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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死亡之輪

2025-03-30 06:31:53

爸爸。

听見叫聲,佐田把埋在報紙上的臉抬起來。

今天這么早?佐田綻開笑臉。

今天不能不早點去喲!久美走進晨光滿溢的飯廳,拉開椅子坐下,同時拿起桌上的咖啡壺。

我要咖啡。

嗯,喝吧!佐田的視線回到報紙上。

有什么有趣的新聞登出來了?久美一邊說,一邊在斟咖啡。

我只看股票的動向。

那种東西有趣嗎?看得懂自然有趣。

佐田對女儿說。

久美,吃點東西才去的好。

我去外面吃。

吃漢堡包。

爸爸呢?我沒什么胃口。

佐田說。

久美稍微垂下眼瞼,問:媽媽呢?好像出去了。

是嗎?這么早出去了?嗯……久美遲疑了一下,說:昨晚……你和媽媽吵架了,對不對?佐田看了久美一眼。

你听見啦?听見啦。

你們的房門開著嘛。

是嗎?佐田慢吞吞地啜著咖啡。

久美,十八歲。

大學一年級學生。

長得酷似母親,雖然臉孔有點嚴肅,但因遺傳了父親的溫和性格,使她的表情柔美不少,可算是不折不扣的美人儿。

爸爸──你要和媽媽分手?佐田微笑一下。

你可用不著為那种事擔心。

那可不行。

久美喝了一口不加糖的黑咖啡。

爸爸,假如你們分手的話,我想跟你在一起。

哎,操之過急了吧!佐田苦笑不已。

妻子八重子昨晚回娘家了。

久美好像還不知道那么詳細。

爸爸──久美又說。

你要和那個女人一起生活么?結果,妻子也知道了。

知道他有二十一歲的年輕情婦,以及六個月大的小孩的事。

佐田受到倉岡恭子的指責后,本來准備好好處理一切。

他沒想過要跟八重子离婚。

不過,他想在經濟上照顧情婦兩母子。

大概是出席那個會議的某人告訴八重子的吧!昨晚,佐田和八重子發生激烈的口角,直到深夜。

作為S精机公司總裁的女儿,八重子的尊嚴不容許丈夫有情婦存在。

結果可能不得不离婚哪,佐田想。

我還不知道會怎樣。

佐田說。

總之,我不想你受苦。

我不是說這個。

久美說。

爸爸,你做你認為最妥當的事吧。

不必擔心我的事。

到了這個時候,我可以一個人獨立生活了啦。

太危險啦。

你不是只會玩嗎?好過份!久美瞪她父親一眼。

對了,爸爸,你跟她是在那儿認識的?你在說那個她?爸爸的‘她’呀!嗯……微不足道。

微不足道?連孩子都有了喲。

你知道了?我們已用低聲談那些事的哪。

可是,我很關心嘛。

那是我的弟弟或妹妹吧,是不?總之,需要花點時間才能解決。

佐田歎息。

等事情明朗化之后,我會告訴你。

好。

我懂了。

久美點頭。

不過,爸爸──什么事?你可別為了我而拋棄那個女人哦。

佐田嚇了一跳,盯住久美。

久美的眼睛并沒有責備父親。

我也知道,男女之間的事,不能用道理或法律來解決。

所以──我不認為爸爸做了什么坏事。

我想媽媽也有不對的地方。

謝謝你。

可是,你可不許毀謗媽媽。

佐田平靜而堅定地說。

這种事,責任在于男方。

縱使爸爸和媽媽感情不好,卻不等于爸爸可以隨便偷情。

久美瞟她父親一眼,然后噗哧一笑。

什么事那么滑稽?爸爸真的太認真了嘛。

見到就冒火啦。

為什么?偶爾嘗試大發脾气,或者打打孩子如何?叫我打你嗎?嗯。

打一次,給我一百万。

久美清晰地說。

你在胡說什么。

佐田笑了。

今早不是要早點去上課么?嗯。

那我走啦。

久美噗地站起來,小跑步走出飯廳。

動作靈敏,洋溢著青春气息。

佐田的早餐只有咖啡。

待會到什么地方吃點輕食好了……佐田的情婦入院了。

精神狀態還不安定,需要二十四小時有人看顧。

當然也得請人幫忙照顧六個月大的嬰孩了。

佐田也猜不著事情發展會怎樣。

恐怕她要一段時間才能复原吧!那段時間,孩子怎么辦?自己和妻子之間怎么辦?只能等候八重子先表態了。

禍不單行。

禍事總是接連發生。

希望不再有其他事情發生就好了……爸爸!久美探臉進來。

怎么還沒出門?哎,零用錢有點缺嘛。

久美側側可愛的頭說。

佐田十分溺愛女儿。

那就從爸爸的錢包拿一點吧!謝謝。

其實已經拿啦!久美丟下愣住了的佐田,翩然离去……佐田苦笑著,攤開社會新聞版。

由于那是一份經濟報紙,對于所謂事件的處理篇幅很小,佐田看到的,其實已是死亡新聞之類。

有沒有交易客戶中的社長、總裁或他的夫人去世的消息,都有必要留意。

本來這些不是社長的工作。

可是性格使然,佐田有時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佐田的視線之所以停在一宗小小的交通意外報導上,大概是偶然罷了。

