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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创世纪 第二十六章 携手反击

2025-03-30 06:32:20

然而蛇人仍然还有战斗力,拼死反击还是让我们抵挡不住。

我们刚冲到城下,人流已经在退出来了。

由于这一次交战太过突然,也只是共和军和地军团在接战,水军团不曾出动,我们的攻势最终不能持久。

好在帝国军和共和军都训练有素,冲进去时有些混乱,退出来时却是井井有条,不露败相。

此战蛇人也已遭受重创,只消发动一次全面进攻,定可大获全胜。

  小王子见诸军已在退却,大是不满,道:楚将军,为什么不一鼓作气杀进去?蛇人已经不行了。

  我带着廉字营驻守在城门以外看着诸军退却,防备蛇人趁势攻击。

那些蛇人想必也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大概想到的就是不久以后灭亡之日,并不追击。

我道:战事不争一朝一夕之功。

小殿下,放心吧,蛇人已经被我们打得怕了。

现在它们还有负隅顽抗之力,强攻不利,让它们歇一歇,那它们的士气便会低落下来,明天便是它们的末日了。

  小王子啊了一声,道:对了,这便是兵法所云:围必纵之之理吧,只是蛇人也会因绝望而反扑么?  我道:肯定会。

我看向城头,城头上的蛇人还是密密麻麻的,不过这定是蛇人的全部力量了。

它们没有那个郎莫那样的视力,不能射箭,只是在城头目送着我们。

南安城虽然也是十二名城之一,但是是以富庶出名,城墙并不算高,只有五六丈,现在这城墙也已残破不堪,似乎一触即溃。

  正看着,勇字营已退下来了。

曹闻道有些莽撞,我最担心的就是他杀上了性,孤军深入之下遭受重创,见他先退回来,我放下了心,迎上去道:曹将军。

  曹闻道看到我,在马上拱了拱手,颓然道:统制,曹闻道无能,没想到那伙妖兽还这般厉害,我们居然守不住城头。

  蛇人不擅守城,却擅长野战,尤其是巷战。

曹闻道他们没有铁甲车开道,兵力又不占绝对优势,打不过并不奇怪。

我道:没关系,弟兄们损伤如何?  死伤总在三百上下吧,还好,杨易那儿也有两百左右。

  现在的伤损大致是死者和伤者持平,那么这一战地军团也损失了两百多人。

虽然对于一个总数已到四万的超级大兵团来说,两百多人的损失并不算如何,但每一次看到战死者我都有些不舒服。

我道:将战死的弟兄好生收殓吧,如果他们有家属,抚恤从优。

  曹闻道没再说什么,大概也听我说这种话说得太多了,他只是撇了撇嘴,道:统制,收营了吧?明天我们不是要去北门发动总攻么?  我勉强压下心头的悸动,尽量淡淡地道:是,收营吧。

  小王子忽然在一边道:楚将军,为什么不再攻呢?兵法不是说,再衰三竭,蛇人挡住我们一次攻击,现在定然正在庆幸得脱生天,再攻的话他们未必挡得住。

  我看了看城头,道:也许它们是挡不住了,不过我们损失也够不小,休整一下吧。

奇计不可恃,以堂堂之兵足以破敌,就不要冒险。

  曹闻道在一边道:统制说得正是。

小殿下,明日总攻,定可杀个够。

  小王子还有些不满意,我道:小殿下,你今天已是极其英勇,早点休息吧。

要睡不好,明天便不能上阵了。

  小王子吓了一跳,道:是,是,我这就去了。

楚将军,我先过去。

  看着他走了,曹闻道忽然扑一声笑了出来,道:这小子,真不错。

  我叹了口气,道:曹兄,现在总算你也知道人的性命是最宝贵的了。

曹闻道总让我想起昔年的柴胜相来,不过曹闻道的脾气远远好过柴胜相。

他正扭头看着城门,听得我的话,转过头道:得了,统制,你这些婆婆妈妈的话我耳朵都听出茧来了。

其实我真的觉得,既然当了兵,就该随时准备丢命,你想永远不死一个人,那是绝无可能。

若是这些话说得太多,反叫弟兄们有贪生怕死之念。

  我想反驳他两句,但也找不到话头。

曹闻道说得没错,我自己也准备着随时丢掉性命,平时对士兵训话,总是说些生死若鸿毛,为国捐躯,军人之幸之类的话,但我怎么都无法让自己相信,死是一件幸运的事。

就连士兵,大概也有些烦我这样。

我苦笑了一下,道:有时也多亏你们。

大概,我真的不适合当这个都督。

  曹闻道忽然有些局促起来,道:统制,你别这么说。

你宅心仁厚,事事为士兵着想,又不喜无谓冒险,实是不可多得的大将之材。

像杨易,虽然说我佩服他兵法枪术,但要是他当地军团都督,我曹某头一个不服。

他想了想,又道:我觉得,我们这些人一个个就像棱角分明的石头,而统制你就是泥浆。

也只有泥浆调和,石头才能筑起一道坚城。

嘿嘿。

  他笑得有些不怀好意,我知道他又在取笑我那个泥将军的绰号了。

五德营中,也只有曹闻道能和我如此脱略形迹,交谈间毫无拘束。

我道:曹兄,我也在想,你和我合作最久,但五德营却排你为末,实在有些不公平……  我话还没说完,曹闻道爽朗地一笑,道:统制,你这话是把曹某看小了。

我自知无过人之处,杨易的兵法,钱文义的整兵,陈忠的力量,廉百策的智谋,都非我所能及,忝居勇字营统领,我倒觉得自己不错了。

  我道:曹兄,你也别看不起自己。

也许兵法。

整兵。

力量。

智谋你都不及他们,但你身上有他们没有的直率。

说到这儿,我心头忽然有些痛楚,接道:要是我死了,恐怕最适合接手五德营都督之位就是你了。

  曹闻道怒道:死啊活的做什么,说不准,明天我就战死了呢。

别说了,杨易回来了。

杨易当初成为五德营之首的仁字营统领时,诸将颇有不服,其中最为上窜下跳的便是曹闻道了。

只是杨易对曹闻道颇为忍让,曹闻道也不是不识好歹之人,现在虽然仍然不喜欢杨易,但杨易有什么分派,他仍是不折不扣地执行。

只是若有杨易在场,他就不爱说话了。

这时杨易带人已经走了过来,我见他一条手臂用布条绑着,忙迎上去道:杨兄,怎么了?受伤了?  杨易道:被一个蛇人的长枪擦了一下,不碍事。

楚将军,蛇人已无再战之力,今日还要再攻么?  我道:诸军商议的计划是明天,现在我们孤军作战,反为不美。

先回去休息吧,等一会就移营北门,明日便要总攻了。

现在人多耳杂,我想先不和他说我们捉到了那个叫郎莫的蛇人之事。

  杨易看了看一边的曹闻道,压低声音道:楚将军,那个明士贞,我总觉得他的话中有不实之处。

此人到底是不是文侯大人伏下的暗桩?  我道:文侯大人说过,他并不是。

我有点想不通他的真面目到底是什么,只是看他献上的那个《水雷制法图》,似乎又不像假话。

  杨易道:俗话说:未施香饵安得鱼。

我怕,此人献出的图也是个香饵啊。

  我道:就算是香饵,他又想做什么?让我们和共和军火拼么……我还没说完,杨易忽地压低了声音,惊道:火拼?难道,他说共和军有拿下我们之意?  我猛然间想起我还不曾和杨易他们说起这事,正想细细说一下,却听得后面有人气急败坏地冲过来,嘴里叫着:楚将军!楚将军!  那是冯奇。

我有些不快,冯奇看来确实没当过兵,不知军中禁忌。

好在现在战事结束,如果是战前,他这般气急败地冲过来,会让人以为发什么了足以灭顶的大事,军心都被他乱了,只是现在倒只有一些士兵看了他一眼,也不见有什么惊慌,毕竟,这一战已经结束了。

  我打马迎上前去,扬声道:冯奇,出什么事了?  冯奇到了我马前,上气不接下气,一时也说不出话来,脸上已满是惊慌之色,似乎要落下泪来。

他带了带马,尽量凑到我跟前,才把一只手遮在嘴边,小声道:楚将军,大事不妙,那个明士贞不见了。

  什么?我失声叫了起来,他不是浑身骨节都被卸下来过么?  冯奇道:我也想不通,小魏和宋广晓还被这小子捅了一刀,现在都人事不知,大为不妙。

他们十剑斩向来情同兄弟,这次居然两个人身负重伤,怪不得冯奇要惊恐万状了。

我哼了一声,道:镇定些,那个捉来的蛇人俘虏呢?  冯奇呆了呆,道:这个……我还没去看过。

  我道:快去!话一出口,见冯奇脸上闪过一丝不悦,心头也是一凛。

虽然那蛇人牵涉到与共和军的合作还能不能持续的问题,的确比小魏和宋广晓都要重要得多,但我这样表示,不免让冯奇有点不快,因此马上接道:冯奇,你快去请蒋医官给小魏和宋广晓疗伤,定要救回他们。

冯奇因为弟兄受伤而心神不定,情有可原,我也不忍说他什么。

  冯奇答应一声,带马走了,我看了看身后,却见杨易正看着我,大概也在猜测冯奇向我汇报些什么。

我向他招了招手,高声道:杨兄!  杨易急急地过来,道:楚将军,究竟出了什么事?  我道:快叫几个弟兄一块儿过去,那个明士贞出事了。

  杨易眉头一皱,道:怎么回事?有内奸?  我心乱如麻,道:我正要去看,你叫几个靠得住的人跟着。

  明士贞的本事不小,但如果说他能将十剑斩中的小魏和宋广晓都料理了,再无声无息地逃走,我绝对不敢相信单凭他一个人能办得到。

甚至,我都有些怀疑那个宋广晓或者小魏自己就是他的内应,说被捅了一刀只是苦肉计,所以让杨易带人一块儿过去。

杨易又皱了皱眉,道:还有件事,我……算了,先去看看再说吧。

  他转身叫了几个人,我们一起向前而行。

郎莫被关在我的后帐中,就在明士贞休养那帐篷边上,方才因为营中被蛇人突入,现在诸军都在打扫战场,抢救伤员,这儿空空荡荡一片。

走了中军帐前,我急急向后帐走去,杨易诧道:楚将军,你走错了吧?  我转过头,道:没有错,方才廉将军捉到一个蛇人俘虏就关在后帐,共和军攻打南安城,便为捉住这蛇人。

  杨易怔了怔,一招手道:快过来!他心思机敏缜密,已知此事不同寻常,几个士兵闻声下马,闪到我们左右。

杨易小声道:这蛇人知道些什么?  我沉吟了一下,道:现在还不知道,只是丁亨利对这蛇人极其看重,要求与我们共同审问。

  我们缓步向前走去,刚到后帐前,便见地上躺了两个人,身下一滩血迹,看号衣正是廉字营士兵。

我吃了一惊,抢上前去,杨易却比我更快,抢到我跟前,对左右道:小心戒备!  后帐少有人来,也十分隐蔽,冯奇六神无主,根本没来这儿看,居然还没发现这里也出了事。

我扶起地上一个士兵试了试鼻息,见他还有些喘息,道:快,送医官处救治!  这两个士兵都是当胸中了一刀,多半救不活了。

廉字营虽然在五德营中以弓箭进攻为主,但士兵皆非弱者,可这两个士兵中刀处干脆利落,出手之人本领大不寻常,大概也只有明士贞才有这个本事。

我盯着后帐,喝道:明士贞!你若在里面,就快出来!  杨易站在我身边,忽然小声道:里面好像有人声!  我也听到了里面传来的一声低低的呻吟。

我握住百辟刀,道:把帐帘撩开!  两个持枪士兵走了过来,一左一右,两杆枪撩起帐帘。

帐帘一扯开,看到里面情景的人都啊地低呼了一声。

乍一看,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定了定神才看清,那是一个人被蛇人紧紧缠着,地上散落着一些绳子。

那人正是明士贞,只是满面青紫,身体已被那蛇人缠得看不出来了。

这个叫郎莫的蛇人原本就特别长,明士贞又不算高,缠住后只露出一个头。

我喝道:快!快把它们扯开!小心点!其实也不用太小心,明士贞被缠住,但郎莫也没什么好,一把刀插在它身体上,只露出刀柄,同样已是奄奄一息了。

两个士兵从明士贞身上解下郎莫时,这蛇人只是略略动弹一下,眼睛上已蒙上一层白膜。

杨易试了试明士贞的鼻息,对我摇了摇头,道:不成了。

  我看着郎莫,对边上一个士兵道:快去叫蒋医官过来,马上来!  那士兵答应一声去了。

此时明士贞和郎莫都躺在地上,一个人,一个蛇人,同样动弹不得。

杨易仍不敢怠慢,和几个士兵持械看着。

杨易小声道:楚将军,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大概是明士贞要杀这蛇人,没想到这蛇人挣脱了绳索,反把他缠死了。

  杨易道:多半如此。

只是这明士贞既已脱困,为什么不趁乱逃走,反而来杀这蛇人?  我心乱如麻,但杨易的话让我心头一凛,道:你是说,这个蛇人的确非常重要,以至于明士贞非要杀了它灭口么?  杨易点了点头,低声道:楚将军,此番到南安城来,怪事越来越多,我也实在想不通。

明士贞究竟是何许人也?  明士贞是五羊城望海三皓中海老的亲信。

海老,何从景,南武公子,丁亨利,蛇人,这些势力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我不由苦笑了一下,也不说话。

帝国的势力错综复杂,不说朝中官员势力,像以前的二太子一系的残余。

法统二派,以至不附和文侯的官员,都各具势力,单单一个军中,就有文侯一系和宿将一系之分,我一直为之头痛不已。

现在又多了一个帝君势力,更让我如立悬崖。

只是看来这种派系之争决非帝国独有,共和军中同样有各种派系,我这个局外人更难看得清楚了。

即使耳目无所不在的文侯,我想他也不能把这些关系理顺。

如果丁亨利没有骗我,共和军中现在海老已与何从景反目,但郎莫身上有蛇人的秘密,明士贞想杀了它,无论对哪一派来说都没好处,难道说,海老竟然是蛇人一方的?  我被自己的想法惊呆了。

海老身材矮小,奇丑无比,的确不似普通人,但他也肯定不会是蛇人。

为什么他要帮助蛇人?蓦地,我又想起当初武侯帐中的高铁冲来了。

高铁冲同样身材矮小,奇丑无比,但也不是蛇人,可是高铁冲却是蛇人的内应。

难道说,蛇人竟然是一些人手中的工具么?  我越想越觉得不对,身上也越来越冷。

这样的想法,以前一直隐约有些,但总觉得有人借蛇人的力量来消灭我们,实在有些不可思议。

蛇人毕竟是些异类,高铁冲。

海老这些人即使借蛇人之力消灭了我们,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何况,在五羊城与海老的一席交谈,总让我对这个矮小而丑陋的老人有种说不清楚的敬畏。

