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雾啦。
」晴美说。
载着一行人的旅行车城慢了速度。
所到之处都是和缓起伏的街道,被浓雾包围着。
晴朗的天气突然骤变,不知何时又雾锁巴士。
马路不大,但铺上柏油,兜风也很舒适。
神津麻香叫来的司机是个青年学者型的德国人,驾驶态度认真,技术一流。
在雾中也以时速六十公里行驶。
晴朗时将近八十公里,却无丝毫危险感。
「今天这一带雾好浓啊。
」神津麻香喃喃地说。
片山多愁善感(?)的关系,当他眺望若浮现在雾中的灰色森林,以及时隐时现的人家时,不由心情沮丧起来。
途中见到一下子穿过的小市镇,不见人影,几乎令人思疑到底有无人住。
然后,偶尔见到的全是老人──而且几乎都是拄杖而行的男人。
安静是安静,怎地完全感觉不到活气──那是忙惯了的日本人的感觉吧?司机说了甚么。
麻香翻译:「从这里进入旁道,路有点难走。
」话没说完,旅游巴士开始「咯哒咯哒」地颠簸摇晃。
路面逐渐往上。
彷佛徐徐驶入山中,路程蜿蜒弯曲。
「还要很久吗?」永江有惠发出厌烦的声音。
「我也不清楚……」麻香和司机谈了几句,点点头。
「他说还要一小时左右。
」到处传来叹息声。
麻香接着说:「前面不远好像有个小村庄。
在那边休息一下好吗?」「有东西吃吗?」发出垂死说话声的是──不言而喻。
「好像有简单的饭食。
那么,到那边吃午饭如何?」不到五分钟就来到那小村子──是个令人忘掉时光流逝的古老村庄,牛呀鸡呀的满街走。
车子慢慢往前徐行,最后停在一间小小的白色房子前。
「──请下去吧。
这里是小酒吧之类的地方。
大概可以为大家做点吃的。
」由于旅游巴士载的人数比规定人数少很多,所以很宽裕,然而出到外面时,片山禁不住伸个大懒腰。
看来大家都有同样的感受。
「开始晴朗啦。
」由谷圭子望着天空说。
原来云层突然断了,露出晴空,阳光照下来。
「令人松一口气哪。
」晴美说。
「福尔摩斯也这样想吗?」最后下车的福尔摩斯飞越脚下的水洼,走进小酒屋去了。
里头相当宽敞而簇新。
木的味道呛鼻,但不难闻。
胖嘟嘟的老板穿着围裙走出来。
和麻香谈话时,一直笑容满面的,很和蔼。
「──好像只有香肠和薯条了。
」麻香说。
「不介意吧?那就照人数叫罗。
」众人坐在有重量感的原木椅子上。
「叫点葡萄酒吧。
」永江说。
「这种小村子意外地有好酒。
」片山觉得,永江今天出奇地平静。
昨天以前,因为快要与弟弟碰面的关系,他似乎非常忐忑不安,今天看起来却出奇地坦然,不知是演技还是豁出去了?相反地,表现烦躁的是他妻子有惠──由于平时总是愤愤不平的关系,所以差别不大。
以及仿若穿上「冷静」做西装的秘书北村。
完全不变的是永远一脸无聊的绅也,以及永远肚子饿的石津。
对对对,还有扑克牌脸孔的福尔摩斯……「──香肠也有点吃腻啦。
」晴美说。
「但还吃得下,一定是它好吃的关系吧。
」她喝葡萄酒。
石津喝啤酒。
片山完全不能喝酒的缘故,只好叫矿泉水。
这等于是漏了气的有泡汽水,不是可口的东西。
「再休息一下就上路啦。
」麻香说。
店老板和他太太──和他不相上下的胖妇──走出来,一边收拾他们吃过的碟子,一边和麻香搭讪。
「他们在谈甚么?」好奇心旺盛的晴美说。
「我听不懂呀。
」圭子「咕」地乾了啤酒,呼一口气。
「圭子小姐,酒量不错嘛。
」圭子有点羞赧地说:「我身体大嘛,酒精都淡了。
