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搜查工作很順利嘛。
栗原科長愉快地交疊著雙手,望著片山的臉。
對不起。
那么,野田惠子的戀人是誰?呃,那個多半……我想是‘奇情俱樂部’四個高三學生其中的一個……哦。
刺傷橋本信代的是誰?為何她要逃离醫院?由于她什么也不說的關系……是誰要殺荻野邦子?大概……是殺野田惠子的凶手吧……原來如此!栗原夸張地歎一口气。
看樣子搜查有大幅進展哪。
這個挖苦專家!片山很想咬他一口。
可能感染到福爾摩斯的習慣了。
呃,勉強說來,有個叫明石一郎的學生可能有古怪。
片山盡量用理性的聲音說:因他吸大麻煙,他殺野田惠子的事很有可能。
不太合邏輯哪,片山暗忖。
科長。
走過來的是鑒證人員。
那支香煙分析出來了……喔,辛苦啦。
怎樣?有強烈到令人錯亂的程度嗎?是的。
如果繼續吸几十年下去的話,可能會得肺癌。
片山問:什么呢?那是普通的溫性‘七星’呀。
不會的!因為……留在他褲袋底下的葉子碎渣也檢驗過了,全是煙酒公賣局的制品。
以年齡來說是早了點,但他盡了納稅人的義務吧。
那王八蛋!在取笑人!片山臉都紅了。
啊,了不起!栗原感慨地說:你信任人的心情值得尊敬哪。
被人嘲笑到這個地步,片山也按捺不住了。
科長,讓我再重复一次。
很早以前我就遞了辭職信,是科長把它收進抽屜里──別胡說。
我怎會做那种事?那封辭職信在地下倉庫。
片山說不出話來。
栗原歎息。
真是麻煩的案件。
凶手的目的是什么,毫無頭緒。
說不定又有另一宗案件發生了……搜查第一科科長作出如此發言,若是傳出新聞界就變大問題了。
蓋因栗原的外貌溫厚,卻很認真地說這些事,所以份外可怕。
那么,當前你准備怎么做?集中調查‘奇情俱樂部’那四個干事。
他們當中和野田惠子有關系的是誰,應該有人更清楚才是。
片山說。
唔。
那是常識的線索吧。
栗原表示沒興趣的樣子。
總之,先把亂七八糟的事件整理成一個,因為不可能彼此無關系的。
這點片山也知道,不然就省事了。
對了,你和那個被刺傷的女孩──什么荻野邦子的,是不是訂婚了?科長!是誰這樣說──不是嗎?好像是你的姑媽什么的這樣說的。
還問能不能申請婚假哪。
對于儿島光枝的好管閒事,片山是愈來愈厭煩了。
回到位子,正准備外出時,電話響了。
哥哥?晴美嗎?你在哪儿?醫院。
你快來!哪里不舒服?傻瓜。
是橋本信代呀。
又不見了?病危了。
好像有性命危險。
知道。
我馬上去!片山急不及待地放下話筒,沖出搜查第一科。
不尋常。
從聚集在病房前的橋本家屬的蒼白而僵硬的臉色上,片山也直覺到情況并不簡單。
哥哥。
离遠而站的晴美走過來低聲說。
怎么啦?很危險。
大概……不行了。
晴美的眼里閃著淚光。
片山盯著病房的門──不知為何而向自己表示愛慕的少女。
然后在自己的公寓附近被刺傷。
現在她快死了……傳來呱噠呱噠的腳步聲,不必回頭已猜到是誰。
石津,安靜地走!對不起。
石津的表情也少有地嚴肅。
信代跑出醫院的理由揭曉啦。
晴美說。
是她說的?不,醫院查到的──她跑去墮胎了。
片山一時語塞。
即是說……她那副身子……對呀。
被刺傷后的体力已經很虛弱了。
這里的醫生說,她一定是跑去找無牌醫生做墮胎手術……豈有此理!對呀。
太虛弱了……撐不住啊。
跑出醫院去做手術嗎?她怕醫院查出她怀孕的事吧。
她想自己處理,不讓家人知道吧。
我了解她的心情。
晴美喃喃地說。
是我害她的。
石津也抽泣起來。
假如我好好地看守著她的話……已經過去了。
更重要的是──野田惠子也是怀孕時被殺的。
信代有說出對方的名字么?晴美搖搖頭。
不管怎么問,她也不肯說啊。
這時候,不知跑去哪儿的福爾摩斯走來,用沙啞的聲音叫著,朝向病房的門坐下。
房門打開,醫生出來了。
醫生,怎么樣?信代的父親用紅腫了的眼睛凝視醫生。
進去吧。
醫生用無動于衷的聲音說:很不幸,是時間問題了。
信代!橋本康夫沖進病房,雙親跟著。
片山等人也靜悄悄地走進病房中。
只有福爾摩斯宛如雕像般一直坐著不動。
信代!是誰把你搞成這樣的!橋本康夫的聲音顫抖,彎身在妹妹旁邊。
信代的臉已了無生气。
康夫,安靜點。
父親說。
可是,爸爸──她想說就自然會說的。
現在怪責她,太可怜了。
父親的眼里已有淚水溢出。
信代的頭動了一下,張開眼睛。
信代,大家都在這里哦。
父親握著女儿的手說。
為什么搞成這樣……信代的母親現在已無教師的影子,回复一個母親的臉孔。
抱歉哦……信代用出奇地清晰的聲音說。
沒事了。
赶快好起來吧。
給花澆水。
別忘了。
你自己來做不就好了?信代深歎一聲。
我……累了。
她喃喃地說:是我的錯……不關別人的事……不要說那种話了。
信代的視線游移著。
然后,認出了站在門邊的片山。
她微笑了。
哥哥。
晴美捅捅片山,推他向前。
片山來到床邊,說了一聲嗨。
他想說點稍微像樣的話,但說不出來。
片山先生……手……信代搖動一下她的手。
哥哥,握住她的手呀。
晴美哭著說。
片山遲疑地拿起信代的手。
那只手已完全失去气力,僅僅交到片山手里而已。
就這樣……握住吧。
嗯,好哇。
好困……好……信代的眼睛合上。
她的手突然往下滑,片山用兩手按住。
醫生──父親回頭望著醫生。
醫生叫片山退到一邊,把量她的脈搏,打開信代的眼瞼用小小的燈來照。
──死了。
不知哪儿響起報十二點的鈴聲。
好像守靈似的。
石津說。
片山狠狠地瞪他一眼。
他不認為那句話适合用在真正的守靈場合。
橋本家沉重而郁悶。
