,模糊地浮现出他俩身体的轮廓。
窗外响起风声。
托鲁培库先生。
她按住对方的手,声音颤抖地问,你真爱我吗?不是嘴上说说的吧?他明白了她说的意思,把手放在她的下巴上,让她的脸朝上,尽情地亲吻她。
我喜欢你,非常喜欢,我不会变心的。
他用含糊不清的日语回答。
你一走要那样,好吗?她慎重地进行确认。
我不说假话,发誓也行。
他说完用手画十字。
于是,她把脸贴在他那宽阔的胸脯上激动地哭了。
趁她哭泣的时候,他的动作变得肆无忌佯起来。
这时她虽然也有小小的抵抗,可已经不像刚才那么强烈,抵抗一点点地消失了。
她眼前的幻影变成了幻觉。
打那以后,他和她之间的关系更加亲密了。
过去只是在达米尔那幼儿园里偷偷看她,现在那种视线刺激早已不能满足他的欲望了。
他希望每天都能和她亲热。
为此,他每天早晨提前四十分钟起床,开车去附近接她。
从古里艾鲁莫教堂去达米尔那幼儿园,要经过一条有许多杂树的林荫道。
可她家在相反的方向,必须绕远路,要足足多上四十分钟的路程。
雷诺轿车穿过乡村道路后驶向城市街道,由于时间还比较早,路况不是那么拥挤。
尽管那样,还是得用去许多时间。
穿过街道后来到事先约定的树林,她早巳在那里等候。
于是,他一边挥手一边将车徐徐驶到她的跟前。
早上好!世津子小姐。
早上好!她赶紧上车。
为引起她的注意,他戴了一副墨镜,头发被寒冷的晨风吹得凌乱,雷诺轿车径直驻向幼儿园,速度并不快,他俩需要在一起交谈。
他驾车,她坐在旁边不停地说着什么。
他的脸上始终堆满温和的微笑,时不时地用简短的语言回答。
如果这样的交谈还不能满足时,他不得不把车停在寂静的路边。
当车到了达米尔那幼儿园的附近时,她便悄悄下车,并且站在那里朝他微微挥手,一直到他在远处消失的时候才迈开脚步。
在托鲁培库和世津子曾经歇脚的那家情人宾馆附近,有风景独特雅致的地段。
那儿有很大一片树林,树林南侧有一条宽阔而又平坦的道路,没有电车,但巴士和其他交通工具川流不息。
在那条道路与另一条道路的交叉地段,风景优美,道路两则是整齐的银杏树。
像这样的景色,有朝一日准能出现在展示东京风景的明信片上。
那地段里建有现代公寓,据说整个东京还没有这么高级的公寓,日本一著名女演员租住该公寓房间,公寓有三层楼高。
众所周知,这里的租价非常昂贵,除摆阔的女演员以外,租公寓房间的,大部分是外国人。
租房者中间,有叫朗卡斯特的英国人。
从表面上还真判断不出他是否真正是英国人。
他自称贸易商人。
通常租用一个房间的房租也已经惊人的昂贵。
可是,朗卡斯特却长期租了两个房间。
他看上去三十五六岁,体格健壮,表情严肃,尽管两鬃有白发,但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
他自称英国人,外表给人的感觉不错。
平日里身着笔挺的绅士西装,遇到邻居时和蔼可亲。
他在闹市中心办公大厦的事务所里,雇用了一个女秘书和一个事务员。
公寓是他的居所,秘书常来汇报工作,有一头漂亮的金发。
不用说,来公寓的人是清一色外国人,其中有毕里艾神父和戈鲁基神父,来访时西装笔挺。
不知他们之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交往的,看上去俨如老朋友。
朗卡斯特并不是一年到头住在这幢公寓里,很多时间在外旅行、出差。
有时候去香港,有时候去马尼拉,有时候去开罗,有时候去朝鲜,贸易面很广。
每次出差前或者回来时,他总要与戈鲁基神父和毕里艾神父见面,似乎是巴奇里奥教会的忠实信徒。
只要神父们一到那里,他便紧闭房门,三个人凑在最里面的房间交头接耳。
至于内容,除这三个当事人外谁也不清楚。
不可思议的是,这时的他态度凌驾于两个神父之上,至少表情是那样的。
就巴奇里奥教会来说,无论身份多高,如果是信徒,都应该在神父之下,因此他们之间的位置颠倒令人感到奇怪。
并且,他们的全面大多选择在夜晚。
神父们悄悄地把车停在豪华的公寓旁边,一边观察周围,一边推开公寓的厚玻璃门,然后低着脑袋上楼,尽可能不与别人的视线交织在一起。
公寓里没有电梯,他们在大理石地面走路和上楼时,尽可能不让脚下发出响声,走到三楼后则轻轻敲响26号房门。
门边有窥视窗,里面的人先通过该窗核实来访客人是谁,随后开门。
主人有时只把门拉开一半,客人便敏捷地消失在房间里。
这幢公寓即便大白天也是万籁俱寂,除细微的收音机声音从房间传出外,整个世界无声无息。
希望读者记住朗卡斯特的名字。
从某种意义上说,古里艾鲁莫教堂及其下属教会已经多年处在他的操纵下。
不用说,那与宗教无关。
新会计最初是跟着戈鲁基神父来这里的,古里艾鲁莫教堂的历任会计都是这样。
新会计托鲁培库也不例外。
眼下,是他提升为会计后终于懂得如何记录账簿的时侯。
他一直有个疑问,那就是前任会计和新任会计之间不知何故没有工作上的交接,这段期间的工作十分辛苦。
新任会计不主动向前任会计讨教工作,从工作习惯上看似有点古怪。
谦虚、温顺和友情第一,是巴奇里奥教会的教规和宗旨。
可是,神父们的所作所为与其截然相反。
托鲁培库也是其中一员,甚至在古里艾鲁莫教堂同事面前大骂前任会计工作散漫,账簿不齐。
读者大概还记得战后不久,该教会把来自美国堆积得像山包似的砂糖放在仓库里,并违反当时的法律从事黑市交易。
他们意识到与其把糖分给下属各分支机构。
倒不如把一半砂糖出售给黑市生意人。
把以这种方式获得的资金用于传教,可以取得更好的效果。
他们认为这样做不是犯罪,认为在传教上可以无视劣等国家的法律。
在巴奇里奥教会的眼里,日本属于劣等国家。
根据振兴教会和传教优先的前提,那样做是情有可原的。
但是砂糖流通靠外行是不行的,需要有黑市专家操作。
在传教上,巴奇里奥教会不择手段的历史已经很长。
秘密出售砂糖,凑巧成了日本警方的侦查对象。