」突然,店老板大声嚷起来,众人吓得抬脸看。
他太太则后退两三步,用手按住胸口。
好像听见甚么可怕的事的样子。
老板以快动作向困惑的麻香指手划脚地说个不停。
「怎么啦?」片山问。
「没有──」麻香欲言又止,总算把说个没完的老板平静下来之后,说:「他问我们到哪儿去,我答说『去前面的城堡』。
然后他就……」「他在生甚么气?」「不是生气呀。
」「那么──」「他说不要啊。
」「不要甚么?」「不要到城堡去。
」片山和晴美对望一眼。
「是否有些甚么理由?」晴美问。
「那个就不懂了。
」麻香摇头。
「总之,他说,去那个城堡有危险。
」「危险?」「会有不好的事发生。
他没说是坏事,但最好不要去……」片山的心情又沉重起来。
可是,来到这里了,总不能马上回去。
「这种村子的人都很迷信。
」永江笑说。
「可能他以为有鬼出现。
」「真的有鬼吗?」北村说。
他好像真怕的样子,不像平时的北村。
片山觉得他有点哆嗦,惴惴不安的。
「怎么说那种傻话!」永江恼怒。
「住在那里的只有我弟弟一个人──好了,我没时间听那种无聊的话。
起程吧!」永江站起来,大家连忙离座。
见福尔摩斯在椅子上蜷成一团而睡,片山碰碰它。
「喂,好悠闲的家伙。
福尔摩斯,出发罗!」福尔摩斯爬起来,前肢用力伸直,打个大哈欠。
然后施施然舔着前肢洗脸,并向店老板亲切地「喵」了一声,这才「登」地跳到地上。
店老板目瞪口呆地目送福尔摩斯悠然走出店外。
「全体到齐了吧。
」麻香环视巴士内,然后向司机点个头,司机开动旅游车。
「──气氛有点怪怪的。
」晴美悄声喃喃自语。
「是呀。
」圭子的表情也不安起来。
「咦,看。
」晴美从窗口指示外面。
片山倏然看看外面时,但见那位太太站在小酒屋前面,向着巴士高高地举起甚么──那是一个大大的十字架……那时晴朗不见了,周围蓦地阴沉下来。
片山瞬间浑身打颤。
就像迷失在奇情电影的世界里一样……随着道路弯弯曲曲地往上走,雾又转浓起来。
不管怎么大胆的司机,也都不敢开得太快。
雾有时变成而敲打着窗。
左右全是深深的丛林,完全无法展望。
「──我想回去。
」有惠喃喃自语。
「好自为之!」永江突然怒吼,片山吓一跳。
因为他想不到永江会在人前对妻子大喊大叫。
有惠好像吓呆了,并没有反脸生气。
「老公,我们──」「多嘴!」永江还是很大声。
「你只要照我说的去做就可以了!」有惠似乎找到了反驳的余地。
「我不是一直听你的话吗?你这人忽三忽四的,我还不是陪你来到这里──」「你说陪我?」永江的脸上浮起未曾显露过的讽刺笑意。
「不是。
你是来陪北村的吧?」片山望望北村。
他的脸「唰」地苍白了,不住地托眼镜。
「──甚么嘛。
」有惠反问,声音微抖。
北村和有惠吗?片山恍然。
──忙碌的丈夫和年轻的少妻。
他的秘书……巴士里,被说不出的沉闷包围着。
唯一没察觉的是不懂日语的司机,他在轻轻地哼着歌儿。
那样反而使气氛更沉重……麻香清清喉咙,说:「应该到了。
」那时,司机停止哼歌,说了甚么。
片山只听懂「城堡」这个单字。
片山把脸凑近窗口,转向前方看。
灰色的团块出现在分不出是雾是雨的烟雾中,很近。
突然,巴士停了。
「怎么啦?」有惠慌张地问。
「到啦。
」麻香说。
「──从哪里进去?」圭子说。
众人从巴士下来了。
司机用外表看不出的怪力,从巴士后部的行李箱把大家的行李搬出来。
眼前的城壕张了口,隔开城堡。
「应该有桥才是。
」麻香说。