通常他只飛快的瀏覽標題而已。

尤其是發生在高速公路的意外,沒什么有趣的記載。

然而這特意提出來,原因是牽涉五部車子的連環大車禍,肇事原因是一名女駕駛者駕駛出錯。

女駕駛者錯誤擺動駕駛盤。

死亡的是大木幸子,三十六歲。

大木幸子。

佐田重复看那個名字。

听過的名字。

在哪儿听過?這篇報導沒有說明死者有沒有職業。

佐田決定馬上打電話到秘書家里。

到了公司,佐田立刻問女秘書:知道了什么嗎?剛才向報館方面查詢了。

可以信賴的秘書說。

我想九點半以前會有回音。

好的。

其他報紙呢?擺在社長的桌上了。

是嗎?對不起,麻煩你替我到樓下拿一份三文治和咖啡來。

遵命。

秘書出去了。

佐田走進社長室,終于沉著下來。

無論怎樣都好,這里是他一個人可以獨處的地方。

他把身体靠在椅子上,然后掀開秘書替他買齊的所有報紙。

所有報紙都刊登了那宗意外的報導。

可是,一幀照片也沒有。

佐田死了心,合起報紙。

首先把今天的會議資料過目一遍。

電話響了。

我是佐田。

對方不說話。

佐田立刻知道是誰。

八重子嗎?我在娘家。

無感情的聲音。

哦。

我想目前好好想一下。

我知道。

久美怎么樣?她去學校了。

昨晚的對話,她好像听見了。

因為你說話太大聲了嘛。

彼此彼此,他想。

現在決定不說什么。

久美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不必擔心她吧!八重子說。

不過,請你不要讓那個女人踏入家里。

她入院了。

怎能做到這种地步?那就好。

外線的燈亮了。

對不起,我有公事上的電話進來了。

待會我再打給你。

不,我會打給你。

在這之前,請別打扰我。

電話挂斷了。

佐田歎一口气,轉換另一條線。

喂,爸爸嗎?原來是久美。

怎么啦?現在我在大學附近的咖啡室。

正在看電視新聞……怎樣了?昨晚,高速公路發生車禍──噢,我在報紙上看到了。

死去的豈不是大木老師?大木老師?對。

小學的那位──對!想起來了。

大木幸子。

原來是她!爸爸,記得嗎?當然記得。

不過,大木幸子是個常見的名字啊。

可是年齡也是三十六啊。

難道不是那位小學老師嗎?可能是吧!佐田裝作平靜。

即使是她,也已經是八年前的事啦。

可是,洋子被殺,伊東又被──好可怕唷!那只是巧合罷了。

佐田微笑著說。

你是為此特地打電話來的嗎?嗯。

畢竟──太令人震撼了。

佐田頓了一會,說:怎樣?今晚跟爸爸一起吃飯好嗎?電話繼續執拗地響著。

京一老早就從被窩坐起來,一直盯著那個響個不停的電話。

早上九點多了。

大木幸子昨晚好像沒回來。

這种事是第一次。

發生什么事?京一困惑不已。

因為幸子叮囑過,她不在家的時候,絕對不要接任何電話。

可是,這种響法……也許發生了什么特殊事故了。

會不會是警察?他們猜到京一可能在這里,所以打電話來了。

會不會呢?不會的──若是那樣,大概已直接上門來了。

好吧!京一下定決心,拿起听筒。

万一是可疑對象,馬上收線──不,不如說搭錯線比較恰當──京一嗎?從听筒傳來的是父親的聲音。