信代的遺照在俯視片山等人。
照片拍得很好,從那開朗的笑臉彷若隨時會跑出奔放的笑聲。
片山、晴美和石津三人并肩坐在角落里。
片山和石津打黑領帶,晴美穿著黑色洋裝。
旁邊是福爾摩斯,它還是三色的。
最邊端坐著的是妞儿。
它是黑貓,十分配合這個場面。
訪客也似乎不知如何安慰似的,三言兩語地哀悼一番就走了。
信代的雙親無言地忍受悲慟的樣子。
橋本康夫仿佛在內心隱藏某种要爆炸的東西似地一直盯若空中,眼中無淚。
片山看得出,他那在膝頭上握緊的拳頭輕微發抖著。
片山的心情也很沉重。
怎么說都好,信代是來造訪片山時被刺傷的。
即使不能防止事情發生,但是未能和信代好好交談便變成這种局面的事令他深感遺憾……愛上片山兄的女性好像都有悲哀的命運似的。
石津以演戲的台詞說出那句話,又被片山瞪白眼。
──他想說,我比誰都傷心。
對不起……來到門口的是個個子高大、運動員型的高中生。
長沼君,多謝你特地跑來。
信代的父親鞠躬。
長沼嗎?那個奇情俱樂部的四個干事之一。
橋本康夫是委員長,長沼是副委員長。
他之所以給人意外的印象,是因大為認為喜歡奇情電影的都是有點不健康的學生所致。
長沼以怪异的表情燒了香后,在信代的雙親面前行個禮。
信代好可怜哪──他對橋本康夫說。
嗯。
橋本康夫簡短地回答,仍舊低著頭。
大概什么也不想听吧。
長沼走到房間的牆邊盤腿而坐。
怎么看都不像男友型哪。
晴美悄聲說。
嗯。
這個感覺不對。
不過,別人說人不可以貌相……片山也低聲回答。
長沼看起來是被女人騙而不是騙女人的類型。
不過,片山沒什么自信,因他不懂男女間微妙的相處之道……失禮了。
又有一個年齡相仿的高中生在門口致意。
關谷君。
謝謝你來。
關谷──也是那四人中的一個。
他的個子當然比不上長沼,也比橋本矮小。
他有一張娃娃臉。
不過,樣子時髦,頭發也梳得服服貼貼的。
長沼是深藍色毛衣裝扮;他則穿次色西裝,打黑領帶。
他到信代的雙親面前坐下來,說了一番吊慰的話。
真的深感遺憾──十分周到,的确無懈可擊。
反過來說,有點冷漠。
以高中生來說,不是太正式了嗎?晴美說。
有同感。
片山也點點頭。
──俊俏的輪廓,相當吸引女孩子。
片山想,這個似乎有調查的必要。
燒完香后,關谷在橋本康夫旁邊坐下。
很不幸哪,信代君──提起精神來吧。
謝謝。
橋本康夫冷淡地回答。
──知道了嗎?呃──凶手。
關谷說話吞吞吐吐的,因為他正說著刺傷信代的凶手,以及使信代怀孕的男人兩方面的關系。
橋本康夫似乎也听出關谷的問法之巧妙語意。
你怎知道?他問關谷。
呀?你指……信代君的事?大家都在談呀。
畜牲!從哪儿听來的──橋本康夫的臉頓泛起紅暈。
人嘴是封不住的。
父親靜靜地說。
可是,爸爸──誰也不能再傷害信代了。
父親轉向關谷。
關谷君,關于信代交往的對象,你有頭緒嗎?呃……很遺憾,我完全沒頭緒。
關谷搖搖頭。
頓了一會,他問橋本康夫:明石還沒來嗎?嗯,還沒來……莫名地一陣生硬的沉默。
在談信代的戀人是誰之后,馬上提起不見明石一郎的話題,任誰都會產生明石就是那個戀人的印象。
片山想,假如這是關谷的意圖的話,他是了不起的心理學家了。
信代怀孕的事尚未公開,卻已街知巷聞。
恐怕是當事人把謠言傳出去的吧?一旦傳了出去,就不知道最初說出來的是誰了。
縱使當事人不小心說了出口,也不必擔心被怀疑。
片山也認識明石一郎。
可是,在奇情俱樂部的房間听到信代的消息時,明石大受刺激。
假如那是演戲的話,那可了不起了。
福爾摩斯突然站起來,輕輕用前肢碰了一下晴美的腳。
嗯?什么?仿佛在說跟我來似的,福爾摩斯走了出去。
晴美悄然起身跟了出去。
──到哪儿去呀?見福爾摩斯走出玄關,晴美側側頭。
她穿上鞋,替它打開玄關的門。
福爾摩斯快步走到馬路去。
馬路并沒有大到可讓大型汽車通行的地步,尤其到了晚上這個時間更是寂靜一片。
什么嘛,福爾摩斯?晴美也走到馬路上張望四周。
正要說什么也看不見之際,她發覺了那個人影。
有人靠著幽暗的篱笆而站──她對那個輪廓多少有印象。
福爾摩斯率先走上前去。
是你呀……傳來明石一郎的聲音。
噢,是刑警養的貓吧。
福爾摩斯發出抗議的叫聲。
不是被人養,是我給他面子留下來的。
翻譯出來就是這個意思。
說話的當然是晴美。
怎么,是你……明石走到明亮處。
你是來上香的吧?為何不進去?多管閒事。
明石聳聳肩膀。
你喝醉了?尚未成年吧。
有啥不對?我可不怕女警哦!我怕呀。
因我不是女警。
不是嗎?是特別顧問罷了。
晴美擅自稱封。
不進去?如果進去了,信代會起死回生嗎?明石的臉抽搐著笑了。
露出悲傷的表情,說點哀悼的話,然后讓雙腳跪到麻痹?我才不干哪。
這樣強硬有什么用?你很會喝?嗯,不輸給大人哦。
那就去喝酒吧!明石瞪眼看著晴美。
──你很奇怪哪。
對呀。
不過,我知道你真的很傷心。
明石突然移開視線不看晴美。
──我和她曾經是情侶。
你和信代?嗯。
她把我這种飯桶詩人當天才一般尊敬。
你太年輕了吧──那么,信代打掉的是你的孩子?不是!明石激動地說:我連信代的手也沒碰過!真的!我老爸不信任我。
他想我疏遠信代。
你從醫院打來的電話,是我老爸接的。
他沒告訴我什么。
知道啦。
那么是誰使信代──假如我知道的話,我一定殺了他!明石凶巴巴地說。
好像有內情。
晴美說:不要責備自己。
為什么會這樣?明石震惊了一下。
他直直地望著晴美。
你真的不是女警。
他喃喃地說:女警不會用這种方式說話的。
如果有話要說,說吧。
明石把兩手插進褲袋里說話。