在这个老人身上,似乎有种奇异的力量是我根本无法了解的,我总也无法让自己相信,宣称万物皆是平等的海老竟然是想把人类消灭掉。

可是,不这么想,又无法解释海老现在的所为究竟是什么意思。

帝国军和共和军的同盟,在海老的全力支持下建立起来了,可是现在又是他竭力要破坏这个同盟,其中到底有什么秘密是我尚未知晓的?  我正想着,一个士兵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都督,蒋医官来了。

  我抬起头,却见蒋一模提了个药箱,正站在我跟前,向我行了一礼。

我道:蒋医官,快看看这蛇人。

  蒋一模一怔,道:蛇人?他正要放下医箱,听我这么说,大概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道:是蛇人,看看它还有救么。

  蒋一模走到郎莫身边,有点莫名其妙。

郎莫虽然不能动弹,但几个士兵还是按住了它,以防它暴起伤人。

蒋一模抓起郎莫的一只手,搭了搭,咋舌道:楚将军,这个……  我见他面有难色,道:怎么了?  蒋一模道:我真不明白该如何给这蛇人看伤,它也没脉可搭的。

他看了看郎莫周身,道:好像,别的地方也搭不了脉。

  人要搭脉,有好几个地方都可以,最常用的是手腕,还有颈部。

肘部。

踝部,都有脉搏可搭。

但蛇人浑身都是鳞片,就算手背也长满了鳞,蒋一模确是无从下手。

我心里叹了口气,杨易在一边道:蒋医官,那你看看边上那人还有救么?  蒋一模如蒙大赦,赶紧放下郎莫的手,搭了搭明士贞的手腕,半晌,叹了口气道:楚将军,恕我无能,此人肋骨齐断,气息全无,已是死了。

  如果明士贞不死,说不定还能问出些事来,现在就只能救回郎莫了。

我道:蒋医官,你试试,无论如何也要救回这蛇人。

它身上好像只受了这一处刀伤,你看看还有救没有?  蒋一模沉吟了一下,也没说话,忽然伸手到郎莫胸前抚了抚。

蛇人身体很长,但上半身与人相去无几,前心也没有鳞片。

他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不过蛇人好像很不容易死,我见过头被砍掉的蛇人还能在地上爬。

好在这把刀没有血槽,否则这蛇人必死无疑,我先把它起出来,缝合伤口再说吧。

  我点了点头,走到那蛇人边上,杨易也走了过来,我们一起扶住蛇人。

如果是人,这样一刀扎下,肯定活不成了,不过蒋一模说得也对,蛇人的生命力极强,而且明士贞的刀因为没有血槽,扎进去后血没有流出多少,不然就算蛇人,多半也会因失血过多而死。

  我和杨易刚扶住蛇人,另几个士兵也按住了身体各部,蒋一模打开药箱,从中取出几把尖头夹子,又拿出一根针来,穿好了羊肠线,道:楚将军,杨将军,你们小心,起刀时它可能会动的。

  我点了点头,道:知道了,你起刀吧。

医官起刀,对手法要求也高,起得慢了,反而会让伤口更大。

蒋一模深吸一口气,握住刀柄,忽地一缩,当一声,我眼一花,那把短刀便已被拔出,郎莫的身体登时一颤。

虽然它受伤极重,但负痛之下的挣扎还是让我身子一颤,杨易更是脚下一滑,险些脱手。

蒋一模的手法当真高强,还不等血从伤口喷出来,他左手一晃,三把尖头夹夹住了伤口,右手的针极快地穿梭,我还没看清,他已经伤口上缝合了七八针,开始打结了。

而此时,伤口处的血只是涌出了少许一些。

  等蒋一模缝好了伤口,拿块纱布把伤处包好,又在郎莫胸口探了探,这才长吁一口气,道:楚将军,现在没事了,就看这蛇人撑不撑得到明天。

我也松了口气,直起身来,对杨易道:蒋医官,谢谢你,还得麻烦你去救治受伤的弟兄们。

杨兄,去洗洗手吧,再请封工正来做个架子,牢固些,把这蛇人绑在上面,平时派两个人轮班日夜看守,不能再让它撑脱了。

方才郎莫已经撑脱了绳索,如果不是明士贞突然杀出来捅了它一刀,方才混乱之下,大概它早就逃了。

现在它受伤虽重,但我也不敢再大意。

  我们走出营帐,一边的亲兵已端了盆水过来。

我洗着手上的血污,杨易走到我身边,却是肃立不动。

我道:杨兄,一块儿洗吧。

对了,你方才不是说还有件事么?  杨易嗯了一声,道:对了,楚将军,我领兵杀进城时,就让我觉得很奇怪。

蛇人在城里,挖得到处是坑,地上铺路的石板也被翻得乱七八糟。

  我一怔,道:这儿也一样?  当初我们反攻入东平城时,我就看到里面到处有挖掘的痕迹。

蛇人用泥土在城头修筑工事,所以当时也并没有觉得奇怪,后来反攻下一些小城池村落时,便不曾看到蛇人做这等事。

只是南安城墙上,蛇人并没有修筑什么,它们做这些事做什么?  杨易道:我也想不通。

因为进城时间不长,也没细看,似乎挖得并不算深,也不像是为了阻碍我们的。

大概,因为时间太紧吧。

  他说得也很不肯定,也许觉得自己的猜测实在也有点说不过去。

我道:大概也是如此。

别想这些了,如果这郎莫真知道些什么,我们就可以明白了。

  杨易道:楚将军说得是。

他看了看天空,有些忧心忡忡地道:攻下南安城,已是势在必成了,我担心的倒是共和军的举动。

他们到底还会做出些什么事?  这时冯奇从一边走了过来,行了一礼,道:楚将军。

明士贞失踪,他难辞其咎,因此脸色也有些惶恐。

我道:小魏和宋广晓两人如何?  冯奇脸上很是难看,道:小魏算是救回来了,可是宋广晓他……他的声音已有些哽咽,忽地跪倒在地,道:楚将军,小人大意,以至铸成此错,请楚将军责罚。

  我把明士贞交给十剑斩看管,冯奇是十剑斩的首领,出了这事,照理他是难以脱卸责任的。

但他把过错全揽在自己身上,而十剑斩中也死了一个,我实在不忍心再骂他。

我叹了口气,道:好吧,罚你一个月军饷。

宋广晓家还有人么?好好抚恤他的家人。

  冯奇眼里涌出了泪水,道:禀楚将军,我们十人都是孤身一人。

楚将军,我想把宋广晓的尸身带回帝都安葬,请楚将军准许。

  以前阵亡将士都是就地安葬的,因为长途运输实在不便。

开了这个口子,若是所有阵亡将士都要运回去,那就麻烦了。

我想狠下心来说不许,但这话实在说不出口,杨易也看出我的为难了,在一边道:冯将军,军中有令,阵亡将士一律就地安葬的,你也别为难楚将军。

  冯奇磕了个头,道:我也知道,但宋广晓与我情同手足,还请两位将军格外开恩。

我们也商量过,若不能携回尸身,就算带回骨灰也好。

我们兄弟十人有约在先,无论如何,死也要魂归故里。

  杨易也没话好说了。

现在土葬虽多,但火葬也有不少,带瓶骨灰回去,也不算如何。

杨易不敢答应,看了看我,我叹了口气,道:好吧,你去办吧。

  冯奇又磕了个头,道:多谢两位将军。

看着他起身而去,我叹了口气,道:杨兄,我真觉得对不起军中弟兄。

  杨易也叹了口气,道:封侯将军事,战士半死生。

头颅轻一掷,空有国殇名。

闵先生此诗,在军中流传甚广,士兵的苦处,实在难以想像。

你已经算做得很好了,听说有些部队三天两头闹哗变,以至于要拉壮丁从军,地军团从没出过这种事。

  我想了想,道:携带骨灰回去,也是个好办法。

一律就地安葬,虽然省了不少事,但弟兄们为国捐躯,死了也不能回归故里,实在太对不住他们的英魂。

以后如果想带骨灰回去的话,就一律放行,在辎重营专门安排一队人做这个事。

我纵然不能为他们做太多的事,但死者已矣,生者为他们做这一点事,总是应该的。

  杨易有些迟疑,道:只是,楚将军,这口子一开,恐怕在诸军中你要成为众矢之的,另外几部将领说不定会骂你市恩卖好。

  我心中一阵烦乱,道:我也不想再往上爬,做到地军团都督,足够了,他们爱骂不骂吧,大不了我解甲归田。

说实话,我真的不想再打仗,行伍之中,难免亡于刀枪之下,我宁可老了,带一群儿孙镇日嘻闹,最后安安静静死在一张躺椅上。

  杨易笑了笑,但笑容也有些苦涩,道:你的志向可不算大。

他摇了摇头,道:既然死者已矣,就别说这些活啊死的事了,现在首要之事是消灭蛇人,别的,以后再说吧,走一步是一步。

  他跳上马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我竟然觉得有些说不出的落寞。

也许,他看我的背影也是一样吧,我们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些什么。

除了刀枪,我们还能做些什么?  使臣便是那丁亨利么?  文侯看着我呈上的那《水雷制法图》,又看了我和邓沧澜一眼,邓沧澜用眼光瞟了我一下,轻声道:正是此人。

楚将军生擒的那个叫郎莫的蛇人暂时关押在天牢。

  郎莫是地军团捉来的,文侯本该问我才对,可是他却只在问邓沧澜。

我知道他对我已经远不像以前那样信任。

在文侯面前,虽然一度我曾经后来居上,成为地火水风四军主将中最受文侯器重的一个,但我也知道,帝都之乱后我和文侯已经走上了两条路。

  文侯想了想,抬起头道:楚休红,在路上你可曾审问过?我伏倒在地,道:禀文侯大人,末将与丁亨利丁将军有约在先,到时一同审问,因此未敢擅作主张,还请文侯大人主持审问。

  南安城战事结束的第二天,没想到丁亨利便带同随员前来,说是他愿为人质,随我一同入帝都。

我答应了丁亨利一同审问,也许是因为他对我一直都坦诚以对,我却对他屡屡提防,因此我只想守住对丁亨利的承诺。

但是如果我对文侯说只是因为我答应了丁亨利,文侯恐怕会着恼,说我头脑冬烘。

现在捧他一下,一来可以让文侯觉得我对他仍是忠心耿耿,凡事不敢擅专,二来也可以将我未在路上审问的原因扯开。

  果然,听我这样说,文侯叹了口气,道:楚休红,你实在错失良机了。

你本该在路上审问完全,再将这蛇人杀了,只说路上突染时疫,那么这个丁亨利也无话可说。

  突染时疫一类的话也是推托时的套话,但蛇人染不染得上这种病我都在怀疑。

我跪在地上,伏头道:末将知罪。

然我帝国诚以待人,实不可失信于远人。

  文侯哼了一下,低低道:冬烘。

他叹了口气,道:楚休红,你越来越叫我失望。

  文侯这话有些重,我一怔,也没办法回话。

邓沧澜在一边见我尴尬,忙也跪下道:大人,那蛇人受伤甚重,在路上一直都昏迷不醒,此事不可苛责楚将军,还请大人明察。

  我对邓沧澜一阵感激。

邓沧澜与毕炜都是文侯最亲信的人,但邓沧澜到底和毕炜不一样,如果此番出征,我是和毕炜同去,他现在不落井下石,我就得千恩万谢了,根本不会想他会为我说话。

  文侯又哼了一声,沉默了半晌,道:沧澜,休红,你们都是国之柱石,帝国的栋梁之材,正当为国出力。

我老了,帝国的将来,都在你们身上。

  他的话有些动情,我心中也有些痛楚。

不管怎么说,如果没有文侯,也没有我的今天。

只是他知道,我和张龙友。

邵风观已经向帝君效忠么?只希望郡主生前的预言能够落空,他能够到死都不起二心,这样他在帝国历史上,也是以忠臣的面目终其一生了。

  文侯想了想,道:好吧,你们征战辛苦,今年也又要天凉了,现在战事已少,就先歇息一两个月,让何从景和蛇人纠缠一阵再说。

他站起身,道:审问那蛇人郎莫一事,我会安排的。

  他这话是将我和邓沧澜都排斥在审讯之外了,我们也没有话好说,行了一礼道:遵命。

  文侯这时倒笑了笑,道:你们一直征战在外,也少有闲暇的日子,难得四相军团都回来了,今晚我设宴为你们接风,去醉枫楼吧。

洗个澡,带你们属下的高级将官过来。

  文侯以前也时常宴请我们四相军团,现在因为和蛇人屡屡征战,和他接触渐少,也很少有一起饮宴的机会。

但我也知道,我既不能像当初那样对文侯言听计从,文侯也不会对我再像那时一般推心置腹。

  回到营中,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叫五德营统领出发。

钱文义和陈忠正在听曹闻道说我们赴援南安城之事,杨易和廉百策坐在一边。

曹闻道口才不算好,不过说到兴头上,口沫横飞,倒是气势非凡。

但这一仗其实一开始就知道我们必胜无疑,他说得热闹,钱文义和陈忠只是礼貌地笑笑,接两句口,以助曹闻道谈兴。

一见我进来,曹闻道马上道:统制,你来了,我们走么?  我点点头,道:走吧。

  本来该坐马车,不过我们六人出发,都骑上了战马。

飞羽的伤已经好了,我骑在马上率先而行,看着帝都的市容。

现在帝都确是越建越好,大路宽敞,两边房屋也大多翻新,因此帝都居民十分感激帝君之政,时不时传来歌声,也是歌颂帝君的,什么微君之故,胡瞻此华堂之类。

我们一行六人走着,心境倒也开朗了许多。

舞刀弄枪久了,这样在街上散步的机会也不多。

  正走着,前面忽然一阵乱。

我道:出什么事了?钱文义手搭凉篷看了看,道:没事,是执金吾在收要饭的进卑田院。

  我诧道:卑田院?那是什么?  地军团没有战事时,五德营轮番休整,此次支援南安城,义字营和信字营就留守东平城,没等我们回来就已回帝都休整了,因此钱文义对帝都现状知道得清楚得多。

听我问起,钱文义道:因为连年征战,百姓流离失所,不少人流落到帝都来。

鉴于难民越来越多,有碍观瞻,文侯大人向帝君上疏安置,凡是身强力壮者准许城外开荒种地,三年不纳赋税,老弱妇孺实在无自给能力的,就设卑田院供养,不得任意乞讨,这些要饭的想必是今天刚来的难民吧。

