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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悔之已晚

2025-03-30 06:31:53

走出最上面一層的電梯,再爬一道樓梯,就是頂樓了。

大木幸子忙不迭地用手按住被風吹散的頭發,環顧頂樓。

下午兩點。

這個時間,不會有人上來。

她緩緩打量四周。

頂樓并不寬敞。

時間尚早。

幸子的手表撥快了五分鐘。

從事自由業的人,与人相約的時間觀念非常重要。

為免約會遲到,幸子通常把手表撥快五分鐘。

風勢加強了。

晴朗而舒暢的下午。

幸子出神地注視周圍并列而建的大廈。

在四方形的窗戶內活動的人們,似乎沒有閒暇去留意一名站在頂樓的女人。

失去工作后,幸子初次發現自己是個需要做事來支持生存意義的人。

必須做點什么了。

只是現在的幸子有事要做。

既是工作,也是義務。

腳步聲使她轉過身來。

伊東上來了。

老師──伊東禮貌地行個禮。

給您添了麻煩,非常抱歉。

那儿的話。

幸子搖搖頭。

京一──怎么樣了?他很好。

在我的寓所里顯得很無聊哪。

真不曉得應該怎樣感謝老師才好……伊東先生。

幸子微笑。

請別再喊我‘老師’吧!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啦。

不,老師畢竟是老師。

伊東頑固地說。

請你來這种地方,真過意不去。

但若出去外面的話,又怕有刑警跟蹤。

沒關系。

重要的是京一的事。

想到應該怎辦才恰當了嗎?我也不知如何是好。

伊東歎息。

當時他逃跑,的确很失策。

可是已經做了,無可奈何啊。

我也這樣想。

京一沒有殺人。

我絕對相信他。

我也相信京一的人格。

我想他不會做出那种事來。

謝謝您這樣說……可是警方一旦認定他是疑凶,不容易改變看法的。

嗯……我有一個想法,希望不會使您添麻煩──目前暫時請您讓京一躲一陣子,說不定找到真凶……不容易啊!我知道。

搞不好連老師也有罪──不,我無所謂。

幸子慌忙說。

我是自愿窩藏京一的。

我說不容易,是指找到真凶而言。

因為警方一心以為京一是凶手,多半不會分心找別的疑犯了。

除非我們能夠找到凶手……一定有辦法找到!伊東漲紅了臉。

我去找。

我要親手救我的儿子出來!幸子被伊東強烈的父愛所感動。

她想假如這种愛走向极端,甚至可稱為盲目的愛。

不過,老師肯站在我們這一邊,我就壯膽了。

伊東說。

無論是老師也好,倉岡小姐也好,承蒙伸出救援的手給弱者。

倉岡──你說倉岡?幸子不由反問。

嗯。

她是誰?京一的事使我差點被公司開除。

但她說一句話就救了我。

伊東把那位倉岡女士的事簡述一遍。

原來這樣……她叫倉岡──什么?這個嘛,我沒請教她的名字。

伊東說。

老師,怎么了?不,沒什么。

幸子搖搖頭。

總之,我保證京一的安全。

請放心。

此外,我會想辦法──說到這里,幸子察覺有人來了頂樓。

伊東先生──金井君。

怎么啦?對不起。

請你緊急聯絡交貨部。

金井美禰子說著,向幸子稍微一瞥。

好。

我馬上去。

金井美禰子向幸子輕輕致意一下,走下樓梯去了。

剛才那位是……我們公司的女孩子。

她可能听見我們的談話。

幸子說。

不要緊。

因她同情我。

老師,非常抱歉……別擔心。

我會跟你聯絡。

請先行吧!分開走比較好,是不?伊東鞠躬了好几次才离開頂樓。

幸子突然歎一口气。

倉岡──忘不了的名字。

對。

伊東不記得也不無道理。

尤其是做父親的大概不知道詳情。

老師!不要唷!那個男孩的尖叫聲,迄今環繞耳際。

倉岡克哉──瘦小的個子,不像十歲小孩。

不僅瘦小,而且性格憂郁,仿佛不敢見陽光,整個人陰沉沉的,更加使人留下他那瘦小的印象。

那時幸子很年輕。

她還不能理解,世界上竟然有這种小孩,与別人隔絕而活,僅僅維護自己的安危,才能勉強生存下去。

倉岡君,試試看!不。

試試看就做得到喲!每個人都做得到的!我不要!克哉极度厭惡高處。

可是,那又不是二樓或三樓,只是爬上攀登架也怕得不肯嘗試。