当警方进一步搜集证据的时候,却受到该教会信徒中间的实力人物的阻拦而偃旗息鼓了。
实力人物不是教会职员,而是日本政府高官。
顺便说说依靠名门夫人传教的方法,这也许要追溯到五百年前。
回忆起战国时期的诸侯家庭结构,就可以一清二楚。
姑且不赘述该情况。
砂糖风波总算没有给该教会添麻烦而不了了之,某信徒因此成了牺牲品。
牺牲未必令人赞叹,但是给该会历史增加了新的篇章。
但是,专家没有落到那种地步。
最初,该教会打算利用他发财,可那样的贸易关系有了以后难以切断,于是该专家成为颇有势力的主子。
读者们也许能回忆起鲁库尼神父与戈鲁基神父两人当初时常外出的情景吧?他们的目的地是芝浦仓库,监督把货物装上车。
可也不知什么时候有同伙了,就悄悄地站在他俩身边,于是乎交易范围进一步扩大,当然主要是发挥砂糖作用的时代。
当然不只是砂糖。
与战前相同的甜羊羹、西式点心和其他各种甜昧食品,偷偷地来自著名的老店铺。
这情况也许有些读者清楚。
古里艾鲁莫教堂章到黑市交易的不只是砂糖,交易手法也越来越巧妙,有许多是把砂糖送到点心店加工成产品后交易。
采用这种方法,利润可以大幅度增长。
最后还有一件事必须请读者回忆。
日本战败后,来自美国救济物资里的大量衣服是以战争孤儿为对象的。
那是众多宗教团体筹集后发给救济对象的。
可旧衣服的衬里和面子之间,也许会有人猜想其中夹着什么东西。
在那些衣服到达教堂时,便被迅速送到门窗紧闭的房间里,悄悄解开后取出里面的东西再缝合后发送到被救济对象手里。
问题就出在那里面的东西,被缝在西服衬里和面子之间。
该物品分量轻,从外表察觉不了。
尽管增添那样的麻烦,但是经济上也是合算的。
也就是说,它是高价物品。
朗卡斯特是贸易商人。
如果夹在旧衣物里的物品是他操纵的,那结果会怎样呢?古里艾鲁莫教堂的历任会计,为什么要傍晚或者夜晚避开他人视线偷偷拜访豪华公寓呢?托鲁培库频顿拜访朗卡斯特。
现在,他也是脱去那身黑色圣装换上便服出门。
换衣地点是江原康子的家。
朗卡斯特本人决不去古里艾鲁莫教堂,双方之间的联系都必须由教会派人前住。
这并非他吝啬亲自去教会的体力,而是他一去教会,神父们会感到困惑。
也并不仅仅是朗卡斯特和教会直接交涉,其中还有一些日本人,都是巴奇里奥教会的信徒。
是信徒,进出教会理所当然,算不上什么稀奇事。
还有就是采用电话联系。
古里艾鲁莫教堂有两部电话,一部在办公室,一部在二楼分会长空。
电话铃一响,如果教堂里的日本职员有迹象接电话,旁边的托鲁培库马上会伸出手夺走电话听筒。
眼下,托鲁培库在用母语与电话那头交谈。
一有电话,日本职员便被支得远远的。
他用手掌在话筒口围一个圆圈,压低嗓音说话。
有时,话里还掺入暗号之类的单词。
他在做这些事情的同时,始终不忘与世津子之间的交往。
他俩有时去树林旁边呼吸夜晚空气,有时去寂静住宅街的情人宾馆幽会。
情人宾馆女服务员们觉得托鲁培库是精神饱满的美国人,脾气温和,招人喜欢。
他有时把口香糖和巧克力等分发给负责招待的女服务员。
托鲁培库和世津子在静悄悄的房间里有时候待上两小时,有时待上更长时间。
一般在女服务员看来,像世津子那样跟外国人来宾馆的,应该是专干那行的,没想到她留给女服务员们是一种少见的单纯印象,始终是怯生生的,没有那类女人专横跋扈的态度。
她在与他共度快乐时光的同时,非常难得地博得了女服务员们的好感。
他俩之间随着幽会次数的不断增加,爱情也逐渐升华,她对于他的爱已经发展到可以奉献一生的地步,尽管原本就没打算过和这样的恋人结婚。
幽会地点,有时也使用江原康子的住宅。
一天傍晚,她按照他的意思来到江原康子家,当时毕里艾神父一个人正在伏案疾书。
您好!神父先生。
她觉得来得不是时候,打算离开,还觉得被他看到自己与托鲁培库见面影响不好。
哎,你好!坐!毕里艾神父笑着挽留她,江原康子就要回来了。
她踌躇起来,一来与托鲁培库约会的时间快到了,二来担心听诺约会地点不是在这里而走散。
可是,又觉得一见到毕里艾神父就马上离开也许会被误解,于是勉强留下。
毕里艾神父的日语说得很流利,跟她展开许多话题,他的幽默感,逗得她发笑。
说着说着,她不由得焦急起来,江原康子看来不会很快回来,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也不见托鲁培库。
毕里艾神父见状眯起眼睛问道:你是等什么人吧?是的。
她脸朝着地面回答。
大概是等托鲁培库吧?她没有吱声,脸瞬间变得通红。
托鲁培库是我的朋友,年轻有为。
世津子小姐大概很尊敬托鲁培库吧?嗯,是的。
她点点头。
他是好小伙子,我们对他抱有很大希望。
为了摆脱眼下不景气的状况,教会必须要有像他那样大有希望的人。
毕里艾神父大肆夸奖托鲁培库,这对于她来说不会不高兴,无论谁都希望恋人受别人称赞。
毕里艾神父和世津子聊天后,也就搁下了手上工作。
桌上放有厚厚的辞典和原稿纸等。
我有点口渴。
毕里艾神父突然说。
也许工作累了,也许是与她说话所致。
我去端水。
她站起来。
你知道水在哪里吗?毕里艾神父看着她不熟悉这家里情况的样子。
到底是别人的家,虽然能估计出大概方位,可她还是不能准确地说出厨房位置。
我来告诉你。
毕里艾神父从她背后走上来。
这家真是不可思议,大白天也门窗紧闭,唯有毕里艾神父所在的房间亮灯,房间当中的隔扁也是关得严严实实的。
经毕里艾神父指点,她这才找到厨房。
这时,眼前突然出现牛犊般大的牧羊犬,嘴里发出吼声,吓得她胆怯地站在那里直发抖。
我怕!她不由得发出一声悲呜。
毕里艾神父赶紧从后面探出脸窥探:不用怕!可是牧羊犬直愣愣地看着她吼叫,眼看要朝她身上扑过来。
她吓得脸色苍白,毕里艾神父立刻训斥牧羊犬。
就在她的恐惧感还没消失的时候,神父冷不防从背后一把紧紧地抱住她,嘴唇凑在她脸上一阵狂吻。
秋天来了,古里艾鲁其教堂没什么大的变化,但传教活动很顺利。
