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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不祥之日

2025-03-30 06:31:53

今天是個坏日子。

抵達目的地后,三谷這樣想。

非常難受的一日。

昨晚回家已是凌晨二時,今早六時起床,把八點鐘來事務所的委托人要協商的資料過目一遍。

三谷還不是有資格選擇客戶的律師。

雖然這樁案子不怎么賺錢,不過,客人畢竟是客人。

那次協商拖長了。

好不容易結束時,已近晌午。

在附近的面店吃完午飯不久,電話來了。

就是剛才協商完畢的委托人,他說找到其他更好的律師,要取消協議。

開什么玩笑!他想怒吼,把算忍住了,而且親切地說,如果需要幫忙,隨時聯絡。

說話時臉部肌肉痙攣。

幸好不是電視電話。

气得心緒大亂,無法集中精神做事。

最后收拾一切,就這樣跑了出來,決定處理一件放了好久的個案……熱气逼人的殘暑天。

無風狀態,樹梢上晒焦的葉子沒有搖晃的影儿。

車子發生故障,搭電車出門又是不便。

職業上的關系,三谷最拿手的就是找地址,可是這次完全迷路了,本來不大出汗的他,頓時汗流浹背。

于是脫掉外套搭在腕上,松了領帶,打開襯衫紐扣走著。

沒有一點陰涼的地方,加上目的地全是擁擠的廉价公寓或古老的房子,令人倍覺酷熱。

對不起──三谷終于放棄了,喊住一名用熟練的手勢在門前洒水的老婦。

唔?對方用狐疑的眼神回望三谷。

倉岡女士的家是不是在附近?不知道。

老婦大概以為三谷是來推銷的,不加考慮就搖搖頭。

四十左右的女人,我想她是一個人生活。

三谷不罷休,補充說明。

說不定是公寓房子。

不知道。

我要洒水啦。

對方好像要赶人似的打打水。

三谷也气上心頭,回頭就想走──等一等。

老婦突然喊住他。

剛才你說倉岡?嗯。

她叫倉岡恭子──你認識她?有人姓倉岡的。

但不曉得是不是叫恭子。

是嗎?倉岡的姓并不常見。

多半是她吧!那么,她的家在──那邊不是有個小公園嗎?你穿過公園,走進里面小路就是了。

原來如此,難怪找不到。

根本想不到要穿過公園走進去,外面看不出來。

謝謝你。

三谷不過三十六歲,頭已有點禿了。

他用手帕揩揩沁汗的額頭,道謝一番。

正要邁步時,老婦又說:她不是一個人哦。

嘎?三谷轉過頭去。

有個小孩──男孩子。

她的儿子嗎?三谷吃一惊。

那么,倉岡是她先生的姓了?若是那樣,可能完全弄錯了。

老婦搖搖頭。

她沒有丈夫。

誰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顯然含有輕蔑的語气。

是嗎?這一點,目前与自己無關。

不過,只要那女人是自己要找的倉岡恭子就行了。

總之,我去拜訪看看。

多謝你──今天還是別去的好。

老婦說。

怎么說呢?三谷不解……确實是個坏日子嗎?那個辭靈儀式,异樣的不見人影。

房子不僅殘舊,而且予人荒蕪的印象。

一幀十歲左右的小男孩照片,在狹小的玄關前面俯視三谷。

外表看似十歲,再看一眼,令人感到他憂郁,而且他的眼神露出成年人一般的晦暗光芒。

除了念經的和尚,只有一名穿黑裙的女人,一動也不動地坐在那里。

站在接待處的男人沒有隱藏他的不耐煩,早已脫掉外套,松了領帶。

然而見到三谷走過去時,慌忙重新綁好領帶,站起來。

三谷上前致意一番。

我想見見倉岡女士……哦,是嗎?男人不起勁地說。

坐在那邊的女人就是了。

什么人去世了?三谷低聲問。

她的儿子──十歲左右吧!哦?三谷有點遲疑,但總不能若無其事的回去。

我不知道發生這种事,所以沒預備什么。

三谷穿上外套,整理領帶。

沒關系。

接待的男人搖搖頭。

我是街坊會的工作人員,沒法子才做這件差事。

我并不認識這對母子。

是嗎?相當寂寞的喪禮哪!男人聳聳肩。

母親和儿子都是怪人──既然來了,燒個香吧!好的。

三谷拿出名片,擺在桌面。

請你待會把這個交給倉岡女士,好嗎?知道。

三谷不起勁地進去燒香。

燒完香,轉向坐著不動的母親鞠個躬。

節哀順變──三谷抬起臉來,遇見倉岡恭子那帶刺的憎惡視線,打了個蹌踉。

他沒時間去分辨對方是怎樣的女人。

只知道她有一雙充血的大眼睛,像在咒詛他。

以口才見稱的三谷這時話也說不下去。

女人用嘶啞的聲音擠出一句話:你也是他們那一伙人吧!他們?殺人凶手!把我的儿子還給我!女人露出凄厲的臉容,三谷大吃一惊。