沒啥大不了。
只是──最近,我一直沒理信代。
別的女孩的事占滿了腦袋嘛。
沒法子,太在意了。
別的女孩是誰?竹林明呀。
哦,她……自從她出現之后,什么都變怪了。
變怪了?我們四個──‘奇情俱樂部’的,大家本來相處得很好。
橋本很嚴肅,愛挑剔;關谷人緣好;長沼是單細胞,無可救藥。
不過,彼此彼此嘛,我們四個的感情相當不錯的。
然后竹林明……嗯。
她加入后,大家之間開始有磨擦。
長沼對她著了迷,被大家取笑而不自知。
橋本那种人嘛,表面上一本正經,內心卻為她顛狂。
在集會時見長沼和她表現親匿,他就用凌厲的眼神看他們。
關谷我不曉得,因他總是對一切都抱著無所謂的態度──然后是我。
我也愛上了她。
無藥可救地愛上了她。
所以,我一直把信代丟在一邊。
可能她也想和我商量的……晴美發現明石在哭。
盡管有點不羈,卻是個善良的少年。
你的心情我是明白的,但你不進去的話,我不知信代的父母怎么想……去上香吧。
也許很傻,但以形式來表示心情也很重要。
明石沉默片刻,終于微笑了。
好。
就這么辦。
一起進去吧。
我一個人進去好了。
好吧。
那我待會進去。
目送明石走進橋本家的玄關后,晴美有點莫名地寂寞又似爽朗的复雜心情。
來,走吧,福爾摩斯。
走了又止步。
你不走?福爾摩斯繼續站著,回頭去望后面。
晴美也轉向那個方向。
剛才一直沒察覺她站在那儿,是因她全身黑色服裝的關系。
竹林明站在那里。
2一言以蔽之,怎么回事?片山說。
怪怪的日語,卻能充份表達當場的气氛。
這里是片山家的公寓──已經是半夜一點鐘了。
片山和石津仍然是打著黑領帶,晴美在弄消夜──即把現有的急凍食品放進微波爐去解凍而已。
福爾摩斯進入半睡眠狀態,像地震般左搖右擺地坐著。
黑貓妞儿似乎不是深夜族,在房間角落的坐墊上卷成一團而睡,看上去像個黑色的皮球。
──什么怎么回事?晴美把冒蒸气的肉包碟子放下來。
石津那雙惺忪睡眼突然清醒過來。
完全一頭霧水的事件呀。
到底是誰為了什么而殺了誰……喂,吃慢一點好不好?片山最后那句話是對石津說的。
石津把熱騰騰的肉包塞進嘴里,邊翻白眼邊說:好吃……极了……晴美小姐用微波爐煮的食物,味道也不一樣!怎會呢?晴美笑著,她也拿了一個肉包,撕碎了分給福爾摩斯。
怕燙的福爾摩斯一直蹲著等肉包涼下來。
事件起自野田惠子。
那個肯定吧?有人使她怀孕,殺了她。
是上志高校‘奇情俱樂部’四個高三學生其中一個──慢著。
晴美說:雖然說野田惠子的男朋友可能是那四人中的一個,但不一定是那個人使她怀孕并殺了她呀。
說的……也有道理。
若是那樣,他為何不自報姓名?福爾摩斯喵了一聲,有點取笑人的叫法,這种時候表示好好想想看之意。
對了。
有沒有向那四個人問過野田惠子的事?──還沒問。
片山用拳頭敲一下頭。
那當然沒人會說什么吧。
唉,又要被科長挖苦啦。
常有的事。
說不定可實現你的心愿,革職哦。
石津說。
只有我,退休年日無限期延長,一定是。
不過,我為那件事問過荻野邦子,她說是個戴上‘劇院之鬼’面罩的人想殺她。
畢竟是那四個人可疑。
盡管如此,不是有點奇怪么?因為凶手是偶然听見那個校長和荻野邦子說話的吧?那是分秒必爭的情形哦。
即是我和哥哥之所以不在會客室,是因碰巧妞儿不見了的關系。
是偶然的呀。
如此倉促的情形下,何以凶手特地跑去拿那种面罩和斗篷呢?福爾摩斯又喵了一聲。
這回是催人注意的叫法。
喔,尖刀的事。
片山拍膝頭。
──尚未找到出處。
不管是怎樣的殺人犯,也不可能隨時帶刀在身上吧。
假如是在那個俱樂部的房間找到的話呢?這樣想就合理了。
他赶著去拿尖刀,然后見到面罩和斗篷……用來藏起臉孔恰恰好哪。
不過──有什么令你在意了?有必要作那种打扮嗎?等于故意宣傳說凶手是‘奇情俱樂部’的人似的。
說的也是。
還有,即使荻野邦子知道野田惠子的男朋友是誰,也不能單憑那個就斷定對方是凶手吧。
如果作為殺荻野邦子的動机,未免太弱了些。
晴美說。
不曉得誰才是刑警了。
唔──總之,那個問題先擺在一邊。
橋本信代這一邊又如何?是我不好。
石津又沮喪起來。
好自為之──喂……片山瞪圓了眼,蓋因碟子上的肉包完全消失所致。
從某個層面來說,信代事件滿是謎團哪。
晴美不理片山,繼續說下去。
我才吃了一個……為何信代要寫情信給哥哥?為何那是謎團?片山生气。
唷,哥哥也是的,一照鏡子就明白啦,不是嗎?晴美不經意地說嚴肅的話。
石津大笑──然后察覺片山的眼神,頓時停止笑聲。
信代的情形也是,誰使她怀孕,然后去殺她?那個也是問題。
嚴格來說,是殺人未遂哦。
片山說。
但她終究死了,等于謀殺啦。
如果是同一人干的話。
那件事完全沒線索啊。
真無恥啊──那四人中,假如有人使信代怀孕并行刺她的話,我覺得那個叫關谷的最可疑。
不要過度依賴直覺的好。
男人的直覺嘛,跟女人的直覺屬不同次元(dimension)哦。
是嗎……片山幽怨地望著空碟子。
我才吃了一個……目前的問題點大概就這么多吧。
晴美看看片山和石津的臉。
──還有什么要補充的?你呀,愈來愈像科長了。
片山歎息。
還有一個問題。
唷,什么?我還想多吃兩個肉包。
片山說。
當晴美再把剩余的肉包弄熱并端來時,片山立刻將兩個分到自己的碟子上。
這次的比上次的看起來更好吃咧。
石津又若無其事地伸手出去。
──怎樣呢?會不會是同一個凶手?晴美說:橋本信代、野田惠子……倘若是同一個人使她們怀孕并殺害的話──不同的人也可以吧!片山的心情似乎好轉了些。
有可能殺野田惠子的其中一人是橋本哦。