毕里艾神父还是继续翻译《圣经),快要接近尾声。
教会仅有一个变化,那就是涉谷教堂的戈鲁基神父接到调令去大阪了。
说到戈鲁基神父,他是托鲁培库难忘的宗教前辈,是他把托鲁培库会计介绍给了朗卡斯特。
调戈鲁基神父去大阪教堂的,是马鲁旦分会长,他是巴奇里奥教会驻日本分会的最高负责人,办公地点就在古里艾鲁莫教堂二楼。
调动手下神父,是他的工作方法之一。
调戈鲁基神父去大阪不久,他便把托鲁培库喊到他的办公室。
托鲁培库,工作顺利吗?马鲁旦分会长坐在大办公桌后面问他。
顺利,分会长。
托鲁培库恭敬地回答。
与那个人之间的联系怎么样?分会长压低嗓音。
顺利并且在谨慎地进行。
你还年轻。
分会长继续告诫,谨慎是最重要,明白吗?明白,分会长。
戈鲁基神父不在东京,你的责任重大。
明白我说的意思吗?托鲁培库。
我明白。
有什么困难,找毕里艾神父商量。
是,按您说的办。
托鲁培库笔直地站在分会长面前,自始至终谨慎地回答。
有人向警方检举新桥教堂的黑市交易。
马鲁旦分会长从椅子那里站起来,焦急地放起了方步。
太麻痹了。
他说道:主任神父和会计神父都被解职了,调去干杂务。
尽管那样处置,但还是迟了。
麻痹大意才被警方知道的。
托鲁培库,你可要小心哟!分会长走到托鲁培库旁边,注视着他,你的责任重大,不许因麻痹而重蹈新桥教堂的覆辙。
你应该清楚万一出事会带来怎样的恶果!这我已经清醒意识到了。
那好。
分会长说,你知道小心谨慎,我也就放心了。
还有一件事情是我必须提醒你今后要注意的,希望你与他之间的联系今后要继续,但还是不能让任何人察觉。
接下来的所有交谈都是用他们的母语,并且是在密室里进行。
交谈结束后,托鲁培库离开分会长办公室返回会计室。
也不知毕里艾神父是什么时候突然出现在他旁边。
分会长说什么啦?他用母语问,是防止日本职员偷听。
恰逢一日本职员从旁边经过,见毕里艾神父朝他瞟了一眼赶紧加快步伐离开。
不能麻痹大意,重大事情都要在没有日本人的时候说。
电话怎么样?毕里艾神父又间。
电话尽可能由我接。
毕里艾神父点点头:你那样做很好。
日本人接电话,虽然听不懂,但只要记住电话那头的声音,我们就会麻烦缠身。
托鲁培库,你要尽量像说的那样做。
他俩就那样在长走廊上走着。
这时,毕里艾神父奇怪地笑着说:最近没有见到世津子小姐,你一直在与她见面吧?虽嘴角堆笑,可视线紧盯着托鲁培库。
不,不怎么见面。
托鲁培库不知怎么的脸红了。
大概是吧!她也不常去江原康子家。
你下一次见到她时,就说江原康子要她去玩。
我会向她转达的。
托鲁培库答道。
其实,他大概知道世津子不去江原康子家的原因。
我害怕去那家。
她曾对他这样说过。
他大致能猜测到她为什么害怕去江原康子家,因为她已暗示了那样的理由。
秋天不知不觉地过去了,冬天来了,他和她的幽会一直在继续,两人的爱情如胶似漆。
对他来说,她是唯一的心上人,而她也是一心一意地将火一般热情倾注在他的身上。
遗憾的是,他是巴奇里奥教会的神父,上帝不允许他结婚娶妻。
但她已下定决心,即便牺牲青春也要把一切献给他。
现在,她已经陷入没有他就几乎无法生活的感情泥潭里。
他说爱她的时候,让她感到人生价值。
他拥抱她的时候,给了她生活的激情。
他早已不用祷告的形式向神谢罪,因为他的灵魂早巳被她夺走了。
现在,他对上帝不再有恐惧感。
但是他始终认为,那是神的大慈大悲把爱赐给了他,有了这样的意识,他的罪恶感便像冰块那样融化了。
他依然秘密地去高级公寓与那个人会面。
这跟自己与世津子的快乐并无关,只是他的工作而己。
人在享受快乐的同时也必须致力于工作。
那究竟是什么工作?必须先了解清楚其真实面目。
但是就像晚上蹑手蹑脚地走在阴森森的楼梯上,随后用暗号敲响朗卡斯特房门那样,其真实面目与黑暗融为一体。
只能说,他与朗卡斯特之间的交往不属于个人行为,而是古里艾鲁莫教会与他之间的特殊联系,并且一切都是马鲁旦分会长在幕后指挥。
一个冬天的晚上,他像往日那样走进朗卡斯特的房间。
不知何故,郎卡斯特像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
大概就二十分钟的时间,他俩结束了商量。
说是商量,其实是朗卡斯特在指令他行动。
他们压低声音说话,重要的地方作笔记,朗卡斯特皱着眉头:最近我们的流通渠道变得危险了。
我在思考是否有更安全的方法。
以往,朗卡斯特总是一副沉着坚定、富有智慧的表情,可今天阴暗得仿佛乌云笼罩在他的脸上。
托鲁培库进屋的时候立刻察觉到了。
他的情绪不好,原来是流通渠道出了问题。
我终于想出安全办法了。
普通的通讯办法让我不放心,我的几个伙伴掉到警方设下的陷阱里。
我不得不为此慎重思考。
朗卡斯特说完,朝蜷缩在沙发里的托鲁培库瞟了一眼。
我想到一个最安全的办法!托鲁培库。
什么办法?托鲁培库问。
朗卡斯特在房间里一边踱方步,一边说:我如果有危险,则意味着你所在教会也难逃厄运。
你明白这道理吧?托鲁培库神父。
他紧盯着托鲁培库的脸。
这不用说,朗卡斯特先生。
那样的结果太可怕了!就只是想,我也会全身颤抖的。
其实,托鲁培库的手指已经在颤抖,已经出现那样的预兆了吗?朗卡斯特没有立刻回答,仍然一个劲地在房间里踱方步。
房间里鸦雀无声。
这种公寓就是因为安静,他才喜欢上的。
这时候,能在寂静的房间里听到朗卡斯特沉重的呼吸声,有时候还偶尔听到从玻璃窗外传来警笛声。
我想要‘鸽子’。
朗卡斯特的嘴里冷不防冒出这么一句话。
鸽子?这突如其来的话,使得托鲁培库惊讶地拾起头来。
是的,是‘鸽子’,我想要训养的‘鸽子’。
托鲁培库脸上还是莫名其妙的表情:是在这房间里养鸽子吗?我们需要‘鸽子’。
我们?托鲁培库两眼紧盯着正在踱方步的朗卡斯特的脸。
是的,是我们,是我们的‘鸽子’。
托鲁培库神父,朗卡斯特停下脚步,把椅子搬到托鲁培库面前坐下,‘鸽子’是最安全的!为此我想饲养可爱的‘鸽子’。