有些人戰兢恐懼地踏出人生。

但若腳步不夠結實,那是相當可怕的事。

可是,幸子從小就擅于爬樹,不管怎么高的樹都不理會照爬上去,所以她不了解那种害怕心情。

你沒試過才會怕!來,加油!如今回想起來,有點懊悔當時不應該當著全班同學面前,要他做那件事。

可是幸子期待著:男孩子的尊嚴很□,也許會驅使他做得到也說不定。

來,試試看!不要!做做看!當時在克哉眼中,幸子的臉,一定像鬼一般可怕。

然而,克哉終究是做不到。

只是叫他站在攀登架的最上面而已,竟然辦不到!幸子煩躁极了。

為何他不接受自己的一番熱忱?下次体育課之前,一定要做到。

知不知道?然后,幸子說出一句最不應該說的話。

假如倉岡同學辦不到的話,我就在体育課時分全班為兩組。

懂嗎?幸子本身非常反對把班級分組使其互相競爭的事。

不管讀書也好,競賽也罷,成績較差的學生,走得慢的學生,經常被人欺負或排擠。

對教師而言,分組的競爭乃是輕松省事的辦法。

但幸子對這种做法采取批判的態度。

每個人都有不同的個性。

即使算術不好,運動不佳,應該不算是差勁的人。

在學校的成績表現,只不過是能力的一部份。

比成績更重要的乃是態度問題。

那是幸子的信念。

雖然她是如此執著,但在煩躁之際,禁不住脫口而出,竟采用了分組法。

剛好那段時期,幸子和一位同事在談戀愛,卻有別的女教師跟她之間發生陰險的三角戰爭,因此令她煩躁不安。

她把那种不安發泄在克哉身上……可是──做夢也想不到會演變成那個悲劇!鈴鈴拎,何處響起鐘聲,使幸子回過神來。

三點鐘了。

幸子從頂樓走下樓梯,坐上電梯。

倉岡。

大概是巧合吧!并不是普遍的姓。

倉岡……克哉的母親叫什么名字來著?沒有父親。

謠傳他是私生子。

可能是的。

他的母親似是纏繞著某种不幸的陰影。

剛才從伊東所說的話來看,那位倉岡女士似乎是擁有無數企業的大人物。

不可能是那個克哉的母親吧!不,也可能有血緣關系。

走出大廈時,幸子突然想起什么,截了一部計程車。

是你呀。

稀客稀客!落合用女性化的親昵語調說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對不起,你很忙吧。

幸子說。

在鄰接某報大堂的茶座。

聚滿為了工作上的洽商或睡午覺而來的新聞記者,非常熱鬧。

那里那里,沒啥大不了的工作。

落合抹掉額頂的頭汗。

他長得過胖,很會流汗。

以前承蒙關照啦!幸子行個禮。

那里那里,不能幫上什么忙啊!臉皮相當厚的落合,竟然顯得有點難為情。

有一次,幸子想訪問某財經界的大人物,曾經委托經濟部記者落合介紹。

落合一口答鷹了。

可是,當幸子依約赴會時,不見落合的人影,到接受訪問的對象离開以后他才出現。

過后,幸子才知悉,落合無論答應什么都靠不住。

此后,幸子也沒見過落合……工作做得怎樣?落合不停地搖著二郎腿說話。

已經歇業啦。

不干了?原來這樣啊。

你很賣力的嘛。

不過,女人最好是結婚嫁人留在家里。

真的!我不是為了結婚才不做事的。

幸子說。

其實,今天有事想向你請教。

向我嗎?好哇。

說出來听听。

說了你也不一定知道,幸子喃喃自語。

你認識一個姓倉岡的人嗎?倉岡?女性,据說擁有好几間公司。

噢,你說倉岡恭子吧!對,她很有名。

落合在紙巾上面,用原子筆寫出恭子兩字。

你想調查她?倉岡恭子──好像是那個名字的感覺。

能見到她嗎?幸子說。

這個嘛。

落合側側頭。

傳說她的作風很古怪,私生活充滿謎團。

怎么說?听說一個人獨居,沒有男人。

我想──不到五十歲吧!外表看起來十分年輕哦。

平時她會在什么地方出現?她有好几間公司,應該在那儿有辦公室吧!你想見她的話,我看相當難哪!有什么辦法沒有?落合抓抓頭皮,說:對了,她有個顧問律師。

你去找他,也許能見得到。

落合補充說明。

他叫三谷。

我也見過他。

說是律師,實際上等于倉岡恭子的私人秘書之類。

我一定要見他。

那位三谷先生的──我有他的電話。

稍等一下。

落合好不容易站起來,然后盯著幸子說:怎樣?找個時間一起吃飯如何?我正在找工作,忙得很。

幸子用笑臉敷衍過去。