信代是他妹妹──不可能是同一個人──現在這年代,那可不稀奇哦。
高中女生怀孕的事。
說著,晴美突然沉思。
說來也很怪。
不管是信代或野田惠子都好,居然誰也不知道她們的‘經手人’是何人哪。
她們隱瞞了吧。
哥哥有所不知了。
晴美搖頭。
懂嗎?高中女生之間呀,不可能不知道同學那种事的。
女生對那些是很敏感的。
可是,查訪時什么也沒說出來呀。
那是因為令人害怕的刑警帶著筆記本到處問的關系,當然不說啦。
那應該怎辦才對?扮女裝如何?穿上水手校服之類。
嘲笑人也要有個限度吧!片山瞪眼。
假如誰也不知道的話,表示對方不是學生。
什么意思?例如有妻室的中年男人之類……不想被世人知道的男人。
結果,凶手的范圍愈來愈廣,不是更复雜了嗎?總之,我想先決問題是叫人潛入她們兩個的學校去,從女生的談話中問出東西來。
然后──可是,沒有高中生女警呀。
有人選!石津拍手。
誰?晴美小姐。
片山瞠目。
石津接下去:晴美小姐當高中生不成問題哦。
以她的清純、年輕、皮光肉滑……多謝。
晴美苦笑。
畢竟太勉強了吧。
是嗎?我倒認為晴美小姐穿校服的打扮絕對受落哪。
如果印成照片來賣肯定賺大錢。
認真一點好不好?不如由你來扮女學生好了。
女拳擊手會來找你。
兩個都別講傻話了,認真地想一想如何?晴美瞪片山和石津一眼。
福爾摩斯也喵一聲表示同感似地跑到晴美身邊。
做那种事,怎樣升級呀。
假如哥哥升級的話,警視廳可能倒閉就是了。
你還不是在講傻話?毫無成果的乏味討論。
我倒有個心水人選。
晴美得意洋洋地說。
如果有就早點說嘛。
應該快到了的。
晴美看看時鐘。
是誰?已經一點多啦。
就像在等片山這樣說似的,玄關傳來腳步聲,門鐘作響。
來啦來啦。
一定是‘心水人選’。
來啦,等一下。
晴美喊著跑向玄關去了。
片山和石津面面相覷。
那段期間,石津的手還是极自然地伸向碟子上的最后一個肉包。
在等著哪。
晴美閃過一邊。
打攪啦。
進來的是一身黑衣打扮的竹林明。
這么說──片山邊喝茶邊說:你是野田惠子的表姐囉。
是的。
雖是遠親,但我們小時候一起住過,情同姐妹一樣。
竹林明在喝晴美泡的黑咖啡──看來她相當喜歡黑的樣子。
對于殺害野田惠子的凶手有頭緒嗎?那個不清楚。
在那之前一年左右,我在忙著准備比賽……比賽?竹林小姐呀,晴美插口。
今年的學生音樂比賽,得了高校部第二名哪。
片山瞪大了眼。
你怎知──听竹林小姐說的。
竹林明噗哧一笑,說:片山先生兄妹,簡直就像感情很好的小夫妻一樣。
石津臉色一變。
請不要亂講!開玩笑罷了。
片山連忙說,因為以前有過一次被石津誤會而閉口的經驗。
總之,為了准備那場比賽,我有一年多沒旅行,連假日也不外出。
惠子也只是偶爾打電話來,沒机會碰面。
竹林明頓了一下。
而且,我爸媽去年因工作關系去了名古屋,我到親戚家借宿,不能用長途電話,更加和惠子疏遠了。
沒有寫信嗎?現在的女孩哪會寫信呢?全是用電話談事情的──大概出事前十天的事。
惠子給我電話了。
竹林明仿佛很難受似地搖搖頭。
如今想起來,當時我應該好好听她說話才是。
但……三天后的比賽逼近了,我很煩躁。
奇怪的是,到了當天反而鎮定下來,大概豁出去了吧。
但兩天前最沒自信,神經很緊張。
我明白。
石津點頭。
我也是。
石津,你參加過什么比賽?晴美好奇地問。
小學的游藝會,我演出《宇宙戰爭》。
前一日完全沒睡,當天卻威風凜凜地扮演了火星人的角色。
別介意,請繼續。
晴美說。
是。
那天惠子好像喝了一點酒,叫我听她說,然后逕自滔滔不絕地說起來。
我的心不在那儿嘛,只是适當地敷衍她。
講了三十分鐘,惠子還在喋喋不休。
我大聲喊說‘夠了’,就挂線了。
竹林明用手指慢慢轉動空了的咖啡杯。
那是我最后一次听到惠子的聲音。
比賽得第二名──沒有冠軍,亞軍有兩名,大致上算令人滿意的成績吧。
其后,向老師還禮啦、去名古屋參加家人的慶祝會啦、練習紀念演奏會等等,每天忙得暈頭轉向,過了整個禮拜才終于平靜下來,這才想起惠子。
可是,因我那樣子挂斷電話的關系,覺得不好意思和她聯絡……正在猶豫不決間,那件事發生了。
惠子的死使我大受刺激,根本無心參加演奏會。
不過,惠子的雙親也鼓勵我,叫我不要為這件事而錯過重要的机會……結果,我從那個沖擊站了起來,我想是因我全心投入演奏會的關系。
不知何時,黑貓妞儿醒了過來,把頭靠在竹林明的膝頭上。
是惠子養的貓吧。
竹林明抱起妞儿,放在大腿上。
以前我去惠子的公寓玩時見過它。
它記得我哪。
知道它叫什么名字嗎?晴美問。
不曉得──你們叫它妞儿嗎?好名字。
惠子一定也喜歡。
那么,為何你會進上志高校?──大概過了兩個月,我想起惠子最后的電話。
不曉得什么契机,總之突然想起來了。
但因當時心不在焉的,詳細內容記不起,只記得她提到男朋友是上志高校三年級學生的事。
又說好像在組織‘奇情俱樂部’什么的。
因我一度想進上志高校,而且,我很愛看奇情電影,不太像女孩吧。
因此我記得她這么提過。
原來如此。
后來我見到惠子的父母,得知她怀孕的事。
我憑直覺想到,她是被她的戀人殺的──但我無法确定是誰,沒有明确的證据;而且,我覺得惠子的死我也有責任。
于是你決定自己尋找凶手,是吧?是的。
為此,首先我必須進上志高校插班。
幸好我爸爸認識上志的校董,得以馬上實現我的愿望。
你的雙親不反對?我說為了學鋼琴,現在的高校功課太忙了。
只要我說為了學鋼琴,他們就會馬上答應的。
但是,找凶手的事應該交給警察才是。
片山說:外行人插手殺人事件很危險的,因我見過那种實例。
