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025-03-30 06:32:00

三色猫骑士道【序曲】「成功啦!」永江智美说。

可是,那句话似乎不太适合当时的情况。

因为她现在仅仅从车子走下来而已。

但她本身的感觉,的确只能用「成功啦」来表现。

车子是平治,在德国这里并不是高级车,而是最普通的实用车──停在城堡的吊桥前。

围上城壕的城堡,矗立在三月罕有的温煦阳光中。

若用拟人化的「蟠踞」或「蹲坐」在那里也无不可,反而说「耸立」或「展现」的字眼有点古怪。

城堡本身宛如独立的世界般「站在」那里。

那些厚厚的石壁予人时光倒流的回响。

「成功啦……」永江智美再一次喃喃自语。

「满意吗?」驾驶的男士微笑着说。

四十前后,头发有点花白,晒黑了的脸孔却很年轻。

高级苏格兰呢绒的衣着显示出高贵的气质。

「多谢!能够住在这种城堡,是我的梦想啊!」智美不由抱住丈夫。

来到欧洲后,这种夸张的爱情表现似乎也不觉得难为情了。

「那就好。

」永江英哉反而有点脸红地催促智美说:「来,进去看看吧。

」乍看之下,智美像是永江英哉的女儿。

当然,她的年龄不若外表那么年轻。

二十一岁了。

只是个子娇小,而且长着逗人爱的圆脸,说她十八也恰当。

刚满四十的英哉和二十一的智美。

别人不把他俩当夫妻看,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好想马上住下来哪。

」智美往吊桥方向边走边说。

「那不可能。

因为还没通电的。

」「点蜡烛也可以呀。

」「也没煤气哦。

」「到附近捡柴来烧好了。

」「你相当憧憬中世纪的浪漫哪。

」英哉笑了。

「不过,城堡的生活又阴沉又单调,没啥味道哦。

」「不要紧。

我可没打算在这儿叫房间服务呀。

」「忍耐一个月吧。

一个月后,我会叫人装修到可以住得很舒适的地步。

」「一个月呀。

」智美幽怨地说。

「好像是十年以后的事。

」「很快就过去的。

来,小心足下。

」二人渡过吊桥,向城门走去。

发黑的粗锁练从胸墙往吊桥的尾端斜斜地紧紧拉扣着。

「有敌人来的话,用这锁练把桥拉起来吧。

在电影上常看到哦。

」智美说。

「──咦,城壕还有水哪。

」「危险,要靠边走!」英哉搂紧智美。

「必须捉住扶手才行。

万一掉下去就麻烦了。

」确实,城壕的水带黑又淤塞,即使会游泳的人掉了下去也可能泥足深陷而死。

而且城壕两边是峭壁,要爬也爬不上来。

「可是,拉住扶手的话,桥不是拉起来了吗?」智美没趣地说。

「现在生了锈,拉不起来的。

况且不会有敌人攻过来呀。

所以没必要拉起来。

」「但……」英哉催促仍有不满的智美钻过城门。

凡是称作「城」的建筑物,分为王侯贵族居住的城馆、宫殿,以及为战斗而建的城寨两种。

这座建于十三世纪的古城属于后者。

建在小山丘的山顶上,四面城壕环绕,以防敌人侵入。

那是石块的堆聚,与豪华的装饰或雕刻、灿烂华丽的大厅无缘。

不过智美认为,比起那种开放给观光客的贵族城馆,倒不如这种以实用为本位而造的城寨,反而能够品尝到中世纪的感觉。

得悉这座城寨以三亿日圆的价值出售时,新婚不久的智美马上缠住要丈夫买下来,然后英哉就买了。

永江英哉是日本数一数二的资产家的次子,他相信为情趣而活是人生最上之道。

于是,经营数目庞大的公司和对外应酬交给长兄和哉,他自己从年少起就到欧洲各地放浪生活。

即将四十的时候,有一回,英哉在卢森堡逗留一星期左右。

这个城市以保留中世纪街道的风貌闻名,出名之过,夏季时挤满观光客。

英哉不想在人多的时候来,于是等到人影开始稀疏的晚秋才来渡假。

艾森福酒店是这条街上最古老、有历史渊源的酒店。

就像它的名字一样,建筑物前面挂着一个铁头盔。

它绝不是大酒店,却有欧洲风味,英哉很喜欢它的构造。