為何想見恭子小姐?三谷問。

這──幸子無法解釋。

三谷也是相當忙碌的人。

幸子打了四次電話才約到他見面。

總之,恭子小姐很忙。

三谷說。

假如我可以幫忙的話,請告訴我好了。

可是──我非見她不可。

幸子說。

所以,請你說出是什么事呀。

三谷絲毫不肯讓步。

站在三谷的立場,那是理所當然的,幸子想。

其實……我以前當過小學教師。

幸子說。

原來如此。

我有那种感覺。

然后?也許是我記錯了,在我負責的班上,有個學生名叫倉岡克哉。

他的母親可能就是倉岡恭子女士。

三谷一時沒有作答。

但是,他用顯然感興趣的眼光看著幸子。

那孩子在十歲那年去世了。

幸子說。

在我擔任的課上……意外而死。

于是我辭去教師的工作,成為自由合約的編輯。

那是什么時候的事?八年前。

八年前啊……三谷臉無表情地繼續玩弄原子筆。

請問──你有听說過嗎?關于她儿子的事之類……沒有。

她從來不提自己的事。

是嗎?縱使恭子小姐就是當事人,已過八年,你為什么想見她?呃……可以詳細說一說嗎?我想向她道歉。

換句話說,是因為我的粗心大意,才造成她孩子的死亡。

可是,那件事在八年前不是已經結束了嗎?不!幸子的兩手緊緊相捏住。

倉岡女士說,她不會饒恕我們。

她一定要复仇。

复仇?也不是沒道理的。

那是她唯一的孩子,十分疼愛。

結果,學校的人一個也沒出席喪禮。

幸子直直地注視三谷。

因此,假如她就是那位倉岡女士的話,縱使現在遲了些,我也想起碼燒個香……三谷斜眼看她一眼。

剛才你說‘我們’。

除你以外,其他還有誰?就是──幸子驀地一惊。

不,那是──換句話說,那孩子的死亡責任不是只在你而已。

對不?其他還有誰?幸子遲疑著,然后說:倘若我告訴了你,你能讓我跟那位倉岡女士見面么?三谷想了一下,點點頭。

好吧!我答應你。

不過,待我听了你所說的才決定。

明白了。

幸子吁一口气。

幸子說出了克哉懼高,不能站在攀登架的最上面,于是她宣布分組,并把責任歸咎給克哉的事。

那天下課后,我在校園听見孩子們吵鬧的聲音,于是出到外面去看。

只見班上的孩子們聚集在攀登架旁。

是克哉和另一組的同學。

大家正在哄鬧著要克哉站上去。

幸子歎息。

到底那是‘鼓勵’還是‘恐嚇’,十分難辦。

我想交給孩子們處理也好,于是躲在樹蔭下,旁觀當時的情況……克哉沒有出聲。

幸子以為他在拼命努力之故。

可是,事實并非如此。

克哉是因恐懼過度而發不出聲音。

其他孩子們以嚴厲、責備、冷酷、憎惡的視線盯住他……克故的上半身只穿著一件單薄的襯衣,而且汗流浹背。

幸子記得很清楚,那件襯衣也被汗水弄濕,看起來黑了。

克哉顫抖著爬到攀登架的最上面。

可是,無法從上面站起來。

站呀!快點站唷!懦夫!如果跌下來,我們不會放過你哦!聲音此起彼落。

幸子听到這里,開始覺得不安。

因為那些完全不是鼓勵的話。

我想走過去,告訴他‘加油’,可是又想再等一會……幸子搖搖頭。

克哉站起來了。

站在攀登架上。

可是,汗流如雨。

突然腳下一滑──克哉慘叫一聲,跌了下來……三谷輕撫下巴。

他就這樣死了?是的。

跌下來時,碰到身体的重要部位,身体扭曲得好怪异。

原來如此。

三谷說。

于是你覺得要負起作為教師應負的責任,所以辭職了?是的。

幸子盯著三谷。

可以讓我見見倉岡女士么?三谷拿起備忘錄。

我不能保證她是不是當事人。

然后迅速寫下便條。

這是她的地址。

目前恭子小姐在休假中,應該在家的。

幸子接過便條。

突然造訪,她肯見我嗎?大概沒問題吧!我先跟她聯絡一下,把事情告訴她。

三谷站起來。

她對我也不大肯談話哪!幸子几乎無意識地站起來,說聲多謝,离開了。

三谷沉思片刻,驀地手伸向電話,突然又改變念頭,把手縮回去。

伊東──說不定那個男人也有點瓜葛。

伊東京一是他的儿子,今年十八歲。

換言之,八年前是十歲。

跟倉岡克哉同年。

這不是純粹巧合那般簡單。

可是,假如伊東京一是當時逼死克哉的其中一人,為何恭子要救他的父親脫离困境?一定有什么內情。

三谷喃喃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