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的海。
冷风在阴天下,掠过了灰色波涛起伏的海面。
杉原爽香觉得,如此景色一点也不美丽,却正是自己现在心情的写照。
如果不来就好了。
自从坐上这班列车以后,这句话她不知想了多少次。
但不去又不行──明知如此,爽香还是叹息着十分懊悔。
「为何我要来呢?」她想。
「便当、啤酒、茶……」车内负责贩卖的女孩推着小车,用沉闷单调的语气边喊边走过来。
空旷的车厢,生意可能不会太好,实际上,即使爽香有点打盹儿,也知道她经过了三次。
「便当、啤酒……」那女孩用仿若走了气的啤酒似的声音喊着,正要从爽香身边走过时,爽香喊住她。
「给我一份便当。
」叫卖的女孩惊讶地看着爽香,反问一句:「要便当吗?」「对,还有茶。
」「是……多谢。
」其实并不太饿,却想帮她买点甚么。
付钱后,对方终于露出自然的笑脸,再说了一次「谢谢」。
爽香好高兴。
这可以说,她用钱去买了她的笑脸。
不过,既然买了,爽香撕破便当的包装纸,把膝头当桌子,开始吃那份平淡无奇的「幕内便当」(内盛饭团和简单菜肴的饭盒)。
透过车窗,仍然可以望见冻结了似的灰色大海。
会有甚么发生呢?出发之前,爽香便因厌烦而疲倦不堪,另一方面,她又期待会有「甚么」发生。
说她不深思熟虑一点也没错,她并非喜欢才来的,但觉得起码必须让她有点「娱乐」才不枉此行。
到了今年春天,爽香也二十五岁了。
戴眼镜的她,不化妆的圆脸看起来很稚气,一点也不像二十五岁。
「再过五分钟,就抵达『海岸』。
」广播飘起。
有五分钟的话,足够吃完一份便当了,无须着急。
爽香望着窗外,心中祈愿这个周末能平安无事地渡过。
「啊!」「抱歉!」那男人说。
还很年轻,起码比爽香年轻一些。
手里拿着包包走在通道上的青年,因列车突然摇晃而失去平衡,险些倒在爽香的膝头上。
「抱歉……抱歉!」「哪里……」爽香反而担心他。
「有没有弄脏?衣服上有没有沾到酱油?」「不,没关系。
再见。
」男人匆匆忙忙地走了。
外表有点像过时的摇滚乐歌手,头发留长,高瘦的身材,令人羡慕的长腿──这些并不重要。
便当吃了一半的时候,响起广播:「马上就到达『海岸』。
」爽香把便当收好,准备拿去月台扔掉,然后从行李架上把手袋拿下来。
手里拿着便当和手袋,出到走廊时,刚好那名叫卖的女孩在那儿歇息。
「啊,要丢东西的话,请便。
」她说。
爽香莫名地高兴起来,现在很少人会为这么一点小事而打招呼。
爽香带着有点老气横秋的想法,走下目的地的车站。
除她以外,还有三四个人下车。
爽香走出车站闸口时,有人喊:「杉原小姐?」「是。
」「我来接你的,是将夫表哥吩咐的。
」「谢谢,他叫我自己搭计程车去的。
」「这个季节,几乎没有计程车啦,表哥忘了。
」很年轻的女孩,还是大学生吧。
「我叫田端光江,是将夫先生的表妹。
」「我叫杉原爽香,请赐教。
」「我有车,到这边来吧。
」有那种「不惹人讨厌的千金小姐」气质的可爱女孩,她似乎对爽香有点好奇心,却没有恶意。
自己也并没有曾经使她反感的印象就是了。
车站前,除了两三间礼品店之外,十分萧条。
田端光江打开鲜红色跑车的门,说:「有点窄小哦。
」「这是光江小姐的车吗?」「对,我是个爱玩的『太妹』呢。
」她笑着,坐上驾驶位。
「马路上车子少,我会开快车哦。
」「拜托安全驾驶。
」「没问题,我的技术是一流的。
」话一说完,引擎便发出低吼声,车子开始飞奔向前,爽香把身体紧紧贴在靠背上。
车子沿着海边道路平滑地行驶着,看来她说技术受肯定也并非谎言。
「田端先生……将夫先生已经来了?」「还没有,如果来了,他就亲自来接你啦。