  我道:这也是好事啊,那些人为什么不愿去?  钱文义叹了口气,道:事是好事,但卑田院供养岂是好受的,勉强糊口而已。

而且卑田院分男院女院,不得男女杂居,而且不养幼儿,幼儿都由人领养,因此带孩子的大多不愿去卑田院。

  我呆了呆,道:这么说来,这样子也实在有些不通情理。

文侯大人知道么?  钱文义还没说什么,却见一个女子尖叫着叫道:还我!还我孩子!夹着孩子哭声。

我一打马,道:走,过去看看。

率先跑了过去。

  那些人离得也不远,飞羽脚力又快,一眨眼就到了跟前。

却见一群人围在一处,几个身着执金吾制服的人正与一个女子拉拉扯扯,那个女子蓬头垢面,一只脚却已断了,竟是个残废,怀里抱着个六七岁的孩童,那小孩正吓得号啕大哭。

我喝道:做什么?  执金吾中有个士兵扭过头,见我们六人都骑着高头大马,倒也不敢怠慢,迎上前来道:我等执金吾正在公干,请问几位是……哈,那不是曹将军么!  曹闻道见那人认识自己,皱起眉头想了想,道:你是……  小将执金吾百夫长林武,曹将军,当初你曾训练过我们的。

  二太子伏诛后,文侯对禁军进行改制,大大整编了一番,曹闻道当初曾被借到执金吾去当教官,因此现在的执金吾和当初吕征洋的执金吾大不相同了,这几个执金吾士兵便显得精明干练。

曹闻道也展开笑容,道:是你啊,我还记得和你一队的那个叫……叫陆沐沂的,他的枪法很不错。

  林武脸上闪过一丝忧色,道:陆沐沂已经去世了。

曹将军,你们回来休整么?这位将军是……  他看向我,钱文义在一边道:这位便是地军团都督楚休红将军。

  那士兵听得我的名字,惊叫一声道:楚将军!他一说,几个执金吾士兵走上前来向我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我本想斥责几句,但他们如此恭敬,这话便怎么也说不出口,在马上还了一礼,道:列位兄弟,这妇人怎么了?  林武道:她一脚残废,也养不活孩子的,我们要带她去卑田院,她又不肯去。

我看了一眼那个女子。

这女子粗眉大眼,一看便是个农家女子,年纪应该也不太大,怀中抱着的孩子此时还在抽泣。

我道:是因为到了卑田院,便要与她儿子分开吧?  林武迟疑了一下,道:她自顾不暇,若是有人愿收养她的儿子,自然要送出去的,不然她也养不活。

这是卑田院院规,她也不是不晓得。

  我心头略略一痛。

文侯定下这种规定,本意就是让人口能更快地增长。

这些难民要养活自己就很困难,被人收养后,大概能过得更好些,但母子天性,这等强迫她与幼子分开,实在有些不近人情。

我道:她若是能养活自己儿子,便不用被收养了吧?  林武道:这个自然。

只是……他看了一眼那惊魂未定的女子,也不说话,但看神情,他对这女子也不无同情。

只是那女子是个残废,养活自己也难,要养活儿子更不可能了。

我道:养她儿子到十六岁,得多少钱?  林武不明白我的话是什么意思,道:卑田院分发口粮,每年每人也只一个金币。

加上衣褥之类,养她儿子到十六岁,十个金币也该够了。

  我暗自叹了口气。

我现在是偏将军,俸禄已是每年三千金币,照这样养法,我一年可以养上三千人了。

我从怀里摸了摸,拿出一袋金币来,数了数,有十六个金币,还有些零碎小钱。

我把那些金币都拿出来,道:把这十六个金币给她吧,这样她便可以养大她儿子了,总能去卑田院了吧。

  林武一呆,接过金币,向我行了一礼道:我代她多谢楚将军。

转身走到那些同伴身边低声说些什么,那个女子睁大了眼,似乎也没听清我们在说些什么。

我一阵心酸,对杨易他们道:走吧。

走出一程,还听得林武在对那女子说这儿有十七个金币,三十个银币云云。

  到了醉枫楼,里面已是高朋满座。

醉枫楼的生意一直很好,现在帝都渐渐远离战争的威胁,生意竟是一日好过一日。

我们下了马,已有文侯府兵在一边牵过,让人传上去,甫一上楼,便听文侯爽朗的笑声道:地军团楚将军到了,哈哈,四相军团这回都到齐了。

  我率杨易他们五人到文侯座前跪下行礼,落座已毕,却见这堂上设了四边座位,我的位置是居左,邓沧澜居右,我这一侧是邵风观,毕炜坐在邓沧澜那边,对文侯对面还设了几席,却尚是空的。

文侯待我坐下,笑道:楚休红,你来得可是晚了些啊。

  我站起身行了一礼,道:末将路上有些事耽搁了,还望大人恕罪。

  文侯笑道:不必拘礼了,今日难得四相军团都在座,大家脱略形迹,不醉无归,除风月之外,不得谈论他事。

  这情景,依稀便是当初第一次来这里时的样子了。

当时我还记得文侯为太子与一个歌姬花月春拉皮条,让我还有些看不起。

不过当时太子还能微服来此,现在他已成帝君,再不能来这里了。

  我们都坐了下来,因为文侯在座,邵风观也只是点了点头,颌首致意,毕炜却连正眼都不看我。

四相军团中,地军团编制最大,我带来的的人也最多,邓沧澜的部将有四人,毕炜身后坐了三个人,都是火军团的干将,风军团人数虽然最少,但邵风观身后却也坐了三人。

坐了一会,却不见酒菜上来,只是一班乐人吹拉弹唱,还有流水价上些小点心。

我正觉有些奇怪,正要问问一边的邵风观,有个人忽然进来,到了文侯面前跪下施礼道:大人,客人都来了。

  还有客人?我不禁有些诧异,文侯却一下站起,道:有请。

  我来时,文侯只是打了个哈哈,也根本没站起来。

能让文侯站起来迎接的人到底是谁?我看了下杨易和廉百策,他们眼中也有些疑惑。

一边邵风观忽然低低道:楚兄,是共和军。

  丁亨利!我恍然大悟。

丁亨利是随我一同回来的,来了以后他自有客馆安歇,只是我万没想到文侯居然也请了他。

难道,文侯也有拉拢他之心么?我不由暗笑,想起当初在五羊城他曾献计要留下我的事。

这回轮到他到了帝都,文侯可不像他那样君子,若是他不肯转投帝国的话,可没那么容易过关。

虽然也有些担心,但我多少有点幸灾乐祸,想看看丁亨利该如何应付。

  正想着,却听得扶梯响亮,丁亨利的声音响了起来:甄先生过誉,丁某愧不敢当。

多半是文侯说了什么赞誉他的话了。

我不等他进来,已先站了起来,杨易曹闻道他们也随我站起,边上邵风观见我站起来,也一下站起身,挥挥手,他身后的人便都立直。

我们一站起,邓沧澜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随着站起,剩了个毕炜,到这时不站起也不行了。

他与丁亨利没什么交道,站起来时脸上不情不愿的。

  我们刚齐齐立正,文侯已与丁亨利走了进来。

见我们全都站得笔直,丁亨利一怔,还没说话,文侯已抢道:丁将军,这几位你也该都认识吧,今日俊彦齐聚一堂,真是难得的盛事。

  丁亨利满面春风,道:甄先生太客气了,几位将军大多见过面,这位想必是毕炜毕将军吧?  毕炜满面虬髯,丁亨利现在也留了一部胡须,倒与他相映成趣。

只是丁亨利的胡须是金黄色的,而且长相也较毕炜儒雅得多。

毕炜见丁亨利问到自己,道:正是在下,丁将军好。

  丁亨利拱了拱手,道:久仰久仰。

他转身向邓沧澜也问了好,又向我走来,和邵风观打过招呼,才向我行了一礼,道:楚将军,在下在雾云城这几日,还望将军多多关照。

  他谈吐斯文有礼,即使是这些客套,也让人觉得诚恳。

但我知道,丁亨利尽管确实很诚恳,但他非同寻常,只想提醒文侯千万不要被他骗了。

  正想着,脸上忽然隐约似有刺痛,一边似乎有一道极其凌厉的目光看向我。

我吃了一惊,抬头看去。

目光是从丁亨利身后看来的,丁亨利此番前来,随身只带了一百多个亲兵,今日赴宴,也只带了四个随从而已。

这四个随从面目无惊人之处,我抬头看去,也只觉四个人一般的平庸无足道,不禁有些诧异。

  此时丁亨利已然落座,与文侯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

文侯所言,尽是些风月之事,我一直以为丁亨利一心都在行伍之中,哪知他谈起这些事来倒也口若悬河。

只是我根本没心思听他在说什么,只顾想着方才那道目光。

我征战已久,应该不会疑神疑鬼地弄错,方才丁亨利身后确实有个人在看了我一眼,可是我却不知道究竟是哪一个。

  难道,丁亨利身边还带了个极厉害的随从么?确实,现在共和军虽然和帝国份属同盟,但双方都知道这种同盟是怎么一回事,丁亨利孤身赴帝都,肯定也要防一手,带的随从绝对不会简单。

好在他也不会和我们动手,他的随从就算再厉害,也与我无关。

  我竖起耳朵仔细听着文侯和丁亨利的对话。

文侯谈吐风趣,引经据典,妙谛纷呈,丁亨利虽然没有文侯这等渊博和口才,答上一句却也毫不露怯。

我总以为两人会说一说明日审问那郎莫的事,哪知他们却无只字涉及,说的只是饮酒作乐之事,丁亨利身后侍立的四人纹丝不动,都如泥塑木雕一般。

听着他们说话,我也食不甘味,都不知在吃些什么。

第三部 创世纪 第二十七章 欲善其事-第二十八章 南武之智酒宴结束时,时近午夜。

丁亨利一行是客,先送他们回去后,我们也该回去了。

邵风观手脚最快,站起身行了一礼,正要告辞,文侯忽道:风观,沧澜,阿炜,休红,你们四人再陪我一会吧,其余人先回去休息。

  我略略一怔,但也知道文侯定然有什么秘事要吩咐了。

邵风观闻听,却是声色不动,道:遵命。

  我们带来的诸将都是各军团中的骨干,但文侯所言,定是极机密的要事,他们也不得与闻。

十几个人鱼贯而出,毕炜和邵风观座位近门,他们的属下先出去,每人出去前又不可失了礼数,要向文侯与我们四相军团四都督行礼方可出去,因此地军团和风军团还要再等一会。

我正要坐下,邵风观身后一人走出来,到我跟前行了一礼,道:楚都督,小将有礼。

  这人很有点眼熟,但我一时却记不起来,正在回想,曹闻道忽然叫道:赵子能!他这般一叫,我猛然间想了起来,这赵子能原是西府军第一军骁骑,当初周诺传我八阵图时便是让赵子能前来传授的,没想到他现在到了风军团。

只是曹闻道大概也有些诧异,因此叫得甚响,正在一边与邓沧澜说些什么的文侯也惊动了,笑道:曹闻道将军原来识得赵子能将军啊,真是故友重逢。

  曹闻道他们作为五德营统领,现在也已晋升为下将军,文侯认识他倒也不奇,但赵子能貌不惊人,应该也是到风军团不久,文侯居然也知道他的名字。

曹闻道见文侯居然认识他,颇觉意外,一时连话都说不上了,赵子能却淡淡道:禀大人,末将昔年在司辰伯陶爵爷麾下时,曾受楚都督恩惠。

  当初我受命增援符都城,后来和陶守拙联手做掉了周诺,这赵子能不算高级将领,但他既然名列周诺编出八阵图的智囊团,自然属周诺一派了。

不知他如何躲过了事后陶守拙的清洗,想来在西府军也呆不下去,所以才会加入风军团吧。

听他说受我的恩惠,我便想起周诺之事,心头不禁一沉。

当初周诺两大弟子,一个背叛,另一个唐开也在西府军呆不下去。

虽然唐开对我也颇为感恩,但他后来还是加入水军团,没有入地军团,恐怕心里一直对我都有芥蒂在。

我不知道这赵子能这话到底是不是反话,但看赵子能谈吐,似乎又不像是因为周诺死在我手下而怀恨的样子。

  等人都散尽了,文侯的两个随从这才退了出去,将门也掩上了,文侯这才低低道:四位将军,你们对这共和军丁亨利怎么看?他见我张嘴要说的样子,又道:休红,沧澜,你们刚见过他,先不要说。

  我们四人中,只有毕炜没有和他见过面,邵风观也见过的。

毕炜似乎怕邵风观抢了话头,道:南边蛮人,也没什么了不起。

  他话音刚落,邵风观道:大人,末将倒以为,这丁亨利若只知兵法,不过老行伍而已,但此人八面玲珑,则大是劲敌。

  他似乎有意在和毕炜抬杠,毕炜大不服气,道:他就知道吃喝玩乐,有什么了不起?  邵风观冷笑一声,道:丁亨利若只知吃喝玩乐,那他也不会随楚将军千里北上,只为共同审问那蛇人了。

  毕炜还要说什么,文侯道:阿炜,不用说了。

有些事,你还要向风观多学一点。

  现在毕炜在文侯跟前比邵风观要亲近多了,毕炜见文侯这般说,也不敢再说什么。

文侯看向我和邓沧澜,道:沧澜,休红,你们以为呢?  邓沧澜躬身行了一礼,道:此人心思灵敏,且深通兵法,末将以为,若得将此人收为己用,当是一大臂助,望大人明察。

  文侯道:是么?他转向我,道:休红,你以为如何?  我心头暗笑,邓沧澜这话,当初在我出使五羊城时丁亨利也向何从景说过吧,只是何从景却一直看我无足轻重,所以后来他放了我,何从景看来也没责怪他什么。

现在当真是三十年风水轮流转,果然轮到他头痛了。

我正想加一把火,附和一下邓沧澜,让丁亨利大大头痛一番,一躬身,正想这么说,心头忽地一凛。

  丁亨利对我,虽是两国之人,却说得上坦荡二字。

当初他要留下我,实在可以说是轻而易举,但明知我不会投靠共和军,日后我们两人定有兵戎相见的一天,他还是把我放了。

想到这儿,我心头一软,道:禀大人,末将以为,此人才华横溢,但肯定不会为我所用的。

眼下两军同盟,实不可行此亲痛仇快的下策。

  文侯淡淡一笑,道:果然。

这丁亨利金发碧眼黄须,生具异相,若能为我所用,当真不错。

不过此人谈吐隐隐有刀兵森严之相,确实不会从我,沧澜,这个点子虽好,却是行不通的。

他顿了顿,眼里忽地冒出一丝杀气,道:只是我担心的,倒是坐在他身后左手的第二人。

  文侯这话,让我们四人都大吃一惊,毕炜道:那四个不都是那南蛮子的随从么?大人,你为何对那左手第二个这般看重?  文侯道:那四人一般相貌平淡无奇,也没什么出众的气度,但他们乍到时,我突然见他身后左手第二个眼中冒出一股森严之色。

这等气度,当有王者之相,绝非做人随从的!  文侯竟然如此赞扬一个随从,我们更是吃惊。

旁人还好,毕炜已是打翻了醋坛,道:大人,丁亨利所用随从各有本领,自是不假。

只是一个小小随从,大人未免看得太重了吧。

邓沧澜也道:是,大人,末将也以为如此。

听他们意思,自是不信。

  不,不对,文侯决不会看走眼的。

我心中想着,当时我也感到了一瞬间那人凌厉逼人的目光,虽然马上就消失了。

那人的注意力是集中在我身上的,也只一刹那,居然逃不过文侯的眼睛,文侯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我与邵风观向帝君宣誓效忠一事,他到底知不知道?我心神一乱,看向文侯,却见文侯眼中也有些迷惘,喃喃道:不对,我不会看错,这人似乎比那丁亨利更难对付。