请解释。
托鲁培库嚷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朗卡斯特镇静地把烟叼在嘴上,咔嚓!打燃了打火机。
要不了多久,有国家将开通从东京飞香港的航班。
如果快一点,多半是来年春天。
他吐着烟雾说,我放飞的是来往于东京与香港之间的‘鸽子’。
托鲁培库嘴里响起了啧啧的赞许声:明白了,那让谁来往于那条航线呢?我当然是说让‘鸽子’来往于那条航线,不是临时让人替代。
我是想让‘鸽子’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往于东京与香港之间。
你的想法我明白了一半。
托鲁培库说,剩下的疑问,请解释。
新航班每天在规走的时间,来往于东京和香港之间。
那家航空企业目前正在招聘这条航线的空姐。
朗卡斯特解释道,上述就是我对‘信鸽’的解释。
不依赖现代通讯手段,而是由‘信鸽’完成人之间的通讯任务。
那就是‘空姐信鸽’,托鲁培库。
朗卡斯特紧盯着托鲁培库:你是教会神父,你拥有大量信徒吧?那中间有没有适当的人选?当然,是让女信徒担任那条航线的空姐,我们让她发挥这样的作用。
那是个好办法!朗卡斯特先生。
不过,那可不能随便说。
尽管教会里有许多女信徒,其中不乏年轻姑娘,但是公开秘密让她们担任交通员,那做法太危险了。
是那样的,托鲁培库神父。
朗卡斯特点点头说,必须绝对保密。
一旦向外泄露,我们将全军覆没,所以想请你寻找适合的年轻姑娘。
托鲁培库没有立即回答,满脸犹豫的表情。
不,是困惑和混乱交织在一起的神情。
我不能胜任那样的工作吧?朗卡斯特先生。
他不知所措地说,我想最好还是你去找这样的人选。
我没有这样合适的日本女友。
朗卡斯特苦笑着说,这可不是任何人都有这种资格的。
我熟悉的一些女友不具备担任新航线空姐的资格。
像你这样的神父,理应知道信徒里有没有适合的女性,这时,世津子在托鲁培库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正如招聘广告要求的那样,当空姐首先要容貌端庄、美丽、年轻,只是要通过那样的考试太困难了,不知她的英语怎么样。
她一心向着他,即便他本人泄密,她也不会泄密的。
他很想说她的情况,但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难办啊,朗卡斯特先生,给点时间让我想一想。
喂喂。
朗卡斯特摊开双手,这物色人选的时间很急,你慢吞吞的思考可不行。
这条航线的空姐,对于我们来说是唯一的机会。
务必抓住它!托鲁培库,能否请你立即找到这样的人选?托鲁培库抱着脑袋。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把空姐当作信鸽使用都是最安全的!她们的随身携带品,海关是不检查的。
工作需要她们每天来往于香港和东京之间,不会引起任何人怀疑,是吧?托鲁培库,你有没有这样理想的‘鸽子’?怎么样?你大概有人选了吧?!让我想想!托鲁培库还在犹豫。
突然,朗卡斯特的眼睛炯炯有神,嗓音也变祖了:不要瞒我!托鲁培库,你和世津子小姐是什么关系?托鲁培库啊!了一声,大吃一惊。
朗卡斯特是怎么知道这一情况的?见他被问住了,朗卡斯特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托鲁培库把接下来的幽会地点选择在了老地方的情人宾馆,见面时把朗卡斯特的话告诉了她。
那家宾馆的房间是充满快乐的密室,那种氛围也适合说秘密话。
只要是他说的,不管什么她都信、都服从。
她的心里充满了爱情。
当然,他对她说这一情况时,没有说出朗卡斯特的名字,始终坚持说是自己的想法。
让我当空姐!她瞠目结舌。
据他说,那还是一家外国航空公司。
她的眼睛开始发光。
她惊诧地感到自己像遭到突然绑架似的,正在被拽往过去连想都不敢想的空姐世界。
你真漂亮。
他赞美地说,漂亮是应聘空姐的首要条件,如果你应聘肯定能顺利通过。
他劝说,但并不怎么积极。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是被迫执行命令,难以产生劝说的激情。
再说那不是一般意义的空姐,是朗卡斯特胆大包天的阴谋,让他感到心情沉重。
可是我没有信心。
她面红耳赤地看着地面。
你长得漂亮,没关系。
托鲁培库继续劝说,还是不很起劲。
不,不是那回事。
在外国航空公司当空姐要会说英语吧?可是我对英语毫无信心。
他沉默了。
招聘空姐除身材和五官端庄漂亮外,英语素养被作为重要条件。
她也许没有具备那种才能,在平时与她的交往中一次都没有听她说过英语。
这是好职业。
不过不会英语我肯定落选,你的建议对我来说简直是高不可攀。
先试着考一下怎么样?他只得劝说到这里。
在他看来,她的拒绝反倒使自己心里感到踏实。
他深知朗卡斯特从事的职业真相,如果把她卷进这种贸易圈,也就等于把她推到了危险的境地。
当外国航空公司空姐,这职业是许多姑娘的憧憬。
然而她没有头脑发热,心血来潮。
这让他实实在在地松了一口气。
托鲁培库清楚世津子的性格,知道她不是一般的女人。
虽保守但心里充满了年轻女人特有的理想和憧憬。
通常,一般女性听到这样的建议会马上欣喜若狂。
可她的想法让人感到格外的实在。
诚然,不会英语确实是不能胜任这一职业的。
不,我不去干毫无自信心的工作,那只能是出丑。
亲爱的,我只为达米尔那幼儿园工作就够了。
她说得很干脆。
但是,她脸上掠过一丝遗憾的表情,很明显,她是不得不放弃这一难得而又令她向往的职业。
刚才,在他提出该建议的一瞬间,她仿佛觉得自己乘坐在细长、矫健和插有翅膀的银色嗣体里,在蓝天上朗翔,在云雾中穿行,似乎觉得地球就在机身下旋转。
