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事吧?夕里子说。
怎么可能没事?绫子依然是花魁的装扮,疲倦地坐在榻榻米上,两脚伸出来。
实在不方便给人看的姿态。
她靠着墙壁坐在那里,否则会栽下去。
口渴了。
等等。
夕里子走出后台时,照代来了。
姐姐怎么样?还好——已经可以脱下戏服了吧?不必出场了。
不过,必须由专人去做,万一绳子纠结一团就麻烦了。
没问题。
她自己是绝对不做的。
夕里子保证,有卖饮品的地方吗?前面有自动售卖机。
谢谢。
夕里子欲行又止,那名被压在下面的演员怎样了?町田三奈子?她没事。
她晕倒了,肋骨折断一根吧。
用救护车运走了。
从那个高度纠缠着跌下去,这算是幸运吧。
夕里子在自动售卖机那里买了冰冻的乌龙茶,放在纸杯里,回到后台。
可是——几分钟之间,后台的情形变了样子。
挤了一群人,拼命喊着别推我别推我的,实在不可以拿着纸杯饮料走进去。
转向这边!笑一个!听见上述声音,从里面发出刺眼的闪光。
夕里子小姐。
照代拍肩膀。
啊,这是……发生刚才的骚动,摄影记者们蜂拥而至,说要拍绫子的照片和做访问。
要拍照?夕里子脸都白了。
绫子以刚才那个姿态上镜?没关系。
我让她坐在矮椅子上了。
好极。
夕里子暂时安下心来,但我不放心,还是进去——那个纸杯交给我。
照代把手上的纸杯高高举起。
对不起——开水来了——借过一下!她灵巧地穿过记者的包围圈。
夕里子大表钦佩。
有个秃头的中年男人站在绫子身边,专门回答问题的样子。
发掘这位新人的,乃是沢木浩市本人!他的手搭在绫子肩上,他一眼就看出,这个女孩有素质!曾经听过的声音。
是他。
据说是绫子和他签了约法三章的戏剧监制生野。
绫子已经是快要窒息的样子。
她喝了照代递过来的乌龙茶后,这才复活似的叹一口气。
我们会召开记者招待会。
生野说,当事人还未从今天的事件所造成的冲击中恢复过来,目前不能置评。
为何这个人只说方便自己的话?夕里子皱起眉头。
总之,大家再度按起快门,终于全体从后台撤退。
夕里子!我不行了!绫子咚地倒在榻榻米上。
我马上叫戏服组的人过来。
照代跑了出去。
姐姐!再忍耐一会。
夕里子抱起绫子。
你是那个打电话来的女孩吧。
生野说。
我是她妹妹夕里子。
你是生野先生吧。
对。
谁也不知道首演会发生什么,这种首演是第一次。
生野心情大好,明天的娱乐新闻一定全盘报导这宗事件。
这是最棒的宣传。
姐姐差点儿死掉哦。
不过,她不是没有任何伤势吗?结果才重要。
生野咧嘴一笑,没有任何演技,却能引起轰动的话题,这样的新人史无前例。
姐姐是外行,她不准备当职业演员。
从明天起她不来了,请物色替代的人选吧。
喂喂。
你在生什么气?对你姐姐来说,这是机会啊!下次再从那里跌下来的话,也许折断脖子。
她永不再上舞台的了。
夕里子说。
那个伤脑筋。
我有你姐姐签了名的合同书。
那又怎样?赔你钱好了!夕里子的气焰使生野有点招架不住。
这时,照代回来,因为要叫人帮绫子脱戏服,所以生野被赶出后台。
没关系,交给你们。
夕里子说。
捆住身体的绳子一条一条被解开,衣裳一件一件被脱下来时,绫子渐渐回复生气。
活过来了!这样足够了。
当作是好经验就好了。
夕里子用冷毛巾替姐姐擦脸。
化妆也要好好卸下才行。
照代说,你去叫师傅来。
是。
戏服组的人出去了。
——绫子照照镜子。