  文侯这种评价也实在让我接受不了。

不管那人如何深藏不露,肯定超不过丁亨利的,也许,文侯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吧。

我想着,文侯却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卷轴来,道:大家先看看这个吧,楚将军从南安城带回来的。

他把卷轴一展开挂起来,我就咦了一声。

从明士贞那里拿来的卷轴是帛的,很柔软,因为当初几个人传看,都有些皱了,文侯展开这张却十分平整,而且奇怪的是,这似乎并不是帛,比帛要厚一些,硬一些。

听得我的声音,文侯笑了笑,道:顺便说一下,原图已经给工部细细研习,这是我让人复制的图。

  邓沧澜和毕炜都睁大眼看着,连邵风观的兴趣也提了起来,他道:大人,末将有一事不明,这帛怎么这么白,这么硬?有几层在内?  文侯道:此是工部张尚书从天水省所贡茧纸中得到启发,最近方才制成的树皮纸。

虽然比不上帛书和羊皮纸牢固,但因为是树皮做的,甚是便宜。

从明年开始,文武二校的学生便用这种树皮纸抄写教材了。

  我记得当初我与唐开所率西府军贡使团一同回到帝都的路上,曾见过夜摩大武所用的茧纸。

只是茧纸颇为难得,没想到张龙友竟然能举一反三,用树皮造纸,实是令人佩服。

这时邓沧澜在一边道:那么说来,书便是人人都买得起了?  本来帛书和羊皮纸都贵得吓人,一本薄薄的书够得上中产人家数日至一月的开销,因此家有藏书的尽是些达官贵人,甚至有平民一辈子都不曾摸到过书。

现在文武二校虽然都已开禁,但平民入学虽易,学习时总要有书本册页,这笔开销仍然不是一般人负担得起的,我听说有些文校学生因为买不起帛书和羊皮纸,只能以泥版写字。

如今树皮纸生产既易,价格也便宜,书的价格自然大大降低,最能得益的便是这些学生了,张龙友有此发明,实是造福众生。

  文侯点了点头,道:现在工部正在鼎湖边建造厂房,大概两月之后便能投产,每日可造纸百余斤。

他大概觉得这个百余斤不太直观,指了指卷轴道:百余斤树皮纸,大概相当于三四千张这种卷轴。

  邓沧澜面有喜色,道:这么多?他颇好读书,平时就常常手不释卷,一说到书,登时有点眉飞色舞。

文侯道:先不要说这些了,你们看看楚将军带来的这个水雷图吧。

  复制这张图的定是个高手匠人,复制得和原图一般无二,连落款的虚心子的印章也一模一样。

水雷图虽然是我拿来的,但和火军团与水军团的关系更密切一些,我也看不出什么来。

毕炜扫了一眼,喝道:好东西!设计这水雷是谁?  文侯道:这里有个章,叫什么虚心子,想必是法统上清丹鼎派的人。

楚将军,你认得这人么?  我站起身,道:禀大人,这虚心子原是东平城法统,如今在五羊城中。

  文侯点了点头,道:我只道天下英才,尽入我匮中,但草泽遗珠,在所难免,可惜了。

他说的可惜自然是可惜未能将虚心子收入麾下。

  邓沧澜和我一同回来,路上也曾看过这水雷图,但此时仍然看得十分仔细。

他道:大人,工部对这水雷如何说?  文侯道:张尚书薛侍郎二人都看过,大为心折,说这水雷落想奇僻,构思不凡,尤其这触发之机,极是精巧,实是别开生面。

工部已按此造出十枚水雷试用,颇为得力。

只是,我实在想不通将这图给楚将军的那个明士贞,到底是什么用意了。

  水雷有用,自是好事,但这样一来明士贞的举动就更显得古怪了。

五羊城最强的是水军,那支水军与水军团不相上下。

水军团因为李尧天征倭失败,元气大伤,现在他们的实力恐怕还在水军团之上。

原本他们有了水雷,水战便占了绝对优势,但水雷之秘被明士贞揭破,水军团与五羊坡水军的实力差距便拉近了一大截。

但明士贞明明不是文侯埋下的暗桩,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沉吟着尚不曾回答,邓沧澜道:大人,这明士贞确实奇怪。

按理他献图之举,对我们大有好处,但那郎莫知晓蛇人的秘密,他却要去行刺,难道说这人是蛇人内奸么?  文侯皱起眉,抬起头看向我,道:楚将军,这明士贞的长相如何?是不是尖嘴猴腮,奇丑无比的?  我摇了摇头,道:他相貌堂堂,并不丑陋。

当初郑昭前来谋求同盟时,随行的便有这么一个人,是五羊城三士中的剑士,后来死在我的刀下。

这些人我见过不少了,从高铁冲开始,还有符敦城外所见之人,还有那海老也是这副相貌。

除了那个剑士是海老的孙子外,另两个我不知和海老有没有亲属关系。

这些事当初我都向文侯说起过,这些人相貌虽然各各不同,却是一般的奇丑无比,总让我觉得有种莫名的联系。

文侯当初便猜明士贞是海老的人,但我不知他为什么认为海老的手下全得是奇丑无比的人不可。

  文侯听我这么说,眼中忽地现出一片迷惘,道:什么?他垂下眼睑,又陷入了沉思。

我们四个不敢打扰他,只是侍坐在侧,连大气都不敢出。

半晌,文侯忽地抬起头,道:四位将军,战事恐怕更要激烈了。

从今日起,四相军团加紧训练,余事不必多管。

  他想了半天,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我们都有些大失所望,但也不敢多嘴,齐齐站起,躬身一礼,道:遵命。

  文侯道:工部已在加紧制造水雷。

沧澜,你要让水军团尽管熟悉以水雷作战。

他顿了顿,道:今年已是十月中了,蛇人每到冬日便龟缩不出,战事甚少,你们几个军团务必要抓紧时间训练。

毕炜,火军团在四相军团中威力最强,但共和军既然也有了火炮,就不必再加意防范,趁这几个月火军团与水军团合流,一起多加训练。

  毕炜一挺胸,道:末将在,大人请吩咐,末将万死不辞。

他一脸虬髯,长相越来越威武,可溜须拍马的水平倒也越来越高了。

  文侯吩咐邓沧澜和毕炜联合训练,却未有片言及于我和邵风观,我心里不免有点不好受。

自帝都之乱后,文侯对我的看法似乎已经改变了许多,不像以前那样推心置腹了。

本来地军团作为四相军团中的主战部队,我这个地军团都督顺理成章,隐隐也有四相军团之首之势,但现在倒似乎邓沧澜坐了首席。

正想着,听得文侯道:风观,你的风军团趁如今闲暇,加紧训练部队,不可大意。

邵风观答应了一声,文侯把头转了过来。

我心知定要吩咐我了,多半也是让地军团好好训练之类的话,正准备答应,哪知文侯却站了起来,道:大家先回去吧。

戎马倥偬,征战杀伐,趁这时候多多休息。

  文侯居然没吩咐我?我心头一沉,抬头看去,正好看到毕炜有点幸灾乐祸看着我的眼光。

我也没理他,正想再问一下,但眼中一见到文侯,心中又是一震。

文侯吩咐我们时,向来斩钉截铁,坚毅之极,但他说这话时,脸上突然浮现出苍老之色,仿佛转瞬间又老了十年。

我只一犹豫,不敢再多说什么了,刚站起身要和别人一起行礼向文侯告辞,文侯忽道:楚休红,你等一下,与我一同回去吧。

  我吃了一惊,毕炜在一边也大为惊愕,眼中已是掩饰不住地妒忌。

我屈膝跪下,行了一礼道:遵命。

  当初文侯带我出去议事,让我坐他的车一同回去,那是常事了,但现在已经很久没这样过。

我站在文侯身边,看着邓沧澜毕炜邵风观他们一个个过来向文侯行礼告辞。

毕炜的眼神,似乎恨不得那是两把刀子,好深深扎到我身上,邵风观眼里却有些隐隐的忧虑。

我知道邵风观一定在担心我会不会重又倒向文侯,毕竟,我和他曾向帝君发誓过效忠帝君的,只是苦于又不好说。

  等他们行礼已毕,文侯已走了出去,我跟着他走了出去。

一出门,隐隐的还听到毕炜在愤愤地嘟囔了一句,想必又是什么不逊之辞。

  我们刚走出门,曹闻道牵着我的马迎上来,见我居然跟在文侯身后,他不由一怔。

文侯进了车,道:楚休红,进来吧,你的座骑拴在我车后好了。

  我接过曹闻道给我的马缰,牵过来拴在文侯车后,道:你们先回去吧,我还有事。

  进了车,文侯倚靠在里面的一张椅子上,也不看我,只是点了点头道:坐吧。

  马车开动了。

我不知文侯究竟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半晌,文侯忽然道:楚休红,你这五个属下倒是很忠心啊。

  文侯让四相军团的中级将领先回去,另几个军团的人也都回去了,我却没想到曹闻道他们五人居然在等我。

我怕文侯心有不快,道:末将……正要解释两句,文侯摆了摆手,道:治军严整,无令不行,这是为将之道中难得的。

他们是你的属下,自然应该听你的,兵法亦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从,不能怪他们不听我的话。

  我的背后忽然一阵冰凉。

文侯跋扈,朝野已有私议,但文侯功劳太大,对帝国有再造之功,就算有私议,总还只是背后的闲话而已。

可是文侯虽然说得随和,但他大概连自己也没有察觉吧,他方才说的,分明是以帝君自居了。

  文侯仍然低低地道:楚休红,你这人有点过于拘泥礼法,德有余而威不足,我一直怕你没有驭下之能。

不过,看起来我也是担心得没道理,你驭下能够恩威并重,已能胜负一军都督之职了。

  说到这里,他脸上露出笑意,道:休红,你今年已经……已经二十五了吧,有没有看中的女人?  我没想到他突然问起这个来。

事隔几年,文侯仍然记得我的年纪,我不禁大为感动。

只是他问我有没有看中的女人,实在不好回答。

我行了一礼道:禀大人,末将……  不要太拘礼了。

文侯皱了皱眉,休红,我说过把你当成以宁一般看待,你也不用如此拘束。

  文侯会把我当成甄以宁么?我知道那毕竟是不可能的,甄以宁在文侯心中的位置,谁也代替不了,这不过是文侯的驭人之术而已。

可是他一提起甄以宁,我却像被击中了要害,低下头,道:末将不敢。

末将身受郡主大恩,曾立誓不负郡主。

  他伸出手来看了看,又道:你也该成个家了。

安乐王那边虽然不好交待,不过如果你是纳的是小妾而非正室,王爷那边我也会代你缓颊,不必担心。

我家里有个女乐,长相颇为不恶,性子也柔顺,你不妨就纳了她吧。

  我心头涌起一阵寒意,连忙跪下道:大人美意,末将心领。

只是此事末将实实不敢,郡主一生为末将所误,末将心中有愧,唯有以此报之。

  这一番话虽然冠冕堂皇,但我实是想起了当初的陶守拙送我萧心玉。

何从景送我春燕的事了。

那两个女子都是很好的人,但她们又都只是别人手里的工具,文侯给我的女乐一定也是一样的。

也许,我觉得文侯对我渐渐疏远,可是文侯说不定还觉得是因为我渐渐离心吧,他让我纳妾,一是要拉拢我,二就是在我身边安插一个人手。

  我一说完,文侯却没再说话。

我有些担心,怕他因此而恼怒,却听他低声道:你也是这样子,唉。

  他这声长叹极是萧索,一时间仿佛就是个寻常的老者。

我知道他一定又想起了甄以宁了,他说把我当甄以宁看待自然只是句说辞,但一定也因此想起了甄以宁。

尽管我和甄以宁有着太多的不同,但我们这副臭脾气,倒说不定真有七八分相似。

当初甄以宁在文侯膝下时,也许因为顶撞曾惹得文侯万分恼怒,但逝者已妖矣,像文侯这样的老者,即使有太多的城府,想到早逝的幼子时仍然和寻常老人一样。

我突然有些不忍心用这样的机变去对付他,道:大人,若您一定要我纳妾,那我就纳吧。

  他的脸色突然一变,我吓了一大跳,正想着这话怎么又得罪他了,文侯直直盯着我,半晌,方才道:你还真的和以宁一样,都是和我顶个半天,然后又不情不愿地要依着我,唉。

  他现在的话,哪里还有半分文侯的样子,分明就是个老人。

我只觉得眼眶都湿润了,道:大人……正想着,听得文侯道:风观,你的风军团趁如今闲暇,加紧训练部队,不可大意。

邵风观答应了一声,文侯把头转了过来。

我心知定要吩咐我了,多半也是让地军团好好训练之类的话,正准备答应,哪知文侯却站了起来,道:大家先回去吧。

戎马倥偬,征战杀伐,趁这时候多多休息。

  文侯居然没吩咐我?我心头一沉,抬头看去,正好看到毕炜有点幸灾乐祸看着我的眼光。

我也没理他,正想再问一下,但眼中一见到文侯,心中又是一震。

文侯吩咐我们时,向来斩钉截铁,坚毅之极,但他说这话时,脸上突然浮现出苍老之色,仿佛转瞬间又老了十年。

我只一犹豫,不敢再多说什么了,刚站起身要和别人一起行礼向文侯告辞,文侯忽道:楚休红,你等一下,与我一同回去吧。

  我吃了一惊,毕炜在一边也大为惊愕,眼中已是掩饰不住地妒忌。

我屈膝跪下,行了一礼道:遵命。

  当初文侯带我出去议事,让我坐他的车一同回去,那是常事了,但现在已经很久没这样过。

我站在文侯身边,看着邓沧澜毕炜邵风观他们一个个过来向文侯行礼告辞。

毕炜的眼神,似乎恨不得那是两把刀子,好深深扎到我身上,邵风观眼里却有些隐隐的忧虑。

我知道邵风观一定在担心我会不会重又倒向文侯,毕竟,我和他曾向帝君发誓过效忠帝君的,只是苦于又不好说。

  等他们行礼已毕,文侯已走了出去,我跟着他走了出去。

一出门,隐隐的还听到毕炜在愤愤地嘟囔了一句,想必又是什么不逊之辞。

  我们刚走出门,曹闻道牵着我的马迎上来,见我居然跟在文侯身后,他不由一怔。

文侯进了车,道:楚休红,进来吧,你的座骑拴在我车后好了。

  我接过曹闻道给我的马缰,牵过来拴在文侯车后,道:你们先回去吧,我还有事。

  进了车,文侯倚靠在里面的一张椅子上,也不看我,只是点了点头道:坐吧。

  马车开动了。

我不知文侯究竟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半晌,文侯忽然道:楚休红,你这五个属下倒是很忠心啊。