大堂里,楼梯口和走廊上,所到之处都漫不经心地挂上古董或雕刻作装饰。

不,与其说是装饰,不如说从建筑物建好那时起,它们就在那里住下来了。

那天,散步回来时,大堂里响起毫无疑问是日本人──而且是年轻女孩们──的热闹声音。

老实说,英哉有点皱眉头。

年轻女孩们,单独一个人时可能很文静,但好几个聚在一起时,一个人就有三人份量的朝气散发出来。

英哉正要往相当陈旧的电梯走去时,被柜台的人喊住,然后交给他一封信。

是他哥哥寄来的。

「一定又是叫我回去的信……」他嘀咕着走向电梯时,听见一名少女的声音说:「哎,这是林布兰哦。

」「林布兰,不是很有名吗?」「对呀,是画坛巨匠咧。

」「他的画怎会出现在这种酒店?」「你不知道?这间酒店是因此而有名的嘛。

」「啊!」四人结伴的少女们。

她们在说的是一张挂在电梯旁边的古画。

英哉苦笑──那张的确是林布兰的画,不过是仿制的。

不管如何有历史渊源的酒店,都不可能把林布兰的真品装饰在电梯旁边的。

然而,看到那个满面得意地对其他三名同伴说话的女孩的脸时,英哉提不起劲去更正。

英哉稍微离远而站,等女孩们先搭电梯上去。

他嫌一起搭电梯时,她们会找他搭讪。

可是,结果那天的晚餐席上,英哉却和她们同桌吃饭。

并非受邀请,而是因那四个人完全看不懂德文的菜牌,于是跑到一个人就座的英哉面前求助。

起初英哉觉得心情有点沉重,但谈着谈着的,气氛就轻松起来了。

少女们是短大(短期大学)的同期生,二十岁左右。

四个是感情要好的一夥,但因其中一名将在这个冬天结婚,为了制造最后的回忆,所以一起跑来浪漫街道旅行。

四人当中,英哉的心被那名认出林布兰画作的少女深深吸引。

那名有领队风度的少女充满活力,十分耀眼。

三人之中决定结婚那个已有尘埃落定的稳重感,其他两个显得有点乏味。

这间历史悠久的酒店,本来适合文静的女性,然而那名性格相反的活泼少女──智美,看上去却出奇地融合那种气氛。

当她们准备回房时,英哉已答应明天一整天充当导游,带她们到处走了。

当晚智美已出现在梦里──换句话说,英哉对智美一眼就爱上了。

第二天一早,英哉带着四名少女游览卢森堡的市区。

跟昨晚一比,智美似乎有点冷淡。

被她察觉自己的居心了吗?英哉有点失望。

作向导期间,智美不太主动和英哉搭讪。

她们四人将在当日午后离开卢森堡。

回到酒店已三点,英哉在大堂和她们道别。

回到房间,一个人躺在床上──英哉很想建议她们多住一晚。

可是,她们还有别的行程。

这样子留下怀念而分手,也许更好,英哉告诉自己。

怎么说,他这边已四十了。

对方才二十一。

她不可能认真。

正在胡思乱想时,传来敲门声。

应门一看,竟是智美,她有点见腆地站在那里。

「我想来说谢谢……」智美垂下眼睛。

「我们给你添了不少麻烦……」「没有的事。

很开心呀。

」英哉用力地说。

智美抬起脸庞,盯住英哉的眼睛。

「真的?」「当然。

」智美迟疑着,越过英哉的肩膀看他背后的房间。

「要不要进来?」说毕,英哉连忙补充:「呃──这间酒店所有房间的结构都不同的。

光是窥望别的空房也很有趣哦。

」「是吗?理论上,我想是跟我们的房间不同的。

」智美走进房内,很仔细地打量那些虽然不大,但造得很结实的旧木家俬。

「几时……出发?」英哉关上房门后问。

「嗄?呃──一小时后,在下面的大堂集合。

她们出去买纪念品了。

」「是吗?喜不喜欢这个城市?」英哉向智美慢慢走过来。

「嗯──非常喜欢。

」智美没有退缩。

英哉的脸孔就在眼前十公分不到的地方。

「那就好。

」英哉说。

「──喜欢它的甚么地方?」「甚么地方……说不上来。

」智美一句一句细心咀嚼着说。

「不是局部,而是整体的……怎么说呢?很稳重,很宁静,可是深处又充满某种热忱的东西……」「那叫做历史嘛。

」「嗯,是的。

不过,如果单是古老的话,我想不会那么吸引人的。