好可怕!我是这种脸孔的吗?待会儿会帮你卸妆卸得很干净的。
水是擦不掉的嘛。
照代说。
说的也是。
每次流汗就把妆卸掉可麻烦了。
你做得很好。
照代按摩绫子的肩膀。
我忘记了一切……你很漂亮哦。
是吗?不过,不想再做第二次了吧?夕里子问——绫子没有马上回答。
不祥的预感。
姐姐……假如我突然不演的话,沢木先生会为难的。
那种事算得了什么!舞台演员都是这样的,一年到头有人生病或受伤而找人代演。
像姐姐的角色,又没有台词,代演者要多少有多少。
或许吧……绫子含糊地说。
姐姐,你想演下去?夕里子已经知道答案。
也不是的……既然签了约——哎,必须遵守承诺的,是不?夕里子叹息。
如此一来,绫子干劲十足。
万一姐姐认真地提出我要当演员的话,那该怎么办?还有比这更叫人担心的事。
绫子好像被沢木浩市吸引住了——如果每天持续下去,对沢木来说,他要吃掉这种情窦初开的少女,可说易如反掌。
明白。
夕里子说,但有条件。
什么条件?我要时刻跟在你身边,每天接送。
当然啦。
如果没有你的话,我会每天睡懒觉起不来。
——哎哟。
公演还有几天?夕里子早已苦不堪言……水是干净的,放心吧。
阿翔为珠美端上红茶。
茶杯很漂亮。
从哪儿偷来的?胡说。
不是偷的。
角雄一郎说,除了你的汉堡包以外。
这种东西现在哪儿也不缺,这是个可以把漂亮的茶杯丢去垃圾场的时代。
阿翔说,啊,放心喝吧。
洗干净了的。
嗯……好喝。
用毛毯隔开的地方,摆着沙发,被唤作会客室。
这里的孩子都是同样的命运。
阿翔盘腿而坐,他们并没有做错事。
有些被父母遗弃,有些硕果仅存……如果生长在普通家庭的话,他们也会正常生活。
像角雄一郎的孩子多不多?角雄一郎是双亲都死了,这里的孩子有些是母亲和别的男人私奔,把视为障碍的孩子在途中丢在车站月台,或是被亲生父母虐待用烟头烫在身上,因不幸遭遇而逃出来的孩子等等……各种各样的情况都有。
珠美说不出话来。
虽然自己死了母亲,却有慈父和温柔的姐姐……可是,几百人那么多……怎样生活?这里是已停止建设的大楼地库。
角雄一郎说。
在偶然机会下发现的。
阿翔点点头,眼前盖了高楼大厦,这里不会再盖什么,而上面是停车场——水电是从高楼内白白得来的。
由于租户太多,即使水电费不太对劲也不会被发现。
我们有在店里做过水喉工程的孩子。
角雄一郎指着四处都有的水管,冷水热水都是免费拉来的。
也有淋浴室和厕所,还是水洗的呢。
问题是食物。
阿翔说,我们盯上了便利店和快餐店的过期食品,可是有许多大人流浪汉,我们抢不过他们。
我能做些什么?珠美问。
从现在起是最寒冷的时期。
阿翔说,尤其是年末年初那一星期,全部大厦停止暖气供应。
大家不得不冷得打寒颤。
五百人之众……怎么办?所以找你商量的。
角雄一郎说。
等等,角雄一郎——这是一有差错就有危险的工作啊。
阿翔说。
话虽如此……你有听说‘街童’吧。
嗯。
珠美点点头,听说贫穷的国家有好多——贫穷也有一部分人可以生活得很奢侈的。
在城市的地下道生活的就是街童——不过,总有一天会消失的。
怎么回事?珠美被可怕的预感抓住,有一瞬的颤栗。
正在谈话时,珠美察觉那块隔着这个会客室的毛毯悄悄掀开一条缝,露出女孩子的脸。
什么事?我们正在跟客人谈话。
阿翔说。
对不起……她是上松幸子。
有什么事?说说看。
阿翔的说法干脆利落,令人觉得温馨。
幸子战战兢兢地走进来。
呃……她忸忸怩怩地。