  文侯让四相军团的中级将领先回去,另几个军团的人也都回去了,我却没想到曹闻道他们五人居然在等我。

我怕文侯心有不快,道:末将……正要解释两句,文侯摆了摆手,道:治军严整,无令不行,这是为将之道中难得的。

他们是你的属下,自然应该听你的,兵法亦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从,不能怪他们不听我的话。

  我的背后忽然一阵冰凉。

文侯跋扈,朝野已有私议,但文侯功劳太大,对帝国有再造之功,就算有私议,总还只是背后的闲话而已。

可是文侯虽然说得随和,但他大概连自己也没有察觉吧,他方才说的,分明是以帝君自居了。

  文侯仍然低低地道:楚休红,你这人有点过于拘泥礼法,德有余而威不足,我一直怕你没有驭下之能。

不过,看起来我也是担心得没道理,你驭下能够恩威并重,已能胜负一军都督之职了。

  说到这里,他脸上露出笑意,道:休红,你今年已经……已经二十五了吧,有没有看中的女人?  我没想到他突然问起这个来。

事隔几年,文侯仍然记得我的年纪,我不禁大为感动。

只是他问我有没有看中的女人,实在不好回答。

我行了一礼道:禀大人,末将……  不要太拘礼了。

文侯皱了皱眉,休红,我说过把你当成以宁一般看待,你也不用如此拘束。

  文侯会把我当成甄以宁么?我知道那毕竟是不可能的,甄以宁在文侯心中的位置,谁也代替不了,这不过是文侯的驭人之术而已。

可是他一提起甄以宁,我却像被击中了要害,低下头,道:末将不敢。

末将身受郡主大恩,曾立誓不负郡主。

  他伸出手来看了看,又道:你也该成个家了。

安乐王那边虽然不好交待,不过如果你是纳的是小妾而非正室,王爷那边我也会代你缓颊,不必担心。

我家里有个女乐,长相颇为不恶,性子也柔顺,你不妨就纳了她吧。

  我心头涌起一阵寒意,连忙跪下道:大人美意,末将心领。

只是此事末将实实不敢,郡主一生为末将所误,末将心中有愧,唯有以此报之。

  这一番话虽然冠冕堂皇,但我实是想起了当初的陶守拙送我萧心玉。

何从景送我春燕的事了。

那两个女子都是很好的人,但她们又都只是别人手里的工具,文侯给我的女乐一定也是一样的。

也许,我觉得文侯对我渐渐疏远,可是文侯说不定还觉得是因为我渐渐离心吧,他让我纳妾,一是要拉拢我,二就是在我身边安插一个人手。

  我一说完,文侯却没再说话。

我有些担心,怕他因此而恼怒,却听他低声道:你也是这样子,唉。

  他这声长叹极是萧索,一时间仿佛就是个寻常的老者。

我知道他一定又想起了甄以宁了,他说把我当甄以宁看待自然只是句说辞,但一定也因此想起了甄以宁。

尽管我和甄以宁有着太多的不同,但我们这副臭脾气,倒说不定真有七八分相似。

当初甄以宁在文侯膝下时,也许因为顶撞曾惹得文侯万分恼怒,但逝者已妖矣,像文侯这样的老者,即使有太多的城府,想到早逝的幼子时仍然和寻常老人一样。

我突然有些不忍心用这样的机变去对付他,道:大人,若您一定要我纳妾,那我就纳吧。

  他的脸色突然一变,我吓了一大跳,正想着这话怎么又得罪他了,文侯直直盯着我,半晌,方才道:你还真的和以宁一样,都是和我顶个半天,然后又不情不愿地要依着我,唉。

  他现在的话,哪里还有半分文侯的样子,分明就是个老人。

我只觉得眼眶都湿润了,道:大人……别说了。

文侯一扬手,你不愿纳妾是你的事,我不来勉强你。

他转过头,也许是车里有些暗,我看错了,他眼里分明也有一丝泪光。

我不敢再说什么,只是坐在一边,一声不吭。

  车辚辚而行,文侯不说话,我也不敢说,车中死寂一片。

突然,文侯道:楚休红,你觉得,海老究竟是什么样一个人?  此时他的话又极是冷静。

我知道文侯已恢复常态,道:禀大人,海老此人,末将着实捉摸不透。

他曾为何从景出谋划策,大为得力,有时却好像在害他。

似乎,他并不是帝国,也非共和军一方的人,而是第三方。

  文侯颌首道:第三方。

他沉吟了一下,道:不错,我也有这等想法。

只是我实在想不到,这第三方究竟是何方神圣,凭什么能与帝国与共和军对抗。

似乎,天下也没有这第三方势力了,西府军?倭人?他们的实力实在差得远。

  我试探着道:大人,末将有时胡思乱想,觉得这海老似乎有可能是蛇人一方的。

  文侯眉头一扬,道:蛇人?  我道:正是。

当初还在高鹫城时,君侯幕府中的高铁冲,便是蛇人奸细。

无独有偶,这些人的相貌都是尖嘴猴腮,奇丑无比,海老也是如此。

末将以为,他们可能是蛇人中的一支。

  文侯轻轻笑了笑,道:你这想法当真是想人之不敢想。

  他的话中有几分讥嘲之意,我脸微微一红,但文侯的手在案上轻轻敲了敲,又道:似乎也只有这么来解释了。

除了蛇人,的确没有任何一方势力还能与帝国和共和军抗衡的。

只是这些人虽然生具异样,仍然不会是蛇人。

难道蛇人也有生脚的一种么?  我也说不上来。

当初我怀疑高铁冲时,就因为他长着两条腿,和一般人没什么不同,不敢断定他就是蛇人的内奸。

可当时就是因为他向蛇人通风报信,以至于武侯屡次设计突围都未能成功,十万大军最终全军覆没。

但海老为何从景设计,明明又是与蛇人对抗的,这又该如何解释?他们都生有这副相貌,究竟是巧合,还是有别的原因?  大车缓缓而行,飞羽的蹄声夹杂在拉车的两匹高头大马中,却是一丝不乱。

帝都的路是天下第一,都是用长条青石铺成,光滑整洁,马蹄一声声敲在石板路上,清脆入耳,倒似鼓点。

文侯不再说话,我也没说什么,心里只是在揣摩着文侯的心思。

眼前这个老人,就像一道深不可测的峡谷,本来以为早已看得明白了,但离得越近,就觉得越难以捉摸。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一晃,停了下来。

那是到了文侯府,我正想告辞下车,文侯却道等等,还有点事,进去说吧。

我不知文侯到底要和我说什么,心里不免有点不安。

到了文侯的书房,让吓人都回避了,文侯却只是拿出一个砚台来,道来,给我磨墨。

我在墨池里用铜蟾滴了些水,拿起墨磨着。

文侯擅书法,门口文以载道四个字便是他自己写的,只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让我磨墨。

那条墨倒是上好的佳品,亮晶晶的几如墨玉,上面有金粉刻成的几个草体字。

我本就认不出草体,何况这墨已经磨去了一小半,更认不全了。

墨在墨池中一磨,马上化开,登时清香四溢。

文侯摊好一张树皮纸,等我磨了一阵,道行了。

他拿起一支笔在墨池中一抿,道此墨如何?文侯所用绝非下品,我随后附和道这墨非常好。

此是句罗进贡的松烟墨,乃是昔年句罗学时李成芳亲手所制。

寻常之墨都是以猪牛皮所熬之胶合墨。

李成芳别出心裁,以句罗特产的鸾筋熬胶,取千年古松的松须焙干制烟煤,再扫立春日梅梢雪水调和,共制墨十八方,称十八学士墨。

当初句罗进贡后,一直深锁大内,进上检点内附,方才找到这十八学士墨。

以两方赐我。

用了大半年,这墨也墨掉了快一半了。

逝者难追,墨亦如人啊。

逝者难追,墨亦如人是当年天机法师的《墨铭》中的两句。

当初文侯让我多读书,我有空便恶补一阵,《墨铭》也曾度过,接口道天机法师《墨铭》中,尚有‘时不我待,莫负此身’两句,亦是劝人珍惜时光的好句。

文侯笑了笑,道好句倒也谈不上,只是《墨铭》中的前四句,倒也大堪玩味。

‘昔年轮困,峤峤不臣。

输于洪炉。

出于埃尘。

’足为不臣者戒。

文侯说道不臣二字时,我的心头便是一跳。

他是有意提起这两个字的吧?也许,他是在试探我的心思。

这时候我是在想有郑昭一样的读心术,好看看文侯的心思。

我道天机法师此言确是一片赤诚,以忠义为本。

我正说着,却见文侯嘴角突然有了一丝笑意。

我心里打了个突,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本来下面还有些客套话要说,登时说不出来了,言多易失,我在文侯眼中,一直是个少言寡语的人,少说点也不见得古怪。

文侯果然也并没觉得我这话不自然,他写完了字,将笔倒过来在桌上扣了扣,忽然将笔往案头笔山上一放,微笑道你倒也说‘忠义’啊。

哈哈,那你为何作出不忠之举?他的话想一个晴天霹雳,我只觉脑子里嗡的一声,眼前也是一黑。

不忠这个罪名,从文侯嘴里说出来,更让我惊心动魄。

我向帝君宣誓效忠,的确是对文侯的不忠,文侯这样说,难道他已经知道了此事?我的额头登时冒出了汗珠,只怕脸也涨的通红。

文侯目众多,当初张友龙逼问我向帝君效忠时,我就担心此事会落到文侯中,说不定真的已经被他知道了。

以文侯的下手之狠,他会如何对付我?我心一横。

跪下道大人,,末将决死无不忠之心,恳请打人不要妄听小人挑拨之言。

文侯叹了一声,道或真是小人,我自然不去理睬。

不过你已上了御史弹劾的奏折,倒也有点麻烦。

我呆了呆,道御史弹劾我不忠?文侯一点头道是。

是督察院的冯御史新官上任,弹劾你在地军团不忠帝君。

哼哼,亏他想得出,说你设五德营,番号中无‘忠字营’,便是不忠。

督察院前任御史丁西铭与我一同赴五羊城谋求何从景的同盟,成功后便升官了,现在的督察院都御史叫冯保璋,我根本不认识此人,不知道他和我有什么仇。

我道大人明察,将之五德,‘仁’、‘义’、‘信’、‘廉’、‘勇’,那是军圣那庭天大人手著《行军七要》中所载,非我随心所欲想出来的。

文侯道这些言官,都是属疯狗的,他们才没看过《行军七要》,只是要参上一本,参倒一个是一个。

他抬起头,直直看着我。

道楚休红,说实话,你当初以五德定五营番号时,可曾想过忠心为主之事?我心头又是一跳,道为将者,当忠心报国。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末将久历行伍,此理不敢或忘。

这话我也故意说得模棱两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一遇,更是可以有别解的。

果然,文侯微笑起来,手轻轻地在桌上一敲,道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帝君面前,我会代你解释的。

楚休红,这几日你要加紧训练,地军团马上就要远征了。

我吃了一惊。

道远征?一旦被蛇人锁江,那该怎么办?帝国军和蛇人的战事,一般都是在大江沿岸发生。

虽然有了神龙炮和铁甲车,飞行机后。

我们逐渐占了上风,但战场上千变万化,我们仍不敢说已有必胜之机,而蛇人的水战却越来越凶狠。

蛇人天生会水,本来没有船,但它们却因陋就简,造出了许多小战船,每船坐两个蛇人,发明了锁江之策。

蛇人力气又大,船只又小,来去如风,锁江后,满江都是密密麻麻的蛇人,一个蛇人操浆,一个蛇人持枪盾立于船头。

邓沧澜的水军团却因元气大伤,麾下多属新兵,适应不了这种锁江战法,连吃好几个亏。

文侯让他和我去增援闽榕省,另一方面也是让水军团熟悉一下战事,暂时调离第一线而已。

正因为蛇人水战厉害,我们在大江南岸与蛇人作战时总不敢脱离几个南岸大城太远,不敢肆意追击,生怕万一追过了头,江南被蛇人封锁,反被抄了后路。

可是文侯说要远征,难道现在没有了后顾之忧了么?文侯道不用担心这个了。

我眼中一亮,道大人是要用水雷么?文侯脸上露出微笑,道孺子可教也。

不过也不仅仅是水雷,只是有了水雷后,事半功倍而已。

他的手指又在桌上敲了敲,道叶飞鹄此人,不枉我提拔他一场,居然有次巧思。

他设计出一种‘螺舟’,可在水下潜行,以此来布水雷,还有谁能防得了?水雷放出后急速上浮,触物即炸,如果有船能在水下潜行到敌船之下施放水雷,的确敌人根本不能防备。

我又惊又喜,道这种螺舟真能潜行水底么?大人,能不能带我去看看?、文侯道现在还不曾完善,螺舟下潜上升还十分麻烦,且在水下看不到外面。

不过工部说土部发现一个水晶大矿,叶飞鹄也说再过一年左右,螺舟定可大成。

我道麻烦也不要紧,蛇人只是些小船,各自为战……正待说下去,见文侯严重已有讥嘲之色,登时闭上了嘴。

文侯现在的准备,并不是以蛇人为对手,他是已经把共和军当成假想敌了!我不禁为自己的多嘴后悔不已,怪不得文侯还要叶飞鹄改进螺舟,他要对付的不是蛇人的小船,而是五羊城赖以自豪的战舰!文侯见我的样子,道你也该想明白了。

蛇人的末日是指日可待,但蛇人被灭的那一天,并不就意味着战事了解,而是要更加激烈。

何从景相比也知道这一天,只是我没料到他居然做掉海老,了不起,了不起。

我也颇有同感。

海老这个神秘老人神通广大,我总是不是把他和文侯归类一类,总觉得何从景根本对付不了他,却也没想到海老居然会栽在何从景手里。

我道何从景此人确实甚是精明。

文侯摇了摇头,道不可能,除非我的密报错了,否则何从景绝无解决海老之能。

海老此人深不可测。

早在唐兄率军南征,他就有眼线布置下去了,何从景纵然了得,也不是这人对手,真想不通他是怎么得手的。

我心中如翻江倒海一般。

文侯方才说武侯南征时海老就已布了眼线,说明当时文侯也派了自己的眼线下去,那么我们南征军被困高鹫城时,文侯应该早就知道了!文侯大概也一直没有多想,漏出这一句来,陆经渔曾跟我说过他的怀疑,然而直到此时,我才算确认下来。