这时,响起「吱咯吱咯……」的金属声。
有点便人背脊生寒的难听声音。
「是它了!」圭子说。
吊桥慢慢放下来了。
连接两端的锁练发出那个响声来。
谁都不说话。
好像在等甚么出来的样子。
「隆」一声重甸甸的声音响起,吊桥降到这一边。
拱门形的入口处,出现某人的影子。
片山凝目而视。
受当时的气氛影响所致,感觉有点混乱似的。
那个影子走近来了──是个奇高无比的男人。
片山的个子也算高,但要仰头去看──那人的身高接近二米吧!「欢迎光临。
」男人操日语。
近身一看,那人的脸不像怪物。
有张端正的日本人的脸。
完全分辨不出是年长或年轻。
只是头发白了一半。
「是永江先生吧。
」那人说。
「我是。
」永江挺身向前。
「我弟弟在吗?」「他在等着。
」男人以想像不到的敏捷回到门口,然后推来一部手推车,像捡积木似地把大家的行李堆积上去。
义务完成的关系吧,旅游巴士离开了。
「──请。
」彪形大汉说,边推手推车边渡吊桥去。
木吊桥「咯哒咯哒」地响。
「石津看起来可爱多了。
」晴美向片山低语。
「喂喂。
被他听见会误解哦。
」片山苦笑。
「好了。
」麻香振奋一下心神似的喊:「我们进去吧。
」她那句话仿如解咒似的,大家开始鱼贯着渡桥。
「小心别掉下去──危险哦。
」大汉头也不回地说。
片山边走边往下窥望。
不知是泥是水的泥沼般的水塞满城壕。
的确,一旦掉下去就完了。
不管怎样善泳的人都游不上来。
「片山先生。
」圭子叫他。
「进去好吗?」「嗯……」圭子有点胆怯似地捉住片山的手腕,和他一起过吊桥。
领先的大汉在进门的地方,先把手推车放进旁边的石造楼房,然后再出来。
「待会我把行李送去各位的房间。
」他说,然后登上前往门塔入口的石阶。
「好有趣的构造。
城堡是双层的。
」晴美好奇地东张西望。
天生好奇心旺盛的她,对于那么一点点怪异的气氛一点也不怕。
石阶并不宽阔,一行人排成一列而上。
有惠早已气喘,不住埋怨说:「怎么连电动扶梯也没有?」其他人默默地往上走。
钻过「通话口」下面后,踏进门塔。
出到中庭时,众人松一口气。
「蛮大的嘛。
」永江用生硬的语调说。
「那幢建筑物是居住的地方吧。
」「那座大塔是甚么?」圭子说。
「那个叫了望楼。
」麻香说。
「也是最后的堡垒吧!当敌人攻到这里时,城堡的人就据守在那里不走了。
」「啊。
」晴美环视一下铺满石子的中庭。
「感觉好像回到中世纪似的。
」「来,请。
」大汉往居馆方向迈步。
片山正要跟上去时,发现福尔摩斯往旁边方向走。
「喂,福尔摩斯,这边呀──」片山的话中止。
晴美察觉,走回来。
「怎么啦?」「你看。
」片山指示一下福尔摩斯驻足仰视的一座小建筑物。
「啊。
是它了。
」晴美的表情也僵住。
是礼拜堂──永江英哉的妻子智美惨死的地点。
见到晴美往礼拜堂迈步时,片山慌忙阻止她:「喂,不要!」可是,因此而止步的就不是晴美了。
礼拜堂的门关着。
晴美用力想打开,但它纹丝不动。
「不行呀──福尔摩斯,走吧。
」晴美催促一声。
可是福尔摩斯依然不动。
晴美回头问:「怎么啦?」它才把心一横似地跟着晴美走。
晴美边走边对片山说:「那里有东西哦。
」「嗯。
但我不想看。
」「我一定要看。
」晴美坚决地说。
「危险哦。
」「无所谓。
怕危险的话,怎么当刑警的妹妹!」即使不插手危险的事,你也足够当刑警的妹妹了,片山想。
但他知道说也没用。
居馆的门开着。
