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就到这里吧?是时候下班了。
当天这样想时,如果坦率地照做就好了。
后来又想「再努力一下」,很明显是错的。
计程车司机谷本事后想。
半夜两点钟,计程车搭客逐渐减少。
下班去了喝酒的上班族,大部份都赶最后一班电车走了,即使错过了末班车,也很少人会半夜两点过后还不回家。
今天谷本的生意不算太好。
换作平时,他总能好好锁定目标,等到出手阔绰的客人,可适逢有道路工程,完全打乱了他的预算。
而且所载的乘客都是在近距离下车,计程收费表一直跳不上去。
不过发怨言也没用就是了,总会遇上这种日子的。
而后来之所以拐了一下弯,纯粹偶然而已。
窄小而复杂的马路,谷本放慢速度,准备回去刚才来时的路──幸好放慢了车速。
突然有人冲进车灯的照射范围,谷本连忙踏下紧急煞车掣,「彭!」传来轻微的碰击。
撞到人了!车煞停下来。
谷本脸无血色。
我……我只是开「普通」速度罢了!尽管如此,为何……他甩甩头,振作些!专业司机的意识好不容易才恢复过来,要尽快把人送去医院才是。
他熄掉引擎,走下车。
一个年轻男人倒在那里。
运动夹克打扮,弓着背蹲伏着。
谷本冒汗──晚秋时分,半夜本是凉飕飕的。
「喂……」他战战兢兢地喊:「怎么了?你没事吧。
」怎么可能没事?明知故问。
弯下身去扶起年轻人时,传来低低的呻吟声。
还活着──谷本稍微松一口气。
「喂……振作点,我现在去叫救护车。
」说着,谷本往车子的方向走去。
车上有汽车电话。
突然谷本感到脚脖子被紧紧捉住,差点发出哀叫声。
「不要……」那年轻人用沙哑的声音说。
「不要叫救护车……」谷本感到心脏怦怦地跳着。
「这么说……」「没啥大碍的。
我没事。
拜托,不要叫救护车。
」年轻人单手扶地站了起来。
「可是……流了很多血呢。
」谷本说。
他看到运动夹克上沾着血迹。
「没啥大碍的……」年轻人重复说:「请扶我一把。
」「嗯……」谷本把年轻人扶起来。
「真的没事吗?」「去有电话的地方……请载我去有电话的地方。
」「想找电话的话,我车上有。
」谷本说。
「可以使用吗?」「嗯,当然。
总之上车再说。
」这样一来,也许不算意外,谷本稍微镇定下来。
年轻人看来是个大学生──他的服装和感觉使谷本这么认为。
「来,坐好。
」把年轻人安置在后座。
「要去医院吗?」「不了,没关系的。
把我放在附近的车站就可以了。
」「已经没有电车啦。
」「那么晚了吗?」年轻人粗促地叹息。
「现在几点了?」「两点多。
」年轻人想了一下。
「出了大马路后,请转左。
」他说。
「等我打个电话以后……」「明白了,那我慢慢开好了。
」谷本回到驾驶位。
虽然是专业司机,但好像太紧张了,引擎一度死火,不过总算顺利地行驶起来。
在转角处「U转」后,又回到了原来的马路,依言左转。
然而……这年轻人做了甚么?第一次想起这个问题。
同时想到,是不是应该当作甚么也没发生,谷本并不想知道这年轻人是甚么来头。
年轻人拿起车内电话,听见按钮的声音。
有电话。
电话在响?不是作梦?爽香从床上抬起头来。
的确是电话在响。
「几点了?」她呻吟低喃着,并打开了枕边的夜灯。
无线电话就摆在床头旁边,她伸出手去。
「喂?」好容易挤出声音的时候,突然想起──现在只有爽香一个人在家。
这三天父母去了温泉渡假,因此她才把电话摆在床边……凌晨两点钟!是不是父亲或母亲发生了甚么事?那种不安使爽香顿时清醒过来。
「喂?杉原!喂?」「爽香……」「啊?」她从床上坐起来。
「呃……」「是我。
」「明男?」爽香拿好话筒。
「怎么了?三更半夜的。
」没有声音,爽香和明男有多年的交情,凭语调知道事情非比寻常。
又等了一段时间,丹羽明男说:「呃……我想现在去你那里,方便吗?」「来我家?可以的……」「你爸妈都在家吧?」「他们去了旅行。
」「那么……你一个人在家?」「对,你从哪儿打来的?」「计程车上。
」「噢,汽车电话呀,难怪有杂音。
来这里还要多久?」「二、三十分钟吧。