爸爸,是你!京一松一口气。

我一直在遲疑著,不知該不該接听哪。

糟糕了!伊東的聲音十分迫切。

大木老師死啦!京一不太明白父親話中的含意。

老師──昨晚好像沒回家。

當然啦。

昨晚發生車禍,她死啦。

報紙登出來了。

京一一時說不出話來。

死了?到底是什么意思?父親是不是神經失常了?京一!你有沒有听見?嗯……你說什么?振作些!大木老師死了。

懂嗎?你不能留在那里。

馬上收拾東西离開!京一終于明白,臉都白了。

老師死了?真的嗎?當然是真的。

我為什么撒這种謊?伊東的嚴厲聲音終于使京一回過來了。

可是,事情變成這樣,他不曉得下一步應該怎么做。

爸爸──我應該到哪儿去?不知道。

我被跟蹤著。

總之,我會想辦法。

在這之前,你要找個地方躲起來,懂嗎?可是,怎樣聯絡?赶快离開公寓。

可能有人會去老師的房間察看。

我知道了。

晚上打電話回家吧。

知道嗎?嗯。

赶快走吧!電話挂斷后,京一仍然拿著听筒,呆呆地坐在那里。

老師……死了。

离開。

离開這個公寓。

對,必須离開!京一甩甩頭,慌忙穿上衣服。

可是,必須刮胡子,還有,換洗的衣服怎么辦……不知所措地磨蹭了將近三十分鐘。

好不容易來到玄關准備离開之際,傳來卡嚓一聲,玄關的門打開了。

京一嚇得動彈不得。

對方好像也嚇了一跳。

怎么?有人在呀。

隨著說話聲,出現一名穿制服的警官!不會的,應該只有她一個人住。

開鎖的老人說。

敢情是這幢公寓的管理員。

你是誰?對方用不友善的眼光瞅著京一。

我──我是老師的朋友。

京一說。

老師?呃──大木小姐,她從前是當老師的──我是她那時的──奇怪。

我竟然不知道她把男人帶回家。

不,我准備回去了。

再見!京一正要准備出去的時候,警官阻止他。

等一等──這里的大木小姐因意外去世了哦。

嗯。

剛才,我听說了,嚇了一跳。

是嗎?嗯。

我必須赶著回家──由于警官目不轉睛地注視他,京一變得語無倫次。

要不要進去?老人這樣說。

警官的視線從京一移開。

噢,讓我看看吧!有沒有從她親戚來的聯絡?目前還沒有。

是嗎?好吧,你可以走了。

警官轉頭對京一說。

對不起。

京一低頭行個禮,急急邁步走了出去。

大木幸子的寓所在一樓,馬上可出到馬路外面。

京一走得很急。

突然有人喊:喂,等一下!那個警官!他發現了。

尖銳的聲音,不是普通叫人的聲音。

京一不顧一切的拼命跑。

停步!警官喊住京一。

不要!誰會停步?我要逃!逃給你看!京一不曉得應該走去那里,只是一古腦儿向右邊轉彎、轉彎……可是,平常的他運動不足,現在喘起來了,雙腿如同麻痹似的沉重起來。

畜牲!京一停下腳步,垂著頭,全身都隨呼吸抖顫起來。

追過來的腳步聲已經听不見了。

是否逃脫了?總之,當下好像沒事了。

京一踉蹌地邁步往前走。

汗水從身体涌出,由背部流淌下來。

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被大木幸子帶來這里后,京一一步也沒出過外面,他對這一帶的環境完全不熟悉。

