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点钟左右，伸江走下计程车，带着疲惫的步伐走进公寓。
甚至连开锁也觉得没有力气了。
不行！不行！为这种事垮掉会怎样！这只会使昌子更加痛苦。
单是昌子获救的事就必须感谢了。
即使为了这个，伸江已用尽了所有的「幸运」。
首先，昌子在深切治疗部渡过了几天。
她的状态稳定，无须担心，所以伸江暂时回到公寓。
昌子大概还需要住院颇长一段时间吧，她必须做好那个准备。
伸江方才察觉今天甚么也没吃过，感到肚子饿似乎令人欢喜，同时觉得对不起昌子似的。
不过，自己必须保持健康才行。
她要工作赚钱，而且要替昌子看病。
伸江一边勉励自己，一面做些简单的食物来吃。
吃着时，感觉到热度从丹田扩散开来，也涌起了必须让昌子有健康的身体的斗志。
井关的事……伸江只是以惊愕来接受井关的死讯，并没有哀伤或难受。
过些时候也许随着日子过去，她才知道自己所受到的伤，出乎意料地深刻也说不定。
结果……自己「谈恋爱的日子」结束了。
日后自己的任务，乃是把昌子带大，等她结婚，替她照顾孙子……迅速洗好餐具，还了无睡意，她拿出小型旅行袋，作好住院的准备。
自己暂时也要睡在病房吧。
电话鸣响，伸江的心脏彷如被猛抓一下般震惊。
是不是昌子发生了甚么事？她扑上去拿起话筒。
「是！」「啊，是我。
」独特的低声。
「啊……你好。
」那间酒吧的东主。
「听说你女儿出事了？」「做了紧急手术……总算顺利。
」「那就好了。
」「谢谢。
对不起，店铺方面……我不会再请假的了。
」「就是那件事，我决定关闭那间店了，你去别处找事做吧。
」伸江呆住。
「你说关闭……」「不光是我们，那一带有十间店全部关闭，改建大楼。
以前就谈过的，但最近不是不景气吗？计划本来暂时搁置了，但又变成『还是要做』，而且谈得很顺利。
过年后就开始清拆的了。
」「是吗？」店是东主的，伸江无法说这说那。
「唔，我不能做些甚么，你明白的。
店里的情形，你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是……」「总之，就是这么回事，你也先想好自己往后的发展吧。
负责工程的人明天会去店里看看，麻烦你让他进去，拜托了。
」「是……」挂线后，伸江连放下话筒的气力也没有，呆呆地听着「嘟、嘟」的连续声……「工作没有了，偏偏在昌子需要住院费用的时候！」「怎么办？怎么办……」她喃语着，终于把话筒放回去。
现在服务业也不景气，女招待要觅工作也不容易，况且伸江已不年轻了。
可她能做甚么工作呢？兼职或经营家庭副业的话，就连自己一个人吃饭也成问题。
伸江累垮垮地坐在榻榻米上，连站着的气力也没有了。
突然察觉有叩门声。
这个时间，谁呢？「是……」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哪位？」说归说，已经开了门锁。
万一是强盗呢？模模糊糊地想到，如果我被杀的话，保险金能不能付清昌子的住院费用。
「很晚了，不好意思。
」粗壮的大衣男人站在那里。
「啊……晚上好。
」伸江反而松一口气。
催债的来了反而松一口气也好奇怪，总之有个谈话对象的事使伸江振作起来。
「请进来。
请。
」发觉内衣裤还摆在旅行袋前面，她慌忙把它塞进袋里。
「对不起，乱糟糟的。
」「没关系，只要不是漏夜逃亡的话。
」男人说。
第一次听他说笑话，伸江吓一跳。
「我在为小女的住院做准备……」「她又恶化了？」男人把脱下来的大衣卷起放在一边。
「啊，没关系。
这种东西，反正已经皱巴巴的了。