她乘坐的飞机将身影投射在地球上,编织成一道美丽的风景线。
只为达米尔那幼儿园工作的想法了不起!他严肃地说,为上帝工作是我们的首选职业,你的想法了不起。
她的拒绝,让他高兴和放心。
如果应聘空祖的首要条件是英语,这或许能让朗卡斯特改变原来的想法。
她英语不过关,不能胜任空姐,当然也就不能担任所谓的鸽子了。
他沉浸在得意之中,一把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好吧,我劝你当空姐的想法就到这里为止。
亲爱的,你即便稍稍离开我一会儿,我也会感到伤心的。
我只是为你考虑才提这一建议的。
对不起,你就当我没说过。
我非常理解你的好意。
谢谢!她表示谢意,但是似乎没有心思接受他的吻,任凭他充满激情的嘴唇在自己的脸上、额上和脖子上狂吻。
她那双微微睁开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机会离自己远去,似乎是惆怅,似乎是内心的摇曳。
这些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第二天晚上,他开车来到朗卡斯特的房间。
在他转达世津子拒绝应聘空姐以后,朗卡斯特很不高兴,表情比他俩任何一次见面都差。
朗卡斯特向来相彬有礼,像商人那样会应酬,态度和蔼。
在教会看来他是重要人物,虽说使用的是商人语言,可其坚定的信念包含在顺口柔软的语言里。
他温文尔雅,就连笑的时侯也决不出声。
他的笑脸,似乎在向古里艾鲁莫教堂的神父们传达他强烈的意志。
托鲁培库记得毕里艾神父嘴里曾漏出这么一句话,那是从朗卡斯特那儿回教堂的路上:那家伙可怕!当时,他没那么认为。
其实,旁人并非能看出朗卡斯特鲜为人知的另一面。
不过,理解毕里艾神父当时那番话的意思并没花很长时间。
不久,他开始单独与朗卡斯特接触。
他真正感到了可怕,是随着见面次数增多而渐渐明白的。
朗卡斯特是令人不寒而栗的家伙。
从外表看上去着装整洁,发型讲究,绅士风度。
可是,那对大拥挤里射出的是毛骨悚然的目光。
此刻,朗卡斯特的那种目光咄咄逼人。
不知朗卡斯特是否听完了他的转达,表情变得阴险极了,于是他的脸色也随之发生变化,不知该怎么办。
我们需要‘鸽子’!朗卡斯特从椅子上站起来,一边踱方步一边大声吼叫,这句话我已经跟你说过,托鲁培库先生。
是说过的。
他不安地坐在椅子上回答,所以,我按你的吩咐对世津子说了。
你肯定没有对她说有关‘鸽子’使命的话吧?那是当然的,朗卡斯特先生。
他的视线没有离开踱方步的朗卡斯特。
你没有对她说,因为那是只有我们才能知道的秘密。
朗卡斯特慢吞吞地说,可是,‘鸽子’的人选只有世津子。
我是这样想的。
但是……他正想说什么,被朗卡斯特的手势打断:你别说了,还是听我说!她为了对你的爱会为我们保密的。
只要你让地那么做,她肯定会忠实执行。
是吧,托鲁培库。
那倒是的。
他把双手合在一起。
所以,答案应该很简单。
世津子是担任我们‘鸽子’的最佳人选。
他诚惶诚恐地答道:但是,朗卡斯特先生,她没有英语基础。
这不是日本航空公司招聘,而是外国航空公司招聘空姐。
她也说无法胜任加工作。
不会英语,考试是不可能通过的吧?朗卡斯特还在踱着方步,眼朝地面似乎在听自己走路的脚步声,但脸上已经浮现出淡淡的笑容,他走到托鲁培库坐的椅子跟前,冷不防停住脚步。
瞧那架势,朗卡斯特不像商人,而像行政长官那样,耸起肩膀说:只要是我推荐的,航空公司考试就一定能过关。
你推荐就能合格?他惊讶地抬起脸望着朗卡斯特,只见他嘴角边挂着微笑。
能合格。
这世界上,没有我办不到的事情。
那家航空公司里有我的生死弟兄,并且他还是公司的高层干部。
凡是我推荐的,他都会高抬贵手的。
至于酬金,我已经准备好了。
朗卡斯特又在他面前耸了耸肩。
别对我说不信,托鲁培库先生。
对方的视线笔直地射向他的眼睛。
不,要是你推荐,我相信能合格。
朗卡斯特先生。
他受不了对方的犀利目光。
你也是那样想的?我干过许多大事。
为了自己的目的,别人干不了的事情我也能一一办到。
例如,把我讨厌的人……朗卡斯特刚说到这里又突然耸起肩膀,不,你是神父,我就不说了。
朗卡斯特又继续踱起方步来:总之,我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做,凡自己办不到的就请别人按我想的去做。
世津子说她英语不行,但考试不会有困难。
你也许听说这次应聘空姐的人数很多,考试严格,可能有许多人落榜。
但是只要是我推荐,不幸落榜的名单中间应该不会有世津子。
只有我才能下这么肯定的结论。
托鲁培库说不出话来,不知如何是好。
我重复一下我说的内容。
我需要‘鸽子’。
这就是我现在的目的。
要使买卖顺利,就必须配备自由来住于东京和香港之间的运输‘鸽’,因此迫切需要你的世津子。
航空公司那里的考试,你不用操心。
我的朋友是高层干部,同时我还会事先与国家民航管理局打招呼,那里的一个权力人物是我事业的支持者。
朗卡斯特信誓旦旦地说,让托鲁培库哑口无言屈服了。
托鲁培库驾驶雷诺轿车朝江原康子家驶去。
天色很晚了,去朗卡斯持公寓时已经是晚上,加之在那里待了很长时间,到江原康子家时快接近半夜了。
牧羊犬听到脚步声便开始吼叫,但听到斥责声后又变得乖顺老实了。
他断定毕里艾神父肯定在屋里,果然树林里停放着那辆熟悉的轿车。
听到犬叫声,里面人理应知道有人来了。
他不打算敲门,但里面没有人出来开门,只好敲门。
这时,窥视窗里亮起了灯,只有江原康子的脸出现在玻璃内侧。
是托鲁培库先生?江原康子一下认出他来。
是的。
江原康子缩回脸去,朝外开门。
毕里艾神父来过吗?他知道毕里艾神父来了,但必须这样间一下,因为时间太晚了。
他在这儿,请进。
