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過世了。
」醫生冷淡地說。
在看電視劇時,遇到這種時刻,醫生大都表情悲哀地低垂著頭。
但在現實中,大醫院的醫生每遇到患者離開人世就悲傷,反而顯得特別。
特別是中川醫生已經很疲倦了。
值班的醫生因患感冒請病假,從昨天至今,中川只睡了一、兩個小時。
況且,聚集在病房裡的家屬,沒有一人流淚。
所以,醫生也沒必要一個人感嘆悲傷。
死者是個六十五歲的企業家,名叫西野大造。
傳言做生意的手段不太光彩,住院已將近五年,幾乎沒有朋友來看望他。
實際上,中川也大傷腦筋。
西野住院時,病情就已到晚期,醫院方面預想他在世不會超過一年。
出人意料的是,他一住就將近五年,房間裡還安裝了專用電話以便於做生意,他不僅喝酒,甚者還把女人叫進來,中川對此也毫無辦法。
那樣為所欲為的西野,現已成為不能講話的僵屍。
聚集在醫院的家屬們的表情,不但沒有半點悲哀,相反有種解脫感。
中川讓護士記錄時間,然後對西野的長子,一個矮胖的中年男子說道:「我們沒有盡到力。
」「不,我們非常感謝。
給你們添了很多麻煩……」西野大造的長子西野宏士,同他父親的氣質完全不同,看上去像是個中小企業的科長。
年齡雖然不過四十歲左右,可是頭髮已經開始禿頂,使人有已厭倦了生活、失去了活力的感覺。
「你父親已維持了相當長的時間。
」中川醫生說,「有著頑強的生命力呢。
」「臉看上去好像可以回生似的。
」是個女人的聲音。
摻雜著開玩笑的說法,在這種場合使人聽起來不舒服。
說話的是西野宏士的妻子菊代。
丈夫以前一直做著相當於秘書的工作,從一年前開始,雖繼承了父親的產業,當上了幾家企業的社長,可是,在大家的眼中,妻子看起來更像社長。
「哎呀……」說話的是個三十五、六歲,身著花哨服飾的男人,「想必這也是老爺子的夙願。
堅持了這麼多年。
」這位是西野大造的次子真也。
中川當聽說他在電視臺或甚麼其他地方工作。
到底是做媒體的,凡事都用誇大的表情和口氣來引人注目。
「曾經想過,我們也許會先過世呢。
」菊代說完,別有用心地一笑。
中川出到走廊。
房門旁,倚牆站著一位少女。
「哦,你在這裡。
」中川說。
少女一見中川,眼神裡充滿了詢問。
「你祖父已過世了。
」中川說。
「果不其然。
」少女自言自語道。
「給你添麻煩了,非常感謝。
」低下頭說。
「沒有……沒有關係。
」中川慌忙說著,急步走開。
少女並沒有走進病房,仍然倚著牆站在那裡。
──少女名叫西野薰。
西野宏士的獨生女,十六歲的高中一年級學生。
她小巧玲瓏,天真無邪的表情看上去倒像個初中學生。
但是,給人一種很容易受到傷害、纖弱的感覺。
與父母完全不像。
爺爺已經死了,薰在心裡試著說道。
沒有進到病房的原因,不是因為不想看到過世的爺爺。
而是不想見到父母,以及叔父那高興的臉。
薰清楚知道,祖父生前並不受人喜愛。
在生意場上,好像曾經讓很多人因失敗而傷心。
可是,在西野這種冷酷態度的背後,卻隱藏著孤獨。
只有薰,在內心寬恕了西野,並真心疼他。
薰經常聽到父母在背後惡語漫罵祖父,甚至說過希望他早些去見閻王的話。
父親性格軟弱,只有在喝醉酒後,才敢說些祖父的壞話,而母親當著薰的面也毫不在乎。
對於祖父還在人世就開始對遺產打主意的母親,薰是怎麼也喜歡不起來。
雖然是母親,但終年外出,把照顧孩子的事全部交給女傭,這樣的母女不會有多少感情。
所以,薰沒有進到病房。
「走,一起去喝一杯。
」從門裡,傳來叔父西野真也的聲音。
是為了慶祝祖父的死!薰不想見到父母和叔父,急忙跑過走廊,進到了護士休息室。
「有事嗎?」一位年輕的護士正在用一次性紙杯喝咖啡。
