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下一站是長澤水庫入口。
」在城市裡老早就消失了的女售票員,穿著破舊的藏藍制服,細聲細氣地說著。
巴士顛顛簸簸地在山路上蝸行。
乘客只有四位。
──其中的三位一看就知是本地人,都有一副相似的長相。
另一位則看得出是城市來的妙齡姑娘,穿著一套整潔而瀟灑的休閒裝,好像是高中女生的模樣。
特別白皙的臉,日本人中少見的輪廓分明的五官,長得十分標致。
她眺望著車窗外的山山水水,那視線與其說感到新奇,毋寧說飽含著懷念。
這個女孩子聽到售票員的聲音,驀然仰臉。
「嗯──對不起。
」她向售票員問道,「請問火木村的巴士停車站……」「火……」年輕的售票員發愣了。
「噢!你是說火木村嗎?」「對。
下一站不是火木村站嗎?」對話聲傳到開車的司機耳中。
「客人,火木村停車站已經取消啦。
」「啊!那可麻煩了。
」女孩子露出困惑的神色,說道,「我想在那兒下車呢。
」「火木村荒無人煙啦。
」「但我還是想在那兒下車。
」「明白啦。
」司機爽快地點點頭,說道,「那麼,前面就給你停車吧。
」「多謝!」女孩子鬆了一口氣似地,視線再度轉向窗外。
初秋時分。
才下午四點鐘左右,山裡的暮色已濃。
彎彎曲曲的山路很狹窄,只容巴士和小汽車擦肩而過,偶爾遇到大貨車,其中一輛就需退到稍寬處讓車了。
道路一側是露出岩石表面的陡峭斜坡,另一側是足有五十米深的懸崖。
懸崖邊未裝防護欄。
之所以未見車子跌落深谷,是因為除了疏疏落落的巴士和貨車外,根本看不到其他車子在這條路上通行。
「就在這兒下車吧,客人。
」看起來非常和善的司機說道,「二小時後最後一班重路過此地,可別遲到喔。
」「多謝!」女孩子微笑著答謝,便跳下車子。
冒著黑煙的巴士又起動了。
女孩子目送巴士沿著蜿蜒曲折的山路爬行,直至看不見為止。
這個曾經是巴士停車站的地方,現在只剩了一個可作為標識痕跡的凹坑。
旁邊有一條從山腹割開的緩緩上斜的小路,通向草木茂密的深處。
路上沒有行人,雜草叢生。
儘管如此,小路並沒有消失。
女孩子撥開草木,用緩慢的步伐行走。
事先就估計到這是一條難行的山間小路,所以穿了一雙與瀟灑服裝不相稱的平底運動鞋。
「慢慢走吧。
」她自言自語地說道,「還有時間。
」她的名字叫神代愛莉嘉。
十八歲。
東京某女子高中的三年級學生。
這個愛莉嘉,來到這山坳小村所為何來呢?這裡已成為沒有人煙的荒蕪小村……隨著道路的深入,雜草愈來愈茂密,路也愈來愈難走了。
眼睛看不到的蜘蛛巢時不時網住她的臉部,幾乎與她身子齊高的雜草纏住她的腳和裙,令她寸步難行。
「就快到了吧……」愛莉嘉喃喃自語。
突然,彷彿回答她的說話似的,腳下的視界豁然開朗,道路迅即變成下坡,前面山間窪地連綿著村屋。
看著這個村落,她在一瞬間感到錐心疼痛。
這裡沒有人、沒有燈、沒有煙、沒有聲,甚麼也沒有了……火木村,荒蕪的村。
目前不過是廢屋的集中地而已。
捨棄的房屋基本上還保持原來的外形,乍眼看來,難以想像這是一座無人村落。
愛莉嘉開始小心翼翼地走下坡路。
走到盡頭,便接上村裡的大路,村屋夾峙這條大路,向前邊延伸。
突然颳起一陣風,路面上飛砂走石。
愛莉嘉靜靜地行進在路中央,臉上不合時宜地露出微笑。
這是因為此刻她想像自己成了西部片中的英雄,將要在幽靈鎮上開始決鬥。
偶爾,沒鎖上的屋門被風吹得砰砰響,村落裡甚至連一隻狗、一隻貓的蹤影也沒有。
走過村落的一半,突然從輪子已經脫落的大板車裡伸出一條蛇的鐮刀形脖子,著實讓愛莉嘉嚇了一跳。
蛇彷彿警戒外來闖入者似地,蟋蟋地迂迴蛇行著,追蹤愛莉嘉的動作,但旋踵便覺興味索然,又鑽回大板車裡去了。
「嘿,」愛莉嘉喘了一口氣。
「解除威脅了……」終於走到村落的盡頭,太陽快落山了,吹來的風略有寒意。
愛莉嘉從一間小屋旁邊穿過,由這裡開始進入往後山的羊腸小道。
這根本不能稱之為路,不過是聳立著的峭壁之間的縫隙而已。
她不顧辛勞,喘著氣,一步一個腳印地向上攀登。
稍不留神,就會扭傷腳踝,甚至跌倒,愛莉嘉打醒十二分精神,在這崎嶇山路上艱難地行進。
吹過山谷的風嗚嗚地叫著猶如笛聲,不久,在這笛聲中又混合了淙淙的水聲,愛莉嘉吐了一口大氣,臉上不知不覺地漾開了笑容。
這瀑布還是與以前一模一樣,從山頂俯衝而下形成約十米落差的白色簾幕。
愛莉嘉離開瀑潭尚有二十米之遙,水沫像細霧般飄來,沾濕她的肌膚。
愛莉嘉從手提包中取出薄薄的尼龍雨衣,穿在身上。
她密密實實地把雨衣的每粒鈕都扣上,然後戴上頭套,向瀑潭走去。
愈接近瀑潭,落到身上的水沫愈激烈,眼睛幾乎睜不開了。
腳下的岩石十分濕滑,身體稍有失衡,就有跌落水潭的可能。
愛莉嘉抑制著內心的衝動,小心翼翼地前進,不久終於繞到瀑潭的裡側。
在這裡,愛莉嘉側身滑入岩壁與岩壁重疊之處的小小縫隙,轉眼間,她便置身於一個洞窟之中了。
從各處裂縫射入的殘照,為洞窟帶來微微的光亮。
洞窟裡有一條三米寬的深邃通道,起初應是天然形成的吧,但地面已經平整,那明顯是人工的痕跡了。
這裡與外界相比,較陰冷而潮濕。
不管怎麼說,愛莉嘉首先脫下雨衣,再從手提包中取出乾毛巾,仔細抹拭被水打濕的臉、頸與頭髮。
射入的光線混合了晚霞的顏色,開始把洞窟染成橙色。
愛莉嘉向洞窟深處走去。
──當鼻子聞到油煙的氣味時,人已經來到了洞窟的開闊地方。
從通道走下三級粗糙的石級,是一間類似於平土間(日本歌舞伎劇場的正面池座──譯者)的石屋,周圍牆壁上裝著油燈,發出暗淡的光輝。
在大致呈圓形的平土間裡,除了位於中央的那樣東西,別無一物。
愛莉嘉坐在石級上,看看手錶。
「再等一會兒吧……」她嘟囔著,等待日落後那橫亙在平土間中央的石棺蓋的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