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2025-03-30 06:32:31

「已經過世了。

」醫生冷淡地說。

在看電視劇時,遇到這種時刻,醫生大都表情悲哀地低垂著頭。

但在現實中,大醫院的醫生每遇到患者離開人世就悲傷,反而顯得特別。

特別是中川醫生已經很疲倦了。

值班的醫生因患感冒請病假,從昨天至今,中川只睡了一、兩個小時。

況且,聚集在病房裡的家屬,沒有一人流淚。

所以,醫生也沒必要一個人感嘆悲傷。

死者是個六十五歲的企業家,名叫西野大造。

傳言做生意的手段不太光彩,住院已將近五年,幾乎沒有朋友來看望他。

實際上,中川也大傷腦筋。

西野住院時,病情就已到晚期,醫院方面預想他在世不會超過一年。

出人意料的是,他一住就將近五年,房間裡還安裝了專用電話以便於做生意,他不僅喝酒,甚者還把女人叫進來,中川對此也毫無辦法。

那樣為所欲為的西野,現已成為不能講話的僵屍。

聚集在醫院的家屬們的表情,不但沒有半點悲哀,相反有種解脫感。

中川讓護士記錄時間,然後對西野的長子,一個矮胖的中年男子說道:「我們沒有盡到力。

」「不,我們非常感謝。

給你們添了很多麻煩……」西野大造的長子西野宏士,同他父親的氣質完全不同,看上去像是個中小企業的科長。

年齡雖然不過四十歲左右,可是頭髮已經開始禿頂,使人有已厭倦了生活、失去了活力的感覺。

「你父親已維持了相當長的時間。

」中川醫生說,「有著頑強的生命力呢。

」「臉看上去好像可以回生似的。

」是個女人的聲音。

摻雜著開玩笑的說法,在這種場合使人聽起來不舒服。

說話的是西野宏士的妻子菊代。

丈夫以前一直做著相當於秘書的工作,從一年前開始,雖繼承了父親的產業,當上了幾家企業的社長,可是,在大家的眼中,妻子看起來更像社長。

「哎呀……」說話的是個三十五、六歲,身著花哨服飾的男人,「想必這也是老爺子的夙願。

堅持了這麼多年。

」這位是西野大造的次子真也。

中川當聽說他在電視臺或甚麼其他地方工作。

到底是做媒體的,凡事都用誇大的表情和口氣來引人注目。

「曾經想過,我們也許會先過世呢。

」菊代說完,別有用心地一笑。

中川出到走廊。

房門旁,倚牆站著一位少女。

「哦,你在這裡。

」中川說。

少女一見中川,眼神裡充滿了詢問。

「你祖父已過世了。

」中川說。

「果不其然。

」少女自言自語道。

「給你添麻煩了,非常感謝。

」低下頭說。

「沒有……沒有關係。

」中川慌忙說著,急步走開。

少女並沒有走進病房,仍然倚著牆站在那裡。

──少女名叫西野薰。

西野宏士的獨生女,十六歲的高中一年級學生。

她小巧玲瓏,天真無邪的表情看上去倒像個初中學生。

但是,給人一種很容易受到傷害、纖弱的感覺。

與父母完全不像。

爺爺已經死了,薰在心裡試著說道。

沒有進到病房的原因,不是因為不想看到過世的爺爺。

而是不想見到父母,以及叔父那高興的臉。

薰清楚知道,祖父生前並不受人喜愛。

在生意場上,好像曾經讓很多人因失敗而傷心。

可是,在西野這種冷酷態度的背後,卻隱藏著孤獨。

只有薰,在內心寬恕了西野,並真心疼他。

薰經常聽到父母在背後惡語漫罵祖父,甚至說過希望他早些去見閻王的話。

父親性格軟弱,只有在喝醉酒後,才敢說些祖父的壞話,而母親當著薰的面也毫不在乎。

對於祖父還在人世就開始對遺產打主意的母親,薰是怎麼也喜歡不起來。

雖然是母親,但終年外出,把照顧孩子的事全部交給女傭,這樣的母女不會有多少感情。

所以,薰沒有進到病房。

「走,一起去喝一杯。

」從門裡,傳來叔父西野真也的聲音。

是為了慶祝祖父的死!薰不想見到父母和叔父,急忙跑過走廊,進到了護士休息室。