江原康子身着华丽的睡衣,平时一直在充满神秘的住宅里不外出。
屋里除必要的房间外,其余的都不让别人看。
噢!这是怎么回事?他看到毕里艾神父也身着睡衣,顿感耀眼而赶紧视线朝下。
到我这里来!毕里艾神父愉快地喊道,怎么这么晚啊?毕里艾神父躺在安乐椅上,那模样俨如在自己家那样轻松自在。
我刚从朗卡斯特那里来。
他恭敬地坐在椅子上,这是因为对毕里艾神父和江原康子的穿着感到拘束。
但是,毕里艾神父和江原康子根本就没有拘束感。
他对你说什么了?毕里艾神父支起胳膊肘儿,跷起二郎腿正在抽烟。
狭小的房间里烟雾弥漫。
巴奇里奥教会没有特别规定禁止抽烟,但是神父们不抽烟是不成文的规定。
断绝所有的人之欲望,是该教会的规定。
唯独抽烟暂时没有被列入禁止范围,但在别人面前还是很介意的。
教会里有年轻信徒进进出出,神校里有青少年在学习。
考虑到对他们的影响,教会和神校通常都规定神父不准抽烟。
毕里艾神父频频抽烟,是贪婪品尝打破禁欲规定的愉快滋味。
不仅抽烟已经证明,和江原康子都身着睡衣也已经证明。
语言爽快和表情爽朗都是以证明。
朗卡斯特先生约你去那里,有什么重要事?毕里艾神父靠在安乐椅上问。
他想让世津子当空姐。
他详细介绍了朗卡斯特的提案。
毕里艾神父侧着脸听完,微笑地表态说:好主意!我也赞成。
托鲁培库,世津子小姐一走能成为空姐。
那家伙真能出好主意。
一想到你的世津子小姐能像鸟那样在东京和香港之间飞行,我就觉得高兴。
毕里艾神父说的那家伙是指朗卡斯特。
从说话的表情来看,似乎早已得知和赞成朗卡斯特的这一计划。
一个冬天的晴朗早晨,托鲁培库驾驶蓝色雷诺轿车来到大片树林前面,那里面是崇高的神殿。
上班族急匆匆地朝着车站走去,他停下车后打量周围,可是她还没有出现。
他尽可能把车停在不显眼的地方,坐在车里等她。
匆匆朝车站赶路的人们并没怎么注意他,都忙着赶路。
现在,他已经被免去幼儿园的传教工作,专职古里艾鲁莫教堂的会计工作。
所以,这等候场所是他和她每天早晨唯一见面的地方。
她乘坐叔叔的车经过这里,然后再上他的车去幼儿园。
他俩平时见面的那家情人宾馆也在这附近。
他坐在车里看《圣经》。
这时耳边传来到车声,走下车的姑娘是身穿崭新藏青色风衣的世津子。
他眼睛朝着车内后视镜,看着映入镜里的世津子正在与叔叔挥手告别。
叔叔看上去约五十多岁,翩翩的绅士风度。
据她说,叔叔是某公司高层干部,从白发和红光满面的脸上可以看到那种威严。
叔叔的车渐渐远去消失了,路上只剩下她。
当看到托鲁培库的车时,她便走到跟前。
这时,他才伸出手示意。
她今晨的浓妆使脸蛋变得格外漂亮,风衣下边裸露出两条纤细的长腿。
太漂亮了!他赞美说。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他下车为她打开车门,随后上车握住方向盘。
车沿着平缓宽敞、两侧有银杏树的下坡道奔驰。
银杏树高高耸立,树上的枯叶已经在飘落。
昨晚没有睡着。
她对坐在边上的他说,我担心白天没有精力。
别担心。
他一边驾车一边安慰说,请静下心来参加考试,你一定能考上的。
今天是世津子参加航空公司招聘空姐考试的日子。
起初因为英语不行拒绝考试,但经不住托鲁培库的再次劝说,最后还是下了决心去参加考试。
其实,空姐这一职业曾经深深地吸引过她。
此刻,车向闹市中心驶去。
对不起,承蒙你特地送我去考试。
她表示由衷的谢意。
我一直在向上帝祈祷,希望你能考上。
如果真能考上就好了!可我已经说道好多遍,对英语实在是没有信心,觉得难度太大。
别担心,别担心。
他鼓励她。
片刻,车驶到闹市中心的繁华交叉路口。
那家外国航空公司的大厦就矗立在街角上,世津子走到大门口。
别紧张,请认真地考!托鲁培库给了她考试前最后的安慰和鼓励。
谢谢,不管结果怎么样,我会尽最大努力去考的。
送走她后,他驾车沿来路返回,适中发现路边有一座公共电话亨,便停下车朝那里走去。
是朗卡斯特先生吗?我是托鲁培库。
早上好,神父先生。
对方的声音听上去有点苦涩。
我刚才送世津子去航空公司考试了,请多多关照。
明白了,用不着担心。
她的情绪怎么样?她说对外语没有信心,还是担心的模样。
精神状态好吗?我一直在鼓励她。
那太好了。
托鲁培库先生,接下来看我的。
傍晚,托鲁培库又驾车来到航空公司门口,等待世津子出来。
没等上半小时,只见一群年轻姑娘从那家公司的大厦里拥出,全都是应聘空姐参加考试的。
高挑的个头,漂亮的身材……世津子夹杂在她们中间一起出来。
这时,无论怎么用偏袒的眼光看世津子,总觉得她稍稍差了一点,尤其是个头比别人矮。
他举起手,她发现了他,于是一边注意着左右两侧的来往车辆,一边快步从电车道对面朝他走来,脸上气色不错,可惜不怎么有精神。
怎么样?世津子小姐。
她默默地摇摇脑袋:肯定不行,我没有希望了。
他皱起眉头:是不是考砸了?英语考试太难了,我肯定通不过。
可你不知道,其他人都考得很好。
那天晚上,托鲁培库去了朗卡斯特的公富。
进来!他跟在朗卡斯特身后一声不吭地走进房间。
房间里的桌子旁边已经坐着一个日本人,由于太突然,他不知道如何是好,直愣愣地望着朗卡斯特的脸。
我来介绍一下,托鲁培库。
朗卡斯特朝着那男子,男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体胖个矮,短平头发型,脸色红润,好像刚喝过酒,托鲁培库判断不出对方年龄。
他叫冈村正一,是我的客户。
接着,朗卡斯特把托鲁培库介绍给对方。
冈村正一向他致意,眯起眼睛笑嘻嘻的。
他是我的好友,在一起合作了很长时间。
在他面前不管说什么都行,托鲁培库先生,别拘束,说说你的事情吧!不用说,他俩交谈时用的是母语。
冈村正一是听不明白谈话内容的。
我今天去航空公司接她了,现在非常担心考试结果。
原来为这担心,她觉得如何?好像不行。