「嗯……可以給我一杯水嗎?」薰靈機一動說道。
「可以啊。
──不然,喝咖啡吧?」「不用了,水就可以了。
」薰回答。
休息室裡有一扇窗子,可以看見走廊。
正好可以看到,父母和叔父一邊說話一邊從病房出來,向反方向走去。
看來他們不見女兒的影子,也不擔心的。
「看望病人?」年輕的護士把水杯遞給薰問。
「啊……」「快到八點了,探病時間結束了。
一個人來的?」「是的。
」「有誰住院嗎?」薰思考著怎樣回答,突然發覺中川醫生順著走廊往這邊來。
如果被他看見自己在這裡,也許會有不妥。
「嗯……非常感謝。
」薰慌忙道謝,出了休息室,眼前就是樓梯。
從樓梯上去是平臺,站在平臺上,中川醫生和那位護士的對話傳進了耳朵。
薰想等到中川離開後再下來。
大約過了十分鐘,只聽到中川說:「謝謝。
」想必是喝過咖啡吧,薰推測。
然後,是拖鞋的聲音,「叭嗒叭嗒」的,傳到了樓梯處。
幸好,中川從樓梯下去了。
那位護士也好像有事,從休息室出來,急匆匆沿著走廊走了過去。
──已經沒事了。
薰從樓梯下來,來到剛才的休息室前,觀察走廊,確實沒有人。
她想同爺爺道別。
薰順著走廊來到病房。
希望能在沒有父母和叔父的病房裡,從容地和祖父道別。
打開房門,病房裡一片漆黑。
是啊,死人是不需要光亮的。
忽然,一種悲哀湧上心頭。
薰伸出手,打開了燈。
床上是空的。
──薰呆呆地立在那裡,突然門開了。
「哎呀,是你……」進來的是剛才的那位護士。
「是來探望這間病房的患者?可是,剛剛去世了。
」「我知道。
」薰說。
「到哪裡可以見到爺爺?我想和他道別……」「咦,奇怪。
」護士對著空床睜大眼睛。
「今天應該沒有病理解剖的……」「要做解剖嗎?」「對。
為了確認診斷是否有誤。
但是,已經這麼晚了,應該不會再做的……」護士歪歪頭說。
「那麼,到底在哪裡……」「你等在這裡。
我去問問。
」護士匆忙出去。
薰,走到床邊,輕輕用手試著觸摸。
──當然,已不再存留祖父的體溫,但彷彿能感到甚麼似的,胸中充滿一種莫名的悲傷。
手好像摸到了甚麼。
床單的下面,有個硬物。
「是甚麼呢?」伸手摸去,是顆珍珠。
不,正確地說,應該是枚鑲有珍珠的領帶夾。
是用別針穿過領帶,再用細鏈子固定在襯衫鈕扣上的那種。
鏈子斷開了,想必是因為別針的針頭部份折斷,所以掉了下來。
但是,怎麼會在這種地方……「薰!你怎麼在這裡!」突然門打了開來,出現了母親菊代的臉。
「媽媽。
」「到處找遍了。
總是不說到哪裡去……」菊代抓住薰的手往外面拉,「爸爸和叔父都在等著你呢。
」「等等。
爺爺……」「怎麼了?人已去世,是沒有辦法的。
」「床是空的。
看!」「一定是運到哪裡去了。
快,快走。
」「可是,媽媽,求求你……」菊代毫不顧及薰的請求,把她拉到了走廊上。
護士和中川醫生走了過來。
「西野夫人,沒有把遺體運到其他地方嗎?」中川問。
「我怎麼可能!那種事……」菊代睜圓眼睛。
「可是,為甚麼?」中川反問道。
「我怎麼會知道?」中川打開病房的門,瞥了一眼空著的床,「奇怪。
──你,確認過病理那邊嗎?」「確認了。
病理解剖已經結束,沒有人。
」「想像不出……」中川搔著頭說。
「難道……發生了甚麼事嗎?」菊代終於意識到這事不簡單。
「是……西野大造的遺體失蹤了。
」「怎麼會!剛才還在這裡……」「的確是這樣。
可是,現在這裡沒有。
」「會不會安置在其他地方?」「這裡可不是寺廟。
」中川困惑不解地說道。
「但是,死了的人不會自己走出去的。
」「是這樣。
西野先生確實去世了。
就是說……是誰把遺體搬運了出去。
」中川說完,好像被自己的話嚇著了似的,緊盯著空床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