他们鱼贯而入──冷飕飕的石走廊,暗沉沉的,贯穿整幢建筑物。
大汉带头走。
终于在走廊的尽头看到一扇对开的高门。
大汉打开那道门,靠边而站。
「请到这边稍候。
」──走进里头时,所有人都大叹一口气。
很宽敞,出乎意料的明亮。
当然,水晶吊灯是用电的,墙壁是暖和的贴板,取代灰色的石头。
沙发等家俱都是古老的东西,但很实用。
壁画是描述古代战争的大型绘画。
「相当舒服嘛,不是吗?」有惠说。
是的。
所有人都松一口气。
对于以为误闯鬼屋的人而言,一旦走进舒适的房间时,首先安下心来。
可以说,一种无以名状的紧张感在捆绑大家所致吧!片山慢慢打量那个房间──那里真的够宽大。
墙上装饰着好些古老的肖像画。
其中也有不少有伤痕的。
「大概是住过这个城堡的人吧。
」不知几时,圭子来到旁边。
「可能是。
」片山点点头。
「死了也可以留下倩影,真好哇。
」圭子说了「噗哧」一笑。
「怎么啦?」「不──我觉得呀,不要把我画下来比较好。
因为若果我混在他们中间的话,我的一定粗肥而凸出,大家看了会喷饭呀。
」这些话听来有点难堪,片山认为这也许就是圭子的品性吧。
「咦,这幅画──」圭子说。
只有一幅新画挂在那里──一个年轻可爱的少女画像。
「是日本人咧,下面有名字──」片山也看到了。
那里用金属板刻着「智美」的字。
晴美和福尔摩斯也过来,眺望那幅画。
「她是智美……」晴美喃喃地说。
不知是谁画的,画中人的闪亮青春,很出色地重现着。
似笑非笑的嘴角,发亮的眼瞳,浅色毛衣下的曲线,令人感到怦然心跳的魅力。
「怎么啦?」石津也走过来。
「谁的画像?」「不是写着『智美』么?那个死去的女主人。
」「噢,被甚么圣母抱紧之类的……是吗?」石津目不转睛地看画,终于叹息。
石津的叹息本来毫无风情可言。
就像吹过空调的暴风般。
「这么年轻,怪可怜的。
」「可不是。
」「凭她那样年轻……大概还想吃更多好吃的东西吧!」以石津来说,那是最高的追悼了。
「这里的主人会变怪,也是可以了解的了。
」晴美说。
「这么可爱的人。
」片山有点忐忑不安──有美女恐惧症的他,尽管圭子在身边不会使他僵住,但这幅画的女子却使他的敏感症状出现。
突然……片山有奇异的感觉。
那幅肖像画的黑瞳的确含有栩栩如生的光芒,却有似曾见过的感觉。
那双眼眸,确实在哪儿见过……由于片山等人聚集在画像前的关系,永江、有惠、北村、神津麻香等也走了过来。
永江一直注视那幅画。
「──这就是智美呀。
」「我不觉得她很美哦。
」有惠说。
「嫉妒?」「算了吧。
我干嘛要嫉妒一个死了的女人?」有惠气忿地说。
「即使嫉妒也没用。
」永江愉快地说。
「你倒立都比不上她的。
」有惠怒目瞪视丈夫,但永江丝毫不摆在心上。
有惠耸耸肩,说:「活着才是赢。
」那是真理。
片山想。
可是──怎样呢?难道死人一定输吗?所有人都被那幅画迷住似地一动也不动。
片山发现麻香突然退了一步,不由望望她。
预想不到的事。
麻香用指头轻轻按了一下眼角──她哭了。
为甚么?片山想,看来神津麻香也有甚么秘密的样子。
突然,背后有声音响起,众人吓得差点跳起。
「欢迎到我的城堡来。
」回头一看,有个男人站在那里。
「我是永江英哉。
」男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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