原来,我们在高鹫城中受蛇人重围,直至绝粮吃人,文侯纵然不知详细,也应该知道一点消息的。

但他装作不知,直到十万大军全军覆没!我心里极是难受,高鹫城里那种无助和绝望,知道现在仍然在我的噩梦中纠缠不休。

这样做对文侯有什么好处?也许仅仅是为了不让武侯南征得到全胜,回来后超越自己吧。

南征军全军覆没也不是他愿意见到的。

可是为了他的一点私心,十万袍泽葬身在高鹫城中,文侯的心中究竟会不会有愧疚?我正想着,忽听得问候道对了,楚休红,你对那郑昭到底知道多少?我的心中乱成一片,但脸上仍然丝毫不露,道郑昭?他怎么了?问候道此人作为五羊城特使常驻帝都,我记得你说过,这人会读心术是吧?小王子来地军团时说起过,郑昭来拜会过安乐王,随同的还有一个法统的人,却忘了叫什么。

我道是,此人极为不易对付,大人千万要小心。

文侯道这人确不是等闲之辈。

当初他与人前来帝都谋求同盟,那是我想杀他,却不曾防到他有这等奇技,结果让他逃了。

此番重来,他竟毫无畏惧,当真了得。

那一次文侯派毕炜和邓沧澜守住东南两门,只道郑昭会从这两门回去,不料郑昭因为探得了文侯的心思,竟从西门出发。

虽然仍然被我和曹闻道追上,与他同来的那个五羊城剑士也命丧当场,但我和曹闻道先后中了他的摄心术,竟让他安然逃走。

郑昭的刀法拳术大概都无足观,但有这等本领,加上胆大镇定,的确是一等一的人物。

我道他是何从景的亲信,何从景怎么肯放他出来?文侯的嘴角抽动了一下,道他自然不是来游山玩水的。

也是我一时失察,帝君允他在帝都设府常驻,我只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却不料此人不断结交朝中贵显,我怀疑已经有不少人被他收买。

恐怕这冯保璋也是被他收买的一个,弹劾你便是受此人指使。

我吃了一惊,道他还有这等本领?转念一想,倒并不觉得奇怪。

郑昭身怀奇术,与人交谈,即可知人阴事。

又能投其所好,而五羊城富庶甲于天下,有何从景的财物做后盾,软硬兼施之下,朝中官员被他笼络一批并不奇怪。

指使郑昭笼络官员究竟是什么目的?难道,他们觉得军事上无法几百帝国,索性从政客入手么?但我想他收买归收买,如果要把这些官员收为己用,只怕力有未逮。

我道只怕,他是希望朝中有人能为自己说话,也好行事吧。

文侯道应该如此。

他想了想道到底如何才能破除此人的读心术?郑昭的读心术是在无法应付,以文侯之能,这一点上也定然无能为力。

我道读心术能读人心思,末将也不知如何应付,只是这人当年对末将用摄心术。

结果受到反制,他一读我的心思便会头痛欲裂的。

文侯动容道真的如此?他忽的一下站起来,右手的五根手指在案上轮番敲打,眼里却放出光了。

我不知文侯想到了什么,此时他的手忽然停住了,看着我道楚休红,他既然读不出你的心思,那这件事便落在你的身上了。

他脸上露出喜色,喃喃道真是天不绝我,天不绝我。

我道文侯大人有何吩咐?末将万死不辞。

文侯道其实也没什么。

此番审问那蛇人,是我方与共和军共同担当。

我已定下计策,只消一审出这蛇人底细,四相军团立即出发,务必要抢在何从景的前头。

只是那个碧眼丁亨利竟然邀这郑昭一同审讯,我自己不能亲身参与审讯,纵然派人传递消息,也会被这郑昭看破,正在一筹莫展之时,没想到你竟有这等本领,正好由你担当了,哈哈我暗自苦笑。

文侯心里,一定有许多对付共和军的注意吧,如果和郑昭坐在一起审讯蛇人,这些注意便等于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丁亨利怪不得有恃无恐,原来他早准备了这步棋,有郑昭在一边坐镇,文侯根本没办法对他不利。

也别想骗过他。

而文侯又万万不可缺席审讯,为了此事,他一定伤了不少脑筋了。

我行了一礼。

道遵命。

文侯道你便如此……他正要说,忽然又有些怀疑,道郑昭真个读不了你的心思了么?他这般一问,我却被问的有些心慌,道这个……当初他是读不出末将心思,只是已经几年不见他了,末将也当真不知他还能不能读出来。

文侯犹豫了一下,道事到如今也别无良策了,大不了,此番我封住四门,看他能上天不能,嘿嘿文侯说得平和,但我知道他心底已经动了杀机。

如果郑昭看破文侯的心思,恐怕文侯便要不惜撕毁同盟之约也要杀了他。

说实话,郑昭的死活不在我心里,虽然他死了,白薇多半会难过,但丁亨利当年曾放我一马,现在不能将他也拖下水。

我道大人,如此一来,不是就要和共和军刀兵相见了?文侯冷笑道他回去也有近一月路程,只消封住消息,一个月中四相军团便可大功告成了。

楚休红,听命。

我不敢再说,跪下来道末将听命。

五日后那蛇人的伤势方能愈合,楚休红,我命你代本爵审讯蛇人郎莫。

审讯之时,你只消听我吩咐,依计行事便可,每日向我报告审讯情况。

遵命。

我答应一声,心里却又是一阵疼痛。

终于要和丁亨利交锋了。

离开文侯府,天还没黑。

我跨上飞羽,让它自己沿着路慢慢回去,背后的冷汗依旧未干。

文侯有个习惯,当他举棋不定之时,总喜欢拿手指在桌上轻轻敲扣。

这个习惯大概他自己也没意识到。

当初我很接近文侯,每次见他有大事要决定时,总有这个动作,因此看的习惯了。

当文侯跟我说我做出不忠之举时,刹那间把我吓得魂飞魄散,只道向帝君效忠之事已被文侯知晓,差点就要和盘托出,就因为看到他说话前曾用笔尾轻轻敲了敲桌案,才料定他也并无把握。

虽然文侯用冯保璋弹劾我来搪塞,但我知道他说出此话来定有试探之意。

可见他已经在怀疑我了。

直到离开文侯府很远,我仍是惊魂未定,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能够在文侯跟前耍花枪,瞒过了他。

文侯毕竟只是个人啊。

我拎着丝缰,默默地想着。

回到地军团驻地,刚一进门却见曹闻道、陈忠和廉百策三人站在门口,见我进来,他们脸上露出喜色,曹闻道抢上一步。

道统制,你没事吧?我怔了怔,道文侯大人找我商议事情,会出什么事么?曹闻道脸上却闪过一丝忧色,廉百策干笑了一下,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陈忠却道楚将军,大人责骂你了不曾?我恍然大悟,原来他们担心文侯对我不满,会对我不利吧。

我笑道文侯大人知人善任,骂我做什么?快去休息吧,这些天要加紧训练。

现在地军团总人数已有四万人,训练已成大问题。

我将《胜兵策》所载将兵之法归纳为数条,让他们五个统领执行。

说白了也不稀奇,无非是换岗训练,再分责权于手中下级军官。

虽然效率甚高,但还是相当麻烦。

廉百策道楚将军,我们可是又要出征了?我道听命令吧,那个蛇人俘虏审讯完毕时,大概也是我们出征之日了。

陈总脑筋简单,曹闻道冲动,他们会胡思乱想文侯要对我不利也不奇怪,而足智多谋的廉百策居然也会这样想,是在让我吃惊,大概,过于聪明的人有时往往也会为小事所感。

.那个叫郎莫的蛇人伤势恢复到可以审讯,已是十二月中旬了。

这一段时候,我和杨易他们五统领每日骑马操练,不敢怠慢。

十二月十七日那天,下了一场雪,天气很冷,我正准备和人出操时,等候已久的命令终于下达了,帝国由已致仕的前刑部尚书卫宗政领头,我作为文侯的代表辅助主审,而共和军的两个主审人正是丁亨利和郑昭,审讯地设在城西的一座叫石郎庙的古建筑中。

石郎庙十分僻静,因为里面有座白塔,俗称白塔庙,原本每月逢五逢六开庙会,庙会时周围的小商贩云集此处,不过因为要审讯郎莫,庙会自然也封了。

我带着冯奇和另三个随同传令人到石郎庙时,卫宗政正等候在门口。

天太冷了,他虽然穿着裘皮大氅,仍是冷得在原地跺脚取暖。

我现在是偏将军,地军团都督,但卫宗政是有爵位的,比我要高一级。

我到了他跟前,行了一礼道卫大人,小将楚休红见过。

卫宗政当年当督察院御史时就有铁面御史之称,现在仍然不苟言笑。

石郎庙门口已积了一片雪,大门紧闭,配上他那张冷冰冰的脸,倒也合适。

只是他见我行礼,却也还了一礼,道楚将军好。

楚将军少年英雄,行此大礼,折杀老朽。

他脸色虽冷,但这话却一点也不冷,我甚至可以听得出他话中的谄媚之意,不由得大失所望。

在太子与二太子争位期间,他有些偏向二太子,但在审问我时仍然秉公执法,不愧铁面之号,没想到只隔了几年而已,他当初的铮铮风骨已砀然无存,那个刚正不阿的卫宗政,恐怕也已成为绝响。

只是想想也难怪,二太子争位失败后,文侯对二太子一党极为严苛,许多官吏只是与二太子稍稍接近,但被文侯打成乱党诛杀。

以卫宗政这种众人皆知的靠近二太子的人,居然能逃过一劫,事后变得如此圆滑也难怪了。

只是我印像中的卫宗政一直是那个连二太子和文侯都敢驱逐出审讯现场的人,现在这印像崩溃,更是失望。

我又还了一礼,道卫大人,外间如此寒冷,怎的不先进去?卫宗政道五羊城的两人尚未到来。

我与他们说好,要一同进去,以防舞弊。

若先行进去,岂非食言?欲正人,先正己,等他们一同来再进去吧,老朽还顶得住。

听他的话,不由令我大为敬佩。

虽然对他变得圆滑相当不满,但他这话却又是当年的铁面卫宗政了。

我正想说两句场面话,却听得有人高声道五羊城两位大人到。

我扭头看去,却见两辆大车停下来,车上下来的正是丁亨利和郑昭。

卫宗政迎了上去,我跟在他身后,到了他们跟前,丁亨利和郑昭倒先行施礼,道卫大人,楚将军,在下见过。

丁亨利还微笑着道原来甄文侯偶感风寒,未能前来,由楚将军代替啊。

我本以为当他们知道原定的文侯竟然不出面,而由我代替时,定会愕然,哪知他们面上却毫无异样,似乎早有预料。

文侯的计策向来发无不中,但这次似乎他们已有防备,这让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行了一礼,道卫大人等了你们好半天了,丁将军,郑先生,你们来得可是晚了。

知道郑昭的读心术能读出我在想什么,原本在他跟前我总是大为局促,但现在却有恃无恐,毫不畏惧了。

郑昭面色如常,也只是微笑道楚将军,一别数年,将军倒是风采如昔。

这几年他脸上皱纹多了好几条,记得他的年纪应该比我大不了几岁,不知为什么已有了老相。

当初在五羊城与白薇说起她与郑昭的婚姻,白薇欲言又止,说不定她与郑昭的感情不太好。

只是一想到白薇,我便有点做贼心虚,即使知道郑昭并不能对我使用读心术。

丁亨利道卫大人,楚将军,还是先进去吧,外面可是冷得很。

其实他身为武将,身上穿得虽不是极多,却根本未露出畏寒之意,大概看到卫宗政怕冷的样子,才这么说吧。

果然,卫宗政如释重负,道请。

扭头对守门的士兵道开门。

石郎庙的山门很大,两个穿着棉袄的士兵推开门,我们四人并排走了进去,带的随从则跟在我们身后。

一进门,却见里面整整齐齐地排了两列士兵,左手边是帝都禁军,右手边是丁亨利带来的亲兵,都是一百来人。

帝国禁军经文侯改制后,战斗力大大提高,已非当初那支少爷兵了,军容整齐,并不逊色于丁亨利的五羊城亲兵。

这也是为了防制舞弊吧,文侯倒也想得周到,只是这些举措,也从侧面说明了帝国军和共和军的微妙关系,既不互相信任,又要合作。

走进门,两个门丁一下又将门关上了。

主审是在大殿,大殿也已修缮一新,我们进去时,里面已烤得热气腾腾。

一进门,卫宗政长吁一口气,道坐吧,都坐吧。

他年纪已大,又在外面雪地里呆了半天,只有到这里才自在许多。

他刚说完,郑昭在一边也长长吁了一口气。

我们一坐下,下人已端上了水果热茶。

寒冬腊月,水果都是秋天摘下来存在地窖里的,虽然存了几个月,看起来仍然十分新鲜。

卫宗政坐下来,先搓了搓手,道将蛇人郎莫带上来。

他和丁亨利两人坐了首席,我和郑昭坐在各自的外侧,转成半个圈,我和郑昭正好面面相对。

我见郑昭急不可奈地拿起菜杯呷了一口,一张铁青的脸才缓和了许多。

见他这副情形,坐在我身后的冯奇小声道楚将军,那个共和军的人好像很怕冷啊。

这时几个士兵扛着一个大笼子出来了。

他们将笼子放在地上,行礼退下。

这笼子叫我想起当初二太子押送我回帝都时我住的那个囚笼。

只是我住在囚笼里还觉得大,郎莫在里面却似乎塞满了。

它盘成一堆,睡着了似地一动不动。

卫宗政将惊堂木一拍,喝道下面的可是蛇人郎莫?他审问人惯了,这是审问的第一句话,确认身份,对蛇人也用上了。

我看到囚笼中那人一动,昂起上半个身子,道是我。

它的声音很含糊,大概受了伤连话都说不清了,卫宗正倒也不觉得奇怪,喝道郎莫,你从实招来,你们的巢穴在何处?部队设置如何?郎莫看着卫宗政,半晌不说话。

如果是人的话,那它就是在渺视公堂。

郎莫居然如此嚣张,实在让人吃惊。

卫宗政脸一下沉了下来,显然他也始料未及。

审讯人时,也有嚣张之极,大刑伺候仍然绝口不招,但卫宗政有他的一套,到最后总会招供。

可是对付蛇人,也不知刑法还灵不灵。

卫宗政看了看我,见我也没有反驳的意思,他手在桌上一拍,道上刑。

刑法无用?文侯喝了一口茶,眼里闪出一丝狡黠的嘲讽。

我有些沮丧地道是,卫大人用了好几种,都毫无用处,那些蛇人似乎根本不在乎,连一句话都不说。

卫宗政先给郎莫上的是夹棍。

夹棍在那些不法之徒的黑话里称为檀木靴,因为夹棍多半用檀木所制,又多半夹在腿上。

夹棍的可怕在于一点点收紧,连根圆棍不断靠近,那种几乎要将骨头都夹断的痛楚没几个人能承受得了。

棍责之类的刑罚会把人打个稀烂,看上去血肉横飞,但在受刑的人眼里看来,有宁受棍打,不坐水夹的话。

夹、水、坐这三大刑都不是肉刑,施刑不见血,夹就是夹棍,水则是用湿布蒙面,看人快要昏厥时再及时撕下,坐就是坐笼,不知底细的人会觉得没什么了不起,经受过以后才知道这种刑法的难忍。