「有事嗎?」一位年輕的護士正在用一次性紙杯喝咖啡。

「嗯……可以給我一杯水嗎?」薰靈機一動說道。

「可以啊。

──不然,喝咖啡吧?」「不用了,水就可以了。

」薰回答。

休息室裡有一扇窗子,可以看見走廊。

正好可以看到,父母和叔父一邊說話一邊從病房出來,向反方向走去。

看來他們不見女兒的影子,也不擔心的。

「看望病人?」年輕的護士把水杯遞給薰問。

「啊……」「快到八點了,探病時間結束了。

一個人來的?」「是的。

」「有誰住院嗎?」薰思考著怎樣回答,突然發覺中川醫生順著走廊往這邊來。

如果被他看見自己在這裡,也許會有不妥。

「嗯……非常感謝。

」薰慌忙道謝,出了休息室,眼前就是樓梯。

從樓梯上去是平臺,站在平臺上,中川醫生和那位護士的對話傳進了耳朵。

薰想等到中川離開後再下來。

大約過了十分鐘,只聽到中川說:「謝謝。

」想必是喝過咖啡吧,薰推測。

然後,是拖鞋的聲音,「叭嗒叭嗒」的,傳到了樓梯處。

幸好,中川從樓梯下去了。

那位護士也好像有事,從休息室出來,急匆匆沿著走廊走了過去。

──已經沒事了。

薰從樓梯下來,來到剛才的休息室前,觀察走廊,確實沒有人。

她想同爺爺道別。

薰順著走廊來到病房。

希望能在沒有父母和叔父的病房裡,從容地和祖父道別。

打開房門,病房裡一片漆黑。

是啊,死人是不需要光亮的。

忽然,一種悲哀湧上心頭。

薰伸出手,打開了燈。

床上是空的。

──薰呆呆地立在那裡,突然門開了。

「哎呀,是你……」進來的是剛才的那位護士。

「是來探望這間病房的患者?可是,剛剛去世了。

」「我知道。

」薰說。

「到哪裡可以見到爺爺?我想和他道別……」「咦,奇怪。

」護士對著空床睜大眼睛。

「今天應該沒有病理解剖的……」「要做解剖嗎?」「對。

為了確認診斷是否有誤。

但是,已經這麼晚了,應該不會再做的……」護士歪歪頭說。

「那麼,到底在哪裡……」「你等在這裡。

我去問問。

」護士匆忙出去。

薰,走到床邊,輕輕用手試著觸摸。

──當然,已不再存留祖父的體溫,但彷彿能感到甚麼似的,胸中充滿一種莫名的悲傷。

手好像摸到了甚麼。

床單的下面,有個硬物。

「是甚麼呢?」伸手摸去,是顆珍珠。

不,正確地說,應該是枚鑲有珍珠的領帶夾。

是用別針穿過領帶,再用細鏈子固定在襯衫鈕扣上的那種。

鏈子斷開了,想必是因為別針的針頭部份折斷,所以掉了下來。

但是,怎麼會在這種地方……「薰!你怎麼在這裡!」突然門打了開來,出現了母親菊代的臉。

「媽媽。

」「到處找遍了。

總是不說到哪裡去……」菊代抓住薰的手往外面拉,「爸爸和叔父都在等著你呢。

」「等等。

爺爺……」「怎麼了?人已去世,是沒有辦法的。

」「床是空的。

看!」「一定是運到哪裡去了。

快,快走。

」「可是,媽媽,求求你……」菊代毫不顧及薰的請求,把她拉到了走廊上。

護士和中川醫生走了過來。

「西野夫人,沒有把遺體運到其他地方嗎?」中川問。

「我怎麼可能!那種事……」菊代睜圓眼睛。

「可是,為甚麼?」中川反問道。

「我怎麼會知道?」中川打開病房的門,瞥了一眼空著的床,「奇怪。

──你,確認過病理那邊嗎?」「確認了。

病理解剖已經結束,沒有人。

」「想像不出……」中川搔著頭說。

「難道……發生了甚麼事嗎?」菊代終於意識到這事不簡單。

「是……西野大造的遺體失蹤了。

」「怎麼會!剛才還在這裡……」「的確是這樣。

可是,現在這裡沒有。

」「會不會安置在其他地方?」「這裡可不是寺廟。

」中川困惑不解地說道。

「但是,死了的人不會自己走出去的。

」「是這樣。

西野先生確實去世了。

就是說……是誰把遺體搬運了出去。

」中川說完,好像被自己的話嚇著了似的,緊盯著空床看……。