他飛快地望晴美一眼。
可是警察一直捉不到凶手,好窩囊哪。
晴美語帶諷刺地說。
沒有那种說法吧。
片山沉下臉。
石津對片山的話表示同意。
對呀。
不是‘警察’,應該換成‘片山兄’的說法才對。
什么意思!總之,就如剛才說的,竹林小姐說,她會取代哥哥,在上志高校里暗中查探。
不是我要求的哦,是竹林明自己提出的。
首先我加入‘奇情俱樂部’,從那四個高三學生的事查起。
當中的誰是惠子的男朋友,可能成為決定性要素。
我一定查得出來的。
竹林明看看晴美。
我本來想一個人做,不告訴任何人的。
但今晚,我听見了晴美小姐和明石的對話……覺得不妨把一切告訴她。
晴美得意洋洋地笑了。
看樣子竹林明与她有同志的共識。
片山有好像多了一個愛嘮叨的妹妹的感覺。
不過嘛……你不是一個人住嗎?万一凶手怀疑你……很危險哦。
還是不要的好。
萩野邦子也是,倘若福爾摩斯不在的話,她可能死掉啦。
這點我也想過了。
晴美說:因此我認為竹林小姐需要保鏢。
保鏢?對。
請它和竹林明一起生活,保護她。
一起生活?我不行。
石津說:我不會和晴美小姐以外的女性一起生活的──沒有人拜托你呀。
晴美說。
是嗎?是福爾摩斯啊。
片山愣了片刻。
福爾摩斯?可是──它會答應做那种事嗎?問問看好了。
晴美對离遠拖成一團的福爾摩斯喊說:哎,福爾摩斯,你愿不愿意跟隨竹林小姐?福爾摩斯嫌煩似地張開眼打哈欠,然后起身伸個懶腰,登登登走向竹林明,在她旁邊咚地坐下。
一言為定!晴美拍手。
這樣子竹林明就安全了。
其后是哥哥這邊啦。
我什么?我不需要保鏢哦!知道啦。
不過,你和荻野邦子在等著相親的關系,起碼應該好好保護她才是。
相親?已經相過啦。
在保健室。
保健室的相親不算數的。
晴美笑道:儿島姑媽一定在等著啦。
片山歎息。
看來我也要請保鏢了……3你們當中,若是有人知道有關案件的事情的話,即刻說出來!本宮校長這樣說著,然后環視眼前并排而坐的四個人──橋本、長沼、關谷和明石。
片山站在一旁,內心歎息。
像片山這种背著一身勞苦──本人一心以為──的男人,歎息是常有的事。
不該把事情交給校長辦的。
當他后悔時,為時已晚了。
通常要問話時,把人叫到校長室,而且四個一起并肩受審,乃是最坏的做法。
這樣做等于叫人不要講出來。
必須把人叫到其他學生不注意的地點,而且要逐個逐個地問話,不然絕不可能開口說什么。
沒話說嗎?本宮校長目光炯炯地說:如果坦白招供的話,衙門也有慈悲可言!看來他看太多電視的武俠片集了。
呃──校長。
片山忍不住了。
即使是野田惠子的男朋友,并不表示就是殺人犯哦。
是嗎?不過,不能隱瞞真相的。
如果問心無愧的話,應該有話說的。
我是根据那個信念受教育的。
校內發生殺人未遂事件,而且,据說殺害別校女生的凶手可能也是本校學生。
我在過去所流的汗都白費了!本宮校長用拳頭大力敲桌子──卻把拳頭揮落在墨水瓶上。
事務室女孩們忙著拿抹布來擦,在大騷動期間,片山把他們四個帶去會客室。
校長先生常常那樣嗎?片山問。
明石挪揄地笑了。
名譽和尊嚴。
他是為那個而活的人。
明石在沙發坐下。
──荻野邦子是在這里被刺傷的?為何我們要……長沼憤憤不平地說,非常心神不定的樣子。
心情放輕松點。
片山說著,叫他們四個一起坐下。
雖然校長先生那樣子說話,但我不想逼問你們。
倘若你們當中有人認識野田惠子的話,可以老實地說出來嗎?四人沉默地垂下頭去。
相同的動作,有點奇妙。
四人的性格和類型完全不同,但這樣看時,卻肯定都是高中生。
──可能在大家面前很難啟齒。
片山放棄了。
如果待會想說的話,跑來找我好了。
我會在學校里多留一會儿。
不然,到公寓來找我也可以。
打電話也行──我把電話號碼寫在這里。
片山拿出四張名片,把電話號碼寫上去,交給他們四個人。
開始上課了吧。
你們可以走啦。
片山向他們點頭示意。
四人不慌不忙地走出會客室。
片山在其中一張沙發椅坐下──好了,應該怎么做?四面八方都堵塞的狀況。
好像有點線索,到頭來全都落空了。
不清楚的部份太多。
殺野田惠子和行刺橋本信代的男人是同一個人嗎?為何要殺荻野邦子?慢著……這三宗案件可能完全無關連。
相反地,可能是一連串相關的事件。
有必要站在兩方面的立場來考慮看看。
片山盤臂沉思──可是,即使倒栽蔥也不一定想到好主意。
特別是把福爾摩斯租出去的關系,片山覺得自己像看門的華生博士。
媽的!沒頭緒哪。
片山喃語。
荻野邦子在這里被刺傷。
尖刀的來源不明;而且,劇院之鬼的面罩和斗篷也找不到指紋。
會飛刀的人并不太多。
若是有學生有那种評价的話……可是,那個情報不容易傳進片山耳中。
沒有人愿意把同班同學送到警察面前。
片山站起來,從窗口望著外面。
午休快結束了。
學生們三五成群地回到校舍那邊去。
那天,荻野邦子也是這樣子從窗口望外面的。
然后房門悄悄打開……片山站在窗旁。
門鈕靜靜地旋轉,房門慢慢地打開了。
喂。
長沼說:可以嗎?回課室的途中。
四人止步。
你指什么?橋本說。
呃……那位刑警說的呀。
關于野田惠子,忘了它!橋本說:不是我們該說的事。
話是這么說……和警察扯上關系很麻煩哦。
關谷淡淡地說:你說雖然知道,但与那宗案件無關,這樣警方不會相信的。
最好是保持沉默。
橋本說:對了,長沼,戲劇部的事怎么搞的?呀?啊──那個呀。
長沼似乎悚然一惊。
本來想和你商量以后才決定的……可是那邊赶時間……哼。
橋本用鼻子輕哼一聲。
你不是想一直瞞著我嗎?戲劇部的水口聰子跑來道謝,我嚇一跳哪。
對不起。