好像是個不受歡迎的住宅區,安靜得怕人。

可能是大房子太多的關系。

京一走了一段路,拐了一個彎,立刻呆立在那儿──怎會──怎會這么胡鬧?前面就是大木幸子的公寓。

兜兜轉轉,居然回到原來的地方!兩部巡邏車停在公寓前面。

紅色的警車燈射入京一的眼睛。

好些警官從幸子的房間進進出出。

京一逃跑了,那個警官叫人來這里支援。

听說通緝中的殺人犯躲在這里,附近的居民從遠處圍觀看熱鬧。

京一楞楞地呆立在原地。

當然,必須逃走。

起碼必須馬上藏起來。

可是,京一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不動。

他感覺到,眼前的光景簡直就像映現在銀幕上的幻影一般。

一只球滾過來,打中京一的腳。

京一看見,把那只粉紅色的塑膠球撿起來。

那畫了漫畫主角臉孔的球有點髒,气泄了,按它馬上癟了下去。

還給我!一名五六歲的小女孩喊,并且伸出手來。

京一把球遞給小女孩。

小女孩有點好奇地抬起臉仰視京一。

小百合!母親的聲音。

過來!小女孩轉個身去,背著京一跑開了。

對不起。

母親對京一說。

京一知道那句話是向自己說時,忙不迭地回答一句:不用客气。

那位母親也是來看熱鬧的吧。

假如她知道替她孩子撿球的就是殺人犯,不知她會露出怎樣的表情?京一突然失去逃跑的心情,很想對著站在那里的人群喊道:我在這里啊!如果真的做了,大概很有趣吧!大家一定目瞪口呆,說不定警察不會馬上接受。

一陣暈眩。

京一搖搖欲墜,靠在旁邊的電燈柱上,閉起眼睛。

這樣下去,敢情會失去知覺。

突然被人用力捉住手臂,京一睜開眼睛。

一名素昧生平的女性站在那里。

不,似乎曾經在那儿見過。

你是伊東京一吧!嗯……我是你父親派來的。

我是金井美禰子。

上次在公司里──啊,原來是這樣的。

快跟我走。

万一被發現了怎辦?對不起,我──京一東歪西倒地往前邁步。

振作些!能走嗎?總覺得──頭暈眼花的。

京一出現輕微的貧血現象了。

怎么說?因他一直呆在幸子的公寓里不動,突然走了那么多路,頭暈乃是理所當然的事。

地面好像往左往右翻浪似的起伏不平。

發生什么事?地震嗎?振作些!金并美禰子慌忙扶住他。

然而京一的体重不輕,憑她實在扶持不住。

糟糕。

總之,你要加油啊!必須走到能夠截到計程車的地方。

雖然金并美禰子這樣說,可是京一暈頭轉向,已經走不動了。

最后他在路邊蹲了下來。

站起來!被人看見就不得了啦!金井美禰子盡力拉他起來,然而京一只是搖頭。

金井美禰子歎一口气。

沒法子了。

你留在這儿,我去叫車,拜托司机來載你好了。

知道嗎?留在這里別走哦!京一點點頭,不過,看來又不太知道的樣子。

京一模模糊糊地听見金井美禰子急步跑開的腳步聲。

怎么我老是在頭暈的時候被女人所救。

對了,上次大木老師也是。

大木老師──對了,听說老師死了。

可是,那是真的嗎?雖然那是老師的車,會不會是別人駕駛呢?不錯。

老師一定活著。

因她答應過要救我的。

京一對大木幸子傾慕過。

對。

就像幸子在臨死之前突然產生的遐想一樣,京一也在幻想中擁抱過幸子。

老師知不知道?白天當我一個人在公寓的時候,悄悄窺視老師的內衣褲……京一覺得臉腮痒痒的,伸手一抹,發覺自己哭了。

堅強些!你不是男人嗎?可是,眼淚愈涌愈多,京一怎么也制止不了。

起來!一個聲音說。

嗄?站起來。

女人的聲音。

可是,噙著眼淚的眼睛,視線模糊,他只能朦朦朧朧的見到對方的影子。

剛才那個女人嗎?她叫什么名字?記不清楚了。

不過,好像跟剛才有點不同……快來。

站起來吧!我……站不起來。

京一說。

你能站起來的。

站站看!是嗎?不過──真的。

不是站起來了嗎?過來。

好像是個穿黑衣的女性,她先站起來走在前頭。

京一茫然地跟著她走。

走了一段路,進了一條窄窄的路中,那里停了一部車。

這是什么車?好有气派。

大概是外國入口車吧!他想。

來,上車。

那個女人打開后座的門。

車子夠寬,躺下來也無妨。

女人說。

對不起。

京一的頭先鑽進去,爬上車座,然后低下頭來。

傳來唬一聲關門的聲音。

很舒适的坐墊。

了不起。

的确是好車。

這是什么牌子的車?待會必須問一問。

車子緩緩地開動了。

實在舒适無比,京一想。

抬頭一看,天花板舖了一層布。

有點像被救護車載著的心情。

還是──臥在靈車里,抬頭看棺材的心情?京一笑了。

不知道有沒有發出聲音,就是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