」「明白了。
」「打扰了。
」「常有的事啦。
」有点开玩笑地说。
「明男,你还好吧。
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更坏的情况。
」明男叹息。
「总之,先让我来你家吧。
」「嗯,我等你。
」挂线后,爽香呆坐了一会。
到目前为止,她帮了明男不少忙。
其实,明男现在的「她」不是爽香,而是刈谷佑子,爽香根本没有义务去帮明男。
不过,一旦有事时,明男所依靠的,还是爽香。
「没办法!起来吧。
」爽香这样告诉自己,然后下床。
明男说要二、三十分钟,现在半夜了,可能会缩短时间。
爽香起来后,开了楼下客厅的灯,走进厨房泡咖啡。
「听那声音就知道,他相当困扰无助。
」先预备吃的好了,有冷冻咖哩及炒饭。
必要的话,等明男来了才煮也不费事。
爽香苦笑。
「我简直就像明男的『妈妈』。
」明男家是母子单亲家庭,他母亲丹羽周子不喜欢爽香,于是令爽香和明男之间的关系变得怪异。
明男非常重视母亲,处处维护母亲,但一发生困扰的事时,他就来向爽香求助。
真正有事的时候却不能商量,这是甚么亲子关系呢?不,爽香也十分了解,这样问明男是很残酷的事。
周子所爱的,是明男所扮演的「好孩子」,而明男在母亲面前也一直是「好孩子」。
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出了甚么问题的话,母亲会伤心,因此他不说不合宜的话。
那个心情也不是不能理解。
可是,大学时期,明男被中丸教授看中了,把他当作「妻子玩火的对象」。
中丸教授本身也接二连三地跟女学生四处玩,并利用明男解消年轻妻子的不耐烦。
明男心地善良,他很同情「可怜的夫人」,但终究被她诱惑了,两人成为了情侣,那件事,整所大学的人都知晓的。
爽香觉得很心痛,而那个把明男从爽香身旁抢走的「恋人」,刈谷佑子也好可怜。
爽香想尽办法使明男和中丸真理子疏远。
但后来真理子真心地对明男着了迷。
不,即使只当作是对丈夫的反抗,她却真和明男发展到难分难舍的泥沼状态。
这时,发生了车祸,真理子的脸部受了重伤入院。
如果明男想和中丸真理子分手的话,这正是机会。
可是真做得出来吗?后来明男、刈谷佑子和中丸真理子的三角关系发展如何,爽香不得而知──她没那种时间,大学毕业后,她必须就职。
爽香的父亲杉原成也曾经大病一场,母亲真江身体也称不上健朗,所以爽香不能悠闲地游戏度日。
秋天即将结束,这半年来,日子忙碌得几乎令爽香怀疑自己到底做过些甚么。
不过明男有事没事都来找爽香,那件事本身,爽香并不会不高兴。
她非常自负自己最了解明男的事,况且她本来就属于「喜欢照顾人」的类型。
这次到底是甚么事呢?他见到中丸真理子歇斯底里的场面,觉得不痛快?听说明男在中丸教授的推荐下,在哪家公司就职,但其他的事就不知道了。
玄关门钟响起。
「果然,十五分钟就到了。
」爽香出到玄关,隔着门问:「明男吗?」「是我。
」「请等等。
」打开门后,明男站在旁边微暗的角落处。
「你在那里干嘛?进来吧。
」爽香说。
「计程车费呢?付了没有?」「不收费。
」「为甚么?」「因为我被撞到……只是一点点而已,没啥大不了的。
」明男慌忙补充说明。
「吓死人!甚么叫没啥大不了!叫他带你去医院不就好了……总之,先进来吧。
」「嗯。
」「只有我一个人在家。
」明男在颤抖着,看来不光是因为寒冷。
玄关微暗,爽香让明男先进去屋内。
「到房间去吧。
」「嗯。
」明男走进客厅。
爽香跟着他进去。
「喝点甚么热的吗?看你那脸色,好像随时会死掉似的。
」明男转过身来,爽香见到他夹克上面的污迹──很明显的血迹──不禁呆住。
二人沉默地站了很久。
明男筋疲力倦的样子。
「你先坐下。
」爽香说。
「哎,坐在沙发上,我去弄热一碗汤。
」现在甚么也不想听。
爽香只知道,有甚么荒诞不经的事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