其后──發生了許多事,所以我……算了,你接受了也沒法子。
取而代之,什么人演什么角色,由我決定。
沒怨言吧?嗯,好哇。
長沼即刻點頭。
關谷和明石對望一眼。
扮相太差的我可不干。
關谷說:會被女生取笑的。
‘阿瑪遜的半魚人’如何?基爾曼?開玩笑吧!是玩笑。
橋本輕笑。
那种扮相演不來的。
是‘劇院之鬼’、‘基克爾醫生与海德先生’、‘科學怪人’……‘吸血僵尸’呢?克里斯多夫李不行。
太平凡了。
貝拉魯哥西也是,服裝一樣哦。
在他之前的,‘諾斯菲拉切’的扮相。
那個‘吸血僵尸’?關谷瞪大了眼。
那家伙有魄力咧……誰來演?我想清楚才決定。
橋本的手插進口袋,往前走。
三人落后一點跟著。
只有明石靜默無聲。
片山完全沒察覺背后有人影接近。
會客室里舖著廉价地毯,消滅了腳步聲。
那人影站在片山背后,悄悄伸手貼住他的背部,大喊一聲嘩!片山嚇得跳起半天高。
誰──你呀!刑警先生!冷靜!荻野邦子咯咯大笑。
哇──嚇到你啦!別嚇人好不好?片山靠在窗口喘气。
我很膽小的。
靠不住的刑警。
那樣膽小,我可不嫁給你哦。
片山苦笑。
傷口沒事了?其實應該吊著手臂的,但已沒大礙。
如果被抱緊的話,可能有點痛。
扮成熟哪。
哎,听儿島阿姨說,片山先生很純情的喎。
現在執行任務中。
片山假咳。
恰好。
我在想你被襲擊時的事。
當時你站在這里吧。
對呀。
從房門到桌子之間有五米距离。
飛刀命中并不簡單。
如果進來行刺的話,桌子和沙發變成干扰。
凶手應當不曉得荻野邦子面窗而立的事。
換言之,凶手是突然決定投出飛刀的……在想什么?邦子問。
當然是案件的事。
你的表情像是肚餓了心情不好咧。
現在的女孩玩笑開得很過份哪,片山拼命擠出笑容。
──你被刀刺傷后,房門關上了吧。
其后有听見凶手逃走的腳步聲么?痛得要命,沒顧到那些啦。
好好想一想呀。
好沒怜恤心哪。
我不要跟那么無情的人結婚。
這是女孩子令人困扰的地方。
要做刑警的妻子,必須合作才行。
片山討好她。
待會請你吃甜品,如何?真的?讓我想想。
邦子的語气完全改變,坐在沙發上。
呃……有一陣子不太感覺到痛嘛。
有點麻痹的樣子……一定是嚇坏了。
見到‘劇院之鬼’的面罩,房門關上……對!那邊!他往左邊跑了。
肯定嗎?嗯,沒錯,左邊哦。
听見‘噠噠噠’,很清晰的腳步聲。
好,謝謝你──這么說來,凶手大概是經過什么地方,跑去歸還那個面罩和斗篷去了。
實際地走走看好了。
等等。
邦子起立。
我也去。
你不上課?瞧,上課的鈴聲哦。
今天還是病假嘛。
你特地跑來學校的?對呀。
堂而皇之的休息,不是很爽快么?這种時候就想來學校。
那個心情片山也明白一點,因他不是那种喜歡上學的优异生。
好,那就走吧。
有人作伴,片山也覺得壯膽(沒出息的刑警!);而且,對手雖是女的,但只是同行,心情輕松。
盡管他的姑媽儿島光枝強逼他相親,但對方是十六、七歲的女孩,實在涌不起真實感。
走出會客室,片山環視走廊。
學生們都回課室去了,于是他急步走過走廊。
會客室位于走廊深處,最里頭只有校長室的關系,所以沒有學生往這邊走,大家都在途中拐彎,不然就往會客室方向走來。
你被襲擊時,已經上課了?還沒──恰好大約這個時候吧。
那么說,從對面也能看到這條走廊囉。
比現在早一點吧。
對了,還有許多人在操場,走廊上并沒什么人吧。
說起來,凶手下了危險的賭注哪。
假如有人在走廊的話,就會打照面了。
會不會上樓梯去了?前面的。
這里嗎?能去到‘奇情俱樂部’的房間嗎?繞遠一些而已。
好,上去看看。
片山和邦子拾級而上時,一個高個子、戴眼鏡的女孩走下來。
咦,已經好啦?她一見邦子就止步。
嗯,沒事了。
今天也在用功嗎?對。
有‘奇情俱樂部’的協助,一定更好玩的。
那出話劇很有趣吧──喔,這位是警視听的片山刑警先生,我的相親對象,而且是負責偵查這次事件的人。
這位是三年級的水口學姐,她是戲劇天才哦。
什么天才……名叫水口的少女輕笑,沒有難為情的樣子。
被人稱作天才也不以為忤的樣子。
水口聰子。
她報上名字。
──你是片山先生?是的……片山點點頭。
剛才,你提起‘奇情俱樂部’吧。
是。
這回的演出,會有‘奇情俱樂部’的人參加。
三年級學生也參加?三年級學生的四個干事全体演出。
請務必多多捧場。
好哇。
水口聰子歪起脖子打量一下片山。
──片山先生,有演戲的經驗嗎?我嗎?怎么可能!片山笑了。
英俊小生,馬上被看中了嗎?是嗎……好可惜。
你有一張很獨特的臉哪。
說著,水口聰子鞠躬說聲失陪了,便下樓去了。
片山為那句獨特的話感到困惑的當儿,被邦子連聲催促著,他才邁步。
在口字形的校舍轉了一圈,的确來到了奇情俱樂部的房間。
其他兩邊几乎全是研究室。
若是大學的話,每個教授都有一間研究室。
高校的情形,還不能做到每個教師都有一個房間,而是每一科目一個房間。
數學研究室、英語研究室、世界史研究室并排在那里,光是走過前面已叫片山頭痛不已。
也許是劣等生的條件反射。
研究室里有什么?他問邦子。
大概是研究什么的地方吧。
主要是擺放那一科的資料啦、參考書之類──不過,最終目的是當老師的休息室哦。
哦?教同一科目的人交換各种情報囉。
例如‘我班今天考試了’,‘那我也要考啦。
如果不考一考的話,他們根本不念書’之類,一定是。
其實他們自己并沒有念書嘛。
獨自演戲,獨自潑冷水找碴儿,而且活靈活現的,十分逼真。
片山不由得笑起來。
──戲劇部的房間也在這儿?不,在別棟大樓。
怎么啦?可是剛才那女孩!喔,你說水口學姐?她經常在走廊上練習的。
