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三宅说,你没听见吗?听见。
握住驾驶盘的金井没好气地回答,我还年轻,耳朵还没聋呀。
如果听见了,起码答一声好不好?每句话都答很累的——你说了什么?三宅和绫子并肩坐在后座上。
绫子把头靠在座位背上,像睡着了的样子。
已经下午两点啦,是不是应该买点东西吃了?我知道。
不过嘛,搞不好一开进休息站,马上就被巡逻车包围啦。
金井说。
我也饿了,一有合适地方就停车好了。
那就好……三宅喃喃地说,望望绫子。
车子继绫走在几乎不见其他车辆的道路上。
天空阴沉沉的,是个凉爽爽的日子。
人质怎样了?金井问。
好像睡着了。
难以置信。
是胆子大,还是迟钝?金井笑着说。
像小孩子的女孩。
现在怎会有这种女孩呢?就听话这点来说,值得称赞。
把她视作人质来说,是很容易对付的对象。
变成这个局面……怪可怜的。
三宅摇摇头。
你太心软啦。
金井嘲讽地说,一有仁慈心就逃不出来啦。
我不喜欢粗暴的事。
劫匪都是粗暴的。
是不是?当时有三名警员受了重伤哦。
不是我开枪打伤的。
是他们擅自闯入,乱枪之下打中自己的伙伴。
可是,电视和报章都不这么说。
中枪的人变成都是你打伤的,大概是要顾及警方的面子问题吧!真是,开什么玩笑。
三宅生气地说,然后从外套上面用手确定里头隆起的短枪还在。
关于这妞儿的事,金井说,以后打算怎样?唔,三宅想到不能永远带着这女孩走在一起,只能在适当的地点放走她了。
金井苦笑。
我就猜到你会这样说。
有什么不对?那妞儿看到我们的脸了哦。
放走她,然后被全国通缉的事,我可不干。
那么……你说怎么办?堵住她的嘴巴,只能这样做。
一瞬间,三宅说不出话来。
即是……杀了她?喂,喊得那么大声,吵醒她啦。
那……我没杀过人呀。
我也是。
可是,为了保护自己,不是没法子吗?金井望一眼前方的远处。
有个卖饭盒的摊位,就吃饭盒吧!我去买,你在车上等好了。
嗯……三宅点点头。
给人萧索感的外卖饭盒店,是一间小屋子,没有其他客人的样子。
警察不会在这种地方埋伏的——喂,拿钱来呀。
啊……这么多够了吗?吃什么都行吧?不能太奢侈啦!好。
这女孩那份也买了吧。
三宅说。
金井把车停在稍微远离饭盒店的地点,下了车,往左右飞快地瞄一眼,奔向小店去了。
哎哎……三宅摇摇头,望一眼还在熟睡的绫子。
的确,他很了解金井所说的意思。
自己一个人背负危险倒没话说,而金井只是他雇来帮忙的。
可是,怎能因此而杀了这女孩?三宅注视绫子那孩子般纯真的睡脸,想着怎会演变成这种局面……绫子困扰不已。
无论绫子如何灵巧——不,她大致上是属于不灵巧的人——她并没有同时边睡边困扰的本领。
实际上,绫子早就醒了。
也许是紧张的关系(成为劫匪的人质,绫子也会紧张的),加上疲倦,所以一直闭起眼睛。
于是在不经意之下,三宅和开车的年轻人——好像是叫金井什么的——两人的对话就听进了绫子的耳朵里。
——杀掉自己的对话!不管绫子人多好,总不会说:你们真不幸!好,请杀了我吧?纵使外表看起来是好人,但对方是劫匪。
而且,他们好像在等候什么更大的差事的样子。
当然不用说,绫子希望设法脱险。
现在金井不在。
只有三宅一个人的话,是否有办法摆脱他而跑掉。
可是,三宅有枪,机会是五对五,绫子想。
而且,即使跑脱了,这里是汽车道路,除了那间饭盒店以外,什么也看不见。
从这里跑掉的话,应该逃去哪儿?假如他们用车追赶自己,一下子就追上了。
突然肚子咕一声响,绫子羞红了脸。
真难看呀,我不依。
唔——哎哟,别发出怪声啦。
没礼貌!绫子责骂自己的肚皮!不,不是肚子的声音!绫子张开眼睛,故意大声说:啊,睡得好熟——你怎么啦?她吓一跳。
三宅按住胸口在呻吟,脸色灰白,额头冒汗。
这可不寻常!三宅先生!怎么啦?她大声喊。
我的胸口……三宅发出憋闷的声音,好辛苦……心脏……振作些!药……药?你有药吗?在……这里。
他用发抖的手按了一下外套的胸前,内装里有……胶囊!好——你等等啊。
绫子伸手探入他的外套下面。
手碰到一件又冷又硬的东西。
绫子知道,那是手枪。
她迟疑了一瞬。
只要抢走这个就能逃命了!劫匪别管他。
对了,妹妹们一定担心死了。
可是——绫子无视手枪,探入内袋,拿出几粒胶囊药丸来。
是这个吗?一粒?两粒?一粒……替我放进嘴巴……喝水吗?我去拿水来好吗?不……不要紧——替我放进嘴里来。
是——张口。
她把胶囊摆进他那几经辛苦才张开的嘴巴。