」「她做了手术……起码喝杯茶吧。
」伸江赶忙煮了一点开水，说明当中的内情。
她也转告了关闭店的事。
「请。
」伸江把茶摆在男人面前，在榻榻米上跪下鞠躬说：「对不起。
」「嗯……」男人喝了一口茶。
「我知道不是你的错。
」「意想不到的事接二连三地……请再稍等一阵子。
」伸江深深鞠躬，额头几乎碰到榻榻米。
「即使这样做……来，抬起头来。
」「是……我知道给您添了许多麻烦。
」「倘若我把自己的钱借给你的话，我可以等的。
」男人说。
「经常……得到您亲切对待。
」「讽刺吧。
」「没有的事！是真心的。
我也明白，您的工作不容易做。
」伸江说。
男人暂时沉默地啜着茶。
「你说你女儿做了手术？」「嗯，小女运气好，遇到好医生。
」「那就好。
」男人点点头。
「费用呢？当前的住院费怎么样？」伸江没有话说。
「必须想办法去筹钱。
」「不能向高利贷出手啊。
」伸江心头一震，因为她的确想到只有那样做而已。
「那样做的话，你就完了。
」「我懂。
但是我能怎样筹措这笔钱？又没有谁肯买我。
」伸江笑说。
男人沉默地伸手进入外套的内袋，掏出一个厚信封。
「这个……」把信封摆在伸江面前。
「拿去用吧。
」伸江看着男人的脸，以为他在开玩笑，当她打开信封，拿出一叠钞票时，顿时哑然。
「这是……」「一百万。
先用来解决问题好了。
」伸江以为在做梦。
「可是……借那么多，要还就更加……」「不是借给你，是给你用的。
」男人说。
「明白吗？」「木村先生。
」伸江说。
「没关系。
」「可是，那么多钱……你不是会为难吗？」「拿去吧，你需要这笔钱。
不是吗？」伸江盯着手中的钞票说：「谢谢，大恩大德，我一辈子……」「不用不用。
」木村摇摇手。
「我没做过大不了的事，又不是我自己的钱。
向我道谢也很伤脑筋。
」「可是……」「其实，我也有许多麻烦的是非，反正已经不能待在现在的金融公司了。
那些钱是当作退职金的。
我把它送给你。
说厚脸皮也真是厚脸皮，将错就错也是我的强处。
」木村笑了。
「木村先生……你说麻烦的事，是不是中丸真理子的事？」木村用难以形容的表情看着伸江。
「为何这样想？」「因为，你不是借钱给真理子吗？」「嗯。
不过，当中有难以推辞的情由。
而且，搞成那种局面，那位太太也好可怜……」木村喝着凉了的茶，站起来。
「好了，我得回去了。
」「回家吗？」「不，待会还有地方要去。
噢，已经这么晚了。
」木村看看腕表。
「我得赶时间，祈愿令千金早日康复。
」「多谢。
」伸江赶忙起身，先绕在穿大衣的木村之前，把玄关的鞋子方向摆正过来。
「打扰了。
」木村穿上鞋子。
「明白吗？无论如何不要乱来，多想想你女儿的事。
」「是。
」伸江坐在玄关的阶梯上。
「我记得，木村先生的女儿也在中丸老师那间大学吧，因此和真理子……」「别提那个老师的事。
」木村皱起眉头。
「好了，就此……」「多谢。
」伸江再一次致谢。
木村打开玄关的门，蓦地回头。
「你也一定会想到，总有一天孩子会离开自己身边吧。
为了那样的事，自己却仍含辛茹苦地抚养女儿长大。
不过，没办法，人生就是这样重复着。
」木村的话语，渗出了苦涩的味道。
伸江不说甚么。
在弱者、受伤的人、疲倦的人之间，有时「沉默」是最温暖的鼓励，现在木村感触良深，伸江唯有沉默地表示同情……木村离开后，伸江关门上锁之后，注视着那个摆在房间正中央的信封。
她走上去，战战兢兢地把钱拿出来。
这不是做梦，手中确实拿着一百万。
伸江紧紧抱着它，没有信仰的她，也禁不住喃喃地说：「上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