在走廊?房間很小嘛,即使可以練對白也動不了身。
動不了身?水口學姐自己也有份演出呀。
所以嘛,她要實際地走動、彩排,看看在舞台上該怎樣走動呀。
于是在走廊──對。
雖然很小,但可當作舞台練習一番。
大家一起練習嗎?正式開始練習時,是到講堂去的。
在那之前她一個人演完所有的角色哦。
一個人演完?她呀,如果是短劇,給她三天時間,就連舞台提示也全部背下來。
片山很欽佩。
他從學生時代起就怕背東西。
也許她因著喜歡才記住,不過那已是很了不起了。
且慢。
片山突然察覺了。
假如那天水口聰子也在這里排練的話,她不是目擊凶手入奇情俱樂部的房間了么?不,不管凶手怎么大膽,也不可能當著她的面前出入奇情俱樂部的房間。
換句話說,那時水口聰子沒排練吧?這個有必要确定一下。
──哎,在想什么?邦子問。
嗯?不,沒什么……去窺探一下房間吧。
我沒怎么看過咧。
不行呀,你受了傷,而且,這里應該早就上鎖了。
嘻,都不好玩的。
邦子呶起嘴巴,但不死心,逕自走到奇情俱樂部的房間前面。
嘿,不是沒上鎖嗎?再次沒上鎖?是呀。
你看。
邦子打開門。
──嘩,好暗啊。
大概窗帘拉上了吧。
片山也窺探一下。
看來拉上了黑窗帘之類的厚布,里頭确實漆黑一片。
開燈吧。
嗯……片山戰戰兢兢地伸手去摸索牆壁。
他有畏高症,但膽小的人通常都會患上其他恐懼症,不太喜歡黑暗的場所。
有啦,有啦。
他按了掣──燈不亮。
奇怪。
邦子也走進來。
當然,走廊的光線照進來,可以看到房間里的情形……突然,房門彭地發出聲音關上。
邦子哇然怪叫著跳起來。
同時燈亮了。
唉……大概接触不良吧。
片山歎息。
接触呀……邦子突然笑了一下,走近片山。
我們呢?什么?我們接触不良嗎?冷不防,邦子蹦著腳吻片山。
房門又突然打開。
──噢,你在這儿呀。
探臉進來的是本宮校長。
片山慌忙把邦子推開,惊慌失措得滿臉通紅。
你在查什么案件?終于了解眼前事態后,本宮校長憤慨不已。
居然誘惑我的學生──唷,我們訂了婚哦,啊?邦子把沒受傷的右臂纏到片山的手臂上。
片山覺得心情絕望了。
4你好。
玄關的門打開,橋本康夫探臉出來時,竹林明微笑著打招呼。
你來啦。
承蒙邀請──不必客套了。
進來吧。
福爾摩斯蹲在她腳畔。
怎么啦,這貓?我一個人住嘛,覺得寂寞,所以決定養貓。
保鏢嗎?有趣──來,進來吧。
屋里很安靜。
家人不在?嗯,老爸很遲歸,老媽不舒服,在姨媽家靜養中。
那不行啊。
信代死了,他們很頹喪。
若是死的是我,可能松一口气的。
不能講那种話呀。
開玩笑的。
在樓上。
上去吧。
家中涼颼颼的,有點冷清。
竹林明和福爾摩斯一起上樓。
橋本在其中一道門前止步。
──信代的房間。
他說:保留原樣。
多半會這樣下去吧。
真的很不幸。
她相當文靜,不是那种‘潑辣’的女孩。
自她不在以后──家里就像墳場一樣安靜了。
橋本有點傷感地佇立了一會。
這邊是我的房間。
他往前面一道門大踏步跑過去,說。
好大啊。
是西式房間,約有八張榻榻米(三十平方呎)大。
舖上地毯,里頭有書桌和床,以及鑲在牆壁的書架。
房間中央做成敞開的樣式。
隨便坐坐。
我去泡咖啡。
橋本有點坐立不安地走出房間去了。
竹林明在地毯上伸腿而坐。
你也坐吧。
她笑喊福爾摩斯。
福爾摩斯在房內緩步走來走去。
我以為男孩子的房間亂得像狗窩哪。
竹林明喃喃地說。
福爾摩斯在其中一個書架前駐足,然后把前肢搭在最下格的書本上面,把頭伸進窄窄的縫隙間窺望。
干什么?竹林明吃吃地笑。
是不是有你愛的木天蓼掉在那儿?福爾摩斯回頭,喵了一聲。
什么?找到什么?竹林明嫌麻煩似地爬向福爾摩斯。
在里頭?那里并排看初中時代的舊參考書。
福爾摩斯用前肢的爪去撓其中一冊,使之倒下。
什么?你要我拿出來?竹林明把几冊書拿出來看看。
──咦?有個大信封,恰好被那些書擋住。
是什么呢……竹林明望了門口一下,把它掏出來。
好像是一本薄薄的大開本書籍。
拿出來一看,竹林明喊句討厭,然后聳肩──女性裸体寫真集,所謂的色情刊物。
高校三年級學生,擁有這么一冊也是當然的……歸還吧。
這种東西不准看哦,福爾摩斯。
你也是女的吧。
福爾摩斯再叫一遍,又把頭伸進書本拿走了的縫隙間,似乎在爬動什么。
哎,不行呀,福爾摩斯,不能這樣偷窺別人的秘密……竹林明為難地說。
福爾摩斯往后退。
咦,那是什么?見到福爾摩斯嘴里銜著的東西時,竹林明叫了起來。
是長方形、平扁的金屬物……這不是……刀鞘嗎?竹林明赫然。
難道是刺傷荻野邦子的尖刀?走廊傳來拖鞋聲。
竹林明連忙把刀鞘夾在裙子里面,用薄毛衣藏起來。
然后把色情刊物放進信封放回原位,再把書本擺回書架上。
房門打開了。
隨便坐呀。
橋本進來時,竹林明已坐在原來的地毯位置上。
別客气。
竹林明重复作平靜的呼吸,不讓他听見自己的呼吸凌亂。
看來蠻聰明的貓咪。
橋本邊喝咖啡邊說。
在西洋社會,貓并不可怕吧?鬼貓只是日本獨有罷了。
但有哥倫坡的《黑貓》哦;而且在搜捕女巫的中世紀,好像也有貓被逼害的實錄哪。
只要談起這种話題,就能轉移橋本的注意力了,竹林明想。
那把刀鞘是怎么回事?假如真的是行凶時使用的凶器……然而,為何把它藏在那本寫真集的背后?這點很怪。
因為如果有人發現那本寫真集,一定會想探索更深處有什么東西藏起來的,不是嗎?你說今天要讓我看點好東西──是什么呀?嗯,我在一年前訂購的八米厘影帶《狂魔》終于寄來啦。
我想和你一起看。
是不是約翰巴利摩亞的《狂魔》?厲害!竹林明真的心跳起來。