」光江说。
田端将夫是〈G兴产〉的年轻课长,是社长田端靖之的侄儿。
爽香在适合高龄人士居住的高级公寓〈P住宅〉做事,而〈P住宅〉由〈G兴产〉出资经营,它的负责人正是田端将夫。
爽香的原则是保持「工作上的关系」,但田端将夫似乎不这么想。
这对于爽香可说是「伤脑筋的事」。
但是这次受邀去田端家的别庄,她却无法拒绝。
「你跟表哥所说的一样。
」光江愉快地说。
「我期待着。
」「不敢当。
」爽香叹息。
「刈谷佑子小姐不可能在吧。
」「她没来……如果邀请她的话一定有好戏看了。
」「没有的事,请别取笑了。
」爽香望向大海的方向。
明男!明男!明男闻不到海的味道,也听不见海浪的声音……「还有十分钟左右就到。
」光江说。
「听说杉原小姐的他,目前正在坐牢?」「嗯。
」「有去会面吗?」「每月会面一次,在川越,远了一点。
」「不容易呢。
」「没法子,他自己所做的事,必须自己负责任才行。
」爽香看着光江。
「你父亲是……」「对,家父是社长田端靖之,家母叫里惠。
」「他俩知道我的事吗?」「知道哇,所以也许会对你有点不客气,你要忍耐哦。
」「我无所谓,其后的事……」无法周到至那个地步,却不能置之不理。
「我不喜欢刈谷佑子。
」光江说。
「可她是将夫先生的未婚妻。
」「大致吧。
」光江说。
「我爸妈倒是很喜欢她的样子。
」干嘛我非要去那种人的家呢?爽香觉得好没出息。
总之,既然来了,当作是工作就好,没错,这是工作。
车子再提高速度,爽香冷汗直冒。
电话鸣响。
正在泡咖啡,咖啡器发出「哔」的声音。
「喂?」「啊,你在呀。
」男人说。
「我寄出平面图了,收到吗?」「嗯。
」「看了吧,很大的别庄,皆因那是〈G兴产〉社长老板的别庄。
」「嗯。
」「有记号的房间,别弄错了。
」他把咖啡倒在杯里。
「保安系统呢?」「当然有了,不过,要用八分钟才赶到。
有八分钟的话,够了吧。
」「警报器一响,大家就醒了。
」「说的也是……可以使它不响吧?」男人随意地说。
「交托给你了,懂吗?」「我去想办法。
」「安心了。
那么,待会我把后备锁匙从门底下放进去。
」「明白。
」他喝了一口咖啡。
电话挂断了。
只能干到底──已经不能回头了。
他不顾一切地把咖啡喝光。
为了杀人而打气,咖啡略嫌美中不足。
距离别庄形象颇远的邸宅。
那幢摩登的白色建筑物,建在稍微突出海面的海岸地带。
「我爸出去了。
」停车后,光江说。
「平治房车不在。
」爽香下车──由于一直提心吊胆地坐车,所以觉得好累。
「等一等,我把车开进车房去。
」光江说。
好想早点回去,只要住一晚就应该完成责任了吧。
心情好沉重。
风还在冷冷地吹着,爽香把空出来的右手插进大衣的口袋里。
传来「当啷」一声,她的手碰到了甚么。
「嗯?」拿出来一看,吓了一跳。
是个锁匙圈,附带三把锁匙。
这是甚么?不是爽香的东西。
然而,为何别人的锁匙圈会跑进自己的大衣口袋里呢?锁匙圈是银色的,像个高音谱号。
「很冷吧。
」光江走过来。
「我现在就去打开玄关。
」光江掏出锁匙来开门──光是能够逃离寒风已叫爽香松一口气。
「进来吧,待会我带你去房间,你先在客厅歇一会。
」「我想先放下行李──若是方便,我可以先去房间吗?」爽香说。
「啊,也好。
那么,到这边来。
」两人走上宽敞的楼梯上去二楼。
「表哥说他会来吃晚饭哦。
」光江说。
「打过招呼后,我就要告辞了,这不是外人该来的地方。
」「有啥关系?你请假了吧。
」不是那个问题。
不知何故,田端将夫明明有了未婚妻,却好像爱上了爽香的样子。
爽香的心情好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