她说英语过不了关。
情绪很悲观。
是说考试不行?朗卡斯特的表情很平静,愉快地吐着烟雾,连眼睛也眯成一条缝:这是我经过周密思考制走的方案。
在你来之前我早就打过招呼了。
即便世津子交白卷,对方也能帮助我实现她的理想。
朗卡斯特站起来,一手夹着烟,一手则搭在托鲁培库的肩膀上;托鲁培库先生,前期工作我已经做好了,接下来的事情我就无能为力了。
也只有靠你了。
你的世津子小姐不久要去香港了吧?自由自在地指挥那只‘鸽子’是你的事情。
明白了吗?托鲁培库先生。
托鲁培库像孩子似地站着,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看着他的模佯,朗卡斯特不由得大声笑了,随后在他身边来回地走了两三次。
对不起,失礼了。
他对于自己刚才的笑表示歉意,世津子小姐的事情,你就放心吧!不过,我必须进一步把这个客人的情况介绍给你。
他叫冈村先生。
朗卡斯特手指着冈村用日语说:他原来是古里艾鲁莫教堂的信徒。
他大吃一惊,不由得打量起冈村正一的脸来,但是没有一点印象。
在做弥撒的时候,许多日本人聚集在一起,无法记住每一张脸。
神父先生,其实,教会里的情况,包括您托鲁培库神父我都清楚。
我是您还没来教会之前的信徒。
是啊,如果是毕里艾神父,他肯定走非常了解我。
不,就连你们的分会长也理应了解我。
我是八年前被他们赶出教会的。
冈村正一脸上浮现出的微笑里没有恶意。
这日本人是以前被赶出教会的,托鲁培库还是第一次听说。
信徒被赶出教会是罕见的。
你是在开玩笑吧!他对冈村正一说。
不是开玩笑。
我给教会添过麻烦。
不过,被赶出教会是我随便说说的。
去那教堂我总觉得不好意思,于是现在去了涉谷教堂。
噢,那么,你认识戈鲁基神父?嗯,认识。
冈材正一点点头。
承蒙戈鲁基神父照顾了我很长时间。
冈村正一微笑的表情里含有嘲讽。
但是这种神情,托鲁培库不理解。
在砂糖黑市交易的时候,他经常出入古里艾鲁莫教堂。
当时,田岛每天从教会仓库里用卡车运出砂糖,到处兜售推销而引起了冈村的反感,于是冈村向警方秘密报了案,可是教会没能把他赶出去。
这便是教会的弱点。
冈村对于自己背叛教会的行为满不在乎,不知什么时候又去了巴奇里奥教会所属涉谷教堂。
不仅如此,还当上了朗卡斯特的助手。
托鲁培库先生,你呀,我常常见到。
冈村信徒说。
你偶尔去古里艾鲁莫教堂吗?托鲁培库问。
不,我刚才说了不去那里。
我是在别的地方见过你,你的模样我记得很清楚。
哦。
托色培库脸上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也显得胆怯了。
一想到这日本人在哪里见过自己,脸色又顿时变得苍白。
冈村见状哈哈大笑:托鲁培库先生,今后请多多关照。
不用说,这是指工作。
他俩旁边站着朗卡斯特,嘴里叼着烟。
冈村是贸易上的一把好手,而且守口如瓶。
托鲁培库先生,只要是他,你不管说什么都不必介意。
他既是我的朋友,又是我的塔档。
少顷,托鲁培库起身告辞。
托鲁培库先生,世津子应聘空姐的事由我担保,你可以放心了。
这次应聘的人很多,听说是两百人中间挑一个,但那难不倒我。
只要我说了,录取就绝对有把握。
你可以这样对她说,明天或者其他日子先买张香港地图,可以事先了解一下那里的街道和街道名称。
托鲁培库鞠躬致意,相继和朗卡斯持、冈村握手告别。
朗卡斯特一直送他到房门口,那是为了把门关好。
托鲁培库走下阴森森的楼梯,觉得朗卡斯特不寻常,说话口气俨如大型航空公司的高层干部。
两百人中间只挑选一个那么高难度的空姐考试,他居然那么轻松地向自己保证。
他还说过,他没有办不到的事。
就像在背地里支配教会那样,他在各方面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发言权。
这时有三四个人从下面沿楼梯朝上走来,很安静,慢悠悠的。
他跟他们擦肩而过时,侧过脸不希望被他们正面瞧见自己。
他用余光迅速地瞥了那几个人一眼,其中有瘦高个男子,有矮胖男子,无疑都是日本人。
对方似乎也一边警惕着他,一边与他擦肩而过。
他感到许多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背部好像有疼痛感。
一来到公寓外面便赶紧做深呼吸。
朗卡斯特的房间里,不,应该是这幢公寓里,空气凝重得险些让人窒息。
尤其是与朗卡斯特面对面的时候,一种像被刀尖抵在脸上的恐怖感常常贯穿于全身。
他深呼吸完毕,朝停放在黑暗场所的雷诺轿车走去。
朗卡斯特的事务所在闹市中心的大厦四楼,磨砂玻璃门上是用英语写的贸易公司名称,但无法判断进口范围是什么。
事务所里有女秘书和事务员,有电话,但生意好像并不红火。
朗卡斯特一般不在这里会客,密谈通常选在那幢公寓的私人房间里。
他每天都会去大厦四楼事务所上班,见到熟人总是一脸严肃,给人一本正经的商人印象。
不过,他在事务所最多待一个小时,随后驾驶高级轿车消失得无影无院。
他不在时如果外面来电话,事务员多半这样回答对方:对不起,总经理外出了,他没告诉我们去哪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是的,实在抱歉。
事实上,事务所里的事务员也确实没有被告知什么。
最初听到世津子应聘合格的消息的时候,托鲁培库正在教堂办公室里。
平日里,只要电话铃声一响,他便会抢先拿起电话听筒。
如果日本职员不小心接了电话,他会毫不客气地从别人手上夺过电话。
他不仅期盼世津子打来电话,还由于朗卡斯特最近常来电话。
是我!我考上了,通知书刚到!电话那头是世津子眉飞色舞的声音。
恭喜你!托鲁培库用手掌围着话筒说祝贺的话。
像做梦!我根本就没有一点自信……据说录取率仅二百分之一,我一听这数字差点晕倒。