当然了,不可能马上有效。
过了一两分钟,三宅的呼吸似乎比较轻松的样子。
然而依然挥汗如雨,一直闭起眼睛。
看起来好像失去知觉似的。
绫子回头。
金井还在那间饭盒店内。
然后看见一部小型车从相反方向开过来。
绫子决定了,跑为上策!已经喂过三宅吃药了,没有义务再照顾他。
不,本来就没有所谓的义务。
绫子打开门锁,哗地开门出到外面。
那部绿色的小车上,好像坐着一个女子。
绫子冲出马路正中央,拼命挥动两手。
她有发觉吗?万一没发觉怎么办?诸事担心的绫子。
这时是大白天,没有一个驾驶者不会察觉直直的马路中央站着一个人的。
很幸运地,那女子也发现了绫子,慢慢减低速度,在绫子面前停下。
绫子奔上前去,说:对不起,请让我上车。
车窗玻璃滑下,一个头发染成红色,二十岁左右,年纪跟绫子差不多的女子探脸出来。
怎么啦?噢——有劫匪。
你是劫匪?不是!我是人质!现在劫匪进了那间饭盒店。
求求你!帮帮我!绫子做出明确简扼的说明。
好吧,上来。
谢谢。
绫子打开前座的门。
那部车是劫匪的?是的。
他的同党说胸口很辛苦……我让他好好吃过药了。
哦。
女孩开动车子。
绫子看到三宅他们的车子越来越远了,终于呼一口气。
得救啦!我跟他们在一起三天了!很害怕吧。
女孩握住驾驶盘说,歹徒有两个人?嗯。
其中一个——相当有绅士风度,另一个说被我看到了脸,想杀我……哦,世道猖獗呀。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噢——请在有电话的地方停一停车。
必须再走一段路才行。
女的点点头,问,有没有给人占了便宜?什么?你一个女的和两个男的在一起,而且是人质,对不对?不可能平安无事的。
啊……那个……不,什么也没有。
绫子稍微红着脸,摇摇头。
不可能的。
不,真的!也许有个长辈在的关系。
年轻那个倒是不怀好意地不停地盯着我看。
哼,真的什么也没有啰?真的。
上帝保佑。
绫子礼貌地说。
车子靠到路边停下来。
怎么啦?没什么。
女的打开仪表板底格,我想送一件礼物给你。
某种强烈的气味弥漫车内,绫子整张脸被一块布压住,同时座位的椅背被噔地推倒,那个女人压在她身上。
绫子在莫名其妙的情形下抵抗。
可是,当她呼气时,那块布上浸透的药味熏得她头脑麻痹,重复两三遍后,气力从她身体消失了。
绫子失去意识,软绵绵地躺下时,女人轻呼一口气,打开车窗,把布扔到外面然后小心掉了头,回到那间饭盒店前面。
喂!金井奔过来,你在干什么?大事不妙啦。
什么事?女人停车下来问。
人质跑啦!若不快点抓她回来就麻烦了……女人打开前座的门。
绫子的手软软地跌出来。
金井目瞪口呆,半晌点点头。
干得好……你杀了她?只是用药弄睡她而已。
女人耸耸肩,好好绑住啦。
是不是重要人质?嗯,目前是的。
金井放心似的咧嘴一笑,说不定还派得上用场。
你可不能动她哦。
女人瞪金井一眼。
傻瓜。
我什么也没做呀。
我向她证实过了。
是不是?女人抱住金井吻他。
喂……三宅仍然有点步伐不稳地走过来。
你没事了吧?嗯,抱歉。
那女孩跑掉的好,她可能去报警——三宅发现小型车上的绫子。
怎么回事?她找到这女孩,用药弄睡了她,向她道谢吧。
可是……不要紧吗?是不是还活着?如果不放心,何不摸摸她的胸口?女人笑说,你可不行。
后面那句是对金井说的。
三宅拿起绫子的手腕,把把脉搏,松一口气。
老大,这人呀,她是我的‘密友’,叫阿唯。
一看就知道是密友啦。
阿唯笑了,来,再慢吞吞的话,天就黑啦。
好,搬她过去。
你抬她的脚吧。
金井抬着绫子的头,三宅托着她的腰,两人把她搬到大车子上去。
干什么?见到金井打开行李箱,三宅说。
绑住她,放在这里呀。
再被她逃跑一次可受不了。
死不了的。
我来绑。
有绳子吗?唔。
这个可以吧。
用东西塞住她的嘴巴,万一她出声喊叫就糟了。
三宅一直注视被他绑住的绫子。
他的心很痛。
当自己心脏病发作时,她本可一走了之的,然而她还喂自己吃药,而且没碰他的枪。
怎样的女孩啊!自己竟然……传来砰一声,行李箱关起来了。
走吧!金井说,你跟着走吧。
知道啦!阿唯摇着腰肢走向自己的车。
那女的是谁?三宅说。
我的女人呀。
不是说过了?怎么样?一直带着她走?同党嘛。
可以信任,比起那边的男人更值得信任。
金井拍拍三宅的肩膀,来,赶路吧。
三宅沉默地上了车。
雨开始哗啦哗啦地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