棍打时,前几棍觉得疼痛,后面皮肉被打麻木了,就只是皮肉受伤,反倒并不难捱。

唯有这三大刑,表面上不伤人皮毛,坐笼更是连碰都不碰人的皮肤,却能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蛇人因为长得和人不同,身体要细很多,而且身上密布鳞片,坐笼对于他们来说无非是个普通的囚笼,又很能憋气,水刑对它们效用也不大,照理说最适用的就是夹棍了。

可是白天刑吏连着将夹棍紧到了极限,如果是人的话,恐怕骨头都要被夹得裂开了,郎莫却似毫无感觉。

文侯笑了笑,将茶杯放在桌上,道蛇人披鳞带甲,身体坚韧,一般刑法的确是难以奏效。

不过蛇人与人也差不多,我已让工部给宗政做了个‘揭鳞拷’,看它还忍不忍得住。

我迟疑了一下,道大人,我担心的是,郑昭当初跟我说读不出蛇人的心思,但不知他现在还能不能读出。

文侯一笑,道他读不出的。

当初读不出,现在未必还读不出。

我想这样说,但看文侯的意思,他根本不想再说,也许另有主意,我多嘴也不好,就没有再说。

第二天,审问继续。

让我意外的是,来的居然只有一个丁亨利。

丁亨利说昨天郑昭回去发冷发热,今天不能起身,就休息一天。

我昨天见郑昭气色就有些不对,没想到今天真的生了病。

今天的审问卫宗政上来就用了揭鳞拷。

所谓揭鳞拷,其实也就是一个专门为蛇人定做的架子,将郎莫捆在架子上,然后用一些小钩将郎莫身上的鳞片钩开,一头固定在架子上,这蛇人被定在架子上后一动都不能动了。

蛇人的表情很简单,但我也终于看到了郎莫严重露出的痛苦之色。

郎莫身上被拉下了十几片鳞片,半边身子全是血迹,虽然它是不是扭动身体,却仍然没有招供。

它倒也不说不知道之类,干脆一句都不说。

我在一边看得有些心惊胆战,我当初受卫宗政审问时也尝过三法司酷刑的滋味。

当时幸亏甄以宁为我请来了赦书,,使卫宗政不得动用肉刑,我才能撑过去。

如果那个时侯卫宗政也对我用上夹棍这一类酷刑的话,我想我顶多坚持个一天吧,第二天肯定要什么口供就招什么口供了,更不用说是揭鳞拷这一类的刑罚。

我偷偷看了丁亨利一眼,他有些不忍之色。

动了半天刑,卫宗政还要命令再用,丁亨利忽然站起来,道卫大人,这用用刑也没有用的。

这蛇人知道不少至关重要的东西,千千万万要保住它的性命。

卫宗政道本官自然知道。

丁将军放心,不会取它性命的。

官法如炉,就算它是铁块,到了三法司。

总有办法叫它开口。

丁亨利道这般一味用刑也不是办法,我觉得还是软硬兼施,方能撬开它的嘴。

卫宗政点头称是,但他又道软硬兼施虽是好办法,却不能立竿见影。

文侯大人已下了命令,务必要在年前审问清楚。

今日已是十八,不过剩了十二日,拖不得了。

我觉得卫宗政说得也有道理,现在不是发善心的时候。

如果郎莫真的知道蛇人的秘密,就算活剥了它的皮,也要让它说的。

让我意外的是丁亨利原本迫不及待地要审问,现在对这蛇人居然也动了恻隐之心,坚持让它休息半日,明日再审。

卫宗政被他说得没办法,只得同意了。

因为下午不再审问,我一离开石郎庙就去向文侯禀报。

到了文侯府,刚要司阍传进去,那司阍却说文侯下午不见客,谁都不见。

我一怔,道大人出门了么?那司阍道大人身体不适,在房中静养,晚间才能见客。

楚将军,请你晚上来吧。

我不知文侯生了什么怪病,居然躺半天就能好。

但既然这样说了,我也无话可说。

离开文侯府,我打马向营中走去,心中却疑虑丛生。

郑昭和文侯不约而同地生病,难道帝都突发时疫不成?可现在冰天雪地,不太像会有瘟疫蔓延的样子。

我怎么想也想不通,不知不觉,回到了营中。

一进营,便听得里面呼喝连天,却是曹闻道和钱文义在与陈忠步下对棍。

陈忠力量比他们两个加起来还打,但曹闻道和钱文义两个配合得甚妙,在马上他们双战陈忠也不让他占到一点便宜,一到步下,陈忠不能借助马力,就有点左支右绌了。

不过他守得门户极严,虽然曹闻道和钱文义两人两条棍上下翻飞,陈忠尽能挡得住。

另一边,杨易正在练操,廉百策则带了一队人练箭。

见我和冯奇他们进来,他们都停了下来,齐齐过来向我施礼,曹闻道叫道统制,你今天怎么这么早?我道今天下午休息,你们在练什么?曹闻道已经满头大汗,道我们给老陈练练手脚。

他力量虽大,但速度不够。

统制,你要不要来玩两手?我翻身下马,道好啊,钱文义,你去帮陈忠吧,我和曹闻道老攻你们。

如果我们三对一,陈忠肯定不是对手了。

钱文义答应一声,曹闻道则拿了根棍子递归我,道来,试试。

棍法在军中岁没有什么大用,确实训练的绝佳工具。

枪棍一体,棍法中除了砸之一法与枪法有点异样,别的都和枪法差不多。

我拿起那根棍子,吐了个驾驶,道来,上了。

这一路棍在军中很流行,称为史家棍,据说还是当初的十二名将之一的史继德所传。

史继德用的也是枪,只是训练用的枪原本就没有枪头,只是根棍子,他索性就编了这一路棍法。

练了一路棍,我只觉身上也热了起来,汗水石头内衣,看看天色,已将至正午,便道走,去洗个澡吧,快吃饭了。

地军团的澡堂子办的十分有特色。

军人市场要训练得一身臭汗,洗澡便是常是。

这看似小事,但军容整洁,对士气也极有帮助。

还记得我初接手前锋营,第一件事就是把军中的澡堂子整修一新,当初也被友军取笑过。

可是后来简约,地军团军容最为整齐,训练也破茧成效,文侯对我大加赞扬。

其实地军团的训练也并不比友军多多少,只是洗澡、吃饭,甚至便溺这些小事,我都叫人多加注意。

地军团的士兵虽然训练不见得比别人多,休息得却比别人好,自然训练成效也要高得多。

这些在《胜兵策》中都有写明,我照着做而已。

一开始我也半信半疑,但实际运用,效果果然十分明显。

文侯赞扬后,其他诸军对这些事都重视了许多。

我们进了军官澡堂,将身上臭汗洗去。

曹闻道一边将一桶水往身上浇,一边道统制,你们这两天问出些什么没有?、我道唉,那蛇人什么都不肯说,任你用什么酷刑,后来干脆不吭声了。

曹闻道道这么横?他别是把舌头咬断了吧。

一边陈忠接口道舌头咬断那里还活的了,就算它是蛇人也活不成了。

我也不相信蛇人会咬断舌头。

蛇人的牙和我们不一样,只有几个尖牙,郎莫真要咬,顶多在舌头上戳几个对穿的小洞而已。

我道没想到蛇人也如此刚烈。

丁亨利说要软硬兼施,今天下午暂停。

我看他是看不下那种酷刑了。

我刚说完,一边的钱文义忽然放下往身上浇水的勺子道丁亨利心肠这样软?不太像啊。

那次去五羊城。

我和五羊城的人闲聊,说丁亨利别看相貌儒雅,平时彬彬有礼。

打起仗来心可极狠。

其实,丁亨利的心肠还是比较软的。

那一次他虽然向何从景建议将我留在五羊城,如果我不肯就要杀了我,但最后还是放我回来了。

只是这样一想也对,要是丁亨利真的心肠软,他也不至于提出这样的建议来了,我是在想不出丁亨利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洗完澡,正是开饭时间。

我刚要回自己营房,曹闻道一把拉住我,道统制,等等,今天我请客,一块儿喝一盅。

我道怎么有这闲心请客了?曹闻道嘿嘿笑了笑,道今天是我生日,哎,但是,过年就三十一,本来该做寿了。

曹闻道比我大四岁。

他爱充大,说得是虚岁。

我虚岁也已经二十六了,等过了年,也就二十七了。

我不由一怔,喃喃道真快啊。

十七从军,不知不觉十年过去了。

十年里,我从一个士兵一路跌跌撞撞地厮杀,居然也成了一军都督,我刚入伍时当真连做梦都想不到。

我不禁暗自苦笑,如果不是战争,我绝对升不了哪么快的。

甚至可能在百夫长的位置上终老一生。

我不喜欢战争,总盼着战争能早日结束,可是这官职却是战争带给我的。

细细想来,真是讽刺。

我道老曹,你不结婚了么?曹闻道嘿嘿一笑,道算了。

对了统制,忘了跟你说,上午薛侍郎来过一趟,你没在,他等了好一会才走的。

薛文亦来过?我怔了怔。

薛文亦升为侍郎后,忙得团团转,而他又只能坐在轮椅上,行动很不方便,很少能再看到他。

一想到薛文亦,就又想到当初一同从高鹫城逃出来的四个人。

张友龙已经和我绝交了,吴万龄现在在火军团,很少碰得到面,能常常碰面的只有薛文亦了,可是又因为我们都很忙,也男的见一次,不论是朋友还是敌人,都一个个地少下去,也渐渐地疏远。

我道他来做什么?好像是廉百策找他有点事,似乎是做些特别的箭。

曹闻道说着,看了看,高声道,廉百策!廉百策!在五德营中廉百策排名还在他之上,不过曹闻道资格最老,他和廉百策也很熟了,廉百策不以为忤,走了过来,先向我行了一礼,道老曹,什么事?他赤条条地刑吏,看上去说不出的好笑。

我强忍着笑道廉兄,上午薛侍郎来过了?廉百策点了点头,道我让他给我特制一些射雕弓。

我诧道射雕弓?廉百策道是。

这种弓的箭也是特制的,射程可达五百步。

末将想在营中精选五十名箭手,专门射敌方大将。

虽然雷霆弩的射程要远得多,但雷霆弩移动不便,所以廉百策要用那种射雕弓吧。

想到五十个神箭手在交战时专门在敌后暗算敌方主将,我的心头也有点发毛。

蛇人极少箭手,受了这样的暗算也无法还击。

可好似如果将来与共和军有一战,丁亨利也这样对付我,该如何是好?我道你这办法也太毒辣了吧。

廉百策摇了摇头,道这办法其实也只有对付蛇人有用。

隔得远可,箭速就不会太快,蛇人看不远,要是我们,看到箭来了再躲也来得及,就算蛇人,也未必一定能射中,末将只想借此让蛇人的主将无暇指挥而已。

我不禁释然。

的确,从古到今,战事不知有几,这办法也并不新鲜,别人自然也想得到,但暗算敌方主将成功的例子却极少。

我道这倒也是。

不然打仗都不用打了,一把箭把地方主将射死便是,呵呵。

廉百策也呵呵一笑,道对了,楚将军,那个抓来的叫郎莫的蛇人眼睛可好得很啊。

只是它好像没学过箭,不然它射出的箭倒也不易应付。

我顺口道是啊。

可是心里却像被什么触动了。

廉百策的话让我想起了什么,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洗完澡,正好开饭。

因为现在训练任务加重,不能随意出营,曹闻道自己掏腰包叫伙房买了酒菜请客。

曹闻道虽然与杨易不睦,却还是叫了杨易,说说笑笑,这个生日倒是过得热闹。

我略略喝了几杯,可不知为什么,心里总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正想着,曹闻道大声道统制,想什么呢,菜都凉了。

我抬起头,笑了笑道恭喜你生日。

曹闻道呵呵一笑,道对了,统制你生日是哪一天?我没见你过一次生日过。

可惜小殿下回家了,都忘了跟他说。

他和小王子也甚是投缘,常带小王子骑马练枪。

小王子这些天回王府了。

安乐王身体不太好。

我也曾去安乐王府探望过,安乐王年纪老大,人也肥胖,看到我又想起郡主,一声让我少去看安乐王,我也乐得不去。

我道我的生日么……还没没说完,忽地浑身一震。

对了,就是见!郎莫的视力很好,可以远程投射投枪。

可是在石郎庙里的那个蛇人,却和寻常蛇人差不多,刑拘抬到它眼前时它才有害怕之意。

郎莫是我押回帝都来的,一路上我都在看着他,给他吃食时它向来一伸手就能拿到,和石郎庙那个大有不同。

难道石郎庙里的蛇人不是郎莫?我被自己的想法惊呆了。

卫宗政正在审的那个蛇人,一样身体甚长,身上也有一道刀疤,只是在我看来,蛇人的相貌大多相去无几,颜色也差不多。

我越想越惊,也越来越觉得有道理。

昨天我向文侯禀报审讯情况,对于有没有审出什么来并不太关心,他问的更多是和郑昭和丁亨利的反应,还有那蛇人口齿很不灵便,可是我曾听过郎莫说话,郎莫说起来极是流利。

看来,极有可能文侯已经将郎莫掉了包了。

他找到一个与郎莫相似的蛇人,让它来代替郎莫受审。

文侯真的又做了手脚!虽然没有证据,但我猜测的八九不离十。

刚回来时,他就怪我没有在路上趁乱审问,然后将郎莫灭口,原来他还是打了这般一个主意。

如果被共和军知道,那同盟马上就会破裂。

我心急火燎,只想马上去权文侯一声,不要因小失大。

现在蛇人势头仍大,与共和军反目,那我们得之不易的优势恐怕会一夜间失去。

我猛地站了起来,准备不顾一切也要向文侯进谏。

曹闻道吓了一跳道统制,你怎么了?我这才醒悟到我有些失态,道没什么。

心中却是一动,他们五人都是靠得住的人,现在也没有旁人,一人计短,二人计长,有什么事和他们商议,也要好得多,我看了看门,廉百策倒也凑趣,离座将门掩上了,过来小声道楚将军,有什么话要吩咐么?我想了想,一横心道是这样的……等我将这猜测的说完,曹闻道已是到吸一口凉气,道文侯大人还打这个主意啊,不怕共和军恼羞成怒,马上翻脸么?杨易道不会。

文侯大人何等人物,他肯定算到共和军猜不到的。

我苦笑了一下。

今天郑昭没有来,丁亨利又很奇怪地让卫宗政停止用刑,只怕他们已经知道了,文侯想瞒住旁人还行,要瞒住郑昭却很难。

也怪不得文侯要让卫宗政用酷刑,上过刑后,两个蛇人的差异处越发不明显。

只是我不知道郑昭是怎么看出破绽来的,连我都被瞒过了,郑昭以前并没有见过郎莫,他怎么会知道的?廉百策迟疑了一下,道楚将军,今天丁亨利和郑昭表现如何?是谁提议下午休息的?我道郑昭说是得了病,没来,丁亨利提议的休息。