怎么了?有一点——幸子欲言又止地,突然跑向珠美,凑近她耳边,悄悄地咬耳朵。
哦——那么,以前没有过?幸子红着脸点点头。
好极了。
珠美说,小雄,幸子长大了,变成了女人。
啊?角雄一郎大吃一惊,是吗?明白了。
她十四岁,终于开始生理周期。
大概营养失调的关系。
还有,她们说卫生用品几乎用完了。
糟糕。
阿翔着急,男人不行啊,时常忘记那种事。
小雄,有钱买吗?现在嘛……但总不能等下去的。
有没有办法削减其他开支?嗯……角雄一郎沉思。
我从家里带来好了。
珠美说,我们家有三个女生,买了好多。
可是人数不算少哦。
暂时总有办法应付的。
抱歉——明天卖掉可以再循环的垃圾,应该有钱进来了。
那我待会儿去拿过来。
谢谢。
幸子鞠了个大躬,走了出去。
那种惴惴不安的态度消失了,令人感觉到某种找到自己的喜悦。
每天在走钢索。
阿翔说,因为人数越来越多。
起初顶多二三十人而已。
他们愿意来,总不能不让他来。
角雄一郎点点头。
然后——阿翔言归正传,有街童存在的事,乃是国家政治不稳定的证据,所以不想让外国人瞧见。
为什么会消失?珠美问。
各种原因——联合国、UNESCO、红十字会之类的组织会来调查,到时,城市里的街童就会突然消失掉。
那种事——我们国家主张国内没有街童,为了隐藏国家的阴暗面,做出‘一切都发展顺利’的样子给人家看。
为了吸引外国企业进入,得到援助,所以街童是障碍。
消失了的孩子会怎样?不知道——可以肯定的是,他们永远不再出现。
珠美瞪大了眼。
不可能……被杀了?警察和车队也会做那种事。
角雄一郎说。
珠美愕然——应该负责保护公民的警察,竟然会杀孩子们?好过分的事情。
世界上,挨饿的孩子多得很。
阿翔说。
珠美看着角雄一郎,说:小雄。
你要和我商量什么?嗯……这个‘国家’已到了。
孩子能做的事太有限,可是离开这里的话,他们没有地方可去。
也是。
我希望世人知道我们的存在。
阿翔说,即使突然把这里的事暴露出去,而传媒只是半带趣味性地报导一下,不会认真处理。
珠美觉得阿翔很冷静地看事情,大表钦佩。
因此,有必要做点安排,布置一下。
角雄一郎说,可以帮助我们吗?平时吝啬成性的珠美,绝不免费替人做事,然而想到如此庞大数目的小孩子,以及好像很信赖她的上松幸子的事时,实在无法拒绝。
明白了——我有两个比一般人独特十倍的姐姐。
我可以把这里的事坦白地告诉她们吗?交给你办。
阿翔点点头。
总之,等我到明天——明天我会再来的。
角雄一郎咧嘴一笑。
你从小就很容易上当。
在说什么?!你不认识现在的我,才会说那种话。
珠美反唇相讥。
角雄一郎,好好送行。
阿翔说。
珠美也没自信一个人能离开这个国家。
角雄一郎率先走在地下道前面。
那位翔君好有型啊。
珠美说。
啧,每次都是那小子受欢迎。
角雄一郎发着牢骚,却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出到外面,你能回家吗?当然,我已经中三了。
也是。
地下道的盖子好重,珠美一个人的力气抬不起来。
谢谢。
出到外面时,珠美叹息,已经没问题了。
那么,明天见。
她向洞穴中的角雄一郎挥挥手。
嗯。
不好意思。
麻烦。
临走前,珠美说:小雄也相当有型哦。
傻瓜。
角雄一郎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