那是──怎么说呢──不光是形状,而是跟从前的东西一同留存下来了……年轻而浪漫的味道,彷佛还洋溢着……」「对呀。

真的这样。

」英哉内心憋住的冲动一下子涌上来,他轻轻用右手的指尖把智美的下巴抬起来。

智美让他那样做。

「一定成为忘不了的城市……」英哉说。

「嗯,忘不了。

从第一眼看到那时起,我就知道……是我自我陶醉……」「来到这里的人都会这样……」「不,只有我……只是我……」二人的嘴唇相遇了。

「──这城市的好,一天是领会不来的。

」英哉喃喃地说。

「嗯,我也这么想。

」智美带着叹息点头。

「好想多留一阵子……可能的话,一辈子……」「可是……你还有其他地方要去吧!」英哉搂住智美那柔软而富弹性的身体。

智美的手战战兢兢地绕到英哉的背上。

「那些事……不重要……不可能再有……更好的了……」「那……你愿意在这里住下来么?」「嗯。

」智美带着热切的气息说。

「我想这样做啊!」于是,英哉再当了一次导游。

首先带她到最靠近的地点──他的床。

──一小时过去了,三名少女在大堂里聚集,但智美一直没来。

「智美跑到哪里去了?」「会不会迷了路?」「怎会呢?智美是很有分寸的。

」三人在唠叨着,不觉又过了三十分钟。

「──通知酒店的人,找她去吧!」其中一个忍不住地站了起来。

这时,另外一个喊:「看哪!」智美下楼了。

不是她一个人。

她和英哉手挽着手。

当然,智美还是便装打扮,但在三位同伴眼中,她看起来宛如穿上婚纱──这是事后朋友们告诉她的。

走进城内,又有内壁挡在眼前。

虽然长年受到风雨侵袭,却无任何地方崩落。

「这城的保养工作的确不错。

」英哉说。

「看来行家的话并不尽是虚假。

」「不是可以马上入住了吗?」说完,智美「噗哧」一笑。

「开玩笑的。

我等一个月。

」「我叫人赶一赶。

别担心。

」英哉轻搂智美的肩膀。

「从哪儿进去?」「那道楼梯。

有点辛苦哦。

因为没有电动扶梯。

」「那正是它的好处嘛。

」智美经由石阶,往门塔上敞开的门户走上去。

「上面的小窗是甚么?」智美在入口处驻足,仰头望住入口正上方一个稍微突出的小凸窗说。

「那是通话口。

即使关住这道门也能跟门卫和访客谈话。

」「是通话机呀。

」「差不多吧。

」英哉笑了。

「万一开战的话,可以从那里把滚水之类的东西倒在从下面经过的敌人头上。

」「噢,对呀──我在电影上见过。

」「进去吧。

」那道门户的门扉已经拆掉了。

穿过微暗的通道,即是中庭。

「──好像走进时光隧道,回到中世纪一样!」智美说。

正面是双层的居馆,粗糙的石造烟囱伸出外面。

右边耸立着大大的四方塔,从那里围上有尖顶的防御回廊四面环顾着中庭。

「那座塔是甚么?」「那个吗?唔,若是日本的城堡,即是中心部份的了望楼,叫天守阁吧。

」英哉说。

那座塔有普通楼宇的四五层楼高,粗粗壮壮的,不像一般的高塔。

「上面当然会有看守的人。

而且,即使有敌人从山道进来,也能从那上面攻击──哎,可以称为城堡危险时的最后堡垒吧。

」「跟这边居住的地方连接么?」「不,通常是不连接的。

倘若从任何地方都能进来的话,防守就不便啦。

因此,通常只在高处造一个入口而已。

」「是不是正中央一带开得大大的地方?可是,怎样进去?」「用梯子。

紧急时把它拿掉,敌人就进不来了。

」「好厉害。

夫妻吵架的话,我就进去那边,把梯子收起来好了。

」智美微笑着说。

「来,进去最重要的居住部份吧。

」英哉边说边伸手进外套的口袋。

「──糟了!」「怎么啦?」「锁上了的。

锁匙由我保管──而我将它摆在车上。

我马上去拿。

」「好哇。

我在这儿等你。

」「是吗?不要四处跑哦。

不管保养工作好到甚么地步,但实在太旧了。

万一掉进洞里就危险啦。

」「知道啦。

没事的。

」「我马上回来。

」英哉往门塔方向跑开了。

智美站在中庭的正中央,徐徐环顾四周。

有个有屋顶的古井。

古井的对面有座小建筑物。