所謂的《狂魔》,即是著名的《基克爾醫生与海德先生》的電影版。
一九二○年制作,是六、七十年前的作品了。
當然是默片。
《基克爾醫生与海德先生》的故事,經過無聲、有聲電影時代,拍過十几次了。
橋本說:那就准備吧。
好,非看不可。
幫我拉好窗帘好嗎?我去拿放映机。
橋本把咖啡杯擺到一邊,拿出銀幕,挂在牆壁的釘子上。
我在電視上看過史賓沙特雷西拍的《基克爾醫生与海德先生》哦。
竹林明說。
嗯,那部也不錯。
有人說,即使是現在,《狂魔》還是最好的一部。
關了房間的燈,關上窗帘。
有四卷菲林。
全部都看嗎?好。
竹林明說。
──熄燈。
房間暗下來,傳出咯噠咯噠的聲音,白光眩目地反射在銀幕上。
由于是無聲電影,有字幕,當然是英語的。
不過是相當簡單的英語,竹林明也大致上知道它的意思。
──這是主角。
蠻年輕的。
默片時代的明星,是個皮膚白皙、俊秀的美男子。
巴利摩亞家族是著名的明星家庭,男主角也是長得气質不凡。
男主角是美男子,當他變身成為海德時,反而更有效果。
橋本說。
理想家主義的青年醫生亨利基克爾,他的耿直態度被未婚妻的父親取笑。
未婚妻的父親(未來岳父)把基克爾帶去音樂廳。
在那里,基克爾受到美麗的舞娘誘惑,一時忘我,沖出外面去。
第一卷菲林在此結束。
下來是有名的變身場面哦。
橋本點著了手畔的聚光燈,邊換菲林邊說。
是《基克爾醫生与海德先生》的故事,當然是演善良的基克爾醫生服藥后變身為海德的場面。
這部《狂魔》在奇情電影史上之所以知名度高,是因主演的約翰巴利摩亞沒有使用化妝或特殊攝影──當時大概沒有那种高度技術吧──單是憑演技來演出變身場面的緣故。
竹林明的心怦怦地跳著,入神地看著畫面,心想著那個英俊小生怎樣變成凶惡的海德。
第二卷菲林開始了。
基克爾開始思考人的善与惡能否分离。
他想到即使人類敗給惡的部份的誘惑,善的部份依然保留。
然后,基克爾完成了藥物──正要喝時,不由因猶豫而放開手中的藥物。
這時,未來岳父的臉孔大大地浮起。
基克爾終于不顧一切地喝不去。
被痛苦襲擊的基克爾立刻強烈地扭動身体──竹林明屏息盯著那個場面。
攝影机捉住基克爾的上身不動。
既無音樂,也無特殊的攝影角度。
攝影机稍微离遠,從正面拍基克爾的苦悶。
那种冷酷更加提高強烈的效果。
在現實里,憑當時的技術,多半拿不到极端的攝影角度吧。
可是,那畫面便人忘掉那种時代。
苦悶終于平息時,基克爾──不,已經化為海德的凶惡化身,緩緩抬起頭來。
睜得老大的眼睛,齜牙咧嘴的笑容。
那是毫無疑問的同一張臉,又是完全不同的人。
臉容并沒有惊人的改變。
可是,竹林明受到极大的沖擊,比起任何怪物的臉更令人覺得背脊生寒。
基克爾的臉具備了耿直、善良、慈悲、知性等一切人性的善良面,卻因些許表情的變化,徹底變成狡猾的惡──那是可怕之處。
──厲害。
竹林明不由喃語。
信代她……突然,橋本低語。
嗄?殺死信代的家伙,平時一定有張溫柔、正經的臉。
不,他在刺著信代時,一定還是一臉溫柔的。
橋本的聲音帶著顫抖。
橋本同學──竹林明一直凝視那張浮現在放映机的白光里的臉孔……不是嗎?听了片山的話,竹林明失望地說。
乍見之下一點不差。
片山把竹林明帶來的刀鞘擺在桌上。
可是,跟這把刀配在一起時,竟然不合。
這是不同的刀的刀鞘哦。
可是,他為何把它藏起來呢?晴美一面預備晚飯一面說。
也許不是藏,只是掉在那里……好生失望。
竹林明歎息。
你呢?福爾摩斯。
也許因著回到片山家的關系,福爾摩斯十分愜意地在坐墊上拖成一團。
妞儿則因主人回來了,很顧忌地跑進里頭的房間去了。
福爾摩斯也有搞錯的時候。
對吧?晴美喊。
福爾摩斯好像生气似地嘎地叫了一聲。
它生气啦。
你傷到它的自尊啦,是不?片山說。
好像在抗議什么──喔,我來幫忙。
竹林明站起身來一同端餐具。
片山盯著刀鞘看了良久,說:──慢著!怎么啦?你不餓?不是!我吃!絕對吃。
知道啦。
難看死了!不是說那個。
懂嗎?假如說,那把刀是橋本的,或者是橋本知道出處的刀。
可是因著某种情由,他把它藏了起來。
那個情形下,假使有人調查他的房間,發現了那個刀鞘,當然就以為是那把刀的──可是一查之下,發覺是不同的刀的東西!有點明白了。
晴美說:這樣一來,橋本的嫌疑就完全澄清啦。
如果什么也找不到,大家會以為凶手把刀鞘扔掉了,或者藏在別的地方。
可是一旦找到了,而且知道是別的──大家就不會再怀疑橋本了。
有心理上的效果──福爾摩斯,你是不是想說這個?福爾摩斯不答,反睡覺去了。
這是肯定的信號。
那么,畢竟是橋本──竹林明說。
那個不懂。
不過,如果問起有關的事,他一定會說‘這是以前用過的刀鞘。
原來掉在那种地方’什么的敷衍過去。
橋本很聰明的。
竹林明說:不過,胞妹被殺,他對凶手的憎恨可想而知。
如果找到凶手的話,可能會殺了他。
他愛護妹妹嘛。
晴美話中帶刺地望望片山。
真不明白。
片山完全沒察覺。
野田惠子、橋本信代、荻野邦子……除了邦子之外,其余兩個怎樣聯系呢?從那四個人問不出野田惠子的事?完全不行。
那個校長根本不懂人類心理。
言下之意,好像是說自己很懂似的。
若是有人來講就感激不盡了。
傳來叩門聲。
晴美喊:哪位?──我叫長沼。
長沼和也的聲音。
關于野田惠子的事,想和片山先生談談……片山和晴美對望一眼。
竹林明急忙拿起鞋子,躲進里頭的房間。
門打開時,長沼搔著頭走進來……OCR小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