廉百策皱起了眉,杨易却惊道不好,他们发现了!我道我奇怪的是,他们既然发现了大人的计策,为什么毫无异动,反倒是帮大人圆谎?唉,难道要偷入文侯府看个究竟么?要偷入文侯府,那是不可能的。

文侯的府兵守御极严,而且文侯如果真的用了这计策,郎莫早被他藏好了,就算让他们大摇大摆地找都未必找得到。

曹闻道忽地抬起头道这也可以,你以禀报为接口,去见大人,然后当面……他忽地闭上了嘴,大概也觉得自己的主意有点馊。

这主意左右都不对,如果我们猜错了,那文侯就会对我大加轻视,而一旦我们猜对了,恐怕文侯更会怒不可遏。

我道不行了,我连大门都进不去,司阍挡驾,说是大人偶感风寒。

陈忠在一遍插嘴道那共和军的人呢?不能问他们么?我一怔,廉百策却猛地站了起来,道陈兄好计策!大概陈忠是头一次被人这样称赞,嘿嘿一笑道是吗?廉百策道偷窥文侯大人,那是视同叛逆,而文侯大人定然将守密做得极好,想听也听不到。

但丁亨利他们肯定不会那么防范,去看看他们怎么做,可是容易多了,看丁亨利他们如何应对便知分晓。

我点了点头,道不错,只是我还是想不通,郑昭怎么看破大人的计策的廉百策道你不是说郑昭会读心术摄心术么?他控制一个文侯大人的亲随,让他在文侯大人身边,便可以知道文侯大人说了些什么,做了些s什么了。

我摇了摇头,道不会,大人府中,连端茶送水的人这些天也不出门。

郑昭本事再大,也不能隔了大老远用摄心术。

廉百策想了想,道楚将军,他能不能控制飞鸟?我笑了起来,道廉兄,你是个聪明人,而聪明人就是想得太多。

如果郑昭的摄心术到了这等地步,那我也认栽吧,他连鸟兽都能控制,真是天底下最有本事的人了。

廉百策讪笑了小,大概也觉得自己想得有点过分,道是,末将是想得太多了我道别管郑昭用了什么法子,反正我们盯着他就是了。

曹闻道在一旁插嘴道统制,你想用什么法子?我道法不传六,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你们这两天就在这加紧训练吧,没事都不要出门郑昭的读心术和摄心术几乎没有破绽,要跟踪他,大概只有我自己才行。

可是我白天又要陪着卫宗政在石郎庙审问那个假郎莫,只有晚上有空。

不过文侯白天还要上朝议事,我想他白天也没空的,如果他在审问郎莫,也一定是晚上。

郑昭究竟有没有查到头绪,跟着他一定能真相大白。

天快黑时,我带着冯奇他们几个向文侯府走去,未到时,我就偷偷交代冯奇,要他注意周围是不是有异样人等,郑昭要施读心术,肯定不能太远。

我怀疑他会呆在停在附近的马车之中。

见了文侯,说明了今天的情形,文侯听得郑昭今天没来,眼里也有些吃惊之色,但仍然没有什么太大的异样。

我几次想劝文侯多加小心,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我不知道文侯知道我看破了他这条计策,到底是欣赏我还是恼怒,愈是喜欢猜测别人心思的人,愈是忌讳别人猜测自己的心思,认识文侯那么多年了,我想他生气的可能居多。

出了门,冯奇和几个人迎了上来。

我上了马,等离开文侯府有一段路了,我小声道看到周围有什么异样吗冯奇道来来往往的人倒有不少,但我们绕了一圈,没有发现停在围墙外的马车之类。

前面忽然一阵喧哗吵闹,我呆了呆道冯奇,看看出了什么事了冯奇答应一声,打马过去,马上又会来了,道是尊王团在游行,楚将军。

尊王团是帝都最近出现的一个民间组织。

听说这阻止里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

也不知道首领是谁,以尊王报国为宗旨,是不是搞点为士兵募捐或者为一场战役胜利yx之类的活动。

帝君不准平民结社游行,不过尊王团有这种冠冕堂皇的宗旨,自然大力扶持。

我也听说过尊王团在帝都的种种活动,虽然他们给军队募捐yx之类对鼓舞士气不无帮助,但听说他们以为君王效命乃臣民光荣一类的措辞,强行要商家捐款,就有点不舒服。

我不喜欢这一类蔑视他人的行为,就算理由再正大也一样不喜欢。

我道我们让一下吧,别和他们撞上了。

尊王团yx时也霸道得很,见人就要募捐。

好在他们对捐款的管理颇为透明。

每天捐得多少,用到何处,都有一本帐公开,清清楚楚。

最让我受不了的就是这些尊王团的人全都是满嘴大道理,动不动就是要为国捐躯为国牺牲一类。

我见过几个来地军团的尊王团代表,那次听得满朵都是的聒噪,挺他们的意思好像我们从战场上活着回来就是对帝君的不忠,对国家的不忠一般,非得全死在战场上才对得起饷银。

我们穿的都是便装,要是碰道他们,多半又要破财,索性让到一边算了。

现在这拨人正是如此。

还隔得老远,便听到为国捐躯,死得其所、好男儿宁战死沙场,不苟活世上之类的口号吼得震天响,几面红的大旗也舞得迎风招展。

虽然没有军服,但他们的衣着倒是整齐划一,应该是定做的,前心一个大大的忠字。

曹闻道他们也听说了冯保璋弹劾我五德营不设忠字营的事。

那次他们走后,曹闻道就牙痒痒地说他们既然那么想死,就把他们编成忠字营算了,下一次战役时全送到最前线去给蛇人当口粮。

连想来不太谈笑的钱文义,也说了句挖苦的话,说就怕蛇人嫌这批口粮只有嘴巴硬,身上的肉却太软。

现在过来的这批尊王团如果当口粮的话,倒是上佳的。

一个个都身高体壮。

他们队伍中扛着几条横幅,当先一个骑马的汉子挥臂高呼人生一世跟在他后面的人就大叫道誓死忠于帝君!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声音越喊越响,居然向文侯府前转去。

沿途有不少看热闹的市民,有些被他们感染了,也挥臂高呼,更增气势。

等他们过去了,我招呼冯奇道冯奇,走吧。

冯奇看着这支队伍的背影,长吁一口气。

道难怪,难怪路将军会失败。

看到这架势,他大概以为民心所向吧,尽是现在的帝君,当年的太子吧。

他到没有想到,加入那一次是二太子赢了,一样会出这种尊王团,也一样会说什么誓死效忠帝君的话,太子虽然比他父亲要勤政得多,但也不是什么万民敬仰的明君。

我们刚要出去,一个侍卫忽然小声道都督,你看那人!他说得很轻,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远处一个转弯处,有一辆马车停下来,从车中走下一个人来,隔得远了,看不清那人的相貌,只看见那人戴了一个大帽子,帽子刚被风吹歪了,露出下面的一头金发。

是丁亨利,应该是他。

他进了一家叫得意居的九楼。

丁亨利上楼并不奇怪,但让我生疑的是他到了这个并不如何高档的酒楼来。

他们住的地方边上就有一家很豪华的酒楼,难道,他来这里就是为这酒楼在文侯府边吗?我暗叫侥幸。

丁亨利也算小心,但人算不如天算,他的样子是在太鲜艳,一下就漏了破绽。

丁亨利很快地进了酒楼。

我跳下马,道冯奇,你跟我走一趟,让兄弟们先回去。

冯奇不明所以,也跳下马。

我把马缰绳交给其他随从,和冯奇向酒楼走去。

见我们进来,一个跑堂的迎上来道两位爷,是堂吃,雅座,还是打包么?我扫了一眼,大堂里有十几张桌子,生意倒也不错,大半坐满了。

但丁亨利并不在这里。

我道包间吧,你们这儿有几个包间?跑堂的道回爷台,敝店有五个包间,今天您运气好,还剩三个。

平常这时候,全都让人定了。

我略为失望,本来觉得郑昭想用读心术的话,肯定是临街那间,因为离文侯府最近,我想定下边上那间,没想到那间却已经有人了。

我道那给我第三间吧。

那跑堂的答应一声,领着我上楼。

进包间坐下后,我怕被丁亨利认出我的声音,便让冯奇点了几个菜,我也胡乱指了几个,又要了一壶酒。

冯奇有点莫名其妙,道将……我不等他把话说完,小声道别说话,先吃吧。

这是门拍了拍,却是那跑堂的送菜来了,等他放下酒菜,我道店家,隔壁好像没人啊。

门都锁着的、他啊了一声,道那也是那几个客人包下来的,说是要等人。

他们连钱都付了,我们开店的当然不好回绝。

别说要空出个房间,就算人家要买下得意居,只要有钱,那也一样不好回绝,爷台您说是吧?那跑堂的一走开,我走到冯奇跟前,小声说你吃吧,声音不妨大一点。

冯奇点点头。

我掩上门,拉开了窗。

这窗子对着一条小巷子,巷子里已经十分阴暗。

我身手道隔壁窗下,小心推了窗子,那窗子竟然被我一下推开了。

因为小巷很窄,这窗子是移动式的,居然没有在里面上窗闩,从这儿可以看到里面空无一人。

我小心地从窗子里钻出去,抓住隔壁的窗框。

轻轻一用力,人已钻了进去。

要进去并不太难,难的是不能发出声音,好在每天例行的练拳打坐让我的行动十分情节,敢说隔了一间房,他们肯定察觉不到了。

一进去我便轻轻拉上窗子,这间包间便又重新堕入阴暗之中。

我把朵贴在墙上听了听,桌上正放了一些碗筷,我拿起一个空碗贴在墙上,再将朵贴到碗底。

这是薛文亦跟我说的虚能纳声之理,当初我被三法司会审,薛文亦就坐了两个筒让外面的陈忠和我传话。

碗虽然没有那个传声筒效果好,但比我直接用朵要好得多。

朵刚贴上去,变得听有个人道怎么样了?这声音压得很低,但一听这声音,我就觉得浑身一颤。

这声音,正是丁亨利。

只过了一小会,我听得有个人在道今天还是问不出来,郎莫不肯说。

这声音正是郑昭。

我只觉心头如翻江倒海一般,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

文侯果然对我也瞒在鼓里,可是他没料到被郑昭看破了。

可怕的是,文侯自己却不知道自己这计策被人破解,大概还觉得丁亨利被他瞒过了。

文侯的计策算是相当高明,他用一个和郎莫很相似的蛇人来顶替,我也被他骗过,但郑昭居然能够识破文侯的计策,反倒来个将计就计,更是高明。

对郑昭,我虽然很佩服他的奇术,但对他的智谋倒也不如何心折,可是现在看来,我比他是在差得很远。

现在必须马上向文侯报告,我刚要转身从窗子里钻出去,忽听得一个沉稳的声音道楚休红这人如何?这声音很陌生,并不是郑昭或是丁亨利的声音,我呆了呆,不知这人为什么会提到我。

静了静,丁亨利道禀公子,他不曾怀疑。

不要小看他。

这人顿了顿,冷冷地哼了一声,道连海老都十分看中的人,绝对不是易与之辈,亨利,你千万要小心他,别被他骗过了。

丁亨利道在石郎庙中,我也暗中观察过他,没发现他有什么异样,而且这人性子很急,说到做到,那一路上他就没有暗中审问。

这人又是哼了一声。

道路上真没审问过么?丁亨利道在南安城外,末将就已命人将那天遁音撞到关郎莫的笼子里了,他们毫无察觉。

一路上我每时每刻都派人监听,从不曾见他私人神问过。

楚休红虽然冥顽不灵,但这人言出必践,不搞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事。

丁亨利说我冥顽不灵,指的就是我几次拒绝投向共和军吧。

不过他说我言出必践,倒也不是坏话。

我不由暗自得意,心中却也感激丁亨利对我的评价。

只是隔壁这个人的身份是在令我生疑,丁亨利和郑昭都是共和军中首屈一指的人物,我认识的五羊城人物,大概只有何从景有这个身份能让他们如此恭敬,可是这人明明不是何从景,何从景也必不会轻身北上帝都的,这人是谁?这是又听得丁亨利道公子,你这般担心楚休红么?再次听到他说公子二字,我心中突然一闪,响起了一个人。

南武!苍月的儿子南武!我曾听丁亨利说起过这个人,他对南武极为推崇,我还记得他说南武是人中龙凤,说共和军之帜虽是苍月公举出来的,但能把共和付诸现实的只有南武公子。

当时听了大不以为然,我见过的何从景、文侯都是一世之雄,是在不相信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南武公子能和这两人匹敌。

但他能够得到郑昭和丁亨利两人的效命,定是不凡之人。

这人有沉吟了一下,道甄励之以诈术权谋驭人,纵然得势与一时,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这楚休红能够转到我们这一方么?丁亨利这回倒也没有犹豫,道很难,但此人对帝国却也并不如何忠诚,只求世无战乱,这一点倒与我们暗合,应该可算同路之人。

我有点哭笑不得。

我自认是忠于帝国的,可是在丁亨利看来,我倒是和共和军靠得更近,真不知他是怎么想得。

这人有沉吟了一下,道既然如此,那就尽量争取他。

甄励之瞒过我们,但迟早都会告诉他的,倒是就看他有没有共患难之心了。

他的话中大有哀叹之意,如果不是身在这个地方,我都要哀叹一声。

这时他忽然大声道店家,结账了!他喊得很响,楼板上踢踢踏踏地一阵响动,相比是那跑堂的过来了。

我连忙将碗往桌上一方,闪身翻窗而出,回到自己房里,顺手将窗子关上了,关上门,还听得那跑堂的在大声说着几位爷没等到朋友么?下回再来之类的话。

我坐回位子上时,冯奇正在吃着肉片,他也听到外面的声音,用疑惑的目光看着我。

我没说什么,等外面的声音静下来,才小声说冯奇,结账吧。

结完帐,我刚走出门,便闻到外面一股烧焦了的臭味。

我吃了一惊,只道身上被烧坏了,但我的衣服是棉布的,这却是烧丝绸的味道。

我道冯奇,你身上是不是被火烧着了。

那正在收拾桌子的跑堂闻言抬起头道两位爷,这是方才的那客官烧了一块帕子,仍在这垃圾筒里了我呆了呆,那跑堂的受伤拿了个垃圾筒,正把桌子上的肉骨头之类抹进去,里面有一团嘿黑的东西,只有丝绸点着后才会缩成一团。

我道他们做什么要点这块帕子?跑堂的笑了笑,道多半是嫌帕子脏了,那几位客官出手可大方得很。

言外之意,大概在旁敲侧击我的消费给的不多。

我没理他,和冯奇下了楼,走出门去。

马匹早已带回去了,我让冯奇先回去,自己快步向文侯府走去,天已黑下来了,文侯府这边一直不算热闹,街上也冷冷清清。

我刚走到文侯府门口,正要让司阍通报求见文侯,还没开口,迎面正有一个人出来,一见我,便叫道楚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