尖尖的屋顶上还保存十字架──是礼拜堂。

城堡必然有礼拜堂的。

智美被吸引,往它走去。

发黑的重木门关着。

她试着把安在门上的铁环用力拉一拉,意外地,门发出「吱吱」声轻易地打开了。

里头是小型的教堂,正面有十字架和祭坛,光线从小窗照进来。

两边排列着好些坚硬的木板凳,从中间走过时,一股发霉的臭味冲鼻而来。

想到几百年前的居民们朝夕都在这间礼拜堂献上祷告时,大致上无信仰的智美也不由得严肃起来。

来到祭坛时,智美望望脚畔,蓦地蹙蹙眉。

地面积着白色尘埃,那里留下好些脚印──好像是新的。

「谁呢?」智美喃喃自语。

也许是卖房子的地产商或甚么人来过──智美用眼睛追踪那些脚印,突然察觉到怪事。

脚印在祭坛旁边的墙壁前面中断了。

就像消失在墙壁中一样。

这个当然激起智美的好奇心!她往那道墙走近去。

镶板上面曾经有过画像的样子。

现在只留下斑驳的泛白污迹而已。

说不定这是一道隐藏的门。

她试着到处按按墙壁。

「不会动咧……」她放弃了,退到一边时,手碰到祭坛两边竖立的烛台,烛台倒了。

突然──墙壁以无法置信的速度飒地往横滑开,露出一个大口。

智美差点惊呼。

因为「有人」站在里面。

瞬间以为是个披黑衣的大汉──最后终于知道那不是活着的人。

「──这个──不可能是──」智美战战兢兢地走近那个入口。

那是个窄小的房间,五六个人进去就动弹不得的小空间,连窗也没有。

地面跌一级,看起来更黑得厉害。

「果然……但在这种地方……」智美禁不住自言自语。

站在那里不动的。

乃是「铁之圣母」。

她在卢森堡的「犯罪博物馆」见过。

中世纪刑具的一种。

智美听闻过这刑具,但当它实际出现在眼前时,不由浑身颤抖。

那是个比智美还高大的木人偶。

只是套上铁箍,恰如穿上斗篷似的从脖子往下直直延伸到地。

这人偶从正中央──即是从脸的正面住左右一分为二,像门一样两边打开的装置,里头是空的,做成可以把被处刑的人完全塞进去的大小。

罪人被绑之后,让他站在「铁之圣母」中间,然后关门。

──门的内侧朝内装着几十把利刃,随着关门,那些刀刃就会刺透罪人的全身。

恐怖的是,这部杀人机械是仿照圣母玛利亚而造的。

即是表示在圣母的怀抱中断气之谓。

智美吞了一口唾液,踏进里面。

「铁之圣母」如今张开腕臂,宛若正在等候牺牲者到来。

发黑的硬木面有细细的裂纹,给人残旧的印象。

尽管如此,何以在礼拜堂中有这种隐蔽的房间?然后,为何把「铁之圣母」摆在这里?智美战战兢兢地伸手去碰那带黑的木纹。

粗涩涩的触觉。

她又用手指去碰其中一把尖刃。

当然,尖刃已失去原有的锋利,但也够得上硬和尖锐。

眼睛习惯了黑暗时,智美发觉那把刀刃沾黑了──是血吗?智美不寒而栗。

这个「铁之圣母」,真的在这里使用过。

地面之所以发黑,是因无数从伤口流出的血浸透地板所致。

地板之所以造低一级,乃是巧妙地为防止血从隙铲流出来而做的,不是吗?完全不是沉醉于中世纪浪漫的心情。

智美冻僵似地站在那里无法动弹。

──那人从开着的门悄悄地走进礼拜堂中。

那人蹑手蹑脚地进到板凳之间,绕到边端,往敞开的隐门走近。

智美作了几下深呼吸,好不容易平静下来──赶快离开这种地方吧!被他见到自己一个人溜进这种地方来,他一定很生气吧。

必须把这种东西处理乾净才行。

「在神圣的礼拜堂中,岂能有这种血淋淋的道具……」智美摇头喃喃自语。

她耸耸肩,正要转身之际,传来「咚」一下踏足在地的响声。

她来不及转身。

某人的手用力推她的背。

智美的身体仿如被「铁之圣母」吸入般扑上去。

「吱」一声,某处金属的轧音。

然后,智美好不容易站稳脚步。

传来滑动声,「铁之圣母」即将关门。

「不要!」智美喊。

「铁之圣母」安静而快速地把智美的身体环抱起来。

三年后。

东京。

日本……炽天使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