看到合格通知书,简直不敢相信那是真的。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兴奋。
太好了,恭喜你,必须庆祝一下。
他的眼前,立刻浮现出朗卡斯特那张嘴上叼烟的脸。
谢谢!我也想快点见到您。
今天晚上。
今天晚上见面?喂,说定了哟!今天是星期五。
她确认了今天是星期五。
至于地点、时间是不需商量的,因为时间和地点都是视星期几而定。
这是他俩以前就商定好的。
她核实星期五,其目的是使双方别弄错。
晚上,他和她准时在老地方见面。
这里的服务员,服务周全,态度和蔼,是外国人常来的地方。
他和女服务员们也很熟悉。
这天晚上她像孩子那样乐得又蹦又跳的,兴奋地问他各种各样的问题。
还问到伦敦和香港是什么样的,央求他回答。
可他不了解香港,只好讲了些自己听说过的关于伦敦的情况。
其实他也没去过伦敦,他出身在贫困家庭,根本就没有外出旅行的经历。
加盟教会后接受了宗教教育,成长为青年后被送到日本神校学习,但是他又不能对她说自己什么也不知道,于是只能把听说过的伦敦情况适当地串起来说了一通。
什么泰晤士河、伦敦塔、海德公司、皮卡迪利广场……他很擅长把自己听说的和猜想组合在一起。
听说一进航空公司就要参加培训,说是立即去伦敦。
她兴致勃勃地说,先去伦敦航空公司培训所学习两个月,再回日本培训所学习。
她—边用手指抚摸他柔软的长发一边说:虽说是愉快的事情,可还是挺担心的,对于在伦敦培训我又没信心了,不知是否过得了关。
你就放心吧!没关系。
他为了消除她心里的不安,边说边抚摸她的脸。
不,听说伦敦的培训还有一次英语考试。
培训内容虽说是照看婴儿、餐桌礼仪和护理技能,可全部是用英语讲课。
我实在是心中没底,没关系,没关系,他继续安慰地,别担心!我已经为你向上帝沂持过了。
谢谢。
她感激地说,我能在二百分之一的录取率中获胜,这也许是你为我向上帝祷告的结果。
我知道自己没有实力,却能如愿以偿,打心眼里相信是上帝的保佑,她的眼眸凝视着远方说:听说我们的任务是去香港,飞机从羽田机场起飞,到香港后和中国空姐替换。
休息两天后,再乘飞机回国。
那两天时间据说可以自由支配,做什么都行。
对于在国外的两天自由时间,她似乎已经梦见了自由的内容。
然而他也有安排,要把秘密任务交给她。
这是朗卡斯特的命令:说世津子上班后希望他尽快按计划指挥她工作,还说她决不会拒绝工作的。
他称世津子为你的女友,也就是说,只要托鲁培库提出,不管有多大困难,她都会心甘情愿地为他牺牲。
你去伦敦后我会天天向上帝祷告,请求上帝保佑你。
你在培训期间可能会忐忑不安,我会送礼物给你,你看到它就会觉得我在你身边。
谢谢,拜托了。
说真的,两个月的时间对我来说还真是难熬呢!我希望每天看到你的来信。
虽说有一起去的同事,但我不知道能不能和她她们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她怀着紧张不安的心情诉说,两手抱着他的脖子撒娇。
当她被EAAL航空公司录用为空姐后,他立刻去公寓向朗卡斯特报告。
嗯,我说的没错吧!三个月后,我们的‘鸽子’就要起飞了!托鲁培库先生。
不过她还是心神不定,说对外语没有信心,还说培训结束时也许不及格。
你让她不要太在意。
她是我让航空公司从一千几百个应聘者中挑选出来的,请尽管放心。
空姐的外语,轻轻松松就可以掌握。
托鲁培库先生,主要还是让她扎扎实实地参加培训。
朗卡斯特说完后凑到他面前,咄咄逼人的视线似乎要把他压倒在地上。
明白了,我一定让她那样做。
而且这不光是你的事情,还关系到巴奇里奥教会在日本分会的繁荣。
分会长也好,毕里艾神父也好,都赞成这么做,明白了吧,托鲁培库神父。
朗卡斯特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这时,他回忆起曾几何时在江原康子家里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毕里艾神父并不感到意外,那表情好像事先知道并且赞同这种做法。
由此可见,这一切朗卡斯特和分会长他们都是事先说好了的,并也清楚朗卡斯特说的繁荣意味着什么。
你的小姐什么时侯去伦敦?她说还有一个星期。
原来是那样。
她在伦敦期间,你要给她写信。
他觉得朗卡斯特很有人情味。
那是训练‘鸽子’必须做到的。
你必须让你的小姐明白,你一直在保护她。
换句话说,要让她一直感到自己的身上系有类似风筝那样的线。
为此,你要不断地给在伦敦的她赠送礼物。
通过这样的馈赠,她的脑海里就会形成只接受你约束的意识,她的心里就会永远有你的存在。
我这不是说爱情,实话告诉你,爱情是靠不住的。
例如,她的心里也许即一天不再有对你的仰慕之情。
到了新环境,女人有时候希望有新的男友。
尤其空姐,有许多的诱惑。
我不是为你的爱情让她当空姐的,我是以全部精力投入干工作的男人。
如果让她按照自己意愿模仿别的空姐,那我花费的心血和努力则付诸东流。
我不是因为唱醉酒稀里糊涂作出培养她为空姐的决走的,纯粹是为了我和教会的合作,为了崇高的贸易事业。
绝对不准她忘记是在你的影响下才当上空姐的。
为此,她在伦敦接受训练期间,你要不断地送东西给她,信也可以。
总之,你要隔三差五不间断地从日本寄东西给她,这是让她感觉到你这根风筝线永远在她身边的最好办法。
用这种手段让她成为我们的忠实部下。
这就是所谓的谋略!托鲁培库先生。
托鲁培库面对朗卡斯特滔滔不绝的演说,无言以对。
一个晴朗的早晨,EAAL航空公司的客机载上新聘空姐离开羽田机场去伦敦。
许多人前注送行。
夹在人群中的托鲁培库眼睛注视着飞机离开跑道,渐渐远去,直到消失在高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