對不起──我改天再來!三谷口吃地說著,忙不迭逃了出來。

太太,鎮定一些。

傳來接待的男人勸慰的聲音。

畜牲!三谷走了一段路,停下腳步。

那女人是什么?突然喊自己是殺人凶手。

現在不是生气的時候。

必須設法弄掉体內涌出的汗水。

他沖進前面的咖啡室。

髒兮兮的舊店子。

幸好開了冷气,使他松了一大口气……當天晚上,三谷再訪倉岡恭子。

為什么?三谷本身也不太清楚。

不過,冷靜下來后,他對倉岡恭子的怒气消除了則是事實。

失去心愛的十歲獨生子。

母親之所以變得半狂亂,可以說是正常反應。

反過來,藏起悲哀裝平靜的母親,三谷反而討厭。

況且必須談公事。

他希望今天之內就處理掉。

當晚依舊悶熱。

三谷之所以重訪倉岡恭子的家,肯定不排除好奇心──她儿子的死、為何她叫自己殺人凶手以及為何沒人參加儿子的辭靈儀式等等謎團。

有人在嗎?三谷站在玄關前,多少有點顧忌地喊。

來啦!意外地傳來開朗的聲音。

女人出來了。

不是倉岡恭子。

而是三十多歲,身材結實的女人。

從外表想像不到她年輕時是怎樣的。

哪一位?女人仿佛是從廚房溜出來的樣子,用狐疑的眼光注視三谷。

小姓三谷。

我想見見倉岡女士。

哦……女人遲疑著。

今天她挺忙碌的──話沒說完,屋里有聲音說:沒關系。

靖代,請他進來吧!听過的聲音──倉岡恭子的聲音。

三谷走進屋里。

二十平方米左右的房間,三谷覺得那個男孩的照片又在瞪著自己。

今天下午十分無禮,對不起。

倉岡恭子深深一鞠躬。

那里那里,我不應該在這個時候突然打攪……后來看到名片,我覺得很過意不去。

正在想著明天去電向你說抱歉的。

倉岡恭子跟白天宛若兩人,變得十分穩重。

三谷不由重新估量,這人當真是倉岡恭子嗎?應當有四十了,但是不見老。

也許是服裝的關系,看起來十分年輕。

略圓的臉型,大大的眼睛,含有大家閨秀的气質。

不錯,那雙大眼睛跟她祖父的一模一樣。

我去泡茶!她想站起來時,那叫靖代的女人說:讓我來。

然后走向廚房。

麻煩你,靖代。

倉岡恭子喊一聲,轉向三谷。

她是鄰家太太,過來幫忙。

是嗎?今天令郎大殮,而我不合時宜到訪,實在過意不去。

不。

恭子搖搖頭。

克哉沒死哦。

她的語調輕描淡寫,卻是非常有自信,令人不寒而栗。

也許做母親的心情就是這樣。

他叫──克哉嗎?是的。

非常老實、乖巧的孩子。

三谷循著恭子的視線,望向男孩的照片,發現照片前面擺了一件襯衫。

短袖的廉价襯衫,上面的印花圖案,因洗滌多次之故褪色了。

其上散落的發暗污跡是……不是血跡嗎?三谷暗自決定,非要查一查,那個孩子是怎樣死的。

對了。

恭子說。

找我有什么事?抱歉。

三谷回到現狀,打開自己的公事包,從中取出文件。

你是倉岡恭子吧!令尊令堂是倉岡哲也和順子。

是的。

他們已經過世了。

你祖父是倉岡市藏。

對。

我想爺爺還健在。

恭子點點頭。

雙親過世時,我有苦衷离家出走了……我曉得。

三谷說。

我是受市藏老先生之托而來的。

爺爺之托?恭子的臉浮現一絲笑意。

原來這樣。

請你轉告他,我不想回去。

誰會回去那個老頑固那里……最后一句話是低沉的嘀咕。

很遺憾,我不能替你轉告。

三谷說。

市藏老先生死了。

恭子楞然望著三谷。

然后如釋重負似地說:是嗎?爺爺也死啦。

半個月前的事。

市藏老先生在生時委托我,在万一的時候,一定要把你找到。

找我?為什么找我?為了繼承市藏先生的財產。

繼承人只有你一個。

可是,叔父和嬸母在呀。

你不曉得嗎?三谷說。

兩年前,他們一家在別墅里開圣誕派對。

大家徹夜狂歡,將近天亮呼呼入睡之際,發生火災──火災?所有人都逃得太遲。

結果只有市藏先生平安無事,因為前一晚他有事回東京了。

噢,那么他們全体……剩下唯一有血緣的人只是你了。

恭子完全沒有表示激動。

但也并非毫不關心,從她兩手緊握的情形可看得出來。

那么,由我繼承爺爺的財產?正是如此。

恭子頓了一會,然后抬眼直視三谷的眼睛,問:他有多少財產?繼承稅是個十分大的數目。

股票、證券、房地產等全部合起,數字總值有十數位吧!當啷一聲,茶杯打破的響聲。

回頭一看,只見靖代手里托著空盤子,楞然站立。

兩只打破了的茶杯在地面旋轉,發出嘎啦嘎啦的相碰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